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在夜的云层里游走, 洒下清辉,初夏时节,院中的夜来香竞相开放, 香气悠悠地弥散在夜幕里。走廊上大红的灯笼长明着, 红绸扎花的喜带挂在廊柱上。
夜色如此和谐,而接近一对新人的房间时却隐隐地传出来娇柔的哭泣声。
几翻试探未能成功, 妹妹反倒哭了起来, 下意识地一踢,将周穆踢得一个踉跄, 身子一歪摔到了床下去。周穆哪里会料到这样的变故,爬起来再看时,只见妹妹已经缩到了床里侧。她将被子掀起来,把整个人都盖住了,只剩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带着怯意望着他。
他爬上床想要靠近, 谁知妹妹又往里缩了缩。他的动作一僵, 不敢再动了。
妹妹看他的眼神, 就好似看见可怕的洪水猛兽。
周穆轻轻拽了拽她的被角,温声安抚道:“别怕, 我是哥哥呀, 你过来。”
林柚柚将他手中的被子拽下,再往里缩了缩。
周穆:“……你从前不是胆儿挺大吗?今夜是怎么了?”
林柚柚声音里带着哭腔,像只受了惊的小猫:“我……像是拿钻子钻我的骨头一样。”
她言下之意是太痛了。
周穆也没料到这一点, 或许是方才心痒难耐, 力道上没有把控好,鲁莽了,见妹妹缩在角落, 怯生生地望着他,一双眼似受惊的小鹿,他感到了一丝罪恶,这让他有一种持强凌弱欺负妹妹的感觉。
他心疼妹妹,于是道:“那今夜就到这里吧,时辰不早咱们睡了。”
林柚柚点头,心下松了一口气,幸亏哥哥没有提出再试试。
两人重新规整好,两厢沉默地穿上寝衣。
林柚柚先躺进被窝里,周穆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手伸到妹妹的脖颈后,拥着妹妹:“睡吧。”
林柚柚在他怀中拱了拱,寻找到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如从前那般依偎在哥哥怀里。
半晌之后,周穆听到怀中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妹妹已经睡着,他也闭上眼,打算睡去。
可刚闭眼没多久,又睁开了。
今夜这洞房花烛就这么过了?好像少了点什么,可是他真的没想到妹妹会疼得哭。
他知道妹妹向来怕疼,刀子划伤手都要在他面前抽抽噎噎好半天,从前妹妹那般的怕疼,他嘴上虽然说着妹妹太过娇气软弱,实则心里觉得妹妹那样依赖于他十分惹人心疼怜爱。
而今天,他对妹妹的怜爱值达到了顶峰,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拥着怀中的一团香暖轻轻叹息一声,看来,话本就是话本,那些一举成功的,不知道女子要受多少苦。
他不想妹妹受苦,只有日后一点一点慢慢来了。
只是……今晚要怎么办?
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好似练功走火入魔了一般,丹田处仿佛烧着一团久久不灭的火,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越燃越旺,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焦。
而那纵火之人,却堂而皇之地躺在他的怀中安然入眠,丝毫不觉得愧意,一点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哎……
睡吧睡吧,今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
第二日清早,直到太阳透过窗棂洒在喜床上,林柚柚的脸颊氤氲斑驳的温光,她才堪堪睁眼。
“醒了?”
哥哥温和的声音传入耳际,她看向床下,就见哥哥站在床边,衣衫整齐,头发也盘好了,想必已经醒来多时,只是他的眼睑下浮着两团淡淡的黑晕,不知是怎么来的。
林柚柚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随口问道:“哥哥昨晚没睡好吗?”
周穆抿了抿唇:“挺好的,你呢?”时则难受得一夜未眠。
林柚柚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很好呀,这床很软乎,比我家那个床还软呢。”
“日后这便是你的家你的床了。”周穆纠正道。
林柚柚看向哥哥,笑眯眯点头。
林柚柚掀开被子穿上鞋下床,谁知刚起身才抬起腿,整个人又回坐到了床上,进而蹙起了眉。
妹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痛苦,周穆诧异:“怎么了?”
“哥哥,我有点疼。”林柚柚望向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周穆起先没有反应过来,见妹妹将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有些娇矜的模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妹妹指的是那个。
周穆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虽说没有成功,但总归是临过门的,他昨晚又有些鲁莽。
“你是要去洗漱吗?”
林柚柚点头。
“那我帮你拿巾子。”
周穆转身去架子上绞了一张巾子过来,林柚柚伸手去接,周穆躲开:“我来帮你。”
林柚柚有些羞羞:“不用了,我自己来吧,我不是要洗脸……”
周穆胸有成竹道:“我明白。”
林柚柚惊讶抬头,对上哥哥一双认真的眼眸。
林柚柚窘窘的:“我不是嫌你脏……”这是青婶教的,彼时青婶作为一个过来人,神秘兮兮地拉着她的手,亲切教导:“第二日身上会染污浊,必定要擦洗一番再出门,否则会染污了小裤。”虽然她现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会污,但老一辈的教诲总是有道理的,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该遵从的还是遵从一下。
周穆点头:“哥哥明白。”
林柚柚见哥哥这样笃定要帮忙,也不好回口拒绝,虽说有些难为情,但经过昨夜之后,在哥哥面前好像也没什么。得了妹妹的默许,周穆开始帮忙。他敛着眉,分外认真,如在伏案书写重要的奏折。他运笔很轻,生怕浓墨滴在宣纸上染出一大团。然而林柚柚逐渐变得不好了,脸蛋由清晨饱睡后的白皙慢慢转为红霞漫天,耳朵脖子一起红了。
在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周穆将巾子收起来:“好了。”然后快速起身,走到架子前搓帕子去了。
林柚柚咬了咬唇,明明她有一种被哥哥欺负的感觉,却还是要耐着性子说一声:“谢谢哥哥。”
周穆微微点头:“脸我也帮你洗吧,还有头发,我帮你梳,弄好之后就该给娘请安去了。”
林柚柚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任由哥哥操持。
周穆为妹妹梳头梳得十分认真,足足梳了两盏茶的功夫。
梳好后,周穆去端铜镜过来,林柚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心中颇为期许。
毕竟是哥哥头一回帮他打理头发,不知道怎么样,平日里他自己个儿挽发挽得还可以。
铜镜移到她面前,定睛一看……额……
那一捧乱枯草似的头发,簪斜绢花歪的女子是谁?
周穆笑得温和:“可还满意?”
林柚柚看一眼哥哥:“你把梳子拿过来,我再梳梳。”
“哦……”周穆乖乖拿梳子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着,“我瞧着我手艺挺好啊?”
一番磨蹭后,两人总算出了门,来到周大娘的屋子。
见了周大娘,两人齐齐跪下,将倒好的茶杯捧上:“娘,喝茶。”
以往林柚柚都是叫的干娘,如今她叫“娘”,这一字之差,身份却是完全不同。
周大娘笑呵呵地接过茶来,抿一口,将桌上的红封双手递给林柚柚。
“多谢娘。”林柚柚接过红封行礼。
敬茶礼后,周大娘赶忙搀起林柚柚来:“好了好了,这些虚礼就到这儿吧,咱们还同以往一样。”
林柚柚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周大娘瞧着她水润白皙的脸蛋,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昨夜睡得可好?”说着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见儿子眼下一片浅浅的黛青色,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周大娘反而高兴。
林柚柚笑道:“睡得挺好。”她完全不知道周大娘问这问题有什么其他心思,心平气和地如实回答。
周大娘见她没有半丝羞涩,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又一想,这闺女养在身边那么多年,估摸着太过熟悉,也就说什么都不害羞了。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吃了早点,周大娘便叫周穆带着柚柚出门逛街玩去,他的假期也左不过只有三天,新婚燕尔还是让他们自己相处的好,留在她这个老娘身边有什么意思。
周穆带着林柚柚出了门去,人一走,周大娘旋即起身,往小两口的新房去了。
来到新房内,直直地就往床榻走去,在床上翻找半天,总算自枕头下滴溜出来一张月白的绢帕。
周大娘将绢帕展开,正面反面翻来覆去地看,看得她一脸疑惑。
不应该呀。
于是她又趴在褥子上寻了寻,似乎还是没有寻到她想看到的东西。
她滴溜着帕子想了想,随后恨铁不成钢地一叹:死小子,没出息,那么笨。
一边埋怨着,一边把绢帕重新搭到枕头上。
彼时正走在大街上的周穆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立时想起一件事,糟糕,元帕!
林柚柚望向哥哥:“怎么了?”
周穆摇摇头:“可能阳光太强了。”
“哦……”林柚柚望向半空,今日是阴天呀。
二人手牵手穿过繁华的街市,他们来到西街,那里专卖胭脂首饰以及成衣。
从前林柚柚是不画眉点唇的,如今她嫁给了哥哥,她突然来了兴致打扮,决定买点胭脂回去。
西街上许多女眷穿行,他们看到周穆时,好些都会以扇掩面多瞧两眼。
“哎呀,那就是新科的武状元,生得那叫个仪表堂堂,之前夸官时我见过,是他准备错了。”
“是呢是呢,就是他,瞧他身边那位是谁,生得如此可爱水灵。”
“这还用说?她俩手牵得如此紧,那位毕竟是武状元夫人了!”
“还别说,真是般配。”
“不过我听说,武状元有个童养媳,还因此拒绝了薛翰林家的千金,莫不是那个童养媳就是这个姑娘?”
……
讨论的人就在他们身边飘过,连林柚柚都听着了。
她问:“哥哥,薛翰林家的千金找你干嘛?你拒绝了她什么?”
周穆淡然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正说着话,一架马车驶过来堪堪停在了他们跟前。
林柚柚好奇地望过去,就看见车帘被人从内掀开,探出一个红衣姑娘来。
姑娘直直地将目光落到周穆身上,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三两步走到周穆跟前。
周穆见人靠近,不着痕迹地拉着林柚柚后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