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柚眨眨眼, 还真就认真的想了一下,当然,没想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来:“我猜不着……”
周穆反而问她:“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额……我就突然想问问, 你说说嘛。”
少女神色坦然, 仿佛这种问题和问及“你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平常。周穆很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将禁锢在她腰肢上的手收回,兀自转身朝堂屋走。
“没什么可说的, 我是你亲哥哥,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将“亲哥哥”这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仿佛在无声地“报复”谁一般。
但显然, 他谁也没能报复得了。少女听了他这话, 浑然没觉察出什么来, 噔噔噔小跑着追上哥哥的步伐:“我不是说哥哥妹妹那种喜欢, 是男子女子那种。”
周顿住脚步, 侧头望向她。当然, 姑娘还是那副“坦然”模样。周穆见她总这么一副样子真的好心烦:“什么男子女子?你懂个屁。”随后大踏步来到堂屋。
难得,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她爆粗口。
林柚柚跟进去,发现堂屋的桌上摆了几碟菜,碗筷也放好了,整整齐齐的,还没有人动过。
这是……“哥哥一直在等我吃饭吗?”
周穆坐下, 也不回答她,端起碗兀自吃起来。
即便哥哥不理她, 林柚柚看着桌上的菜,心中微甜,忽然就好想亲亲哥哥哟。
于是,姑娘一把扑了过去:“不管哥哥喜不喜欢柚柚, 柚柚都好喜欢哥哥哟!”
周穆手里的碗差点就被打翻,脖子被缠住,他动弹不得,只好把碗筷放到桌上。
“你说什么?”像是没听清。
林柚柚一屁股坐到哥哥身边,笑容灿烂:“我说不管哥哥喜欢不喜欢柚柚,柚柚都好喜欢哥哥哟,喜欢得不得了。”
少女说着,还往他怀里钻去,拱啊拱,十分不安分。
真是要命。
周穆丝毫没有被表白后的旖旎心思,因为他知道,妹妹其实什么都不懂。
只是姑娘中午才和自己吵过架,下午就好了,跟没事儿人似的,这样的性格倒是让他挺省心,不用想着她记仇,或者哪天赌气离家出走。
“起来,坐好,乖乖吃饭!”周穆直着身子一动不动,语气颇为严肃。
“哦……”委屈巴巴的。林柚柚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哥哥温暖熟悉的怀抱,坐回自己的位置。
拿起筷子来埋头挑饭吃,时不时觑哥哥一眼,观察他的表情,看他还在生气没有。
原来说喜欢哥哥,哥哥是会生气的吗?那这是不是证明了什么?证明……哥哥对自己不是喜欢。
周穆重新拿起筷子夹菜,状若无意地说:“等你真正懂得什么是喜欢之后,再来和我谈‘喜欢’。”
“啊?”
“还有,别动不动靠近我。”
林柚柚确定了,哥哥真的不喜欢自己。
“哦。”
姑娘安静下来,埋头吃自己的饭,再也没有乱看。
周穆瞥她一眼,见她乖了,也没多想,只当她听话,甚为满意地点点头。
他其实没看见,姑娘的眼眶又偷偷地红了。
晚上的时候,周穆怕林柚柚缠着要他抱着睡,便早早地回了房间,末了,还将房门落了栓。
他也不是防备她。他其实是,防备自己罢了。
他坐到床边,等着随时都有可能响起的敲门声,他想着今晚又要怎么阻止妹妹的死缠烂打。虽说她最近的确也没挨着他睡了,但那是在她葵水来的期间。今天她身上干净了,他隐隐的还是怕人再过来。
结果,等了许久,眼看已经过了平时睡觉的点,预期的敲门声仍旧没有响起。
他长出一口气,终于退了衣衫躺到床上。
他平躺在被窝里,睁眼望着漆黑的房梁,半晌也没能入眠。
妹妹是睡了吗?
少年不知不觉便动了内里,去倾听隔壁的动静。
然而,隔壁压根没有什么动静。只隐隐地能感受到一点姑娘绵长的呼吸。
她睡得倒是香。
周穆自嘲般轻嗤一声,继而翻身闭眼。
睡觉!
而那边厢,林柚柚今夜的确早早就睡了过去。原因无他,她就是想早点睡着,免得一直在床上躺着想哥哥。想哥哥温暖的怀抱,想哥哥那如青竹叶般清凛的气息。她怕她又像前些晚上那样很晚才睡着。
而今晚,她倒是如愿地入眠飞快,只是也并没有睡得太好。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惊悚的梦。
她梦见哥哥把她丢出了家门。
并对她说:你走吧,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然后哥哥便关上了院门,她再也回不了家。她抱着一只装了几件换洗衣裳的小包袱,只得成日地缩在离家很远的大树后巴巴地望着,不敢靠近。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梦里画面一转,她听到几声喜庆的唢呐声和锣鼓鸣唱。她抱着包袱躲在大树后,远远地看见一队成亲的仪仗从七洞子桥一路走进村子里。
是村子里哪家人成亲吗?梦里的她还在推测,附近谁家孩子的年纪到了嫁娶的时候,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定睛一看,便见那仪仗前方的高头大马上,一身大红吉服的新郎,突然转过了脸来。
竟然是哥哥!
林柚柚心脏猛然收缩。
紧接着,就看见哥哥隔着那梦中迷离的雾霭冲着她笑,笑得十分得意,随后,他还张口说起了话来。
梦里,她和哥哥的距离分明隔得老远,她明明只看见他唇瓣的张合,按道理来讲,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听不见对方说话的声音的,可是,哥哥的声音却穿透迷离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说:我不喜欢你,我要另娶她人。
这句话如魔音入耳,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将她包裹,让她淹没,使她渐渐地喘不过气来。
“哥哥不要!”
她在梦里歇斯底里地呐喊。哥哥不要抛弃她,不要另娶她人,她喜欢哥哥啊,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的,哥哥不能那样对他!
“不要!不要……”
最终,她哭着醒了过来。这个时候天还没大亮,四周晦暗一片。
哥哥,哥哥呢!她下意识去薅身侧,一直以来,至少大部分时间里,哥哥都是挨着她睡的,就睡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触手可及。
可是今天,她薅了个空。
她这才想到,她和哥哥已经分开。
哥哥不在这里,不在她的房间。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帘,大滴大滴地滑落。梦里被哥哥抛弃的恐惧在茫茫黑暗里被无限放大。
哥哥!哥哥!她要去找哥哥!
她下了床,随意披了衣裳,踢踏着鞋子就冲了出去。
三两步跑到隔壁房门口,哐当哐当砸门:“哥哥!哥哥!”
少女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异常。
而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但其实,周穆就隔着门板站着。他早在她发出第一声梦呓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并且迅速披了衣裳下床,只是在手搭上门栓时,犹豫了一下,终究停下了动作。
他不能,不能过去。妹妹如今已经长大,他怎么能过去呢?
他答应过妹妹,日后还要给他另寻夫家的,他不能毁了妹妹的清白。
他隐忍着收回手,沮丧地垂下头。
而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板开始剧烈抖动起来,随之是焦急的敲门声。妹妹来了。
他抿紧唇,忍着去拉开门的冲动,好一阵才强作淡定地开口:“什么事?”
门外,林柚柚听到了哥哥声音,仿佛久堕黑暗的鸟儿,终于看见一线曙光,更加迫切地拍门呐喊:“哥哥!,快开门,呜呜呜……”
“时辰还早,有事就说,我……还没起。”
林柚柚怔了一下,哥哥还没起?这样的情况重来没有发生过。以往的时候,她只要来叫门,哥哥必定是眨眼就把门打开了,不对,准确的讲,以往是不需要她敲门,哥哥的房门从来不会上锁,不会对她上锁。
可是今天过来的时候,她发现已经推不开。
“哥哥?”林柚柚懵然,连哭都险些忘了。
“是不是做噩梦了?”周穆问。
被哥哥猜中,林柚柚在门外疯狂点头:“嗯嗯,是的,太可怕了呜呜呜……”说着,又开始哭泣。
“你别哭……说清楚。”周穆妄图隔着门板将人安慰好。
“哥哥你可不可以先开门,我想抱抱你。”姑娘还在敲打着门板,声音听上去仍显无助,甚至还因为这门迟迟没开,而越发急切无措。
可是今天这门仿佛并没有那么好敲开。
“不过噩梦而已,都是假的,何必哭成那样,天色还早,快回去继续睡觉。”
而林柚柚根本不听这些,她现在仍然被梦里着新郎吉服的哥哥那最后的话所裹挟着,恐惧依旧。现在如果不立刻抱紧哥哥,她甚至会觉得那梦立马就要成真。
于是,她哭得更大声了:“哥哥,你开开门好不好,我就是想抱抱你……”
在哭声加大的那一刻,周穆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声音变得凶厉:“都说了我还没起,天亮了我自然会开门,大冬天站院子里不冷吗?赶紧给我回房去!”
“哥哥求你了,给我开开门吧呜呜呜,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姑娘的哭声在这半亮未明的清晨,越来越凄厉。周穆开始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步。
开还是不开?开了之后的场景他不用想都知道,妹妹必定会冲进他的怀里,两人又是一番搂抱……这……他真的不知道对不对。会不会害了她,毕竟,她现在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不想在她开悟之前,自私地把人栓死在自己身边。万一,万一她今后喜欢的是别人……
“快回去,天亮之前,我不会开门。”周穆狠下心道。
门外的哭声一顿。
林柚柚愣住,哥哥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同她说话的。
——“我不喜欢你,我要另娶她人。”
梦中那个哥哥说的话再一次萦绕脑海,她的脑袋快要炸开,随即,哭得变本加厉:“哥哥,你以后是不是娶了别人就不要我了啊?”
门内的少年听着那哭声,也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他抬手捏了捏额角:“哭哭哭,只知道哭!”还有,这问的是什么问题?什么娶别人?什么又不要她了?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
“呜呜呜……”
“我叫你别哭了!”
“呜呜呜……”
周穆想打人。
“还哭!林柚柚我告诉你,再哭我立马将你丢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你就是要娶别人了呜呜呜……”这简直和梦境一毛一样嘛。于是,姑娘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周穆现在不光想打人,还想杀人!
气极道:“别再在我面前哭,娶不娶别人不知道,反正不娶你,你跑别处哭去!”
少年负手在门边转,觉得自己特别像一只在热锅上的蚂蚁。每一次林柚柚哭他的脾气就特别容易上来,有时候说了什么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此话一出,门外哭声戛然而止。
周穆微讶,毫不顾忌形象地趴到门上,透过门缝瞧向外面。
隐隐地,他看见一张泪痕斑斑的俏脸,那目光有些呆,像是被什么东西震住了似的。
周穆开始反思,是不是刚刚他哪句话太重了?把妹妹吓着了。
还没等他反思出个所以然,下一刻,他就看见门外的少女双手捧住脸呜咽着跑了。
幸好,是往她自己房间跑的,不一会儿,便传来“哐当”一声关门声。
紧接着,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闷闷的啜泣声,应该是妹妹正埋在被子里在哭。
哎……总算回房间去了。
哭吧哭吧,哭一会儿就好了。
周穆心想,今天自己还算成功,并没有因为妹妹哭而妥协。这只怕是这么些年里,他头一回顶住了妹妹的眼泪。
他不禁在心里为自己鼓掌。当然,同时也还是有些担心妹妹。
但转念一想,妹妹向来乐观,没准前一刻还在和你吵架,转头就又跑到你跟前来抱抱蹭蹭了。
应该没什么,让她自己哭一哭就好了。
他们如今都已不是孩子,那些年少的荒唐的确该叫停,而他是哥哥,妹妹不懂那些,他不能不懂。不能在妹妹懵懂的时候,替她定下终身。
少年觉得这一次,他做得很对。是这么些年里,做得最正确的一次。
但不知为什么,听着隔壁房里经久的娇凄的哭声,心里还是有那么点隐隐的不安。
*
“我找楚玉去了。”
周穆彼时正在院子里劈柴,在房里闷了半上午的林柚柚总算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周穆望过去,只看见姑娘那两只肿得跟胡桃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