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说的学习是真的学习, 他还记得林柚柚最近两天在课堂上学的那篇《劝学》有的地方还没太明白，于是，他当真就给她讲起课来。
他记忆好, 并没拿书, 就那样坐在床头娓娓道来的讲述。
不过讲着讲着他发现, 今天的林柚柚听课积极性极差，以往每每讲到她疑惑之处, 或是她关心的地方, 她都会开口发表自己的看法。
而现下, 她不光全程没有说话, 而且还把脑袋垂着, 像一朵阴天里耷拉着花盘的向日葵, 整个人无精打采, 看着抑制气息明显。
讲到中途, 他停下来：“你怎么了？”
林柚柚摇摇头, 没有开口。
小姑娘上床之前卸了发带，灯光下，她浓密的长发如瀑一般披散在肩头，因为低着头，青丝遮着半张小脸蛋。
周穆看不清她的表情：“你把头发撩起来。”
林柚柚又摇摇头。
“你今天变拨浪鼓了啊？”周穆不耐烦，伸手去帮她把脸颊上的头发别到耳后, 白净的小脸这才显露出来。
哥哥的手带着暖意擦过脸颊，林柚柚惊得侧头看过来：“哥哥你干嘛？”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你怎么了？”周穆驱指敲她脑门一记核桃。
林柚柚吃痛, 缩了缩脖子，赶忙往床里头挪一点，离哥哥远些。
“嗯？”周穆用上扬的鼻音继续询问。
林柚柚不想说话，身子往被子里一缩, 躺了进去，还拉过被子来把脑袋蒙住：“没什么啊，我困了，哥哥你也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去。”
看着鼓鼓的蠕动着的被子，周穆嗤笑一声：“你困了？平日这个时候你还在我房里缠着我讲这讲那，怎么？今天不想听了？”
“不想，好困哦……”小姑娘依旧躲在被子里，没有出来的意思。
周穆伸手拉了拉被子，被子里却有一个力道拽着和他拉扯。他松开手，心里莫名开始烦躁：“林柚柚，你若不说清楚，我今天就在这里睡了。”
“？”林柚柚总算探出头来，不过也只是露了两只眼睛而已。
周穆还道他这激将法派上了用场，结果，林柚柚探头看了一眼后，又缩进去了：“那你睡吧。”
“……林柚柚！”周穆怒了，伸出手就要把被子悉数掀开，只是在抓住被子那一刻又停了下来。
睡就睡，谁怕谁！看你到底能坚持到几时。
少年索性也躺进了被窝里。
被子不算宽大，两个人若不想感受空气里的凉意，就只得往被子中间挤，于是，兄妹俩在被子里紧张相遇，互相都能烤到对方的体温。
“哥哥，你挤着我了！”面对突然和她抢被子的哥哥，林柚柚抱怨道。
“谁挤你了？你不是要睡觉吗，还不快闭嘴？”周穆躺平，任由林柚柚像只不自在的毛毛虫，在自己身侧拱来拱去。
哥哥脸皮真厚！成吧，她可真睡了！林柚柚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安静下来，不再乱拱，闭上眼开始酝酿瞌睡，临了还不忘出言激一下周穆：“你今晚不在这里睡就是小狗！”
回答她的是周穆的冷嗤。
兄妹俩还真杠上了，许久许久都没谁动一下，被子风平浪静，再过许久许久之后，残烛燃尽，灯火熄灭，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这静谧的黑暗里，渐渐的传出此起彼伏的绵长的呼吸声，平稳，又安定。
毕竟还是孩子，到了睡觉的时辰闭上眼睛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一夜梦沉，鸡鸣拂晓。
睡梦中的姑娘翻了个身正对到了少年，并且被子里的手与脚也都悉数搭到了少年身上，她无意识吧嗒了两下嘴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一旁的少年却在姑娘把手和脚搭到身上时惊醒了过来，立时就睁开了眼。
醒来的一瞬间，思维有片刻的空白，竟一时间没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周穆望着光线晦暗的房顶，由于两边房子构造差不多，屋顶自然也长得没什么区别，一时间没记起睡前那一幕，还道是在自己屋里。
于是，在林柚柚也幽幽醒转过来伸手揉眼睛时，周穆发觉自己身侧有人，一丝淡淡甜香很快就让他知道身侧人是谁，随即脱口而出：
“林柚柚，你怎么在我床上？”
林柚柚睁眼，愣了一瞬，想起昨夜：“哥哥，这是我的床……”
“………………”周穆捏了捏额角，记起睡着前的一幕，一时间有些无语。对自己无语。他记得他没打算在这里睡的，想着等林柚柚睡着他就悄悄离开的，怎么就睡着了？
少年强做淡定：“时辰不早了我走了。”
说着，就撑着手肘打算起身，谁知，身侧的姑娘手脚并用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脑袋也凑到他颈窝来蹭了蹭：“哥哥你好暖和哦，别走我烤烤。”
而就在姑娘把脑袋也凑过来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丝丝缕缕的甜香隐隐地传入鼻息。周穆一愣。
嗯？没亲也能闻见甜味？他不动声色在她发间嗅了嗅，随即一惊。
真的！真的有！
于是，他仿若吃到了幼时最好吃的饴糖，开始悄无声息地、贪婪地嗅甜。
林柚柚浑然不觉周穆此刻正在她脑袋上像只嗅骨头的小狼狗一般嗅她，只感到哥哥好温暖哦，她蹭一蹭，再蹭一蹭。哥哥的肩窝高度比枕头睡着还合适呢，又蹭了蹭。
这让她想起自己以前，和娘一块睡觉的场景，真好，温暖又舒心。
就这样，一个蹭温暖，一个蹭馨甜。兄妹俩磨磨唧唧了大半天，直到窗户黑暗隐匿，开始转入天将亮的灰白。
院子里传来“咿呀”一声开门声，周穆才恍然惊醒。是娘起床了！听脚步声好像是去了屋后茅厕，他赶紧掀开林柚柚和她的被子翻身起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床下。
林柚柚身侧一空，一团暖意突然没了，她呆了呆：“哥哥？”
周穆轻咳一声，自己多少觉得有点尴尬，怎么能在妹妹房间里睡着呢？
“我出去了，你也该起来了。穿好衣裳。”
说完，少年趁着娘还没过到前院，快速地从窗户上跳了出去，作出一副才从自己房间出来的架势向灶房去洗漱。
正此时，周大娘去完茅厕走回来，看见周穆：“儿子起来了？今天可比平时晚了一点。”
周穆轻轻一咳：“……天太冷，在床上眠了一下。”
周大娘新奇：“哟，你也知道眠床了？我还说你们练功的不知道冷呢。”
周穆微微红着耳朵尖走进灶房去了。
屋子里的林柚柚听到院中的对话，赖着被子里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打了出来。
哥哥起晚大约得怪自己，是她抱着哥哥不放的。
林柚柚在床上蠕动了一番后，终于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兄妹俩洗漱一番，吃过早饭，一道出家门上学。
人走的时候，周大娘正在收拾碗筷，看着两个孩子步调一致双双出门的背影，大娘笑容加深。
不错不错，孩子们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只是一想到昨天大伯来说的那些话，周大娘脸上的笑又沉了下去。
昨夜她睡到半夜惊醒过来，之后便再也没睡着，一直想着，穆儿爹冤枉惨死，或许真会影响穆儿今后前途。
她这个做娘的可该怎么帮他？
想到惨死的相公，周大娘的心情就无比低沉，以至于头也跟着发晕。
准确讲她最近时不时都会感觉到眩晕，今天尤为明显，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忧思过度没有睡好的缘故。正端着盘子往灶房走，结果眼前一白，手一抖，盘子悉数滑落到地上，瓷碗“叮里哐啷”碎了一地。
等周大娘扶着灶房的门站定后，已是脸色惨白。
不正常，难不成是染了风寒？她待会儿就去镇上医馆看看。
＊
兄妹俩踏着冬日深寒的晨雾走在路上，林柚柚牙齿都在发颤，呼吸间全是一团白气。周遭的花草树木也呈现出冬眠萧索的样子。
林柚柚正埋头跟着哥哥的步伐，忽然，周穆突然开口：“林柚柚，给你说个事。”
“啊？什么事啊？”林柚柚牙齿打颤地说。
周穆有些难以启齿，但沉默片刻还是道：“昨晚我们睡一个屋的事不能往外讲知道吗？”语气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哦，没什么吧，兄弟姊妹睡一屋不是很正常吗？”以前在春娘家里，他们家人多房间少，一群小男孩小女孩挤一张床睡呢。
“不能讲，别人会乱说话。”周穆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别人会乱说话，不过就是一块儿睡个觉罢了，睡哪儿不是睡。
“哦，好的哥哥，我不会乱说出去的，我们两个亲亲我也从来没说出去过。”林柚柚语气认真，就好比在陈述一件正大光明的事实，偏生语气又带着孩童的天真，叫人没有任何会乱想的可能。
当然，乱想也不知道该往哪方面乱想。
周穆点头：“嗯，这才乖。”
被哥哥夸乖，林柚柚笑得眉眼弯弯。
周穆想起昨夜，林柚柚莫名闹情绪的事儿，就预开口再问问原因，但侧头一看，对上小姑娘干净的笑脸，突然就不想问了。
兴许这丫头自己都忘了昨天为什么不高兴。
一路来到学堂，又是一天的嬉闹。下午放学，照常跑去河边习武。张绪和楚玉好像最近吵架了，闹得谁也不理谁，各自练各自的。
林柚柚察觉二人气氛不对，趁着练武休息的档口，拉着楚玉沿着河边散步时低声问：“你和张绪咋了？你们吵架啦？”
楚玉一听就气道：“张绪不是好东西！”
“啊？他欺负你了？”
一听欺负二字，楚玉一下子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