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还未失明。在修习传音符时,想到门内患有聋哑病症的道友无法修习此术,便根据传音符的特点自创了这种障眼法。
这种障眼法通过以指为笔,能够隔空在对方的纸上书写文字,不仅如此,文字在书写完毕后会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用门中的火符燎过之后才能重新显现。
唯一的缺点是纸张在书写后会粗粝几分,而肉眼几乎不可见。只是他当时尚且年少,自制的障眼法维持不了几瞬,便只将它告诉了师父宋听澜。
可惜,没过多久他便瞎了眼睛,再也无法看见书上文字,而宋听澜也不知所踪,此法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他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此法,而宋听澜果真将此法改良。
可是师父给蝶衣留下书信,却并未告诉她解开障眼法的方式,说明这封信就是为了等他到来,师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所以是为了什么……
念及此,李长风恨不得能立刻恢复光明,他切切道:“上面写了什么?”
蝶衣清了清嗓子,将信中内容念出声。
“蝶衣,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长风徒儿已与你相逢,看来天意不可违。”
看到这,蝶衣诧异地挑眉,扫了李长风一眼,随后继续念道:“当初你曾多次问起我,你从何处来,为何山下的孩子们都有父母,而你却没有。”
“每每这时,我都左顾而言他,于是你便打趣我就是你生父,为了逃避责任而不肯认你。”
原来自己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蝶衣“噗嗤”笑出声。
对了,当时宋听澜怎么回她来着,好像是摸着她的脑袋,一板一眼道:“苍天为父,大地为母,你是大自然的馈赠。”
对,就是这么敷衍她的。
蝶衣接着往下念,“其实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怕你被仇恨湮没。”
“当你还是孩童时,我尚且能安慰自己,我教你一切,待你有自保和反抗之力时,再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你。”
念到这,蝶衣终于意识到不对,她不敢停歇,继续往下念,甚至加快了语速。
“可当你愈发长大,我内心就愈发挣扎,你是一个独立的人,该有知情的权利。”
“可依你的性子,我又担心你会因此走上复仇之路。我曾见过太多人被仇恨蒙蔽双眼,走上不归路,变得面目全非,下场惨烈。”
我知道!蝶衣在内心咆哮道。秦子恪因仇恨反噬而自爆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可是宋听澜信中的复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便将这一切交给上苍。若你没遇见长风,便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远离仇恨,无忧无虑,自在安稳一生。”
“若你遇见了长风,发现这封信,我就将一切都告知你,毕竟,有他助你,我也放心。”
不,宋听澜错了。以她的性子,哪怕没有遇见李长风,也注定了无法无忧无虑,自在安稳一生。
“十七年前,我跳下山崖,坠入东海,醒来时,发现自己已随着海水飘至渔樵村。当我爬上到荒山,想再次一跃而下时,一阵婴儿啼哭声打断了我的举动。”
“哭声从一旁的乱葬岗传来。我循着声音,终于找到了来源。它来自一具女尸的腹部,女尸已经断气数月,腹部被利刃划破,隐约能看见婴孩头部耸动。”
“那小婴儿吸食了乱葬岗秽气已然成为半个鬼胎,正在啃噬母亲内脏,于是我强行剖开女尸腹部,将她取出。”
“奇怪的是,那时的我心存死志,当怀中抱着沉甸甸的新生婴孩,听见她大声啼哭时,心里却流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小家伙分明小小的,竟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啼哭,如此有能量,如此有生命力。我突然不想死了,心中仿佛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后来我才知道,那情绪名为牵挂。”
“我抱着她,越看越欢喜,可我总不能一直叫她小家伙,正当我苦恼如何唤她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蝶突然吻上她的伤疤。”
“直到红蝶在她额角隐没成蝶印,我才意识到这它就是传说中往生蝶。”
“相传它是幽冥彼岸花中孕育而出的花灵,万余年才有一只。灵蝶离开一旦花朵,便会择良主而栖,除非主人身死,否则不会易主。”
“我当下便有了主意,就唤她蝶衣罢。”
“蝶衣,意为蝶翅,也意喻轻盈的花瓣。”
“愿她在这世间一生轻盈,不为凡俗所累。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寓意。”
“可在我这里,蝶衣还有另一层意思,它意喻化茧成蝶,是蜕变,是新生。不仅是她的新生,也是我的新生。”
“‘蝶衣。’我轻声唤她,小婴儿立马止住啼哭,哪怕面上血迹斑斑,那双黑漆漆眼珠子,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从前我总对她说,‘你是大自然的馈赠’,可她不置可否,其实我并未信口胡诌。她的确是大自然的馈赠,否则往生蝶怎会不引自来。”
“后来我为婴儿系上骨铃,悉心收养。”
“是的蝶衣,那个婴儿就是你。我一意孤行,私自动用禁术将你复活,让你成了半人半鬼的离魃,未曾问你是否愿意,不知你是否怨我。”
“无论你怨我与否,我都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曾说过,大多数寿终正寝的凡人会入六道轮回,但求仙问道之人不可,像我等修道之人若死去,那便是身死道消,再无轮回可能。”
“道,阴阳有序也,万物相生相克。既已问道修仙,欲求长生,便有代价。本来如此,从来如此,向来如此。”
“而那些生前被折磨害死,死前执念怨气极深之人,会成为厉鬼,且执念越深,厉鬼越是强大。你的母亲便是其一。”
“厉鬼若不及时加以渡化,便会成为孤魂野鬼,或游荡世间,或为祸一方。我已勉力一试,可惜,她执念迟迟未消,无法被渡化。”
“我只好将她暂时镇压在荒山西南角的一棵千年桃树下,立了一座无名坟。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蝶衣,只有你能解开你母亲心中的执念。”
“对于长风徒儿,我唯有一句,不必刻意寻我,天涯路远,有缘定会相见。”
“希自珍卫,至所盼祷,宋听澜。”
话本不停颤抖,最终从蝶衣手中滑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脸上凉凉的,她伸手一抹,掌心濡湿,原来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