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晚没有回他这个问题,道:“周瞻周阁老与镇北王乃同年中的举人,后又因志同道合而私交甚笃,在朝为官时对镇北王多有扶持提点。可身体健朗的他突然于景仁十八年隆冬病逝,继而景仁十九年春,你成了内阁次首辅,这里面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这几年来,她除了练功,便是下棋。练剑可以发泄心中怒气,而下棋,则可静心凝神。她与陆泊川对弈时,从一开始的稳输到最后的稳赢,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
她握着白子,抬眸凝视着寒晨薄雾般的沈辞,目光锐利如鹰。
沈辞抿了抿唇,不说话,盯着棋盘,纵横俾阖,波谲云诡。一如她的问话,句句平静如水,却字字暗藏杀机。
夤夜,微风拂过窗台,绕得烛火摇曳,“噗呲”一声,划破满室寂静。
他颔首回视她,朱唇轻启,声音温润如玉。
他轻声唤道:“阿晚,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阿晚二字唤得极尽温柔,仿若抵在唇齿间反复研磨了百次、千次。
林桑晚笑了笑,“沈首辅倒是说说看,如何让我信你?”
见他不语,她起身,拢了拢斗篷,修剪烛心。
“你敢说你没替太子做过事?”
“你敢说你不知晓周阁老为何而死?”
“你敢说你不是踩着他的尸骨上位?”
“你敢说你同太子胞妹四公主没有任何干系?”
此四问,问得沈辞眉头微蹙,淡眸里散发着淡淡寒意,他想起了那个伫立在波涛之上,两鬓斑白的周瞻。
周阁老将他的毕生所学全部教予了他,甚至在生命的尽头,将他送上高位,可谓亦师亦友。
周阁老咽气前对沈辞颤声道:“文死谏,武死战。吾为镇北王谏言,虽死不悔。况且吾死汝生,只愿吾徒秉承吾之意志,还林家满门清白,辅佐明君,还南顺海晏河清。”
沈辞眸中划过一丝悲恸。
他的双手,早已染血。在他想要为林家翻案的那一刻,在他想要成为权臣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再干净。可他不会告诉她。
屋内死一般寂静。
烛光下映照下,林桑晚那张着妍丽而清雅的脸庞变得愈发温柔,长发如瀑般散落在双肩,如画中走出的绝世佳人,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幽暗下,沈辞望着她,顿时目光灼灼,感觉一股燥热再次从身体深处窜起,忍不住想要伸手把她揉进怀里。
他虽清心寡欲,可他也才二十有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沈辞的目光转向窗外,音色沉哑,一一解释道:“秦王一案是我暗中推波助澜引起,但并非为太子做衣。周阁老病逝,确实是我将毒药送至他眼前,我无法辩驳也不想辩驳。至于福安公主,我同她真无半点干系,坊间传闻别信。”
林家倒台,太子之位早已是睿王囊中之物,而秦王曾对林桑晚动过杀心,他自然不会放过,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沈辞停了片刻,转头望向她,一字一句道:“你,别信。”
他心中只有她一人。
林桑晚坐回软塌上,盯着如霜似雪的沈辞,沉默片刻,道:“秦王贪污案,你将睿王送上太子之位。周阁老,他可是我祖父的挚友,你居然敢.....”
她喉咙发紧,顿时说不下去,眼中带着雾气。
她与他年少相识,知他品性,可他确实做了,眼中的她已有悲痛之色。
沈辞垂眸,闭了闭眼,缓缓道:“景仁十八年,周阁老私下调取案卷,发现端倪,进宫要求重新彻查林府叛国一案,被陛下仗责五十。回府后,太子一党纷纷上书弹劾周阁老徇私舞弊,贪污受贿,侵占田地。景仁帝便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周府上下全入诏罪寺,审讯一通,要么自行了断,保全周府以及身后名声。”
林桑晚眼中泛红,道:“所以他选了后者。”
“嗯。”沉辞握紧手中黑子,道:“景仁帝为了试我忠心,便由我做了这个恶人。而我确实是踩着他的尸骨上位。”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静默许久,林桑晚道:“如若有一天,你站在我的对立面,那便是你死我活。”
沈辞认真道:“不会有那一天。”
五更天至,沈辞缓缓起身,他该上朝了。
许兰知刚踏进院子,便见到从林桑晚房里出来的沈辞,于是大步流星闯进门,愠道:“他……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林桑晚扶额道:“还不是你的机关不起作用。”
许兰知眉头皱起,可以怀疑他人品不行,但绝不能怀疑他手艺不行。他可是全天下最精通暗器之人。
转身,许兰知跑到院中又摸索起来,下次绝技不能再让沈辞进来。
这场春连下了半月余,一同带来的还有城东郊外的两具无名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