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周大娘有些诧异, “不知阁下要寻谁，小店平日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中年男子从跟进来的随从手上接过一幅画卷，在周大娘面前展开：“敢问夫人, 可见过这画中女童？”

周大娘盯着画瞧了瞧, 粗看时眼生, 但多看两眼之后，却莫名有一股熟悉之感, 当她的视线落到画中女童的右眉弓与两颊的浅浅梨窝时, 心中一震。

这是……她的脑海里蓦然出现闺女小时候的样子。

这画是谁画的？周大娘又将目光移到画卷左边的提款处, 只见一竖遒劲的行楷写着“大厉三十一年五月初九画于吾女柚柚五岁生辰时”。

五月初九？吾女柚柚？周大娘读完这一行字后, 双瞳骤然放大, 目光再次移向画中女童。

女童圆圆的脸蛋尚未退却婴儿肥, 右眉弓上那粒朱砂痣的位置, 以及颊边的梨窝, 还有那圆圆的杏眼、那小巧的唇瓣, 若是她的柚柚回到八岁那年，和这幅画上的五岁柚柚不能说有十分相似，起码也有□□分。

周大娘大惊地望向来人：“这是？”

中年男子将画递还给随从，态度随和地说：“夫人，这是在下失散多年的侄女，这画上画的是她五岁的时候, 如今是大历四十六年，算一算, 她今年应该十四岁了。”

周大娘双手揪紧：“十四岁？”

“是的，十四岁。”中年男子看一眼周大娘身后的桌椅，“方便坐下来详谈一下吗？相信夫人已经猜出了在下的来意。”

周大娘引人坐下，再为他倒了一杯茶。

中年男子继续道：“实不相瞒, 来之前在下已经打听过，夫人在八年前曾经收养过一个女童，名唤林柚柚，如今年方十四，右眉弓上有一颗朱砂痣，笑起来有两粒梨涡，就像这样。”

说着话，中年男子冲周大娘咧嘴一笑，他原本一副温润儒雅模样，这样特意一笑倒显出几分滑稽。

周大娘看向他，只见男子双颊边居然也有一对梨窝，方才他走进店里时，周大娘虽然也发现了，但并没太在意，如今再看那梨涡，莫名心中一紧。

蓦然，她忽而觉得柚柚与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竟有几成相似！

她的手指再次攥紧：“阁下的意思是？”

中年男子笑道：“希望夫人能让在下与柚柚见上一面，在下想确认一下，柚柚是否真是我阖家上下寻找多年的侄女。相信夫人也能够理解，自家孩子丢了，是多么着急，再说若我们真是柚柚的家人，那么柚柚也算是有亲人了，倘若亲人尚在世，有谁不想与亲人团聚呢？夫人您说是吧！”

他这一番话讲得在理又动之以情，周大娘心中惴惴然，但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不是谁说来认就可以认回去的：

“还请阁下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您拿的这幅画，在我看来证据不足，如今外头拐骗孩子的人也不少，为了我的女儿着想，我有理由保持怀疑，所以我不能让柚柚见你。”

中年男子听了这番话后，并没有着急，依旧神色平和：“夫人之担忧十分在理，在下亦能理解，来之前也料到了，单凭一副画不足以取信于人，是以我还带来了一个人。”

周大娘疑惑，带来了一个人，什么人？什么人能够证明她家的柚柚是他们要寻找的那个柚柚？

正思忖着，便见中年男子吩咐立在不远处的随从，让他去马车里请人过来。

周大娘望向门口，随从掀开车帘，未几，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妇人从马车内钻出来。那妇人浑身素净，头上无一装饰，只有一根旧木簪子随意地挽着发，脸色蜡黄，素面朝天，一身褐色的布裙，肩头还补着一块同色补丁，一看便知是一个常年在乡下做活的农妇，并且家境并不太好。

周大娘十分笃定，她并不认得此人。

那妇人走进店门，缓缓地走到他们跟前，看向周大娘时神情有些尴尬为难，挤出一个笑：“大姐，多年不见，您过得还好？”

周大娘一惊，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认识她：“你是？”

那妇人道：“多年过去兴许你不记得了，八年前的一个清晨，在府城的西市，那是我与大姐初次见面的地方。”

周大娘听完这习话惊得瞪大了眼，她是……当年卖柚柚的那个妇人？

周大娘努力回忆着当年的情景，陈旧岁月在脑海里如画了多年的彩墨画，早已退却当初颜色，变得一片模糊。

不过她依稀有一个印象，记得当年她把银子递到妇人手上时，隐约看见那妇人手腕内侧有一条伤口，有点像是被刀或者瓷片割伤的痕迹，当时她还挺诧异，心道这妇人难不成自尽过……

将目光移到妇人的手掌处，袖子遮挡着，她并不能看见她的手腕。

那妇人见她半晌没开口，接着道：“想必大姐早已将我忘了，不过我相信柚柚应该还记得。”

周大娘浑身都有些发寒：“劳烦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妇人没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怔了一下，还是将双手抬了起来。

随着她抬起的动作，衣袖往手臂处滑下一点，将将好露出碗颈。

周大娘倾身，仔细瞧去，果不其然，在妇人的右手腕内侧，有一道两寸长的陈旧伤疤。

那妇人见她盯着自己的伤疤瞧，有些难堪地将衣袖拢下，把手腕遮掩起来。

周大娘木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思绪一片混乱。

原来，真的是当年那个妇人……

正此时，忽听得门口处一个清脆少女声音道：“干娘，今天生意怎么样？”

周大娘抬眸看去，就见林柚柚欢快地踏进了店门。

一旁的中年男子看见走进来的少女，已经颇为激动地站了起来，而那妇人更是看直了眼，进而眼眶中有晶莹的东西开始闪烁。

林柚柚进店后初时没有注意，只看见店里有人，还道是来买东西的客人，便笑着走到周大娘身边：“干娘，店里来客啦？”

谁知抬眸之间，正好与那妇人四目相对，林柚柚只看这一眼便愣住了。

虽说分别多年，但春娘是自小陪着她长大的丫鬟，后来家里遭了难，又是春娘不远千里带着她来到南边，在她家里生活了一年多，她敢说，小的时候除了爹娘，春娘是与她最亲近的一个人。

是以多年故人再次相见，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她犹豫着向春娘靠近：“你是……春姨？”语气里带着试探与怀疑。纵使她认出了春娘，但她仍旧不敢相信，居然能有与春娘再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