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柚从二叔口中得知, 原来父亲尚在人世。

当年父母出江办货遭遇江难，母亲的确当场已经遇难，而父亲却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 但是却因为当时风雨交加船上的桅杆落下打断了双腿昏迷了过去, 后为人所救。由于伤势过重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待他醒来时已是月余之后，那时候才得以回到上京。

而等他回去时, 才发现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家的宝德楼已经被官府查封, 他的女儿与丫鬟春娘早已不知去向。

他试图去寻找女儿的下落, 却因为双腿已废行动不便, 找女儿变得十分不易, 逼不得已, 他只好联络到自己的胞弟, 也就是林柚柚的二叔张思危。

林柚柚还从张思危那里得到了这么些年父亲写给他的书信, 林柚柚还依稀记得父亲的笔记，每一封信都在询问二叔寻找她的进展。

这么些年，原来父亲一直都在寻找她。而她却以为父母俱已身亡。

林柚柚坐在房间的书案上看着那一封封父亲的手笔，泪水不啪嗒啪嗒往下掉。

如今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去上京，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老宅里，或许一回去便能看见爹爹了。

爹爹也还是如同小时候那样闲暇时坐在鱼塘边赏鱼看书喝茶, 然后见她回来，便会从书中抬头, 笑容和蔼地说：“过来，让爹爹抱抱。”

林柚柚想着这些，嘴角便不自觉扬起。

她要回上京，她一定要回去。

可是当视线落到左手腕处, 一串朱砂链正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反着微微的光，像每个夜幕灯火里哥哥眸中的光亮。

哥哥。

她的哥哥。

若是她去了上京，势必就要与哥哥和干娘分别。到时候她见到了爹爹，那么她到底是留在上京还是回到甜水镇？

若是她再也不回来，那么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哥哥和干娘了？

少女深呼吸一口气，垂下眼眸，伸出右手婆娑着那串朱砂子。

正待她想得入神之时，院子外传来周大娘的声音：“昨日那个二叔又来了。”

林柚柚闻言，抬头望向窗外，就见大门处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开，张思危走了下来。

她将桌上信收好，走出房间来到院中。

张思危没叫随从跟着，只他一人进来。见了林柚柚，便温和地笑道：“柚柚。”

林柚柚站在三步之外有礼有度地唤了一声二叔。

周大娘立在不远处，随口说了声：“坐吧。”

然后转身回自己屋去了，她并不想和这个男子说话。虽然她知道这是柚柚的二叔，但她心里总有些膈应，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人就是过来和她抢闺女的，她能高兴起来才怪。

张思危瞥一眼周大娘冷淡的背影，也不恼，从容地坐下。

“柚柚，考虑得如何了？”

“我想等哥哥回来了再说。”

张思危讶然：“等哥哥？”他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柚柚如今的身份是这家的童养媳，他口中的哥哥自然就是她的那个童养夫。

张思危微微皱眉：“难道你不想尽快见到你爹爹吗？”

林柚柚垂眸缄口不言。她怎么能不想尽快和爹爹见面？见她以为已经过世多年如今又活过来的爹爹啊！

只是她要是这么走了，哥哥怎么办？干娘怎么办？

她不能随意的一走了之。

如今既已知道爹还活着，好好的在上京，她便已经知足安心，即便是过几日再去上京也无妨。

风吹起少女的裙摆涤荡，默良久之后，林柚柚才再次开口道：

“二叔，毕竟八年养育，八年陪伴。”

张思危竟一时无言。

他走的时候对林柚柚说：“我过几日再来。”

林柚柚站在院子里目送二叔上车，直到马车离开。

周大娘躲在门里抹了泪，挤出一个笑来才拉开门，同往常一般道：“柚柚，今天中午吃什么？你给干娘做一个炸茄盒怎么样？”

干娘虽然语气欢快，嘴角的弧度上挑着，但林柚柚还是细心的发现她眼眶有些微发红。

她并没有戳穿干娘，而是配合着笑道：“好呀，我这就去剁肉泥。”

“那我去洗茄子。”

母女俩一如往常一般在灶台前忙活起来，谁也没有提及那事。

在哥哥没有回来之前。二叔也没有再来过，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

直到第四天，张思危再一次登上门。

周大娘亦如之前那般脸色冷淡，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回房间，而是径直出了院子往村口那边的码头去了。

院里只剩下林柚柚和二叔。

张思危开口寒暄道：“柚柚近两日过得如何？”

“多谢二叔牵挂，柚柚在家里很好。”林柚柚语气平和，礼节周全，但人却立在张思危的三步开外，始终保持着相对疏离的距离。

张思危倒也不在意，毕竟这个侄女才和他见面不过三次，想他那些表侄儿表侄女们，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每每见面之时对他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除了买糖果糕点发压岁钱的时候，其余时间不常在他身边玩，更是能躲则躲。

他有时候就在想他有这么可怕吗？他在照铜镜的时候觉得自己挺和善的。

叔侄俩在院中尬聊，张思危并没有急着再问侄女走不走的问题。

他一早便差人打听过，今日便是周家的那个童养夫从府城学习归来的日子。

他倒要看看那小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叫他这么个水灵的侄女如此不舍，连去上京亲老爹的身边都还要等他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

周大娘来到码头边，焦急地眺望着。

儿子怎么还没到？可急死她了。

未几，一艘乌篷船转过不远处的河道出现在视野里，周大娘焦急的神情顿时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