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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贵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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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妹决不愿毁了自己……”

东野焜忙接口道:“对对对,使不得使不得,妹妹千万别答应!”

“可这由不得小妹,婆婆的令谕不得违反,否则小妹会被处死!”

东野焜瞪大了眼,急得话也说不出,只呐呐道:“这便如何是好……”

“婆婆限令妹妹三个月内完姻,幸得羊前辈等人说情,宽限半年……”

“岂有此理!她凭什么逼人婚嫁,妹妹,跟愚兄走吧,万千河山,自有我们容身之地!”

东野焜怒火爆发,横眉竖眼。www.maxreader.net

凌晓玉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芳心一时大慰,柔声道:“焜哥,这事小妹也想过,但不管我们躲到哪儿,婆婆都不会饶过我们,她会下令各地州府县府钦探捕快捉拿我们,大内高手也将查访我们踪迹,我们永世不得安生!焜哥,你将无一天安宁日子,食不甘味,夜不能寝,终日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

东野焜怒道:“她敢!不管大内高手也罢,钦探捕快也罢,只要敢找上门来,我就叫他有去无回!玉妹你不必担忧……”

凌晓玉从未见过东野焜如此愤怒的模样,只见他疾言厉色,咄咄逼人,自有一番威仪,叫人不敢正视,如此伟丈夫,顶天立地,敢做敢为,不正是她最好的依靠么?

她高兴得流出了泪:“焜哥,你为妹妹不怕挺而走险么?你会不会后悔……”

东野焜腾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吓了凌晓玉一跳,只见他向一株碗口粗的树一肘扫去,“喀喳”一声,拦腰击断,上半截带着枝叶“唰”地飞出去两三丈外,然后对她叫道:

“玉妹,我东野焜今日若有后悔之日,定叫天打五雷轰,惨遭横死,落不下一个全身!”

凌晓玉欲阻止他立誓已经不及,激动无比地扑了上去,一头扎在东野焜怀里,泪水如泉,涌流不止,把东野焜惊得直问她为何伤心。

“别管我,哥哥,妹妹太高兴啦……”

东野焜情不自禁两手抱搂着她的双肩,心中涌起阵阵暖流,说不出的一腔柔情蜜意……

凌晓玉已探知东野焜对自己的浓浓情意,当即下决心按自己的意愿走以后的路。

她听东野焜说:“玉妹,我们这就走吧,天涯海角任你去,愚兄形影相随!”

她赶紧收敛起缱绻柔情,轻轻推开东野焜,道:“坐下,妹妹还有话说。”

东野焜恋恋不舍望着她,但仍乖乖坐下。

“焜哥,现在不能走,有许多未了之事,只要焜哥与小妹同心,也不急在一时半时。”

“这……玉妹说得有理,金龙会肆虐江湖,岂能坐视不管,再说还有许多相知友人,也不能把他们抛到一边。”

“除此外,小妹还有最棘手的一件事,那就是小妹的爹娘身陷囹圄之中。小妹岂能不管!”

“啊哟,令尊令堂犯了何罪,竟然……”

“我也不知道。我五岁时父母遭难,师傅将我携至黄山抚养授艺,十年后师傅令我下山,对我说:‘玉儿,你已得为师一身绝技,再经历练,便鲜有对手,如今你该下山,直奔京师找一位前辈,今后你必须对她言听计从,不得违迕她的旨意。须知这位前辈非等闲之人,乃皇上效忠的钦探,你去后在她手下效力。’就这样我只身到了京师,找到了这位前辈,她告诉我说,你父母为朝廷犯官,本该问斩,经她力保,一直未处刑,你要忠心耿耿为皇上效力,只要有功,父母便可望出狱,否则你父母性命难保,我问婆婆父母究竟犯了何罪,她说这自然是谋反大罪,你要不是老身相救,交与你师傅去栽培,这世上还会有你么?小妹对父母的情形就知道这些,焜哥,我能丢下父母不管,自己逃往天涯海角去偷生么?”

东野焜叹口气道:“自然是不能,可婆婆限你半年内嫁与秦师兄,这便如何是好呢?”

“焜哥不必担忧,小妹自有对策,只要焜哥不离开小妹,总有解脱之日。”

“愚兄追随马前鞍后,决不离开妹妹。”

“小妹好高兴,这次探查复仇山庄,也为的是能和焜哥有个说话的机会……唔,严兄和如玉来了,该上路啦!”

东野焜回头瞧去,严仁君宣如玉并辔而来,便举手招呼:“严兄,我们在这儿呢?”

其实两人早已看见,笑吟吟把马勒住。

宣如玉笑道:“玉姐,你瞧这人多傻,他说他练的功夫是邪功,怕我瞧不起他。”

“下马来歇口气,是怎么回事,讲给我听。”

宣如玉严仁君下马来,到他二人身边坐下,严仁君有些不自在,宣如玉却嘻笑颜开。

她对严仁君说:“你自己讲吧!”

严仁君道:“我小时随母居住,也不知爹爹在何方,五岁开始习武,是我娘的师傅传授,以后爹爹来了,又授我内功心法,但那时我已学会了师祖的玩艺儿,爹说是邪功,进展虽快但功底不坚实,要我再练他的功夫。”

凌晓玉笑道:“原来如此,严兄得高人授艺,怪不得身手这般高,其实功夫不分正邪,看你有了功夫后的行为决定你这人是正是邪。”

严仁君道:“多谢女侠指教!”

“啊哟,不敢当,说闲话而已。”

坐了一会,说些闲话,这才起程。

四人两对,心心相通,道不尽的绵绵情意,一路谈笑风声,其乐无穷。

傍晚,来到了省境小镇歇宿。

第二天,东野焜将三人带到了那片苍翠的林子里,穿过林子便是那座无人庄院。

可是,不对了,岗楼上有人走动,不是稻草人了,四人躲在树后探查。

不多时,庄院大门开了,一队武士列队出来,不下二百人,他们在丘陵地上散开,面对庄院操演起一路拳法,几个教头模样的人,走到行排之前,指点那些架式不对的人。

宣如玉道:“他们是复仇山庄的人么?”

东野焜道:“不知道,但这庄院不是他们的,说不定这伙人别有来历。”

晓玉道:“暂时扔下不管,我们去的是复仇山庄,能绕过去么?”

东野焜道:“认准方向,兴许绕得过去。”

他带头往西走,走出二十来丈又折向北,,按理说方向未变,该绕过了庄院,然后再走二里地就到了另一片树林,林子后就是山洞。可是东野焜并未走出第一片林子,他明明是沿林子边走的,林子却越来越深,他只好站下。

凌晓玉道:“再往前走一段,不对就往回走,总不会迷路吧。”

四人又走出三四十丈,林子依然稠密,已经迷路了。

四人站下四处查看,宣如玉指着西边方向道:“这里有条人踩出来的小道,从这儿走说不定会碰上人。”

凌晓玉道:“走吧,试试看。”

严仁君抢在头里开道,东野焜则退居最后押尾,凌晓玉和宣如玉相视一笑,有如意郎君呵护,心里不禁甜甜的。

由于每人都牵着一匹马,彼此拉开了距离鱼贯而行。

走着走着,严仁君忽然停下了。

宣如玉道:“喂,怎么不走了?”

严仁君道:“前面树上有人……”

话未完,“唰”一声,寒光一闪,有入从树上跃下,朝严仁君劈头一剑砍来,被他以短剑架住,道:“什么人……”

宣如玉一惊,扔了马缰绳,从侧里冲上去,对着来人手一扬,小球儿闪电般击出。

那人连忙闪过,大叫道:“师傅快来!”

严仁君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这话该大爷问你,快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到此何为?”

宣如玉斥道:“你管得着?快走开让路!”

凌晓玉见是一个品貌端正的年青人,一身衣着颇为寒伧,像个农家子弟,便道:“这位兄台,我们入林迷路到此……”

年青人冷笑道:“你们明明是冲我师徒而来,又何必装模装样不敢承认……”

宣如玉道:“你才装模作样呢,我们走我们的路,与你何干,谁要冲着你来,不害臊!”

凌晓玉道:“我们有事,不与你争执,各走各的吧,你准是误会了。”

年青人喝道:“走?来了还想走,做梦!”

严仁君道:“你待如何?”

“乖乖跟我去见师傅去,听从发落!”

宣如玉大怒:“好大的口气,凭你也留得下我们,你也不去照照镜子,配么?”

那少年大怒,剑尖朝她一指:“就你最可恶,大爷先教训教训你!”说着便刺出一剑。

“当”一声,严仁君用短剑架住,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有话好说……”

突然,那少年身后多了个老头,只听他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到此何为?”

众人看去,老人独臂独眼,一脸怒气。

严仁君道:“前辈,我等入林迷路,不料令徒突然出手攻击,这究竟是为何还请指教。”

少年道:“师傅,这林子从未有人来过,他们鬼鬼祟祟在此窥探,分明是冲我师徒而来,但他们却矢口否认,妄想狡辩!”

独眼老人道:“你们定是有为而来,如今我师徒已现身,你们该说出来意了。”

凌晓玉道:“我们要去螂琊山方向,哪知入林迷了路,并非冲着二位而来,老人家误会了,只要指给我们方向,我们立刻便走。”

老人道:“你们是那庄院里的人么?”

“不是,我们正是为了避开庄院才迷路的。”

“庄院里的人是什么路数?”

“不知道,一月前庄院里还没住人呢。”

“姑娘是什么人,能告知老朽么?”

“什么?他们都是娘们?”少年吃了一惊。

凌晓玉笑道:“有两位不是,你眼力太差,老爷子是武林人,听说过紫星红梅么?”

老儿点头:“知道,这可是一位匡正除邪的女巾帼,江湖上无人不知。”

“过奖,小女子便是紫星红梅!”

独眼老人神情惊讶:“原来是紫星红梅侠驾到此,请恕小老儿眼拙,得罪之处……”

“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老人家形貌使我想起一位前辈来,一年前在杭州首富张家,为抗击一伙劫贼而丢失了一条左臂……”

老人睁大独眼,十分激动,道:“咦,女侠也知晓张家惨案么?”

“我当时也在杭州,只可惜事前不知道风声,事后才知道出了大事。”

“老朽正是皮怀志!”

“果然是皮老前辈,为何居此林中……”

“一言难尽,各位若不嫌弃,请到寒舍一叙,老朽今后也有借重各位之处,不知……”

凌晓玉道:“既蒙抬爱,我们就叨扰啦。”

皮怀志命徒弟:“还不头前领路?愣着干什么?这几位都是稀客呀!”

少年满脸惊讶:“是是,徒儿领路。”

一行人沿森林走了四十来丈,林木渐疏,空地上盖有一木屋,这就是师徒俩栖身之处。

皮怀志请大家在屋外树墩就坐。

凌晓玉把杭州首富张仁富发生的惨案说给严仁君东野焜听,说秦玉雄也参与了此案。

皮怀志道:“女侠对此案的作案人也有了底么?不错,秦玉雄正是断老朽一臂的仇人?”

凌晓玉道:“原来老前辈已查访出仇人。”

皮怀志道:“是的,这说来话长,喏,小徒就是张家独子张彦礼,先引荐给各位。”

凌晓玉十分惊讶:“咦,闻说张家全家遭难,张公子得以逃生之事,外间并无传说。”

“说来也是万幸,出事那日,他恰好不在家,于上月监押货物去了洛阳。老朽那夜逃出后,不顾断臂之痛,昼夜兼程赶到洛阳找到了他,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然后带他去寻找一些江湖朋友,把那夜交手经过告诉他们,打探对手究竟是些什么人。

有人说,使九环刀的两人是黔北双煞董坤董雷。至于断我臂的小子,老夫就疑心他使的是风火刀法,当时张东家被杀,老夫不免分神,被其断了一臂。以后听说风火刀王秦玉雄做了当朝宰相的义子,这使老朽大为迷惑,判定不是他干的,也许赵鹤不止教出一个徒弟,相爷义子能劫财杀人么?但江湖上并未出现第二个使风火刀法的人,所以老朽又怀疑上他。那夜到张家行凶的人,口口声声喊着除元奸,若是一般盗贼,劫财又何须找借口?总之,老朽还未查清真相,便与彦礼藏匿在这苏皖边境,以待时机。”

凌晓主道:“前辈听说过金龙会么?”

“只听过金龙令,未听说金龙会。”

“金龙令由金龙会发,张家的案是他们作的,金龙会是一个可怕的帮会……”

凌晓玉把金龙会的大致情形说了,直听得独眼枭皮怀志师徒大惊失色。

皮怀志叹道:“原来如此!看来张家的仇一时难报,只有和女侠联手,才有出头之日!”

凌晓玉把四人姓名都说了,并说了来意,请皮怀志师徒指路。

皮怀志道:“且慢,老朽师徒愿供女侠驱遣,等用过饭一起走如何?”

凌硗玉道:“彼此肩担道义,祸福与共,前辈请多多指教才是。”

皮怀志见她十分谦和,道:“老朽一生独来独往,从不依附他人,但与金龙会交手非同寻常,凌女侠当令则令,愚师徒愿附骥尾听从号令,所谓蛇无头不行,此乃老朽肺腑之言!”

凌晓玉道:“晚辈年青识浅,请前辈多加指点才是,有劳之处,晚辈自会直言相请。”

皮怀志大喜,忙叫张彦礼去做饭。

东野焜跟着张彦礼到坡的另一头,见有条小溪婉蜒而下,不禁高兴地叫道:“有水哩,好清好清!”

凌晓玉等也坐不住了,忙往溪边来。

天气酷热,一路风尘,见了清洌的溪水如何不喜?一个个忙捧水洗脸,开心已极。

东野焜坐在石头上,洗濯从菜地拔来的菜,但不时把目光投向凌晓玉,晓玉也时时迎着他,粉面含娇,情意绵绵。

她不由发生痴想,若有一天她能救出爹娘,和东野焜到一个山水秀丽的地方安居,两人白头偕老,岂不是人生之大幸!

可是,她已成为钦探,一辈子也摆脱不掉,而且还要把东野焜也拉扯进去,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的,因此,她只有选择另一条路,虽然冒险,但有个郎的协助,总有成功的机会。是个郎给了她勇气,给了她希望,她决不辜负他的一片深情,有道是:“我心坚,你心坚,各自心坚石也穿。”这是宋人留下的词句,自古以来有多少痴情儿女为“情”抗争,为“情”

殉身!她为何不能为“情”斗他个天翻地覆,斗出一片光辉灿烂!

想到这里,她不禁热血沸腾……

东野焜洗完了菜,提着菜篮走了,一步一回眸,无限真情流露。

下流不远处,严仁君和宣如玉仍在戏水,笑得欢畅甜蜜。

不光是为了自己,还要为宣如玉、四星女,她要把她们也带出绝境,让她们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向东野焜跑去,她要和他一起做饭,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

她感到他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多么灼热,甚至听到他的心在热烈地跳。

她红着脸抬头去看他,只圻他轻语道:“玉妹,唐人卢照邻有两句诗。诗云:‘但令一顾重,不吝百身轻。’这正是愚兄要对玉妹说的话,你要记住。”

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只要受到别人的看重,哪怕只有一次也罢,便不惜为他作出上百次的牺牲。

东野焜再次向她表明,他为她献出自己的性命。

她激动地点头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妹妹信守终身!”

东野焜高兴得还要说些什么,见严仁君、宣如玉双双跑来,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同时张彦礼从茅屋取了腊肉出来,五人兴致勃勃地做饭,你添水,我切菜,嘻嘻哈哈。

张彦礼一年多来和师傅居于此,好不寂寞,如今有了四个年青人作伴,自是分外高兴。

一顿饭吃完,大家高高兴兴上路。

按东野焜所说的方位,皮怀志师徒带路,先沿树林南行,回归原路,再从庄院一侧悄悄绕过,走出二三里地,果然又见一片林子。

东野焜道:“到了,穿过林子就看见山洞,把马留在林子里吧。”

众人依言进林,拴好马儿,探头看去,除了林木,不见有洞。

东野焜道:“看见林中新修的路了么?沿路走出百十丈,直通山脚,洞就在那儿。”

他在头前带路,众人鱼贯随行,不多时到了山脚,果见个大山洞在三四丈外的山崖上,像是通往地下幽冥的入口,阴森森的。

东野焜道:“洞中地形极为复杂,切记遇水而行,有水则通。上次我等误入山庄,惊动了庄内,恐怕已设哨卡,进去更要小心。我与玉妹先去,各位守候在这里,要是天亮后我们不回来,那就是被人家擒住了,各位要救我们,也得耐心等到天黑以后,不可冒失闯进,须知庄内高手如云,一点大意不得。”

宣如玉道:“不成不成,光你二人进洞,万一生出意外,我们上哪儿找去?”

皮怀志道:“我们总共六人,分开了彼此牵挂,不如一起进洞,熟悉了路径后,再由两位去探山庄,这样大家离得近些,好照顾。”

东野焜道:“不知洞中有没有设卡,由晚辈与凌姑娘先入洞一探,再回来带路。”

皮怀志见他年轻,也不知功夫如何,有心与他们一起进洞,为的是护卫他们,再听他这般说。不便再多言,只好同意。

东野焜一跃进洞,凌晓玉随后入洞。

走出七八丈,洞中黑了起来,东野焜不放心,便向后伸出只手给晓玉,晓玉紧紧握住,禁不住耳热心跳。

又行二三丈,洞分两岔,东野焜以传音入密告诉晓玉,朝右走是个大石厅,里面有几十具棺木。晓玉说要瞧瞧棺木里装的是什么,东野焜便拉着她右拐,走出四五丈便是石厅。东野焜判知厅中无人,便从怀中取出发烛,此乃松木片,薄如纸,顶抹硫磺,在石壁一擦,便燃起火,一股硫磺味儿冲鼻,撑起一团光亮,再把一支蜡烛点着,眼前的棺木便显现出来,阴森诡秘,叫人不寒而栗。

凌晓玉紧靠着东野焜,轻声道:“好怕人,这么多棺木排在一起,是何用意,打开一具瞧瞧,里面装的是什么?”

东野焜把蜡烛放到一具棺木上,蹲下身子去开启另一具棺木,棺盖并未钉死,拽开发现是空的。连开几具都如此,但有两具有大股硫磺味。凌晓玉说不必再看,继续往里走。

两人手牵手,肩挨肩,回到岔口,往左去。

她感到无比欣慰,有他在,她就有了依靠,哪怕婆婆功臻化境,只怕也奈何不了他。啊,上天有眼,把他这样的异人送到她跟前,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一激动,她双手紧紧抱住东野妮,不走了,东野焜先是一愣,立即也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都没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片刻后,凌晓玉推开东野焜,从发髻上取下一只龙凤钗,递给他道:“这是妹妹的信物,哥哥可要收好了。”

东野焜接过收进袋中,惭愧道:“愚兄出身贫寒,无物赠给妹妹,却是奈何?”

“只要有你一颗心,胜过珠宝千万!”

东野焜灵机一动,道:“有了,请妹妹稍候。”说完摸出一片发烛,引着火点亮蜡烛。

凌晓玉不防他又燃了火,羞得一颗螓首低垂,不敢抬起来看他,不知他在忙些什么。片刻后,她才偷眼看去,只见东野焜面带微笑,正在手里捏着什么,仔细一瞧,他在摆弄黄豆,不禁诧异起来。又过一会,他笑嘻嘻把个物事递给她,竟是用黄豆粒嵌成的一颗心。他用内力把黄豆捏合在一起而不碎,足见他的内力已达收发自如的上乘境界,这使她又惊又喜。

“喏,这是哥哥的心,交给妹妹了。”他郑重其事地补充说。

凌晓玉接来嘴上亲了一下,藏进怀中,又向东野焜扑了过去,双手紧搂住他,东野焜也紧紧抱住她,激动得眼眶也湿了。

凌晓玉恋恋不舍松开了手:“走吧,哥。”

东野焜吹灭了蜡烛,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牵起晓玉的手,继续走去。

山洞愈走愈黑,然而他俩的心却充满光亮,尽管前面凶险无比,他们依然沉浸在温馨之中。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只有对方,别的什么都装不下。

然而古诗有云:“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这意思是,人生一世,变化很快,就像被狂风时时卷起的尘土一样无常,谁知以后会遇到什么磨难呢?凌晓玉或许心中是有数的,而东野焜却茫然无知,他对晓玉的处境还不够了然,是以只憧憬着珠联璧合的甜蜜未来,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和凌晓玉永结同心,为了晓玉他将毁掉任何障碍,决不畏缩!所以他心境坦然,无忧无虑。

两人手挽手,柔情缱绻,如在梦中,不久便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便停下了脚步。

凌晓玉小声道:“该去叫他们了……”

东野焜一把将她拥在胸前,在她粉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妹妹等着,我马上回来,千万别走开!”

凌晓玉被他亲得耳热心甜,羞得不敢抬头,只低声应道:“嗯,我等着……”

“我真舍不得离开妹妹一步,啊哟,我好开心,我是不是在梦中啊……”

“嘘,小声些,快去吧,来日方长!”

“我真想大声喊叫,我好欢喜好欢喜哪!”

“使不得,使不得,你真是个大傻瓜!”

“那就再亲一下……”

“啊哟,不行不行,你快走吧。”

“我就不走,让他们等着吧!”

“咦,看你老实,却原来会耍赖!”

东野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她飞快亲了一口,道:“我马上回来!”等凌晓玉睁开眼,他已没了踪影。她又害羞又高兴,他对她如此痴情,是她的福气,人海中能觅到一个知音该有多难啊!

她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不一会便感到有人从洞口方向来,正想开口却听东野焜的声音道:“玉妹,我们来了。”话声落他已站在跟前,这份轻功使她好生佩服。

东野焜又道:“各位跟紧了,走吧!”

黑暗中,他扔握住凌晓玉的手,她想挣脱却是枉然。她用力一挣,就被一股大力捏住,但又不会让你手痛,不禁感到纳罕,试了几次都如此,她只好由他握着。

走了一会,地势向下倾斜,片刻又听到流水声,水是从对面三丈高处的一个洞里流出来的。

东野焜放开晓玉的手,轻轻跃了上去。晓玉等人一个个跟了上来。走了七八丈远,又是岔道,东野焜朝有水的洞走,片刻后停下。

他回头轻声道:“洞口快到,由我先去查看一番,各位在此稍候。”

凌晓玉低声道:“知道了,去吧。”

东野焜继续往前,地势渐高,又到了岔口处,沿有水的左边洞道走出二十来丈,便是通向复仇山庄的出口。他离洞三丈远停下,发觉洞外有人,便轻轻前行一丈,只见洞口站着四个带刀武士,其中一人提面铜锣。

他悄悄后退,回到凌晓玉等停身的地方,把洞外情形说了,让大家迅速出洞,天黑后再来探庄。

于是众人便往回走。

回到树林里,大家才舒了口气。

皮怀志道:“老夫大半生行走江湖,却未见过如此隐密的居处呢!”

宣如玉道:“妙就妙在洞中有水,让人望而却步,有谁知道会通向另一个天地。”

皮怀志道:“这样隐密的地方,好比世外桃源,自耕自食,逍遥自在,与世无争,过得无忧无虑,为何却取了个‘复仇’的庄名,而且定要闯入者立誓效忠,怕泄了机密,莫非他们是什么秘密帮会教派么?”

宣如玉道:“难说,不过决不是好人,好人哪会强迫别人效忠的。”

凌晓玉笑道:“是什么人,晚上一探便知,这会儿调息一番,晚上说不定要动刀呢!”

东野焜道:“我不累,替各位护法吧。”

宣如玉道:“我也不累,我护法。”

严仁君忙道:“我来护法,你歇息吧。”

张彦礼道:“不累不累,说些闲话吧,把金龙会的作为讲些听听,好么?”

凌晓玉笑道:“既然都不累,那就说闲话,我们与金龙会数次交手,就说说径山这一次吧,这一次我们差点没命了哩……”略一顿,亲切地瞧着东野焜,对着他一指:“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皮怀志十分惊异,专心听她往下讲,宣如玉不时插话,两人极活泼,讲得有声有色。

东野焜、严仁君痴望着她们,就像听一件他们从未知晓的新鲜事,二女口中不时提到两人,他们也无动于衷,就像说的是别人一样。

此时他二人心情相同,二女讲什么事什么人都无关重要,顶顶重要的是她们自己,二人在观赏她们的丰姿,倾听她们的声音,感到无比的快活,所以他们嘴上带着一抹微笑,两眼发直,直愣愣地盯着各自的心上人,眨也不眨。若是有人从旁打量他们,就会发现二人傻乎乎的一付呆相,实在不敢恭维。

这情形二女不久就发现了。

有趣的是她们都先看到对方的“那个呆郎”的怪模样,不禁感到好笑,随即发现“自己的”那个也一模一样,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两人忽然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相互瞧瞧,又狠狠向自己的“那个”瞪了一眼,发现他们仍然无动于衷,不禁又相互—看看,突然忍不住“噗哧”一声大笑起来。

张彦礼莫名其妙,“咦,二位,你们被困入山洞,处境危急,一点也不好笑呀!”

东野焜、严仁君也大惑不解,对啊,有什么好笑的?她们这是怎么了?

二女笑得伏在膝头上,双肩抖动不已,听见张彦礼的话,不约而同地伸出个指头来,分别指着东野焜、严仁君,道:“问他!”

二人一愣:“问我?”

二女吃吃笑个不住,头也不肯抬。

张彦礼道:“二位兄台,她们笑什么?”

二人同声道:“不知道呀!”二女笑得更凶,真笑得喘不过气来。

皮怀志把目光对着林外,以防有人经过,只把耳朵听着,是以也不知二女笑什么。

好一阵,二女才止住了笑。

凌晓玉这才一本正经又接着讲下去,宣如玉不时插话,把这一段经历讲完。

皮怀志惊诧无比:“幽冥三凶乃黑道上的硬角儿,竟然死去其二……”他没有说下去,心中却有几分不信,还有胭脂山四尊者中的第三第四尊者,居然被东野焜严仁君以掌力震伤,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想了想问东野焜:“令师是哪位高人?”

“寂空禅师。”

江湖上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位武僧,他更觉凌晓玉夸大其词。

凌晓玉猜出他的心思,插言道:“前辈刚才听晚辈说了如澄如愚两位大师动手的情形,对两位大师该不耳生吧?”

皮怀志道:“如澄大师之名自是知晓,昔年与风火刀王赵鹤合斗夜行魔慕容石、断魂手张渊,两败俱伤,大师还失去了功力。”

“如澄大师功力得以恢复,全仗这位寂空大师的指点,寂空大师与如澄大师的师傅是好友,故东野兄与如澄大师师兄弟相称。”

这一说,皮怀志吃惊不小,原来寂空大师是一位世外高人呢。怪不得东野焜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就不足为奇了。那么,严仁君呢?

宣如玉见他目光去看严仁君,知他心意,便道:“严兄的武功是跟着他娘亲的师傅学的,他娘叫汪青青,他师祖是崆峒长老,授了他崆峒派的绝技五煞锤,故能抗击胭脂尊者。”

皮怀志又惊又喜,和这样杰出的年轻高手联手,张东家的血仇何愁难报?

当下一拱手道:“失敬失敬,两位原来都是高人弟子,恕老夫走眼了!”

东野焜、严仁君连忙还礼:“不敢,请老前辈多多指教!”

皮怀志对张彦礼道:“徒儿,你有幸结识了几位少年英雄,家仇再不难报,但你要目光远大些,服从大局,和金龙会拼到底!”

张彦礼道:“是,徒儿记住了。”

“今后你要听从两位兄长的指教……”

东野焜忙道:“彼此兄弟,且莫这般说。”

皮怀志道:“能与各位共同肩担道义,不枉老夫到世间走一场,金龙会不除,老夫誓不封剑,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罢。望各位对彦礼多加关照,张家唯有他这么个后人……”

凌晓玉道:“前辈放心,从此大家休戚与共,亲如一家,决不会冷落了这位张兄。”

皮怀志想起张东家就十分难受,他最怕张彦礼再有不测,如今有幸邂逅了这许多年青俊彦,他确实放得下心,一旦与金龙会相斗时,他就拼了命也再无后顾之忧。

谈说中彼此更为了解,不知不觉中太阳已西夕,归鸟入林,晚霞似火。

这时张彦礼问东野焜:“兄台使何兵刃?”

宣如玉抢着回答:“他嘛,奇门兵刃皮杵,不知你见过没有?”

“皮杵?牛皮制的么?”

宣如玉、凌晓玉大笑:“不错,是牛皮!”

“少见少见,亮出来给兄弟开开眼界。”

东野焜见二女取笑,尴尬地跟着傻笑。

宣如玉指指他的手:“这不是吗?早就亮着给你瞧啦,你偏看不见。”

张彦礼仔细瞧他手上并无古怪,道:“那是手呀,手上什么都没有,哪有牛皮杵。”

二女笑了起来:“你不信就算!”

皮怀志笑了,道:“傻徒儿,两位姑娘和你说笑呢,东野少侠不使兵刃。”

张彦礼道:“是掌上功夫?”

东野焜只好答道:“在下习的是韦驮金刚杵,整条手臂就是杵杆,拳头好比杵头。”

张彦礼笑了:“兄台也真会说笑,这分明用的是拳头呀,偏要起个金刚杵之名来逗笑。”

宣如玉道:“你错了你错了,他那拳头不是‘拳头’,是‘杵’,厉害得很,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说也无法说清。”皮怀志也不懂她说的话,在心中琢磨。

张彦礼诧道:“不懂不懂,宣姑娘你把我说糊涂啦,明明是拳头,怎又不叫‘拳头’。”

凌晓玉笑道:“他把两条胳臂和拳头当兵刃使,所以和一般的拳法大不相同。”

东野焜看看天色不早,道:“再有半个时辰便可以进去了……”

张彦礼却道:“慢,兄台别把话岔开了,小弟还是弄不明白你那‘兵刃’怎么回事,小弟不揣冒昧,向兄台讨教几招如何?”

皮怀志虽也好奇,但徒儿这话未免太任性,喝道:“放肆,你怎……”

东野焜忙道:“前辈不必怪罪,自家兄弟说话直率,彼此才无芥蒂。”

凌晓玉笑道:“过两招吧,彼此切磋有益,我也想看看张兄的剑法呢!”

张彦礼不敢答应,把眼去睃师傅。

皮怀志也想看看这个“杵”,便点头答应。

这一带林木稀疏,两人对面站好。

“请!”张彦礼打过招呼就动了手。

一连攻出三剑,均被东野焜以臂架开。

“咦,你带着皮护套哇!”张彦礼心下释然,两个丫头故弄玄虚捉弄自己,不如趁机使出点功夫给她们瞧瞧,免得被她们小瞧了!主意打定,使出浑身解数,重又攻了上去,他的剑法称三元合一剑,每三剑攻出一气呵成,就如攻了一剑那样,剑法走的是刚猛路子,大开大合,勇猛快捷,步法则十分稳健。东野焜以守为主,偶而还他几“杵”,有几次张彦礼的剑刃就碰在他的“杵”上,却没伤了皮肤,使得张彦礼大为惊讶,这拳头上可没有戴牛皮套呀,究竟怎么回事?三十招过去,皮怀志让停,激动地对东野焜道:“少侠果然身怀绝技,老夫佩服!”张彦礼也道:“佩服佩服!”心里却不以为然,没打出个结果来,怎么就让停了。他除了手上有些古怪,招式上也很普通呀。皮怀志道:“徒儿,东野少侠只守不攻,故尔你三十招未落败。”凌晓玉道:“张兄剑法果然高明,三剑一气呵成,猛不可挡,可是三元合一剑法么?”皮怀志讶然道:“姑娘好眼力,竟识得老夫三元合一剑,还请多加指教。”

凌晓玉叹道:“世间剑法极多,各尽其妙,只要悟透,就是上乘剑法,前辈你说对么?”

“姑娘此言有理,只是悟得一套剑法真谛不易。”“冲天剑法号称天下第一剑法,前辈见识过了么?不知是什么样的一套剑法。”“老夫从未与奚家人交往过,说剑法天下第一,未免狂妄,但鲜有人是其对手却是真的。”“奚玄机做了金龙会会主,东岳三君子是总护法,还有相府中藏匿的神秘高手,老前辈,要斗金龙会……”略一顿,“说实话,实在是凶险万分,今后鹿死谁手……”皮怀志昂然道:“老夫明白,就双方实力而言,金龙会占了上风,与金龙会相斗,便是以性命相搏。既然以命相搏,自然就不畏死,人若不怕死,还能被什么物事吓倒?我辈只要同心协力,纵使斗不胜金龙会,也要斗出人间之正气来,以我等之热血,激励天下精英奋起抗暴,金龙会终有恶贯满盈的那一日。到时我等含笑于九泉之下,不悔当初之壮举!”凌晓玉、宣如玉听得热泪盈眶,张彦礼、严仁君热血沸腾,唯有东野焜十分平静。

他道:“宋代高僧五祖法演大师曾有‘四戒’传其徒佛果禅师,称‘法演四戒’,首戒曰:

‘势不可使尽’,‘势若用尽,祸一定来。’因为人最易顺势而去做事,在运气最佳最顺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中撒下失败甚至毁灭的因果。就是说,势‘最盛时已埋下毁灭祸端。所以以武功取胜的人,也必将败于武力!金龙会倒行逆施,以武治人,势最盛时已埋下祸患,时运决不会长久,我说它败亡在即!”这番话使众人大为惊讶,尤其是凌晓玉,只晓其忠厚纯朴,不知世事,没想到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深奥而又简明的禅理出来,一时间愣愣地注视着他,一脸的惊愕。

宣如玉嚷道:“咦,看不出来嘛,你还有一肚子的禅理,这真是隔着门缝瞧吕洞宾,小看了仙人!”

皮怀志赞道:“说得好,令老夫神清智明,金龙会势再大,必将败亡!”

东野焜脸一红:“这是师傅教我的,我自己哪懂禅理,倒叫诸位见笑了!”

凌晓玉心中十分感慨,她对前景确实看得黯淡,从未有过必胜之信心。正好相反,对金龙会知道得越多,她就越是沮丧,而东野焜却从未有过一丝疑惧,深信自己定能战胜对手,不管对手有多么强大,两相对比,她实在不如个郎多矣,这大概就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胆识,有他在身边,何愁事不成!

她对他行个万福:“大哥一言扫去小妹心中之愚,今后铭记于心,不再灰心丧气!”

东野焜慌得赶紧回礼:“贤妹且莫这般说,愚兄搬来师训,不过自勉,岂敢教人?”

严仁君道:“高僧禅理,使我等耳聪目明,东野兄不必太谦。”

凌晓玉道:“小妹心中一向愁云笼罩,禅理如一阵清风,使小妹心头云雾散去,今后之事确是大有可为,小妹决不再回头!”

东野焜知她说的是“他们”今后的事,不禁大为高兴,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凌晓玉知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心情开朗起来,笑道:“天已快黑,我们走吧!”

此时暮色苍茫,日已沉山,大地一片恢宏,那壁上的山洞更显阴森神秘。

东野焜在前,皮怀志断后,一行人进入洞内,不久便到了山洞出口。

东野焜运功静听,洞外有两人的呼吸声,再往前走出二丈,见洞口挂有风灯,两名带刀武士离洞口丈外相对而立,不时挪挪脚,踱来踱去,一忽儿又停下,朝山庄那头瞧。

东野焜轻轻一跃,点了两人穴道,让他们依然木立,不吭不声。

凌晓玉灵机一动,叫严仁君、张彦礼套上两名武士的青衣,在洞口站哨。

东野焜遂把两名武土点了睡穴,拖进洞里,让他们好好睡觉纳福,有人替了他们的差,然后和凌晓玉、宣如玉、皮怀志飞跃下坡,直奔到池边草丛中藏身,偷窥空场上的情形。

只见场地周围的房屋都亮着灯火,空场上有人在练武,有的单练,有的喂招,十分热闹,而且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人正从各幢房屋中走出,男女老少皆有,几乎占满了空地,那些练武的人也停止了招式。

忽然,一通鼓声响起,嘈杂声顿息。

场地中间有人站到了一张木桌上,挥起了一面白色镶蓝边令旗。散在场地上的人,一个个分排分行很快站好,随着鼓声和令旗的挥舞,场上人排演着不同的队形。一忽儿是单列,一忽儿双列,一忽儿穿梭,一忽儿或进或退。

纵观全场,不下二三千人,而且男女老少都在队列中,并无旁观之人。

凌晓玉先是惊讶无比,看了一会便看出了门道,场中人众所演,并非江湖帮派的什么阵式,而是兵家演练的战阵。

一个江湖帮派,为何操演战阵?

鼓声咚咚,令旗飞舞,操演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停止下来,人们四处散开,井然有序,沿场边站立,空出中间场地。

接着鼓声又起,一队持刀武士,不下二百人,以整齐的步伐走到场中。

鼓声激扬,杀声震天,武士们操演一路刀法。只见他们劈、砍、撩、扎、挂,一个个龙腾虎跃,身手矫健,搏得众人彩声不断。

刀法演完后武士退出场外,接着进来了一队操标枪的武士,枪头上无红缨。

皮怀志奇道:“咦,他们使的是前朝‘巴尔恰’长标枪,如今已经不见人使用。”

凌晓玉心中更是明白,但未说出来。

标枪队退场后,妇女队、小儿队,一出场,无论男女老少,无不认真操练,一丝不苟。

之后,是一些头领模样的人上场喂招。

每一对相斗数十合后,就有几个老者在旁边评说指点一番。

于铁勇、伍庆隆、端木贤等都在,只不见窦元龙和智敏和尚。

东野焜把人一一指给凌晓玉看。

凌晓玉道:“比武之人,功夫都非一般人能比,这儿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此刻,突听一声大喝:“十虎十凤听令!”

“遵命!”随着应答声,人丛中跃出一个个人来,不过眨眼之间,场上已站了二十人。

十人黑衣黑裤,全是男子。十人白衣白裤,全为女子。

男操刀,女持剑。

宣如玉讶然道:“这十虎十凤好俊的轻功,兵刃上的功夫一定不弱!”

鼓声倏地咚咚响起,一声大吼:杀!十对男女捉对儿厮杀起来,只见刀光剑影,人影穿梭,斗得凶猛激烈。

凌晓玉道:“这十龙十凤的武功已入佳境,不容易对付呢!”

场外喝彩声热烈,众人呐喊助威。

激战百合,鼓声倏停,交战双方收式停手,分两列步出场外。

那于铁勇庄主扬声道:“今日操演至此,明日继续。须知特使不日到此,尔等要勤加操演,不得有误,显我神威,以报恩主!”

“万岁万岁万岁!”场上人众大呼后散去。

凌晓玉道:“走吧,不必再看什么了。”

四人回到洞口,严张二人脱下武士青衣,替两人穿上,东野焜解了他们穴道,两人醒来后莫名其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站好。

东野焜等人迅速出洞,回到林中。

东野焜问道:“贤妹,复仇山庄是……”

凌晓玉郑重答道:“旧元部众,复元之心不死,他们并非江湖帮派!”

“啊哟,那要如何处置他们?”

“按理应上报朝廷,派兵剿灭!”

“这……这许多妇孺小儿岂不遭殃?”

“唉,这就是小妹犹豫的原因。”

皮怀志有些惊异:“凌姑娘你……”

凌晓玉坦然道:“大内钦探。”

“你是皇家鹰……”皮怀志没把“犬”字出口,“那么东野少侠也是……”

“他不是。这儿只有我和如玉妹妹是,老前辈,有话不妨直说。”

“凌姑娘既是大内钦探,我等江湖草莽不敢高攀,彼此志不同,道不合,就此各自东西!”

“前辈且慢,大内钦探恶名在外,可说是尽人皆知,但晓玉做钦探之后,奔波江湖,匡正除邪,从未做过一件丧天害理的事。俗话说莲出污泥而不染,钦探中也不乏正义之士,不能一概而论,何况晓玉本身还有苦衷,但前辈若信不过晓玉,自是不便挽留,只是我辈若再分散,岂能与金龙会较量,望前辈三思!”

东野焜见凌晓玉言词诚恳,以理动人,心下好生佩服,便道:“前辈,紫星红梅驰誉扛湖,兴的全是道义之师,两年前就与金龙会较量。古话说,识其人,观其行,前辈难道还信不过?再说彼此携手,为的是斗金龙会,又何在乎谁的身份呢?”

皮怀志道:“并非老夫对凌姑娘的为人有所怀疑,但钦探系皇上鹰犬,不一留神便以‘言”犯罪,是以老夫对钦探生有戒心。凌姑娘如此诚恳待人,自当别论,老夫愿追随马前鞍后。”

众人松了口气,宣如玉把马给了皮怀志师徒,自己和凌晓玉同乘一匹。

到达庄院时,凌晓玉叫停下,顺便查探。

东野焜与她避开岗楼守夜人的视线,从墙内翻入,各幢房屋鼾声此起彼落,无灯无火。

凌晓玉附耳道:“上哨楼盘问。”

东野焜点点头,双臂一振,跃上哨楼,里面有两个佩刀武士,被他点了穴。凌晓玉随后上来,解了一个人的穴,以剑对着他胸口轻声问道:“你们在此作甚?哪条道上的?”

那武士惊得不敢喊叫,也轻声回答:“朋友,把招子放亮些,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凌晓玉点了他哑穴,叫东野焜夹起他,从岗楼飞身而下,带到林中审问。

皮怀志沉声道:“小子,你若敢不吐露真情,大爷我先把你手臂骨捏碎,再把你脚踝骨敲碎,让你做一辈子残废!”

那家伙吓软了,连忙哀求饶命,招认道:“小的是京师仁义会的,被金龙会强迫除去会名,自舵把子以下通统编入金龙会做了校勇哨勇,然后派到这里习武,以后听说归忠武堂调遣。”

“这里都是仁义会的人?”

“不是,有脚夫帮、短刀帮的……”

凌晓玉知道,这都是些混混组成的帮伙,不值得注意的,在京师,这样的混混多得很。

“谁在教你们武功?”

“有两位,有位叫赵将爷,一位是孙将爷。”

“金龙会会主是谁?”凌晓玉故意问。

“小的不知,只知忠武堂堂主是毕大爷。”

“这庄里住了多少人?”

“有三百来人,究竟多少小的也说不准。”

“何谓‘将爷’?”

“这个……小的只听说是会中等级,将爷之下是佐爷,佐爷之下是校勇,最后是哨勇。”

“往上呢?将爷之上是什么?”

“小的并不完全知晓,听说将爷之上是抚爷,再上是巡爷,再上就不知了。”

凌晓玉暗想,哨勇、校勇、将佐、巡抚,这不都是文武官职么?金龙会竟以官职之称分等级品阶,这其中奥妙当可猜出三分了。

盘问一阵,这小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凌晓玉断然道:“毁了这贼窝,不让金龙会的人在此训练部卒!”

皮怀志放了岗哨,叫他回京师后不准再入会,否则取他脑袋当瓢使,岗哨抱头鼠蹿离去,六人又商议动手之法。

忽然,有人大叫:“快来人啊,大家快出来啊,有人毁庄院……”

张彦礼道:“正是岗楼那小子!”

凌晓玉道:“这种街头混混岂是几句好话劝得回心转意的?他自恃人多,又有后台,哪把我们放在眼中。”

宣如玉骂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凌晓玉道:“走,我们闯进去!”

六人遂往庄院来,只听一阵纷乱,院里点起了灯火,照得满院通明。

为首的赵、孙两位将爷正在喝问,是谁大声嚷叫惊扰大家。

凌晓玉等一个个从墙头跃入,宣如玉接口道:“不要问了,我们不是来了吗?”

数百人忙向有声处看去,只见六人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适才被捉的岗哨立即大叫:“就是他们,刺探金龙会消息,我什么也不说……”

“你们是什么人?哪条道上的!”有人大喝。

宣如玉道:“紫星红梅,听说过么?”

“什么?你!”一个粗壮汉早走过来。

“不错,正是你大爷!”

汉子哈哈笑道:“紫星红梅是雌的,你小子是雄的,竟来冒人家的名,你活腻了吧!”

宣如玉这才想起自己女扮男妆,便道:“大爷先拆了你们的狗窝,你就知道厉害了!”

话声一落,纤手一抖,小球儿飞出,那汉子闪避不及,被砸在胸口膻中穴上,惊得大叫:

“杀!并肩子上!”

“杀!”数百人呐喊着冲了过来。

六人不欲伤害人命,拳打脚踢,片刻就打倒了一大片,其余人狼奔豕突,刹时逃得无影无踪。那被宣如玉点了穴的汉子没人管,急得拼命喊叫,让人来救他。

皮怀志替他解了穴,问出他就是两个将爷中的一个,隶属忠武堂。他说他们是第一批,以后还要来人,总管应天华明日来此巡视,听说要派高手到此任总教习。

问完话,放走了他,六人决定烧房。

不一会,东野焜、严仁君、张彦礼就抱来许多枯枝干叶,堆在几间房内引火,一时间火光能熊,浓烟弥漫。六人为防对方来救火,直等到火势旺盛,幢幢房屋都起了火离开。

路上,大家痛快已极,烧掉了金龙会训练士卒的一个窝点,让毕震山等人跳脚去吧!

夜幕降临,星月辉映。

丞相府内,张灯结彩。阵阵丝竹弦歌悠扬飘散,引得轰雷般的彩声爆响。

花园里宾客开怀畅饮,不时朝空场上的舞伎瞟上一眼,她们正和着丝竹节律翩翩起舞。

伏正霆、梁公柏、司徒俊、管翠玉等坐在稍远的席位上,他们是头一回到相府作客,偌大个花园里摆设了不下四十桌酒席,与会客人除总坛和分堂的重要头目外,还有许多羽林卫的官员。

主宾席上坐有相爷和奚玄机会主、总护法东岳三君子和三个蒙面人。蒙面怎么吃喝?原来靠嘴处开了个洞,喝酒进食并无妨碍。

秦玉雄、奚家兄弟、张媚红、张天龙、东岳三少君等就在旁边一桌,处于显赫地位。

相爷为何要宴请金龙会抚级以上头目,秦玉雄也不知道。径山之役失败,相爷并未怪罪下来,反在几天后于府中盛宴款待。

伏正霆、梁公柏十分注意主宾席上的三个蒙面人,从他们的灰白发髻上看出都是老人。

其中一个着道装,一个全身黑衣,一个着灰色长袍。这三人莫不就是护卫堂堂主和总监察使、总执刑使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进相府,就有仆役引至花园,秦玉雄是公子,又是都爷,被请到了重要席位上,其余则安置在右侧各席。羽林卫的官员则安排在左侧各席。相爷来时,三个蒙面人和奚会主、三君子在后随从,入座后到席的官员上前请安问候行礼,相爷不把蒙面人引荐给他们,只引荐了奚会主、东岳三君子。

三个蒙面人当真神秘,令人高深莫测。

舞伎曲终退场,有仆役抬了只锦凳置于场中,接着只听环佩叮当,一位白衣长裙丽人在一个丫环搀扶下,莲步姗姗出场,另一名丫环则捧着一具琵琶跟在后面。

这位美艳的女子在锦凳上坐下后,丫环递上琵琶,然后在她身后侍立。

胡相爷立即举起两手挥动,示意宾客安静,这一举动使宾客们对这位姑娘另眼相看,当即鸦雀无声,齐把目光盯住了这位美人。

这一看,立即倾倒了不少人,有的揉揉眼睛,几疑是月宫嫦娥下凡。

伏正霆虽然面不改色,那是他镇定功夫到家,其实他心中惊骇无比!

天哪,这不是白艳红么?

她怎会做了歌姬?又怎会在相府献艺?

这就是她“难言的苦衷”么?

从大教场相逢后,他们均定每月逢五会面,但尽管会见了两次,彼此都未露底。他讲了些金龙会的事,她则只听不讲。

他曾问过自己,彼此不露机密,如何能够深交?不能深交见面也如同陌路人,这样的交往何益?不如就此中止,不再见面。

然而,临到分手时,他仍然约她下一次见面,他想见她,哪怕是说几句闲话也好。

从在虎威镖局和她相识后,她就悄然进了他的心扉。一个男人,面对这般千娇百媚的女子,岂能无动于衷?他原以为自己那颗破碎的心里,除了仇恨什么也容不下了的。

这使他苦恼万分!

他身上背负着上百条人命的血仇,索还血债是他活在世间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在讨血债的争斗中,他定然也会倒下,因为仇家实在是过于强大。既然连性命也保不住,又何苦旁生枝节,去恋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这位姑娘也有着不能告人的秘密。

但人世间情关难过,他对她就是不能忘怀,并生出与之深交的强烈愿望。尽管他十分明白,这样的恋情不会有结果,留下的只是刺心的遗憾和苦不堪言的无奈。

此刻,白艳红纤手轻拂,一串珠玉之声委婉传出,她轻启朱唇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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