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偷偷潜入林柚柚的房间, 整得自己腿软后，之后的半个多月，周穆再不敢趁着住店, 半夜进客房去找林柚柚。

这一路上倒还相安无事。

半个多月后, 一行人总算到达上京。

林柚柚撩开帘子, 看向繁华的上京街市，感到一阵陌生。

记忆里大约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 家逢变故, 和春娘南下, 如今将近十年过去, 记忆中的上京城, 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她依稀记得, 他们家的宅子在一个叫清平里的地方。

果然, 马车行驶一阵后, 她看见一处街边的牌坊上, 写着清平里三个字。

她的鼻头一酸。

此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回来了！

回到了小时候的家，她马上就要见到爹爹了！

坐在她对面的周穆递来一张手帕，她接过来擦着眼角。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马蹄与车辙之声，以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进了清平里没过多久, 马车停了下来。

林柚柚看着车窗外，只见一处陈旧的老宅映入眼帘。

门上挑着一方半旧的匾额, 上面写着“林宅”二字。

林柚柚的眼泪再一次滚落，她依稀记得，她和春娘离开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查封了, 门上贴着封条。

如今，这门上没有封条。

里面是有人住的。

外面的张思危叫他们下马车。

周穆扶着林柚柚走了出去。

脚踩地的一瞬，林柚柚忽而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转头问哥哥：“哥哥，我不是在做梦吧？”却看见哥哥一直敛着眸色，见她同他说话，面色才稍微和缓。

他微弯唇角：“怎么会是梦？你马上就要见到你爹爹了。”

林柚柚不解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周穆摇头：“没事，坐车有些累了吧，过一会儿便好。”

林柚柚还以为是真的，不再多问，别过头去看那半久的林宅。

周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心口压着的石头暂时挪到一边。

上京，也曾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啊……

张思危：“进去吧，柚柚，你爹等你很久了。”

林柚柚点头。

一行人走上门口石阶，扣了大门。

未几，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入五旬的老伯。

老伯一看见张思危，欣喜道：“二老爷你可算来了！咱家姑娘呢！你不是在信里说找到咱家姑娘了吗？”

老伯说话间觑着人群，当目光落到林柚柚身上时，一愣，随即大喜：“这定然是咱们姑娘了，瞧这模样，和大老爷房间里的那画上的姑娘一模一样！”

张思危：“青伯，先让咱们进门。”

青伯这才察觉自己失礼，忙将一行人迎进门内，还兴高采烈地往院内跑去，口里不住地喊着：“大老爷，大老爷，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林柚柚茫然地看向张思危。

张思危解释道：“这是你爹爹后来请的老管家，帮着打理宅中的一些事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做厨的妇人，是这青伯的夫人，另外还有一个人，论辈分算是你的表哥，是你外祖母娘家的侄儿，多年前父母双亡，你爹听说后，便把他留在身边，这些年都是他在帮着你爹打理上京的生意，陪着你爹。”

说着话，一行人跟着张思危来到内宅，刚过垂花门，林柚柚就看见不远处的花圃旁立了四个人。

除了方才那位青伯，青伯旁边还站了个衣着朴素的婶子，另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大约十□□的模样，想必便是那位表哥。

他们三个都站着，而在他们拱围的中间，一辆木质的轮椅安静地停放着，上面坐了位中年男子，那男子拥有着与张思危近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可气质却与之南辕北辙。

张思危看着儒雅温润，体态也较丰盈一些，而轮椅上的男子，几乎要比他瘦上两圈，气质虽也儒雅，却多了几分苍白病态。

他望过来时，一双眼承载着无尽沧桑，眼里有晶莹闪烁。

林柚柚的双腿已经不自觉向前走去。

那就是爹爹吗？

中年男子沧桑而骨瘦的身躯，让她心中一疼。

她走到中年男子面前，蹲下身。

在来之前，她的脑海里想过无数个与父亲相见的场面，或是抱头痛哭，或是喜极而泣。

这一刻，她便想要扑进爹爹的怀里，大哭一场，将这么些年来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通通哭出来。

可是，还没等她扑过去，爹爹忽然伸出手指，一把戳在她脑门上，语带责备地说：

“你这死女娃子，都死哪儿去了，现在才回家！”

这一句骂声后，在场人都懵了。

随即又听他道：“饿不饿啊，青婶，今晚吃炸茄盒，清蒸鲈鱼，红烧豆腐，青豆炒腊肉，再粉蒸个排骨吧，对了，深儿，你上街去，到卓家糕饼店去买些枣泥糕，板泥糕，蜜饯什么的回来。”

他说完话，院中安静一时，还是那位年轻表哥率先反应过来，忙道：“好好好，这就去买这就去！”

那边青婶也忙不迭道：“马上去，马上去。”说着赶忙去灶房了。

林柚柚：这下总能抱抱爹爹了吧……

就要扑过去，结果林居安一按轮椅上的开关，椅子原地转了一圈，他整个人背过了身去。

正准备张开双臂的林柚柚，再次愣住，茫然地望着爹爹的背影。

林居安推着轮椅往前两步，又停下来，没有回头：“愣着干什么，跟我进房间来。”

林柚柚赶忙跟上。

父女俩向房间去了，其余人留在原地。

张思危原本准备好大哭一场，这久别重逢场面一定煽情得紧，结果他准备了那么久的情绪，居然没有一点用武之地。

他这大哥，竟然如此冷静！这让外人看着哪里像自己失散多年的亲闺女回来，简直像捡的闺女嘛！

他瞥一眼周穆，这小子定定地望着侄女离开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思危：“咳，你不必担心，我这大哥就这个性，他真是柚柚的亲爹。”

“我知道。”

是的，他知道。

林居安念的那些菜以及糕点，都是妹妹素来喜欢吃的，若不是极亲的人，谁能一口气说出那么多她爱吃的食物。

那边厢，林柚柚随着爹爹来到房间。

林居安：“把门关上。”

林柚柚依言合上门。

林居安已经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书案边，林柚柚跟过去，正想着要不要抱一下爹爹，便听爹爹开口道：“一晃这么大了，都不知道抱抱爹爹了吗？”

林柚柚“？”终于一把扑过去。

“爹爹！”

少女扑进爹爹的怀中，开始呜呜咽咽哭起来。

林柚柚完全放开了声音在哭，哭得不管不顾。

她的爹爹真的还活着呢！

在这之前，她总听二叔说起，爹爹还活着爹爹还活着，但是一天没有见到爹爹，就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如今，她就在爹爹的怀中，像小时候那样，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掉眼泪，这个时候，她才有一种脚底踩实的感觉。

是的，她回家了。

回到了爹爹身边！

他一定要好好哭一场，将多年积蓄的别离，一朝哭完。

“呜呜呜……”

只是这最大的哭声，却不是她的。

林柚柚：“？”

爹爹居然哭得比她更大声！

林柚柚哭声暂歇，愣了一下，随即，继续哭起来。

原来爹爹方才在院子里，那么的淡定，说的话也像是她这个女儿只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一般那么云淡风轻，她还道爹爹的性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磨砺，变得如此沉稳内敛。

谁知，他只是在人前强忍着罢了。

许久许久，父女俩哭声才歇。

两厢抬头，红肿的眼睛望向彼此。

林居安伸手摸着女儿的脸庞：“都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