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垂柳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
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
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
知与谁同?”
这是宋人欧阳修的《浪淘沙》,写的是人生聚散的无奈,她唱得声情并茂,动人心扉。
歌声一停,胡相爷带头喝彩,羽林卫的官爷们和武林好汉轰然响应,彩声满堂。
她徐徐站起,施个万福,就要退场。
胡相爷笑道:“袁姑娘,可否给老夫薄面,再唱一曲?须知姑娘珠喉艺压京师歌姬,羽林卫的官爷和武林好汉难得见识,让他们一饱耳福,开开眼界。”
白艳红复又坐下,再唱了一曲。
她的嗓音甜美,情真意切,实是动人已极,听得大家如醉如痴。
唱完这一曲,不管喝彩声有多热烈,她竟充耳不闻,径自退出场外。
伏正霆眼巴巴看着她消失在房屋拐角处,心里说不出的一股滋味。
接下来是相爷最得意的一手,一群穿衣戴帽的猴儿到席上来敬酒,引得阵阵轰笑。
散席后,伏梁二人自回住处。
伏正霆一夜难眠,白艳红为何以袁姓歌姬身份进入相府,她到底是哪条道上的人?
好在第二天就是他俩见面的日子,他要不要问她,该不该问她?
他苦苦思索了一夜,最后作出了决定。
自从搬到这里与秦玉雄分开,他和梁公柏行动更为自由。从径山回来后,秦玉雄气得跳脚,虎威镖局、九宫门、白鹤门的叛变,使他丢尽颜面,大概还被总坛叫去训斥了一顿。他回来后要查清楚什么人与叛徒勾结,闹得人人自危。所幸追命客史志久带了几个高手回来,他才忘了此事,天天陪客宴饮密商,把伏梁二人搁置一边,因此伏正霆能方便只身出外。
翌日午时,他急匆匆到香蕊茶楼等候。
楼上茶客不多,他在角落里面对梯口坐下,两眼盯住梯口,盼望她早一刻到来。
不久,一个俊美书生出现在梯口,谢天谢地,她总算来了!
白艳红每次都着男装前来,免遭人议论。
堂倌送上香茗、零食,二人相对注视。
伏正霆心旌摇动,白艳红的美色令他发痴,竟然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她。
“表兄,不认识了么?”白艳红一笑。
伏正霆顿时清醒过来,不禁耳热脸红,忙吸气镇定自己,道:“昨夜在相府听表弟一展歌喉,如闻仙音,令愚兄折服。”
白艳红有些意外:“昨夜你也在相府?”
“愚兄叨陪末座。观昨夜情形,表弟并非一次出入相府,不怕被秦玉雄认出来么?”
“他确曾疑惑过,但小弟姓袁,名牡丹,白副总镖头的女儿,怎会成了歌姬?”
“秦玉雄不傻,迟早会认出。”
“那也不要紧,认出来又如何?”
“表弟为何要充歌姬?”
“这是小弟的隐衷,恕难奉告。”
她还是不愿意说,伏正霆换了话题:
“表弟近来过得如何?”
“度日如年,今朝不知明日事,得过且过。”
“这话未免过于伤感。”
“是么?不提也罢,表兄呢?”
“身入虎穴,危机四伏,朝不保夕。”
“既知危险,何不趋吉避凶?”
“肩负血海深仇,视死如归。”
“啊,表兄是为了复仇,难怪甘愿屈居秦玉雄手下混迹于金龙会中。”
“表弟,你我能相互交底么?”
“恐怕不能,小弟自有苦衷。”
“这般下去,相见如同路人……”
“以后还是不见的好,表兄可是此意?”
“不是。自与表弟相见,愚兄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表弟,既知表弟处境,有心助表弟一臂之力,表弟若不说出原委,愚兄又怎么相助?况人之相交,贵在交心,彼此隐瞒真情,见面如同陌路人,非愚兄所愿也。”
“表兄当真牵挂着我么?”白艳红低下了头,两朵红霞飞上了脸颊。
“拳拳此心,唯天可表!”
“那表兄为何不将真实来历告诉小弟?若表兄真心……”白艳红仍低着头,壮着胆说这些平日难以出口的话,“真心对待小弟,前两次见面就该说了,何以一拖再拖?看来表兄信不过小弟,既然信不过,又怎说得上相知?”
“唉,表弟你误会了,不过也怪愚兄犹豫不决,当断不断。本来,家毁人亡后,愚兄心如死灰,不再留恋人世,一心找到仇家后拼了性命,但从与表弟结识后,愚兄又有了活下去的心愿,可仇家确是过于强大,一旦动手,愚兄难有生望,因之不欲累及贤弟,故未吐真言。”
白艳红抬头看他,只见他双目含情,神色真挚,不禁幽幽叹息道:“表兄,小弟处境之艰危,更胜于表兄,小弟成天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陷入灭顶之灾,明知不可为而为,不过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因此,小弟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苦再添烦恼,到头来还不是空梦一场!不如趁早分手,听天由命吧!”
伏正霆见她目中泪光闪烁,神情凄然,不禁十分心痛,便毅然道:“唐人孟浩然诗云:
‘知命群不偶,同痛亦同忧’,我们既然都处于险境,为何不能携手,共闯生死关!愚兄愿与贤弟同担祸福,长相厮守,决不轻生!”
白艳红又喜又忧。伏正霆今日吐露心曲,正是她所希望听到的。但是,她的处境与众不同,说出来他会怎么想呢?
她长叹一声,道:“表兄,且慢表露心迹,你并不知小妹的处境,小妹一旦说出,只怕表兄后悔莫及。因此还是那句话,‘相逢何必曾相识’,就当我们是陌路人吧……”
伏正霆大急,道:“表弟,为何如此不信愚兄?愚兄愿与表弟共度难关,若表弟有个长短,愚兄决不偷生,若是背信弃义,天理难容!愚兄要怎样说,表弟才肯相信?”
白艳红见他情真意切,忍不住珠泪滚滚,她早就盼望寻到一个知己,能与她生死与共,救她逃出险境,从此相依为命。
伏正霆见她流泪,又急又慌:“表弟……”
白艳红止住泪水,轻声道:“小弟愿吐出心中块垒,但表兄不必囿于诺言,小弟处境与常人不同,并非江湖恩怨,因之不能苛求表兄。小弟是旧元部将属下,为复国潜居京师,以待举事的那一天……余下不必多说,表兄该明白了吧,小弟的处境不是比表兄更危艰么?”
她抬头注视着他,看他有何反应。
伏正霆不动声色,只平静地问道:“表弟,愚兄先问你一句话,望表弟如实回答。依表弟之见,旧元能恢复大统么?”
“我看不能,这无异是痴人说梦!”
“表弟这么说,愚兄就放心了。”
“这话何意?”
“表弟若是醉心于复辟,满心恢复旧山河,那正如表弟所言,一如痴人说梦,表弟既然十分明智,就不会去为前朝殉葬,故愚兄放心。”
“话虽不错,但家父乃前朝士卒,忠心不二,我这个做女儿的,只有以死尽孝!”
“旧元气数已尽,人力不可挽回,表弟应及早思脱身之法,以免事败玉石俱焚。”
“小弟不能抛下老父不管,独自逃生。”
伏正霆叹了口气:“表弟处境当真比愚兄艰危,但不管如何,愚兄与表弟共生死,危急关头,共闯生路。”
白艳红泪水涌出:“有君一言,小弟倍感慰藉,愿与君为金兰之友,沥胆披肝……”
伏正霆大喜,道:“表弟愿与愚兄成知己,愚兄感激不尽,决不辜负表弟情意。”略一顿,收敛满怀柔情,转入正题,续道:“金龙会与复仇山庄已有勾搭,表明相爷已萌反心,情势一天比一天危急,相爷要是谋反,天下百姓又将再历刀兵之苦,我辈岂能坐视不管。表弟与愚兄一道,联络紫星红梅凌晓玉姑娘,挫败相爷阴谋,以安天下苍生……”
白艳红接口道:“小弟如果这般做,不是置老父和复仇山庄数千人于死地么?”
伏正霆叹道:“大明基业已稳,旧元部将与胡相爷不啻飞蛾扑火,蚍蜉撼树,须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彼等事败属必然,这些人的性命又如何能保住?望表弟多多劝慰令尊,到时再设法脱身,从此远走高飞。”
白艳红点头:“看来只能如此了。”
“表弟应将住处告诉愚兄,否则事急时彼此无法联络,表弟以为如何?”
“这自然应该,只是前天出了事……”
她把捉拿东野焜等人的情形说了,末了道:“段帮主怕他们报复,欲另迁居处。”
伏正霆笑道:“表弟也认识东野焜,那就更好,大家以后好联络。此君武功深不可测,是侠义道的顶梁柱。表弟与令尊不必搬迁,东野兄决不会找上门来复仇,要是他有此心,当天就可以要了那个段帮主的命。”
“说得是,他们要搬自管搬,小妹留下就是,表兄以后可以上门来找。”接着说了地址。
伏正霆道:“今后每五日一见如何?”
白艳红道:“好的,但表兄在金龙会欲待何时离开?仇人查到了么?”
伏正霆叹了口气,道:“表弟,愚兄真名雷霄,家住九江府”
白艳红惊道:“什么?表兄是武林世家雷家堡的少主人?雷家堡两年多以前毁于大火,外间传说是仇家所为,又说是金龙令下到雷家堡,被堡主赶走令使,因而遭屠……”
伏正霆心情沉重:“不错,雷家堡惨遭屠戮,愚兄一家老小全死于非命!那夜表兄不在堡中,奉父命去南昌府探望一位前辈,回来后见到的雷家堡,只是一片废墟……”
白艳红道:“闻说雷家堡堡主以一支惊魂笛闯荡江湖,一生罕逢敌手,却为何……”
“是的,家父在武功上的造诣,并非愚兄夸口,当世武林中要胜过他老人家的,只怕少之又少。雷家堡除老堡主外,还有八名护卫,这八位老人武功之高,足能抗拒江湖一流高手。
此外还有愚兄的几位表兄弟,身手也颇为不凡。总之,雷家堡无人不会武功,上下百多口人,足能对付一切强敌!没料到竟在一夜之间,屋毁人亡不余一个活口。愚兄在痛断肝肠之余,百思不得其解。以家父的身手,纵使不敌也可以脱身,怎会被人斩尽杀绝!……”
白艳红见他说话平静,但呼吸却很急促,知他内心痛苦已极,只靠着极强的定力控制着情绪,就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果然感到他的手在颤抖,便温言相慰道:“事已过去快三年,表兄要多多节哀……”
伏正霆感受到她小手的温暖,十分欣慰,接着道:“多谢表弟。愚兄这几年早已铁了心,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当时愚兄猜测,除非来人高手极多,其中还有顶尖高手,否则决不能尽屠雷家堡。那么,凶手会是什么人呢?雷家堡系武林世家,在江湖上薄有微名,家父早年行走江湖,中年后不再离堡,此后便少与江湖人来往,纵有什么仇家,也无力一举毁了雷家堡,唯一能派大批黑道高手逞威的,就只有金龙会。据愚兄猜测,金龙会欲使雷家堡供其驱遣,遭家父断然拒绝后痛下毒手,也或许还有其他原因,须等以后查清。自此愚兄改了姓氏,以剑为兵刃,隐藏了武功,浪迹江湖查访仇人。今日虽混进了金龙会,但仍未查知根底,故暂时不能还愚兄本来面目。金龙会的秘密在相府护卫堂,表弟对其可知一二?”
白艳红缩回了手,摇头道:“小弟并非天天进相府,每次去唱曲,都未见过昨夜那三个蒙面人,看来,这三人才真正是相爷心腹。”
“不错,这三人还控制着金龙会,他们必定是江湖大大有名的人物,否则何须戴面罩遮去面目?不过是怕别人将他们认出来罢了。”
“这个秘,只怕不易揭开。”
“是的,愚兄正斟酌何时离开。近日九宫门、白鹤门阵前反水,秦玉雄对正道出身的部属已不再信任,冷落了我与梁公柏。加之追命客史志久替他找来了江南双鬼刘良驹、乔劲福、乌云豹巫胜、湘西三霸魏氏兄弟,听说司徒俊还要为他请到天魁二魔刘嵩、曹炎,这两个魔头身份极高,要在总坛挂名,以助仁勇堂。秦玉雄如获至宝,天天与这些黑道豺狼密商,大约是外出劫掠金银珠宝,对愚兄与梁公柏甚为冷淡,从他口中大约不会再得到什么隐密。但他们若算计凌姑娘他们,愚兄可通风报信,念及此便决定再滞留些日子,到时随机应变。”
“秦玉雄风火刀法确是不凡,是表兄劲敌,小弟担心一旦事露,表兄如何脱身?”
雷霄淡淡一笑:“表弟放心,秦玉雄那点技艺,决伤不了愚兄。”
白艳红知其并非夸口,惊魂笛在江湖上三代扬名,岂是平庸之辈?当下欣慰不已,道:
“如此,小弟便放心了。”
雷霄道:“秦玉雄好色,昨夜他对表弟十分钦慕,曾当着愚兄等人面说要请相爷做媒,表弟对他可要十分小心。”
白艳红愠道:“他做梦!小弟不愿的事,任何人休想强迫!”
雷霄道:“你我都居虎穴之中,但愚兄只为贤弟担心,请贤弟务必小心才是。”
“好的,哥哥也请保重,小妹得走了,以免引起爹爹疑心,五天后再在此相聚。”
两人四目相对,依依不舍,相视片刻,白艳红一笑,起身翩翩而去。
雷霄不禁一阵惆怅,又坐了片刻,这才付帐下楼,一路上都在回味两人的谈话。
回到宿处,梁公柏小睡刚醒来,一见他就道:“怎么,伏兄又逛大街去了?秦玉雄命我二人去见他,不知又有什么事!”
雷霄道:“他是不是还要查找奸细,我们得小心对付,不可大意。”
梁公柏道:“以我的想法,早该跳出这污泥潭,去和东野焜、张劲风他们一起,又自在又快活,何苦滞留此间染一身臭气?”
“老弟,凡事从大处着眼,你我兄弟卧底,总能探出些消息,对凌姑娘他们不是有用么?”
“这道理小弟也明白,只是太憋气!”
两人说着从楼上下来,径直从围墙上新开的门往“雅庐”去。两院只是一墙之隔。
秦玉雄在小楼客室等候他们,见二人来了,便道:“昨夜那歌女袁牡丹,两位瞧着像谁?
我怎么越看越像白艳红姑娘,伏兄与白姑娘是表兄妹,该不会认错了吧?”
雷霄一怔,不明秦玉雄是何意,便道:“我坐得远,看不真切,确实有几分像表妹,但如果真是表妹,她决不会来做歌姬。”
秦玉雄道:“我想也是,但白姑娘父女究竟到何处去了呢?毕震山未见他们,一年多来也未听到他们的消息,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梁公柏道:“谁知姓毕的说的是不是真话,白镖头父女被他害了他会告诉你么?”
秦玉雄沉吟道:“这话也有道理。”
这时,下役来报,说有个叫郎戈的人求见,他说是秦玉雄的师弟。
雷霄梁公柏十分惊异,他居然还有师弟?
秦玉雄皱起眉头:“郎戈?我师弟?唔,想起来了,我下山前师傅收留作伴的,怎么上京师来了?”略一顿,吩咐带人进来。
一年多不见,郎戈似乎变了样,他那瘦削的脸颊变得丰腴起来,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忽闪忽闪,十分诱人。着一身儒士青衫,显得风流倜傥,与过去相比判若两人。
见了秦玉雄,他脸红了起来,声音怯怯的:“秦师兄,久违了,你好么?”
秦玉雄笑道:“一年多不见,师弟长高了长大了,也长得俊俏了,哈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大姑娘。师弟,为何上京师来了?是师傅让你来么?”
“是的,听说师兄在京师,师傅命小弟上京师来找师兄,请师兄回山。”
“回山?师傅他老人家可好?”
“不好。自师兄走后,师傅一天天体弱,那是因为创制风火刀法最后那一招,殚精竭虑,伤了元神之故。师傅说,请师兄回雁湖。”
秦玉雄皱了皱眉:“时下愚兄正忙,过些时候再回山探望老人家。”
“师兄,师傅有疾在身……”
“师弟,偌大个京师,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秦玉雄转了话题。
郎戈年少,跟着转了话题:“秦师兄大名,京师无人不知,小弟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了。当年在山上我就想过,秦师兄秉赋极高,下山后定能在江湖上场名立万、光大门户!”
秦玉雄受捧,微微一笑:“你怎知师兄秉赋极高?小小年岁,能懂什么?”
“师傅说的,你走后,他老人家在我面前天天夸你,说你资质既高,又勤奋练功,所以武功进展极快,修为已超过老人家当年。”
“是么?小师弟你也很聪明呀!”
“别提小弟了,人家哪能跟师兄比呀!”
“小师弟久居山上,从来在京师呆过,你就多住几天,师兄让人带你玩耍。”
郎戈极为高兴,笑道:“好极啦,边么大的城,这么多的人,我从未见过呢。”
秦玉雄对雷梁二人道:“伏兄、梁兄,让小师弟跟你们住吧,带他各处走走……”
郎戈连忙岔道:“不,师兄,我想起来了,我不能耽搁时候,要和师兄赶回雁湖。”
秦玉雄道:“师兄脱不开身……”
正说着,绿荷带丫环送上午点,绿荷亲自摆放小碟,道:“公子,不知有贵客到,小吃少了点儿,待妾立刻命丫环再端些来!”
梁公柏道:“我与伏兄不吃,少拿些。”
郎戈不住打量绿荷,察觉她不是一般婢女,不禁有些诧异,但又不好开口问,只闷在心里。正好绿荷也在打量他,问秦玉雄:“公子,这位爷好面生……”
秦玉雄不愿让郎戈多看出些什么,挥挥手道:“我师弟郎戈,点心够了,下去吧!”
绿荷便打发婢女出去,自己却上了楼。
郎戈被师兄催着吃,只好端起一碗粥。
秦玉雄笑道:“这是燕窝粥,补心益肺,这些饺子饼儿什么的,倒是—般,师弟快吃。”
郎戈觉得可口极了,山上都是他做饭,哪里见过这样精致的吃食。秦师兄的生活,和达官贵人、巨商富商一样奢华,他不知该为秦师兄高兴还是发愁。因为师傅对师兄的作为十分气愤,骂他数典忘祖沦入邪道。当然这只是外间传言,师傅冷静下来也不相信,特命他下山找到师兄,考察他的行为,若他不愿回山,就在暗中观察一段时期,然后回山禀报。
吃完点心,郎戈又道:“师兄,你与小弟回山探望师傅,快去快回……”
“师弟,愚兄有事,不能离开京师。”
“师兄,你在京师做什么?看师兄的府第这般奢华,哪来这么多银两……”
“怎么,你感到惊奇?师兄乃当朝相国义子,又是相府卫士总教习,金龙会仁勇堂堂主,身份之高,自非常人能比……”
“金龙会?师兄你果真与金龙令有关?”
“不错,金龙令乃金龙会所发……”
“哎呀!屠杀集贤庄师兄有份?听说铁判官便是死在师兄刀下,这是真的么?”
“一点不假!师傅也听到传闻了么?”
“听到了,师兄,想不到你真的步入歧途,师傅为你气得半死,师兄违背了师训……”
“住口!你未出山一步,听到的不过是流言蜚语,金龙会乃胡相爷创立,旨在保国卫民,清除潜伏在各地的元奸。集贤庄就是元奸的窝点,师兄等奉命去剿灭,又有哪一点错了?我问你,师兄乃相爷义子,能在江湖为非作歹么?你也不想想,师兄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容人任意攻讦污蔑?你不该听信这些谗言!”
“师兄,你回山亲自向师傅交代吧。”
秦玉雄厌烦起来,高声叫绿荷,包两对大人参、一封燕窝并带百两银票下来。
不一会,绿荷将人参燕窝银票摆上茶几。
秦玉雄道:“师弟,师兄正忙,无暇去探望师傅,你把这人参燕窝带回,好好煎汤给师傅补补身子,过段时候愚兄再回山探望。”
郎戈见师兄突然又要打发他走,心中不禁难受起来,分别一年多,他好想念师兄,好不容易盼到见面的一天,师兄却和以前一样轻贱自己,既薄情又寡义,鼻头儿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赶紧背过身去,深吸口气道:“师兄,你若不回山,只怕后悔莫及!”
秦玉雄恼道:“什么话,不是对你说了么,我有要事不能脱身,隔些时候再去探望……”
“师兄,小弟与你同门五年,心里向着师兄,因此再奉劝师兄一句,不管有什么事,还是和小弟回山的好,师傅身体欠佳,有话向师兄交代,若师兄不去,岂不是错过了机会……”
秦玉雄已经不耐,道:“去不了去不了!”
郎戈也生了气,道:“师兄,你真的不去见师傅?师傅说他老人家一生只收过三个弟子,其中最器重的就是你,对你倾注了无数心血,二师兄送给人家后,师傅更是全力以赴,对师兄耳提面命,谆谆教导,欲将师兄造就成一代大侠。师兄下山后,无时不在念叨着师兄,常命小弟下山打探师兄的消息。闻说师兄误入歧途,参与金龙令屠戮正道侠士,在京师投靠权贵,师傅气得吐了血。这半年来,师傅体力日衰,本欲亲自下山来见师兄,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长途跋涉。但师傅仍不信江湖传言,故遣小弟下山,请师兄回山亲口对师傅述说年来经历,师傅对师兄也有个交代……”
秦玉雄恼道:“你说够了么,愚兄身负重任,岂能说走就走?国事家事,自古以国事为重。愚兄下山后,连父母双亲都未去探望,这不都是以公为先么?你将实情禀告师傅,师傅深明大义,就不会怪罪师兄。你将人参燕窝带去,这份薄礼表我一份孝心,过上两三个月,我自会去探望师傅,请师傅放心就是。”说着拿起茶几上的人参燕窝,递给郎戈。
郎戈气愤已极,道:“既然师兄不愿回山,我这就回去禀报,让师傅来找你吧!”
秦玉雄怒道:“郎戈,休得放肆!我几时说不愿回山了?你……”
雷霄和梁公柏冷眼旁观,见秦玉雄如此薄情,对他的为人更为不齿。
雷霄灵机一动,劝道:“这位小兄弟,跟我们住上几天,我们带你四处玩耍……”
郎戈瞪一眼:“谁要跟你们这些人玩耍?就是你们这班人,带坏了我师兄……”
秦玉雄喝道:“放肆,你……”
郎戈愤愤然甩手走去,几上的人参燕窝也弃之不顾,秦玉雄连叫数声都不理,走了。
雷霄道:“原来秦兄有两个师弟,这小师弟今日见到了,还有一位在何处呢?”
秦玉雄道:“你听他瞎说!在我之后师傅确是收了个二徒弟,但那是为了送给一个失去功力的和尚,那和尚叫个什么法号我都忘了。他走后不久,师傅又带这个郎戈上山,由他料理我师徒生活,待我走后侍候师傅。其实,认真说来,他不过是师傅的一个侍童而已。”
梁公柏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但令师遣他召你上山,你就不该推卸的。”
秦玉雄道:“怎么你也这般说,我走得了么?请两位来,有要事相商,我的事就别提了。”略一顿,续道:“京师武林帮会,在我们去径山后,由金刚门周涌张罗,大都听令入会,金龙会已一统京师武林大小帮会,唯独飞龙堂妄自尊大,至今拒不入会。本欲于夜间灭其满门,但总坛忌讳在京师闹出命案,便只捉俞老儿父子二人,这事就交给两位。”
梁公柏道:“我和伏兄去捉拿俞家父子?”
“光凭两位自然对付不了俞老儿,但我与司徒兄已说好,请其堂伯总坛护法司徒阳前辈出手,将俞家人以酥精散麻倒,两位将俞家父子捉来就成,不费吹灰之力。”
雷霄道:“何时动手?”
秦玉雄道:“今夜三更,不得再拖延。”
“捉来雅庐交给秦老弟么?”
“不错。二位来时,把人交给陈志鸣就行。”
“还有哪些人要去?在何地会齐?”
“两位到时先来雅庐,自有人引路。”
梁公柏想说什么,想想又忍住了。
秦玉雄道:“俞老儿事了,就该轮到虎威镖局、九宫门、白鹤门了。”
雷霄道:“不是说他们都逃走了么?”
秦玉雄冷笑道:“逃?想逃么?能逃到哪儿去?在径山,他们竟敢反叛,投靠紫星红梅凌晓玉,就以为万事大吉了?不错,凌晓玉确是钦探,手中握有不少的权力,但是,凭这点权势就能护住他们了么?依我看来,他们不过是用灯草架屋,白费功夫!”
梁公柏道:“你怎知凌晓玉就是钦探?”
“这还不容易么?以往不知其姓名,无处可查其来历。径山一战,其党羽雌雄刀卢新泰当众揭出她的姓名,你们忘了么?知道了姓名,相爷命人一查,还不查个明明白白么?凌晓玉,四级钦探,羊操,三级钦探,风尘二怪,三级钦探,江湖四杰,四级钦探,他们均受一名二级钦探节制,瞧,凌晓玉的真面目不是清楚了么?下一步就好对付她啰!”
雷霄道:“这就奇了,钦探是朝廷官员,胡相爷为何要对付他们?要是被钦探秘奏给皇上,胡相国岂不要糟?”
秦玉雄冷声道:“凌晓玉屡次与金龙会作对,胡相爷岂能容忍?至于奏给皇上,有什么要紧,有谁敢去告胡丞相呢?有何凭证说胡丞相杀了几名钦探?当今之世,除了皇上,只怕没人敢招惹胡相爷。再说死了几名钦探,也不会呈报给皇上,他们的身份太低。”略一顿,又道:“是以我说,凌晓玉末日已到,张元顺、骆艄、裴泱……”说到这里,咬牙切齿:
“我一定要亲手活劈了他们!”略一顿,把眼睛在雷霄、梁公柏脸上扫来扫去,恨声道:
“对叛徒若不加以狠狠惩治,金龙会还有戒律么!顺便告诉两位,相府护卫堂已派高手缉拿这班叛贼,我看他们能活几天!”
梁公柏道:“护卫堂亲自出马,一定旗开得胜,只是别碰上青衫客才好。”。
秦玉雄愠道:“咦,梁兄此话何意?”
“青衫客武功深不可测,碰了会怎样,我不说你也知道!”
“哼!护卫堂自有高人对付青衫客,老兄你大可不必操心,别以为青衫客天下无敌!”
雷霄怕梁公柏再顶撞秦玉雄,便道:“护卫堂高人和总坛几位总护法,对付青衫客不在话下,不过应早些将他除去才好!”
梁公柏道:“走吧走吧,回福居睡觉去。”
秦玉雄道:“两位回去调息,二更来此会合其他人,别误了时。”
雷霄、梁公柏答应着往外走,片刻就回到自己的住屋,两人相邻。看看两头无人,雷霄来到梁公柏房里,商议晚间的事。
梁公柏道:“今夜要对飞龙堂下毒手,我看现在就去告诉俞堂主,和他们一家去找东野兄,从此脱出金龙会,伏兄你说如何?”
雷霄道:“我二人能多留一天就留一天,不必慌着反水。但适才从秦玉雄的神情上看出,他对我二人已起了疑心,我们要十分小心。”
“我也觉得他神色不对,他既然对我二人起疑,又为何要我们夜间去飞龙堂?”
“他虽起疑,但无凭据,是以今夜要我二人去飞龙堂,旨在考查我二人的行为……”说到这里略一顿,脑中念头紧转,然后接着说道:“对了,他要看今晚的事会不会泄密,还想知道我二人怎样泄密,与什么人联络……所以,我二人大概已被人监视……”
梁公柏一惊:“不会吧,伏兄?”
“我也拿不准是不是如此,如果真是这样,我二人便无法送出消息,飞龙堂就得遭殃。”
“去他的,我二人就明着去飞龙堂报信,今天就反水,我早就憋不住啦!”
雷霄想了想,道:“别忙,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反水。”
“那飞龙堂的事如何处置?”
“这个,一时想不出,多想想吧!”
二人静默下来,冥思苦想。片刻,雷霄察觉有人顺走廊轻轻走来,便碰了碰梁公柏,示意他走廊上有人,别作声。
梁公柏功力不如他,直到那人走近才觉察出来。只见那人停立在门边不动,—似在查探屋中有没有人,正想站起来查看,被雷霄止住。
雷霄道:“该你设子啦,怎么老半天不动……”说着取过围棋棋盘放在桌上,又指指原先放在桌上的黑子白子。
梁公柏会意,道:“慌什么,山人自有妙着,看,这一步如何?”说着抓一粒子摆上。
“啪!”雷霄也放了一子。
那站在门边的人迅速离开,轻功十分高明,没带出一点响声。
雷霄道:“如何,真的被盯上啦。”
梁公柏道:“想不出法来,照我说的做。”
“别慌,离吃饭还有半个多时辰,天黑以前想出办法来也不迟。”
说到吃饭,灵光一闪,雷霄想出了办法,道:“有了,我二人到外面吃饭去。”
梁公柏一愣:“伏兄,你还有心思……”
雷霄道:“你忘了么?凌姑娘曾告诉过我们事急时的联络办法……”
梁公柏一拍大腿:“妙,那就走吧!”
雷霄道:“别慌,写个书柬字条儿。”
梁公柏点头,忙用茶水磨墨,雷霄提笔一挥而就,墨迹一干,迭好塞在袖口里。
两人大摇大摆下楼来,在第二院门口碰上如意鞭王简的儿子王宗显。
“二位,上哪儿去呀,快吃饭了呢!”
梁公柏笑嘻嘻道:“今日我赢了伏兄的棋,他作东请我喝酒!”
两人来到第一进院,院里人很多,纷纷向他们行礼。二人挥挥手,自管出门。
沿秦淮河岸边走出不远,雷霄有意闪在一株树后往回窥探,果见王宗显和他师兄黄育生、刘南、张庆躲躲闪闪跟在六七丈外。便对梁公柏笑道:“跟着四个人呢,走吧!”
两人进了聚宝门,人群拥挤,但他们不慌不忙,说说笑笑沿大功坊走去,然后折入三山街西段,不时注意着酒楼的酒幡,果然找到了一家名叫“兴元酒楼”的饭店,便走了进去。
柜台后坐着笑吟吟、有几分姿色的女掌柜,雷霄一探身,轻声问道:“是鱼掌柜么?”
鱼素珍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正是,客官要用饭么?楼上有雅座,请。”
雷霄从袖中把书信压在算盘下:“速将此信送交凌姑娘,十万火急!”
鱼素珍把账本压在算盘上:“楼上请!”
雷霄、梁公柏大摇大摆上了楼,立即有小二上来侍候,二人找靠窗的地方坐下,要了几个菜和一壶酒。雷霄看到王宗显等人刚走到酒楼,四人低声商议了一阵,又招招手,从人丛中便过来两个汉子,王宗显吩咐了几句,两人便进了酒楼,王宗显等便走到对街分散开守候。
雷霄一笑:“有两个蹑踪的上楼来了,莫管他,我们只管吃喝。”
梁公柏见上来两个汉子,有意在旁边一桌坐下,与雷霄相视一笑。
酒菜上来,两人大吃大喝,不时议论菜做得如何,全说些不相关的话。
此刻人越来越多,楼面上满了客,闹哄哄的,看天色已是黄昏,两人会了账下楼。
鱼掌柜冲他们一笑:“两位好走!”
雷霄心想,这位女掌柜声色不动,是个老手,书信交给她定然是万无一失。
出得门来,两人信步闲走,悠然自得。回到“福居”,各自回房睡觉。
二更过,雷霄叫起梁公柏,换上夜行衣,带上兵刃,便往“雅庐”来。
秦玉雄在小楼客室和司徒俊、陈志鸣、陆望、王简、管翠玉等人议事,见二人来了,招呼他们坐下,道:“司徒前辈一会就来,三更准时动身,我们大家都去。”
管翠玉笑道:“明天早上,俞家丁仆查觉俞老儿父子没了影儿,那个惊慌劲才好笑呢!”
司徒俊道:“只剩下那个宝贝女儿,她以为父兄溜之大吉,扔下她不管了呢,叫她对别人怎么说,有口难开啊!哈哈……”
陈志鸣道:“俞老儿过于固执,也未免太不识相,活在世上无用,死了反而好些。”
秦玉雄道:“俞老儿固然该死,虎威镖局的张氏父子、九宫门的骆艄、白鹤门的裴泱更是罪该万死,不取他们首级,我这口气实难咽下!只可惜总坛说,护卫堂要执行会纪,由他们查处,我却不能手刃这班小人!”
管翠玉笑道:“堂主不必耿耿于怀,护卫堂的人若把他们捉了去,不受酷刑休想一死了事,到时包管堂主还能见到他们出口恶气!”
司徒俊道:“的确如此,只要这些人不离京师,包管要不了几天就会落网!”
秦玉雄恨声道:“到时都让大家去见识见识,这就是叛贼的下场!”
说时,有意无意朝伏罗二人扫了一眼,却见两人若无其事地瞧着他。
三更快到,一伙人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雷霄觉得有些不妙,但猜不出秦玉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耐心等着。
又过了一阵,三更到,该动身了吧?
梁公柏忍不住了:“时辰到,还不走?”
秦玉雄笑道:“不慌,司徒前辈还没到呢,再等片刻就见分晓了。”
话音刚落,一阵衣袂飘飘声,楼前接二连三从半空落下几个人来,为首的是护法追命客史志久,后面跟着湘西三霸魏氏兄弟。
秦玉雄当先站起来迎接:“各位护法辛苦了,本座等着各位回来庆功呢!”
史志久笑吟吟大步走进来:“跟着司徒前辈忙活,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屋中人忙着让坐,绿荷忙着上茶。
秦玉雄笑道:“快说说经过情形,我们在家等得心痒呢!”
雷霄心一沉,糟,莫非他们已动了手?
史志久呷了口茶,道:“这说起来也没多少味道,天一黑,我和司徒前辈就去敲门。照常理,时辰还早,关什么门?足见俞老儿心虚。他非但早早关门,门后还站了哨。门敲响,开了条缝问:“干什么的,找谁?”话才问完便“扑通”一声栽倒了,惊得另外三人忙着照料他。我一掌推开门,司徒老前辈先跨进去,我随后跟上,随手关上门。那三个站门的也软倒在地。进门后是个大天井,看来是门徒平常练功的地方,六七丈外是一排平房。正中屋前站着四名持刀弟子,檐下挂着四盏灯笼。司徒前辈不等他们喝问,双肩一晃已到了跟前,四个门徒一个个软瘫在地。室中俞老儿和俞剑倏地站了起来,但司徒前辈哪容得他二人动手,也不知怎么弄的,俞老儿刚站起就倒了下去,那俞剑不必说也同他老子一样瘫倒。接着我二人一人提一个,一步跃到大门口,魏老弟三人马车已停在门前,我们把俞家父子塞进车里,神不知鬼不觉便离开了飞龙堂。司徒前辈自己回家,我们四人把车赶出三山门,过码头,然后把俞老儿父子分别装进两只麻袋,再塞进两个大石头,‘扑通’一声,扔进了长江……”
管翠玉道:“说完了,没有了?”
史志久笑道:“乏味得很,是么?”
管翠玉笑道:“事情已了,平淡无奇!”
司徒俊道:“堂伯施毒手法当世第一,俞老儿又料想不到这么早有人上门动手,因之容易得手,不会大动干戈。”
秦玉雄道:“没惊动其他人么?”
史志久道:“没有,其他人恐在内院,前院连站门的算上,共是八人。”
“俞秀娥呢?没和她父兄一起?”
“没有,我们在前院看不到一个女子。”
秦玉雄笑道:“好!妙极,喝庆功酒吧!”
梁公柏和雷霄相互对视,他们上当了。
梁公柏火起,没救得了俞家父子,于心何安,便气冲冲道:“秦老弟,你把我们叫来是何意?既然史护法他们已……”
秦玉雄装得若无其事接口道:“我和你梁兄还有司徒兄等人是第二拨,若第一拨不得手,我们第二拨再去,如今已得手,不是省了事么?喝完酒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话未完,突听院中暗桩喝声,有人来了。
“我要见秦堂主,你们闪开!”有个女子声音叫道:“误了事唯你们是问!”
口气不小,莫非是总坛什么人来了?
只有秦玉雄听出,是俞秀娥的声音。
暗桩没能阻止她,片刻已到楼前,几名女剑手随后追到,秦玉雄喝退了她们,然后笑道:
“是俞姑娘呀,请进请进!”
俞秀娥脸色苍白,手执三尺青锋站在门外:“秦堂主,你把我父兄带来了么?”
秦玉雄讶然道:“姑娘此话怎讲?”
“今晚父兄被人以毒香迷倒带走,这定然是金龙会所为,秦兄你不会不知吧?”
众人听她“秦堂主”的称谓忽然就换成了“秦兄”,这其中的关系耐人寻味。
秦玉雄道:“俞姑娘,有话进来说吧,令尊令兄的下落,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三番五次威逼飞龙堂入金龙会,我曾求过你高抬贵手,想不到你……”俞秀娥眼眶一红,流出了泪,“你竟然还是下了毒手!”
“俞姑娘,金龙令无人敢抗拒,令尊不识时务,怪得谁来?但我今晚在家会友,连门都未出,令尊令兄想是自己远走高飞……”
“胡说,飞龙堂弟子被迷倒……这些不必再说,我只求你高抬贵手,放了父兄,等慢慢劝他们回心转意……”
“我的确不知令尊令兄下落……”
“秦兄,看在小妹薄面上,高抬贵手……”
管翠玉道:“各位,秦堂主见客,我们也各自歇息去吧,时候不早了呢!”
众人均知趣,纷纷离去。
秦玉雄十分高兴,让俞秀娥进来坐下。
俞秀娥被情势所逼,当着许多人也顾不了面子,有意把自己和秦玉雄的关系拉进。
“你究竟把我父兄怎样了?”她低声问:
“他们对抗金龙令,咎由自取!”
“什么?你害死了我父兄?!”她跳了起来。
“怎么是我害死他们?你听清楚了,是他们害了自己!我一再宽限入会日期,这其间我又外出离京,回来后你父兄仍执迷不悟,我问你,这么长的时候,你怎不劝说他们?”
“我说了,劝了,被骂得……”
“你看,他们这般固执,不是自己害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求你放过父兄,我愿侍候在你身侧,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父兄要如何恨我,这是我的命,我自作自受……”
“你早是我的人了,所以不让人伤你。”
“雄哥,我求你放了父兄,让他们离开京师,我愿一生一世做牛马侍候你,雄哥……”
“那好,从今夜起,你就留在雅庐。”
“你答应放了我父兄?”
“他们在何处我都不知,等上总坛打听吧。”
“什么?不是你抓走的?”
“自然不是,明日我去总坛求情,成了么?”
“雄哥,父兄的性命全靠你啦!”
“好说好说,你是我的人,我岂能不管?”
俞秀娥稍稍感到一丝慰藉,只要秦玉雄出面,也许能救父兄性命。
“多谢雄哥,小妹明天再来等候消息。”
“什么?你要走?不是说留下侍候我么?”
“飞龙堂乱成一片,小妹若不回去,只怕闹腾得四邻不安,只要明日能见到父兄,小妹定不食言,从此留在雅庐。”
秦玉雄不由火冒,非把她留下不可,但转念一想,她不回去明天就会传遍全城,惊动官府,反正她逃不出自己的手心,明天留下她也不迟。便压了压火气,道:“那好,你走吧。”
俞秀娥遂离去,秦玉雄自上楼去睡觉。
此时雷霄与梁公柏在福居第三进院子的住屋里密商,两人半分睡意全无。
梁公柏道:“他戏耍了我们,分明视我俩为内奸,我看再留此无益。”
雷霄心情沉重,叹气道:“被金龙会残害的又何止俞堂主父子,今日我们吃一壑长一智,今后要更小心……”
“什么?伏兄之意,仍要留下卧底?须知秦玉雄已对我们起疑,留在此已无用。”
“不对,他虽起疑,但终究并无凭证,我们在他周围,总可以探知些内情。依我之见,相府护卫堂迟早要与秦玉雄交往,因为秦玉雄的行为已使他们放心,所以护卫堂的秘密,我们迟早也会知晓,若此时反水,未免过早。”
“秦玉雄心狠手辣,你不怕他对我二人下毒手么?到时逃也逃不掉,白丢了性命!”
“他一时不会对我们下手,情势危急时,我们再设法脱身。对了,明日应将此事密报凌姑娘,并提请张老镖头等人小心。”
梁公柏长叹一声:“我好恨也!”
雷霄道:“睡吧,忍辱负重,定有收效!”
他回到隔壁房里,打坐练气。
第二天二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雷霄告诉梁公柏,从秦玉雄的雅庐出门,不会引起注意。要是碰见秦玉雄,就和他胡混一阵,若碰不见就更好。
两人遂从侧门进入雅庐,正好看见秦玉雄乘马车出门,便径直往前门去。
来到街上,二人十分注意有无人蹑踪,走了一段路,仍无法确定,便加快了脚步,往人多处钻。大功坊和三山街一样是京师最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要盯稍并不容易。
当二人来到兴元酒楼时,出了身大汗。
鱼素珍原在大中桥南面的洁香楼,那夜风尘二怪等人被金龙会袭击后,凌晓玉便将两个酒店的人相互调换,因此她来到了这里。
一见是他二人,便笑盈盈招呼:“二位爷来了,今日不宴客么?”
雷霄笑道:“后日有两位朋友从外地来,到时少不了要叨扰掌柜的。”
“啊,二位爷惠顾小店,照顾生意……”
闲扯中雷霄已把写好的书信压在帐本下,鱼素珍也迅速将一个纸条儿递给他。
上楼后,雷霄看了条子,上面说东野焜等人已搬到三山门外靠码头的五柳庄,有急事可以上那儿找他们。”
梁公柏看了后舒了口气:“这下好了,万一情形不对,有个投奔处。”
吃完饭,二人匆匆回到雅庐。
秦玉雄正大发脾气,司徒俊等人也在座。
“杀千刀的,竟也招惹到我头上来了,周兄,你地头上熟,快命人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周涛道:“遵命。不过,这恐怕不是一般的窃贼干的,京师地面的帮派、地痞全被收入我金龙会,决不会是他们所为,八成是外地黑道上的朋友……”
司徒俊插言道:“黑道上的朋友只取钱财,又何必冲着秦老弟来?”
雷霄梁公柏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出了什么事,秦玉雄愤愤然又说了一遍。
原来,他被霍瑞祥东家叫了去,然后带他到钱庄后院银库,只见墙上用炭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大字:“盗银者,风火刀王秦玉雄也。”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指着墙呐呐道:
“这、这是从何说起?霍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瑞祥带他到客室坐下,道:“昨夜失盗,白银丢失了二千两,金锭丢失了五百两,银票就多了,不下五万两!”
“啊哟,丢失了这么多!这银库无人看守么?院中有无人值更?”
“贤侄,银库重地,岂能无人看守?每夜二十人分两班巡守,此外还有五名高手坐镇,六七年来,从未有人盗走过一钱银子,所有来这里光顾的盗贼,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那……昨夜又是怎样一个情形?”
“据巡守说,昨夜并无盗贼光顾。”
“那就奇了,银两自己飞走不成?”
“据查,库房后墙被凿了个洞,盗贼从洞钻入,因此在院子里的守卫并未发觉。”
“库房后墙通何处?”
“离库房不远是围墙。”
“要在库房后墙打洞,不是要进院才成么?”
“不,库房与围墙相距不足一尺,贼人在围墙上开了个洞,然后凿开库房后墙。”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实情并非如此,贤侄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玉雄随霍东家再此进入银库,霍东家命侍卫把一个麻包挪开,只见靠墙根处,有个脸盆大小的洞,弯下腰朝外看,围墙上的洞也只有这么大,不禁使他瞠目结舌。
霍东家又带他回客室坐下,道:“贤侄看见了,这么小的洞人能钻进来么?”
秦玉雄摇头:“除非孩童。”
霍东家道:“还有,二千两银子、五百两黄金又是怎么搬走的?那围墙外是小巷,如果盗贼只是一两人,能很快搬走一堆银子么?”
秦玉雄沉吟道:“会不会先让小孩进来搬……”话未完自己也摇头:“五六岁的小童也搬不动呀,这事当真奇怪。”
“盗走银两也罢,江湖人谁不爱财?但他却把贤侄大名书于墙上,这又为了什么?”
“对呀!这不是陷害小侄么?”
“并非陷害,这一招并不管用,窃贼心里明白。他的用意不过是取笑贤侄而已。从这点上说,盗贼并不只为银两而来,分明是向你我挑战。贤侄,这可不是一般的盗贼,要立即下令查访,务必活捉以查明来路。”秦玉雄回来后立即叫来众人,大家听后也十分震惊,这不正议论着么?
雷梁二人听完经过,也十分惊奇。
正说着,下人报,应天华、彭桂兰要见秦堂主,这是他们首次登门,秦玉雄亲自到门前石阶上迎接,彼此免不了寒喧客套一番。
应天华道:“秦堂主,元亨钱庄盗案想已知悉,不知对盗贼可有了线索?”
秦玉雄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了,我刚从霍爷处来,大家正商议呢,哪有线索。”
彭桂兰笑道:“秦堂主,我们知道是谁干的,所以特来知照,大家好全力查找。”
秦玉雄讶然道:“谁干的?请说。”
应天华道:“这世上的窃贼不少,但高明的并不很多,梁上鼠冯二狗、三臂猴吴小东便是其中的两个,何况他们又在一起,有什么东西两人联手盗不走的?”
“你是说他们!”
“不错,正是他们干的。毕堂主的意思,他们就躲在京师,而且是一大帮人,所以我们两堂尽力查找,有线索后联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一查到线索就知会毕堂主……”略一顿,秦玉雄又问道:“毕堂主住何处?”
应天华笑道:“改日在下来请秦堂主去做客,毕堂主说了,就在三天之内。”
秦玉雄十分兴奋,到现在还不知忠武堂设在何处,毕震山终于对他另眼相看了。
管彭二人走后,下人禀报俞小姐来了。
秦玉雄无奈,道:“烦人,各位暂避,由我来对付她。”
众人知趣,各走各的。
俞秀娥神色凄楚,一见面就问:“雄哥,我父兄的下落打听到了么?”
秦玉雄心想,把话搪塞她又能搪塞多久?若天天在你耳边絮叨,受得了么?不如把她降住,从此乖乖听命才是上策。
这样一想,面色一沉,道:“秀妹,你父兄违抗金龙令,本应将飞龙堂上下斩尽杀绝,但愚兄与你有一夜风流,故留你一条性命,对飞龙堂门下弟子也高抬贵手,只惩戒了你父兄,你本该心怀感激,庆幸自己保了性命,投入会中诚惶诚恐效命才是,哪里还能追询父兄下落,更有甚者还要愚兄放了他们,这不是触犯会中戒律,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俞秀娥两眼盯住他,脸色苍白,道:“这么说来,我父兄是死了,那么尸身呢?”
她的话语冰冷而沉静,对这样的结果似乎早已料到,秦玉雄本以为她要放声大哭的。
“尸身?沉到江里喂鱼去了!”
“你……秦玉雄,你好……狠!”俞秀娥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放肆!从此刻起,你效忠本座,否则将你严刑拷打后处死,沉到江里喂鱼!”
俞秀娥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秦玉雄,我本以为你是堂堂君子,只怪我瞎了眼,以貌取人,落得这般下场……”
“住口!你给我跪下,你这无情无义的贱人,大爷饶了你的性命不知报恩……”
“秦玉雄,你要杀我灭口么?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姑娘与你拼了!”
话未完,俞秀娥抽出了长剑,白光一闪,秦玉雄忙向后一个倒翻,从椅上腾起闪避,但俞秀娥并未攻杀过来,虚晃一剑只是使诈,人却往门外飞蹿,几个起落从墙上越出。
秦玉雄没想到上了当,大白天又不好派人追赶,只恨恨骂道:“贱人,你逃不出大爷的巴掌心,等抓住你非让你受刑不可!”
他愤愤然坐下,自言自语道:“连个娘们也没治服,看来做人心慈就成不了大事,要手狠心辣才能让人畏服,所谓无毒不丈夫!”
躲在内室里的绿荷听了,心里起了一阵寒颤,人贵相知,她对他竟也这般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