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一行在于先生家附近的一处客栈住下, 慢慢等待考核。

这一日，客栈里，几个学生下楼吃早饭, 却不见周穆。

一个学生问：“周穆呢？”

另一个道：“又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又出去了？这几天怎么老往外跑？”

“谁知道呢？他好像去街上写对联去了。”

“写对联？啧啧啧, 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展示自己的才华。”

“哪里, 我瞧他像是趁着快要过年，写些对子赚银子。”

“？？？他家不是开了铺子吗？会缺银子？”

少年们面面相觑, 随后集体耸肩摇头。他们的学神向来我行我素, 谁也猜不到他的想法。

小二为他们端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稀饭, 少年们纷纷从筷椟里拿起筷子, 啥也不管地吃起来。

而另一边, 清晨寒风瑟瑟的街头, 黑衣的少年面容冷峻, 坐在一张简陋的长案前, 案上摆放着笔墨红纸, 右侧展示着几张写好的对联。

对联上的字飘逸俊雅，倒是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赏。

人们的视线在对联上品评，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这样的字倒是难得一见，俊逸之中又不乏挺拔稳重，一撇一捺都好似以凌厉的剑势凿石刻玉而成。

若是单看这字, 还道是个至少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书成，结果, 当人们欣赏完字，抬头想要一观这字的主人之时，就见那案前坐着的，竟是个少年郎——他们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年纪。观之也不过十四五上下, 面容十分俊美，只是不怎么笑，看上去有些冷肃，一身的黑衣，脊背□□，坐在那里好似一株身形挺拔的松柏。

众人更是来了兴致。

有个华衣中年男子问：“这位小公子，一副对联多少钱？”

周穆抬眸看一眼那男子，恭敬地一礼：“五文一副。”

那中年摸了把胡子，笑起来：“你确定？”

像是没料到这样好的字才五文钱，当即就上前将一粒银子往长案上一搁：“十副。”

众人一惊，这口气，十副，也不知道买那么多干嘛。

周穆还没抬头，那只放银子的手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而其实吸引他注意的也不是那只男子粗大的手长得多么特别，而是他拇指上的那只扳指，扳指上雕的花纹，像是一只类似于麒麟或者老虎纹样。

少年微讶，抬头看向那中年男子，那男子冲他笑笑，少年没有回以笑意，只点头称好。

周穆收了银子，沾笔写起对联来。

开了这么一个头后，周穆这一天的对联摊子生意陆陆续续就上了门，几乎一上午都没停过笔。

下午他不摆摊。

收了摊子，周穆回到他们住的客栈，放下东西后，又出了一趟门，他去了客栈对面的一处首饰铺子。

那儿的老板对他印象颇深。少年前两日也来过，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在店里转了许久，到头来却什么也没买，只问：“为什么没有红色的珠子。”

老板被问起这个问题的，脑壳都卡了一下。好吧他卖了这么久的首饰，还当真没留意过他们店有没有什么手串珠子是红色的。

“没有红的小郎君还可买其他颜色的珠串嘛，你看这黄色的蜜蜡，白色的珍珠……”

“我只要红色，您能帮我拿点朱砂珠的货回来吗？”

老板当时其实是犹豫的，因为毕竟单拿那么几个朱砂珠，其实并不好结账。

结果少年看他为难，居然直接弯腰给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拜托了。”

老板想，估摸最近会去进些新货，顺便带些朱砂珠，倒也行吧。这郎君这么执着要朱砂珠，兴许也是有他自己的原因。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自从那日后，周穆会每天都来店里问问老板几时去进货。

等老板真派人进货后，他又每天来问进货的人几时回来。结果那进货的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岔子，竟是迟迟都没回。

这一来二去，于先生那边的结果也出来了，周穆自然在录取之列。

梁先生见结果出来，便打算带着学生们回镇上。结果周穆却没和他们一道回去，他只说自己在府城还有其他的事，处理完自会回去。

*

甜水镇那厢。

临近年关，学堂里放了假，林柚柚终日都在宝德轩里和周大娘一起打理生意。

离周穆离开业已过了数日，这些时日里，林柚柚当真是一趟周家村都没回过，吃睡都和周大娘在一处。

这日黄昏时候，店里没什么生意，林柚柚坐在柜台里拿着本画本闲闲地翻着，今日正好看到讲述一对兄妹在一起嬉嬉闹闹爬假山，妹妹不小心从假山下滑下，哥哥眼疾手快就去接住，结果两个孩子叠罗汉似的摔在地方。起来后，妹妹倒是毫发无伤，哥哥的手肘却碰了好大一片淤青。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和哥哥，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去后山叫哥哥回家吃饭，一开始没找到哥哥，倒是遇见一窝子受伤的雏鸟，她当即爬上树，小心翼翼将鸟巢重新安放到树梢，结果待安顿好鸟儿后，却发现自己下不来了。

那一次也是差一点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幸亏哥哥及时接住了她。记得那时，就如这书上写的一般，妹妹压在哥哥的身上。妹妹一点伤也没受，哥哥倒是皱着眉，很疼的样子。

想到儿时的画面，林柚柚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笑啥呢？”周大娘从后院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石臼。

林柚柚回神，看向干娘，笑道：“干娘，你拿的什么？”

周大娘拿着一只木杵正在上下舂：“闲来没事，把做汤圆的馅儿舂出来。”

林柚柚放下书起身：“我来吧干娘。”

周大娘任由她接过去，她走到门口，望了望大街上，又慢慢走回大堂中：“哎，不知道穆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说到此，她又听到另一声叹息，却不是自己的，一瞅，就看见林柚柚正一边舂石臼，一边摇头叹息。

周大娘见此，微微眯起眼，显出几分中年妇人看破什么八卦一般的狡黠。自从穆儿走后，她就发现，柚柚这丫头会时不时走神，目光呆呆的，像是在想念着什么。

这都不用她细问，她猜也猜得出来她在想什么。

今天门口透进来的夕阳，恰巧撒在林柚柚坐的地方，映在少女的乌发上，脸蛋上，以及她粉花的袄裙上，像是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的光晕。尤其是那平日里未施粉黛也白生生的俏脸，在霞光的加持下，宛如涂了一抹淡橘红的胭脂，娇俏可爱得不行。

瞧瞧，不光儿子，丫头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许多。

她走到少女身边去，与之挨着坐下。她突然就想问问这闺女，对儿子是个什么感觉。她也忽而顿悟，之前担心两人睡在一处，始终不敢给儿子上那方面的课程，但只要不涉及到那种知识，她好像还是能开口的。

于是，她问：“哥哥走了这些时日，柚柚可有想他？”

林柚柚重重点头：“很想的，巴不得哥哥现在就回来，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

周大娘面带微笑满意地点头：“那……咱们柚柚的‘想’是哪种想呢？”

“？”林柚柚转头看向周大娘，一脸的懵然，“干娘，这想一个人还要分好多种的吗？”

周大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是啊，想爹娘，想手足，想丈夫，想儿子，想朋友，对每一个人的‘想’，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一样的。你对哥哥是哪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