只见上面写着一句:伶人不知兴亡事,犹唱玉树后|庭花。
因为朗朗上口的缘故,这句诗在坊间很快就流传开来。
而她们作为诗中不知家国兴亡,只会唱亡国之曲的伶人,遭受了无端的骂名。
媚娘现在迫切地想找到他问个清楚,可自那日殿前罚跪一事后,裴照一直对外声称卧病在床,而她如今已为宫妇,自然不能随意出宫。
直到这一日。
裴照本想一如既往地拒绝皇帝的宴会邀约,但抵不住他将珍贵药材一箱一箱地往府里送。
于是这病终于装不下去,他起身赴宴。
夜宴上,不少大臣听闻他大病初愈,前来慰问敬酒。
裴照等了半天,也不见身旁侍女上前斟酒,只好自己取过酒壶,给自己满上。
待他们走了,一旁扮作侍女的媚娘,跪坐后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自那日以后,她与裴照已是许久未见。重逢时,二人的氛围虽说不上硝烟弥漫,但也算不上友好。
媚娘死死盯着他的脸,没注意杯中酒水早已漫出,将他的袖子和衣摆浸湿。
回过神后,她立马放下酒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照见状扫了她一眼,只是皱了皱,并未说什么。
他借口离席,倚靠殿外栏杆,就着月色,将袖口拧干。
“这诗是你写的吗?”身后响起女子的声音。
裴照回头,看见媚娘拿着一张纸,质问他。
“是。”他望着媚娘的眼睛,没有否认。
“啪——”
男人的头一歪,面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红的巴掌印。
他怔了良久,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没有任何准备,抬手缓缓拭去唇边血渍,轻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媚娘的手在颤抖。
还未来得及反应,裴照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拽,二人瞬间换了位置。高大的身影将她娇小的身躯笼罩遮挡。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响起了朝臣的声音,“裴将军,你怎在此?”
他语气波澜不惊,回道:“大病初愈,颇有些受不了酒气。我出来透会气便回去。”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裴照淡淡开口,“今日所见,不准说出去半个字,否则——”
这句话是对周围的侍卫说的。
原是小乞儿的黑脸侍卫带头称是,随后一干侍卫应声附和。
虽然他们效忠皇帝,但在这皇宫里待得久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清楚的。
裴照仍握着媚娘的手腕,将她拽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后,松开了手。
脚下不再踉跄,媚娘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伶人不知兴亡事,犹唱玉树后|庭花。”
仿若字字泣血。
她红着眼睛,哽咽道:“这世道给女子的选择本就不多,成为伶人,弹唱亡国曲怎是我们的本意?”
“在你们这些男人眼中,我们女子,盛世就是倾国倾城,华美乐章。乱世便是红颜祸水,戏子误国,对吗?”
面前的男人却陷入良久的沉默。
见他半分解释也无,媚娘自嘲一笑,“我原以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没想到,是我看错你了。”
说罢,她将纸揉成一团,砸在他脸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纸团滚落到一人的脚下。
一只修长的手将之捡起,他起身,低声问裴照:“为何不与她解释?”
方才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裴照转过身,发现此人正是与他同年高中的进士,如今翰林院的翰林侍读,秦忱。
“为什么不与她解释,这诗是我写的。”秦忱将纸团捏在掌心。
裴照道:“不多时,圣上就会追究这首诗的来源,若他得知这诗是我写的,或许会忌惮我手中兵权而不敢动我,可他若知道这诗是你写的,你必定死路一条。”
“可你明明知道,这诗用了曲笔之法,背后真正讽刺的是听曲之人。”说到这,他放低了声音,“是陛下他们,而不是那些伶人,为何也不解释?”
“她说得没错,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古往今来将亡国之因推给女人的还少吗?”
秦忱百口莫辩。
当年花石纲一事,有翰林学士写诗劝诫陛下,结果被抓去砍了头。
于是他提笔作诗,假借伶人暗讽背后之人。
虽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煽动民意,激起舆情,逼迫皇上为了安抚百姓不得不出兵。
可终究是让伶人们背了骂名。
……
《殿前欢》这首诗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
李南锦听到这首诗后勃然大怒,将手中琉璃杯捏得粉碎。
虽得知此诗出自裴照之手,但因为没有实质性的把柄,李南锦不敢将他怎样。只能将传播的源头抓起来投入大牢,秋后问斩。
他想借此告诫所有人,若再有人传诵这首诗,就听到一个砍一个,杀一儆百。
这一举措显然没有安抚百姓,反而让民怨更加沸腾,各地隐隐有了起义之举。
李南锦知道,他如果再不行动,这龙椅就坐不住了。
他无心夜夜笙歌,开始频繁召集大臣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