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稀碎的关门声响起，周穆深深呼吸一口，将馨甜的气息悉数纳入鼻腔，才缓缓睁开眼，看着门口处，嘴角微微一扬。
最近周穆心情确然不错，嘴角上扬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只不过每一次他都是背着林柚柚偷偷扬。
而林柚柚倒是没什么多大感觉，渐渐的，这种答谢方式她也习以为常，甚至都不需要周穆提醒，她会自动感谢。
小姑娘如今还尚未知道这行为有哪里不妥，相反，哥哥最近能够主动帮这帮那，她在周家的日子倒是比最早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不过哥哥的脾气小姑娘依旧有些把不准，明明最近他俩关系很是不错，可不知为何，后来还是爆发了一次离奇的对抗……
这对抗还得从张绪说起－－
近来，周穆那个同桌黑娃张绪，会时常从家里带些糖啊饼啊什么的过来，一开始是直接跑到林柚柚面前硬塞给她，后来被周穆拍了几次肩膀后，他不敢明给了，改成了暗送。
只不过暗送的东西一般的下场就是被林柚柚“上交”给周穆，周穆的处理方式十分简单粗暴，直接扔进垃圾角。
张绪都看见周穆扔他给林柚柚的糖果和糕点好几次了，他目前不过只是想和柚柚交个朋友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张绪抑郁。
抑郁的黑脸少年坐在学堂内的一处回廊下，颓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未几，回廊里走进来另一个同样浑身充满抑郁气息的少女，少女低着脑袋，似浑然不觉这廊下已经有人，叹息一声就势坐下。
张绪听到叹息，抬头看了一眼：“钟茵？”
原来是钟家小姐。
钟茵闻声望来，惊诧道：“张绪？”
“呵！”
“呵！”
两人同时轻嗤一声，进而又各自垂头抑郁。二人家里都是镇上做布匹生意的，两家的店面还是门对门，竞争一向激烈，受了爹娘的影响，两人打小就不对付，一见面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不过今天他们似乎都没有心思针对对方，各自长吁短叹着。
半晌后，回廊里都是少男少女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钟茵忍不住皱眉：“你干嘛老学我叹气？”
张绪：“是你学我好不好？”
钟茵尖锐地戳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天天到林柚柚跟前献殷情，结果人家压根不理你。”
张绪：“你还说我，你前面给人家周穆送了多少书信啊，人家可曾回你一封？”
好了，两个人顿时都不想和对方说话了，对翻了一个白眼之后又各自抑郁各自的去了，谁也懒得再理谁。
不多时，回廊外的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两个夫子闲庭信步的对话声：
“陈夫子今日春风满面，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这还得多谢李夫子的提点啊，你不知道，咱家隔壁那个美娇娘，就我之前和你说过那个，我试图搭讪怎么也搭不上那个，用了你的方法之后，她当真就理我了，今早我来学堂在巷口遇上她，她还冲我笑呢。”
“哟，你还当真送了人家一把菠菜？”
“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暗送秋波’啊！”
“额……那美娇娘收到菠菜后是个什么反应？”
“他夸我实在，当天就把菠菜拿回去煮来吃了。”
“额……这主意吧是我随口胡诌的，你确定你的美娇娘不是单纯的只想吃菠菜？”
“哪儿能啊，她一定是被我的才华所吸引的。”
……
两个夫子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假山后面。
待那对话声完全听不见，张绪和钟茵先是眼睛一亮，抬头时无意间对望了一眼，随即又同时嫌弃地别过头去，双双起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回各的班级去了。
这一日，张绪又趁着周穆和林柚柚去学堂门口用饭的间隙，偷偷给林柚柚的箧笥里塞了一个包裹。
林柚柚下午上课一直没打开过箧笥，放学时也只是把课本收到了课桌底下，没装进箧笥里，因此便一直未发现里面的东西。
直到回家之后，她和周穆一起在堂屋里，因着最近学堂里教了算数，林柚柚在拨弄算盘上技法还不大娴熟，便央着哥哥趁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教教她。
于是才得以打开箧笥。
她本意是要取算盘的，谁知，算盘却被一个陌生的锻面的包裹压着，林柚柚好奇地拿出来。
轻轻的，软软的，是什么东西？
周穆看着那水粉色的缎面包裹，眼神立刻暗了下来。
“扔了。”还没打开看里面的是什么，周穆便冷着声要求林柚柚把那包裹丢掉。
周大娘看着那光滑的布料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林柚柚摇摇头。
周大娘顺手拿过去：“我瞅瞅，柚柚，你箧笥里怎么会多出个这种东西？”
说着，已经把包裹展开来。
一看，竟是一把绿油油的……菠菜？
周穆：“……”下一次见到张绪直接拍死。
“菠菜？”周大娘讶然，“柚柚，谁给你的？”
林柚柚双手撑着两腮想了一下：“或许是张绪。”
最近张绪老给她送东西，没准就是他。不过为什么会送菠菜？
周大娘一边看着这菠菜的成色，一边道：“他送你菠菜干嘛？”
“不知道啊。”林柚柚也很懵。
“娘，这菠菜扔了吧，咱们自家不是种了菠菜吗，犯不着要这来历不明的。”周穆一边打开自己的箧笥，一边道。
然而，他的算盘呢？竟也被一个缎面的包裹压在了底下。
周穆将包裹拧出来，依然也是轻轻的，软软的。
“咦？哥哥你包里怎么也有一个包裹？”林柚柚惊诧道。
周穆还没回答，包裹就被周大娘抢了过去。一边拆开还一边说：“你这里又装着什么？我看看——”
然后又是一把绿油油的菠菜……
“哟，怎么也是菠菜？还是张绪给的？他可真逗，送你们兄妹俩一人一把菠菜。”
周大娘把一粉一绿两个包裹摆在一起，菠菜整整绿了半张桌子。
林柚柚忽然想起什么来：“哥哥这菠菜兴许不是张绪送的，可能是钟茵，我之前看见她到我们教室去过，不过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她给你放菠菜。”
周穆：“……管他谁送的，娘，都扔了吧。”
“扔？扔什么扔？同学好心好意送的菜，怎么能扔呢？浪费。正巧，我今天下午才买了一块豆腐，今晚就吃个菠菜炒豆腐。”
于是，晚饭的时候，偌大的桌子上，醒目地摆了一大盘子菠菜炒豆腐。由于菠菜太多，周大娘今夜就只做了这么一个菜，她想着一家三口人吃这么多菜足够。
今晚周大娘的手艺发挥正常，再加上林柚柚又好久没吃过豆腐了，是以她还吃得挺香。贪心地夹了许多菠菜和豆腐在碗里。
周穆拿着筷子翘着碗里的大白米饭，丝毫没有去夹菜的欲望，双目发着寒光盯着正吃得开心的小姑娘。
待周大娘吃好了，去后院里喂猪，堂屋里只剩兄妹俩在时，周穆冷不丁开口：“好吃吗？”
林柚柚将将吃好，腆着肚子打了个嗝儿，抿着小梨涡点头：“今天干娘手艺不错。”
周穆冷笑，一会儿后又问起别的来：“你觉得张绪怎么样？”
“啊？”林柚柚意外地看向哥哥，“张绪？他挺好的啊，总喜欢带吃的给我，不过我都没怎么吃到。”回回都被哥哥给扔掉了。
周穆眼中的冷意更胜，似赌气般：“成，以后他送什么你都接着，你叫他哥哥去吧。”说罢，兀自起身走了。
路过时，林柚柚只觉得背后一阵凉风习习。
侧头看向院子里哥哥的背影。
少年依旧穿着黑色的衣衫，宽宽的腰带勾勒出少年劲挺的腰身，像一棵倔强的青竹。
哥哥说什么呢？让她去叫张绪哥哥？她是那么随便叫人家哥哥的人吗？
好在对哥哥阴晴不定的性格习以为常，林柚柚开始收拾碗筷拿去灶房里洗。
周穆回到房间坐在长案前，透过虚掩的窗户看向院子里，白茶色衣衫的小姑娘正端着碗筷回灶房里，他房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灶台。
小姑娘把碗筷放下，舀了一瓢水入锅，随后动作娴熟地拿起一只碗来清洗。
周穆看着看着越发眼烦，忽然伸手哐当一下把窗户关严实，隔绝了窗外的光景。
也不等林柚柚一道了，提起木剑独自上了后山去。
林柚柚这厢洗好碗才察觉周穆已经出去，见房间里平时挂木剑的地方空了，便晓得他去了紫茉莉花谷，自从上一回她提出要学武之后，他们几乎天天都去那里练功。
当然，她只是去跑步的……
林柚柚考虑着今天要不要去，漫无目的地走进堂屋，就看见周大娘趴在桌子上，身前是一堆绢布和做到一半的绢花。
“干娘？你怎么了？”林柚柚坐到周大娘旁边，关切地问。
周大娘这才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没什么，兴许是做花儿做久了，头有些晕，没事儿，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林柚柚看着干娘紧皱的眉，有些心疼：“干娘，剩下的这几朵我来做吧，你去床上躺一躺。”
周大娘扶着额头看向林柚柚，默了默道：“那你把剩下的这一朵做完就好，其余的明天干娘来做。”
林柚柚点头。
将周大娘扶回房间，林柚柚就一心做起绢花来，全然忘记了方才还在思考的要不要去后山的事。
后山，紫茉莉花谷，周穆已经在花海上方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套剑法，余光时不时瞥一眼上山的路。
山路一直空荡荡。
很好，吃了菠菜今日连武也不来练了。
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周穆今晚的剑就练得久了一些，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月子早升到当空，他也没急着回去。
又到了夜里“补习”的时间，林柚柚拿着书走到周穆的房间，哥哥还没回来。
她索性坐在长案前开始自学。
左等右等好一阵，林柚柚翻着书打起了哈欠。仍旧不见哥哥的影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柚柚竟趴在案上枕着书睡了过去，长案上的烛台悄悄燃尽，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夜，静悄悄，仿若人们都已安顿好睡下。周穆从后山回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幽静的院子。娘的房间，林柚柚的房间，自己的房间，通通漆黑一片。
自己回来得这样晚，想来那丫头不会再来补课，估摸着早睡得跟小猪似的了。
他走进房间，挂了剑，忽闻得一阵细小而绵长的呼吸声，寻声望去，就见晦暗的光线里，一个人影正趴在长案上。
周穆略惊，林柚柚？
他原本想把人叫醒，但那绵长的呼吸却又叫人有些不忍心。她是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僵持了片刻，周穆有些着恼，压着火气俯身把人抱起来。
睡梦中的姑娘似乎感觉到周遭的异样，身子动了动，小嘴巴吧嗒吧嗒了两下，寻摸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继续睡。
看着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才安静下来的人，周穆先前浑身的戾气在这一刻蛰伏下来。
来到林柚柚的房间，周穆将人放到床上，为她脱去鞋袜，拉过被子来盖好，就打算离开，谁知，身子竟然一滞，像是被谁扯住了衣裳。
周穆低头看去，原来是林柚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伸出两只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哥哥。”小姑娘才醒，声音绵软又脆弱，像只刚足月的小奶狗的叫声。
“做什么？都说了以后别叫我哥哥了，睡你的觉。”周穆端着脾气道。
“哥哥？”小姑娘委屈兮兮，听这声像是立马就要哭出来。
“你不是想让别人做你哥哥吗？”
冤枉啊！她哪里说过这种话了？林柚柚当真委屈：“哥哥，我就只有你一个哥哥啊，哥哥你为什么又凶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了些泣音。
周穆一听这声儿就知道自己马上要完了。他最是听不得她哭。
“行了，睡觉吧，明早还要上学。”凶凶地说完，转身就走。
可是，还没走出去两步，脚下的步子便不自觉顿住。
漆黑的屋子里，传来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听上去柔弱又伤怀。
周穆皱眉，心绪一下子凌乱不堪，只好耐着性子退回。
床上的姑娘正揪着薄被呜呜咽咽地哭着。
他蹲到床边，拧着眉头：“好啦，哭什么哭？我也没怎么……凶你。”说着，伸出拇指轻轻地在她脸颊上擦泪。
“你凶了你凶了你就凶了。”姑娘抓住他的手就是一顿呛话，语气试图凶狠，但由于才睡醒又哭过，怎么听都像是还没长牙却对着人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我不能不交朋友吧，哥哥你不能干涉我交朋友，张绪说过，她只是想和我做朋友，没有居心不良，我也没想让他当哥哥啊。”小姑娘用脆弱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独立的立场和清晰的思路。
待她说完，换来的，却是整个房间良久的沉默。
周穆一张脸沉在黑暗里，好一阵也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林柚柚似乎察觉到自己说完这一番话后，哥哥的气场有些不对，心下一咯噔，赶紧爬起来，抱住哥哥的脑袋，凑上去就啄一口。
“哥哥别生气。”
少年唇瓣抿紧，今夜的饴糖吻也无法治愈。
半晌后他才开口，语气出奇的镇定：“我没有生气，你说得对，我不能干涉你交朋友。”
最终，周穆平静地离开。
完了，哥哥这回生气生得和之前都不同，好像有点严重……
林柚柚旋即起身，紧赶慢赶追出去：“哥哥！”
“睡觉去，出来干嘛？”周穆看一眼她的脚下，“鞋也不穿。”
林柚柚一把抱住周穆的双臂：“哥哥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
周穆总算停下脚步，诧异又无语地看向她：“林柚柚，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