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是被梦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里衣都被汗水湿了个透。

他坐在床上好一阵才意识到，他夜里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画面极其……不堪。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把那些纷扰赶走, 侧头看向窗户, 天已经大亮。

该起床上课了。动作得快些，还要去巷口等妹妹。

妹妹——不, 梦里的妹妹不是真的妹妹。

真的妹妹才不会说一直都想嫁给他的那种话。

更不会……

她什么都不懂。

*

林柚柚睡得倒还好, 小姑娘一向是乐观的, 白天发生什么事, 到了夜里依旧能睡个安稳觉, 是以她再次如沐春风、哼着小调去上学, 转进去学堂必经之路的巷子, 又和哥哥相遇了。

“哥哥。”她已经淡忘了昨日的不快, 开心地和他打招呼。

周穆应了一声, 便默然往前走去。

林柚柚敏锐地察觉今早哥哥的情绪不太高。这大早上的，哥哥眼底的黛青分外的重，虽然脸上的神情和平日里没两样，但她今天竟然从哥哥的眼中读出了几分疲乏，甚至恹恹之感。

她侧头看着哥哥问：“哥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周穆淡淡道：“没有。”然后没了下文。

这显然是哥哥不想说话。

林柚柚垂下头兀自走路，不再问其他的。

二人走了一阵后, 周穆见小姑娘没有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说个没完，不动声色瞥她一眼, 只见她正垂着脑袋，像个被打击了的小鹌鹑。

或许是在担心他睡没睡好？

于是，他突然加一句：“真的，睡得很好。”

“嗯？”林柚柚诧异地看看他。心道都走了这么一阵了, 哥哥又突然说自己睡得好，真是弄不懂哥哥在想什么。不过还是笑着回道，“嗯嗯，那就好。”

而后两人又开始沉默。

林柚柚觉得哥哥这样子她看着怪难受，于是试图活跃气氛，忽然想起还有十多日过年：“哥哥，马上要过年了，大年初一我们又可以一起包汤圆了，这次咱们包二十个铜钱馅儿好不，看看谁吃出的铜钱最多。”

“嗯。”周穆始终提不起精神。

林柚柚活跃氛围失败，丧气地沉默下去，一路上也不再讲什么话。

于是二人再一次，沉默沉默……

来到学堂之后亦是如此，两人也各自沉默，一上午没怎么和对方说话。

午休之时，周穆以及平日里成绩榜排名前五的学生被学堂的负责人梁先生私下叫过去。

说是近日来自上京的当世名师于先生告老还乡回到府城，自行开设了一处私学，去投他名下的学子举不胜举，不过于先生要求颇高，入学时需亲自考教学问，通过者方可收为弟子，梁先生有幸与之相识，便预推举周穆以及其他四人去试考。

于先生乃当世名家，虽从未踏足仕途，但他教的学生，十有八九都至少能考个秀才，十之五六更是能进士及第，是以还有这样一说，凡是能投到于先生门下，也就相当于半个进士了。

其余四个学生听说之后，皆高兴不已，满口便应了下来。只有周穆沉吟片刻问：“何时去府城，何时能回来？”

梁先生道：“后日就要动身，过年之前应该能够回来。”

周穆想了想，也答应了下来。

放学回到店里用饭，周穆便在饭桌上说了这事儿，周大娘也听过那位于先生，得知儿子要去投他门下，自是满心满意的支持，并且一边吃饭就一边开始念叨儿子去府城要带些什么东西。

林柚柚从听到哥哥要去府城开始就舍不得了，要知道从小到大他俩分开从来不会超过半天。

端着碗一边夹菜一边看着哥哥，小姑娘把“舍不得”三个字完完全全写在脸上：“哥哥，你要去多久啊？”

周穆睨她一眼，看见她眼中的神情，原本疲郁了一天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许多，他忽然希望妹妹这种不舍的眼神能够保持更久一点。

于是，他小小地、邪恶地撒了个慌：“若是通过于先生的考试，这个年便要留在他那里，帮他整理私学的书籍。”

“啊？那得什么时候回来啊？”林柚柚小嘴巴都有些嘟嘟的了。

周穆垂眸看着自己的碗摇摇头：“不知道。”

周大娘倒是一点也不震惊，反而还安慰儿子道：“听说越厉害的人脾气就越怪，你既然是去做学生的，若是他肯收你，你就要好好表现，他说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

周穆点头。

林柚柚已经没心思吃饭了，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就拉着哥哥的手道：“那我不管，我今晚要和哥哥一起回去。”

周大娘脸上的笑容一卡。

林柚柚已经转过头来征询她的意见，那小眼神，楚楚可怜的。

周大娘轻咳一声，心道两个孩子从小玩儿到大，突然说要分开一段时间，的确会舍不得。

“那……成吧。”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两个人会睡一起，但……睡一起就睡一起吧大不了早点办喜事……周大娘自从上一回听到穷极那老家伙说，他的教育方式是给儿子一本他们和尚道士去欲的《清心诀》，她就开始佛系。

比起让儿子练那玩意儿练得清心寡欲，她还是宁愿儿子血气方刚的好，大不了□□焚身(？)……

夜里回到家中，洗漱罢，轮到上床之时。

周穆心下还在想，昨天他说了重话，让她哭了那么一场，今日她应该不会再来和自己一起睡了吧。虽然心里多少有些落寞，但又觉得他们不一起睡才是正确的，便趁着林柚柚去茅厕的间隙，独自进了房间。

关上门，伸手准备落闩，犹豫了一下，又收回了手。闩终究没有落下去。

少顷，林柚柚回来，站在院子里看了看自己的房间门，又看了看哥哥的，想到哥哥昨天那样凶，她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打定主意走向哥哥的房间。

房间里的周穆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可是只一眨眼的功夫，上扬的嘴角突然又垮了下去。

妹妹的脚步声在靠近他的房门的刹那，又折返了，朝着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行吧，他自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