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看着他行至高堂庙宇,步步高升,依旧待我如初。
而我深陷蜚语流言,难以自拔,早已是分身乏术。
他在为我正名,可我却放弃了,最后的勇气只用来赴死……
可最终还是连从容赴死都做不到……
我还是困在了原地……
如果你是我,我希望这一次你能替我直面这一切吧。
“爹,孩儿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爹,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袁子耀愤愤不平,一双青黑眼盯着自家老爹,竟是看也不看魏直旭这个顺天府尹。
一旁的苏子隅还是个新进进士,就更难入他眼了。
他嘴里喊着冤,心中已经在考虑过后要怎么算账了。
嘿嘿,将那贱人抓来,在这二人面前羞辱一番,再卖给窑子。
至于这二人……杀了喂狗吧。
我看谁以后还敢找本公子的麻烦。
想到此,他差点笑出声,被自家老爹瞪了一眼后,悻悻收回笑脸。
一脸的不爽。
“呵,看来袁小公子是胸有成竹喽?”
“既然如此,把东西拿上来给袁小公子看看。”
一口一个小公子,也不知魏直旭是在弯酸袁子耀,还是拐着弯在骂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倒是没空管这些,听到他的话后,眉头一跳,忍不住侧头看向身后的瘦弱中年,面有询问责怪之色。
瘦弱中年也是面色严肃,皱着眉仔细回想。
他就是那年被派去给袁子耀收拾烂摊子的人。
一衙役急急从外进来,连汗也来不及擦,弯腰在魏直旭耳边悄声说话。
“大人,查到了。”
“那碎布是和秀坊有名的云下雾。当年这锦缎只出了三色,其中赭色的缎子只五匹,都被送入宫中。”
说完,大喘了口气。
呼,终于舒服多了。
魏直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后背直冒冷汗。
猛地吞了口口水,这才继续道:“陛下将其中两匹赭色锦缎赐给了礼部尚书袁大人。另三匹仍在宫中,未曾动用。”
说完,他抬头看了袁子耀一眼,眼神不言而喻。
袁子耀被那眼神吓得一抖,频频转头看向自己老爹。
如今,他真有些害怕了。
“拿给尚书大人看看吧。”
衙役将手里的碎布连同罪状呈上。
袁尚书没接,早在衙役刚才掏出碎布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
此事既已成定局,袁尚书却想轻拿轻放,拿钱了事,殊不知府衙外早已围拢了一群百姓,见势起,全都闯了进来。
来势汹汹的,那些衙役是拦都拦不住。
他们进来也很规矩,齐齐跪在地上喊冤,手里的状纸满是干涸的血迹。
流赭浮生,似乎还能嗅到经年累月沉积的铁锈味,呛得人满眼泪水。
众人这才明白,这位礼部尚书的小儿子到底是做了多少恶事。
真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气得魏直旭当庭将其打了三十大板,收押监牢,等候问斩。
这回,尚书家小公子的名头也不好使了。
袁尚书一听,垂然坐倒,再一起身,竟是直直冲了出去。
他要去向皇上求情,饶自家小儿一命。
……
“我一双儿女终于能瞑目了啊。”头发花白的老者哭得泣不成声。
一群人就这么站在大堂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苏母站在府衙外,悄悄抹泪。
夫芥伸手安抚,眼睛却看向衙内。
她刚才注意到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进府衙后,偷偷朝苏子隅看了一眼。
想必这么多的苦主能齐齐在此刻出现,是他多方奔走的结果吧。
……
袁尚书的一张老脸在皇帝面前流泪还是有些用的。
袁子耀秋后问斩的处决被皇帝改为了流放。
魏直旭连连上书,也没能让皇帝更改半分。
可能是皇帝知晓此事私心太过,赐了本该留待京城候缺的苏子隅一个县令官职。
不过是远离京城的县衙。
也不知是皇帝为了遮掩此事,故意为之;还是为苏家考虑,怕袁老尚书事后报复。
总之,苏家离开了望山县,跟着离开的还有夫家。
至于钱明阳,自家分号开遍各州府,还真就收拾收拾,跟着来了。
初夏又至,北边特有的寒桐花开的漫山遍野,白中带粉的花色衬得山色越发娇艳明媚。
也是奇怪,名为“寒桐”,却是夏开。
寒桐花花香香甜,这让人沉醉留恋的气味,总会吸引鸟儿和昆虫驻足。
不时就听说谁家的又被蜜蜂给蛰了。
要是小孩的话,不知道又要哭闹多久。
不过大人也没好哪儿去。
走到田地里,时常能看见一只眼睛肿得老高的汉子,眯着眼锄地。要不就是捧着红肿的半边脸侧躺在树边小憩。
他们倒是不在意这肿包。
这里的蜜蜂没甚毒性,还有世代相传的巫医以此治病。
后院里不知养了多少蜜蜂。
……
流放之地,酷热难耐,看守的差役也叫苦不迭。
“韩大哥,这小子做囚车去关外,我们哥几个还得走着。”
“这囚犯的待遇真是比我们还好。”
“真是气煞人也。”
老韩颠了颠腰侧的钱袋,眼睛都快眯成线了。
他擦了擦额上的热汗,朝四周的黄土坡看了眼,说道:“阎王让他三更死,你说他还能活到五更吗?”
那小子一愣,连汗水落到眼睛里也没擦。
“韩大哥,你说的是……”
老韩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何必跟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计较呢?”
“是是是,韩大哥你说的是。”
小子这才敢抬手擦汗,朝囚车小心看了眼。
“我去小解,你在这儿看着些。”
……
黄沙四起,囚车暴晒在太阳底下,竟没人去挪。
囚车里的人早在几天前就被晒得中了暑,如今躺在上面要死不活的。
一张干裂出血的嘴唇张合,声音轻微,不知在说些什么。
热气沉闷,稍一有点风,都让人昏昏欲睡,囚车外守着的人,都坐在沙墙阴影处小憩着。
能跑这一趟苦差事的,自然都是些平时在衙门里被排挤的人。
接触不到高层,也自知高升无望,自是不晓得这囚车里躺着的是谁。
小子听罢,凑到囚车附近蹲守着,看了眼周围睡着的人,将脖子又朝前伸了伸,这才听见囚车里的人说的话。
“水,水,我要喝水。”
“来人啦,给我喝水。”
小子嘴角无声上扬,望向囚车的眼神满是嘲讽。
真要多谢那位夫人送我来走这一趟,要不然怎能见到这贼子的惨样?
喊吧,喊得再大声些,我是不会让你就这么去了的。
你对我娘亲做的,我会一件件还给你,让你生不如死的!
一棵桐花树下,坐着几个小童。
摇头晃脑的,很是可爱。
他们身侧坐着一中年,嘴角带笑,气质温和。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一笔一划在地上写着字。
他写一个,教一个,小童们便也跟着念。
小丫鬟躲在门口,翘着脚,伸着脑袋看,也在跟着小声念。
一时有断断续续的读书声响起,并不整齐。
路过的村民都露出会心一笑,也不上前打扰。驻足看了一会儿,便接着去忙农活去了。
走时,还放了些野果。
不知不觉间,小门侧边已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红彤彤的野果、新编的竹篓、刚采的蘑菇……
每天都是如此。
这是这些朴实的乡民们想出来的感恩方法。
县令大人不知道是谁送的,总不用被还回来了吧?
夫芥站在小丫鬟身后,也朝着那树下看。
她嘴角带笑,不知为何想到:要是他戴上一副金边眼镜的话,倒挺像一个深藏不露的斯文败类。
又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那双眼睛如此好看,戴上眼镜倒是看不清了!
“哼,真是不务正业。”
一听这声音,小丫鬟就是一吓,忙飞奔回院。
夫珍站在对面门口,一脸的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