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皇帝问话,媚娘叩首答道:“方才奴婢在献舞时,不小心跳错一步,陛下宽宏大量没有深究,可是奴婢自知理亏,内心惶恐,故在此请罪。”
说这些话时,她的身子不停地发抖。
“跳错一步并非什么大事,朕不怪罪你,起来吧。”李南锦把灯笼递给身后太监,丝毫没有看一眼裴照。
得了宽恕,媚娘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道:“奴婢如此不安是因为想起了当初陛下盛赞奴婢的《舞莲曲》。”
“奴婢忍不住想,若陛下因奴婢今日跳错一步而处死奴婢的话,那奴婢今后怕是再也无法为陛下献上此舞。奴婢死了事小,陛下无法赏舞事大,所以奴婢有罪。”
说到这,她悄悄抬眼看向皇帝。
李南锦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好大的胆子。”
她在替裴照求情,借《舞莲曲》提醒李南锦,当年关牧野一战,裴照为大梧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他今日死在这,就是折损一员大将,于大梧日后征战不利。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他求情掉了官帽,你一介宫女,有什么?”李南锦伸手钳住媚娘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倒是颇有些姿色,至于舞么……”
他嗤笑,“你的舞莲曲,怎敢与他的关牧野一战相提并论。”
“是奴婢不配。奴婢……”媚娘正说着,突然惊呼。
李南锦将她打横抱起,对身后的太监说道:“把他架回去吧。”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寝宫走去。
媚娘咬住下唇,强忍眼泪,不让自己呜咽出声,面上满是决绝之色。
她透过皇帝的肩膀,看着越来越远的裴照。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会发生什么。
但她不后悔,因为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裴照死。
蝶衣止不住叹气,第一次没有跟着飘过去,因为不忍看。
她突然开始羡慕起李长风,虽然他看不见光明,但也看不见黑暗。
这厢太监们齐刷刷站在裴照身侧,为首的太监朝着裴照比了个手势,阴阳怪气道:“裴将军,请吧。”
见他没反应,太监上前搭他的臂膀,没想到裴照早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手中紧紧攥着帕子。
太监们七手八脚,将他抬回了府上。
蝶衣再次见到媚娘,已是翌日。
李南锦早已上朝,而她仅着亵衣抱着双腿,在床上枯坐到天光大亮。
直到太监奉皇帝之命前来宣旨,他推开门,阳光穿过宫门打到媚娘脸上。
她这才动了动眼皮,下床接旨。
圣上将她封为玉美人。
做美人与做伶人有什么不同吗?
她的寝堂搬到了后宫,经过圣上特许,她依然可以回到教坊司习舞。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好像一切都变了。
三日后,媚娘回到教坊司,整个教坊司的伶人都上前殷切恭贺她,而她苦笑着敷衍。
待回到旧时寝屋时,媚娘停在门前的手迟迟未敲下去。
她没想到昔日姐妹们面上笑脸相迎,背后却在暗自曲解她。
“刚爬上龙床,就回到教坊司摆张臭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是来显摆来了。”
一人阴阳怪气回应道:“人家现在可是美人,还被皇上赐了字,叫玉美人,可不比我们这群人高贵么。”
“我们这群人是什么人,别说只是小小的美人,就算她当了皇后还不是教坊司出身。”另一人不屑哼道。
“我记得她心心念念的不是裴照吗?怎么转而投了皇上的怀抱了?”
“裴照竟然写这种诗嘲讽我们,别说是她了,连我都后悔曾经倾慕他!”
听见这句话,媚娘立马破门而入,她一把抓住方才说话之人的手,急急道:“什么诗?”
伶人微怔,随后屈膝向她行礼。
媚娘见状冷冷一笑,“你都讥诮完了,现在行所谓的虚礼,不觉得晚了吗?我没工夫陪你虚与委蛇,快说裴照的诗究竟怎么一回事?”
“《殿前欢》啊,坊间都传开了,你不知道吗?”方才阴阳怪气的伶人站起身,将一张纸扔在媚娘面前,“你的好裴郎干的好事,将我们一众姐妹都骂了去。”
“自然也包括你,毕竟你和我们一样,”她死死盯着媚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永、远、都、是、教、坊、司、的、人。”
媚娘没有理会她,而是急忙抖开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