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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四回 救死动全家甘言解怨 怀柔施小惠妙策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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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娘笑道:“姑娘你不用装腔作势,谁不是做姑娘来的呀。我小的时候,听听《祝英台》这些故事,一样地也想嫁个风流才子,状元郎君。可是到后来,嫁了你大舅那么一个连鬓胡子。唉!什么都是一个命,婚姻这件事,前生就注定了的,人哪里拗得过去。再说,个个人都要嫁状元,哪有那么些个状元呢?要想嫁状元,也不难,这一世好好的作人,多修德,来生就有指望了。再又说到我们官保,风流才子,他哪里配?但是风流才子,也做不了什么事?古来出将入相的人,几个是风流才子出身?那种人不过弄些琴棋书画吹弹歌唱混日子,一天没了钱,挣钱本事,一点没有,只有讨饭。几个像郑元和讨了饭又中状元呢?所以官保不配做风流才子,也许是他一样好处。

大姑娘既是愿意他念书,那很好。本来他也没有歇书,不过这两个月,因为身体不大好,耽误了些时。我这就去和姐夫说,让他即日上学,或者请位先生到家里来坐馆,也没有什么。他们只有这个儿子,又有的是钱,那也不在乎。他读书倒向来不躲懒,本来他老子也不放松他,再有你来一比,他是有三分志气的人,也不能不好好地念起书来。这样下去,我想三年两年的,他就有指望了。自然事情是命里注定的,不过在命圈子以内的事,总还可以想法。姜太公还是八十二岁遇文王呢。为人发达,有迟有早。若是我们官保,为了你来了,就这样用功下去,说不定有个三年五载的,真把书逼出来了。不过有一层,听说现在不用三考了,论到做官,先要进洋学堂。我们大朝人,为什么要学洋鬼子?我想着,这件事不大好,还得从长商量。不过我姐夫的意思,只要先在家里把书读好了,为了做官,将来再进洋学堂也不迟。总而言之,管家的人,心里都是雪亮的,决不能委屈了你这一肚子文才。我话说到这里,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隐瞒,信不信就只好由着你。”说完,她才放下了水烟袋,去取一杯茶来喝了。春华始终是低了头坐着不曾哼出一个字。虽然大舅娘的话,有中听的,也有不中听的,可是自己总闷在肚子里,并不去驳她。大舅娘把那杯茶喝了,依然正对了春华,坐在那凳上。微笑道:“大姑娘,我这些话,难道没有一句中听的吗?你怎么不回答一个字。这里只你我二人,春分小呢,她懂得了什么,好歹你也该哼上一声。”

春华才道:“你老人家叫我说什么?唉!”大舅娘道:“我这些话,据我想,总也是你愿意听的。不过你为你初次进门,初次和我相处,总也许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就不向下说了。等你慢慢地想开了,再回答我吧。”说着,站起身来,将手掌遮了灯光,向窗子外看了去,笑道:“天都快亮了,我们还坐着谈,打算过年三十夜守岁吗?春分,你还是同姐姐在床上睡,我就在这凳上打一会磕睡便行了,有话明天说吧。”春华道:“你老人家那样办,岂不是折煞我。我也知道,你老人家,今天是不离开这房的,我们三个人,挤着一床睡吧。”大舅娘笑道:“我那女才子,我肚里的事,哪里会瞒得过你去。你说破了让我一床睡我就一床睡了。”她说着,和春分挤在一头,让春华一人睡在另头。

春华两整夜未睡早应该是精神不支,只是刺激得太厉害,人也就兴奋过了格,眼见窗户纸一律变成白色,另头两个人鼾声大作。心里想着,这两晚上的事,真有点神出鬼没,虽是自己的事,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见天色大亮,公婆起床,接着全家人都要来探听个虚实。到那时刻,自己若是难为情点,那就显不出是个敢作敢为的姑娘。可是什么都显着不在乎呢,话是由人去说的,他们看了我的样子,必定说我胆大脸厚,女大王也可以做。我没有什么了不得,反正是随时可以送命的人。只是我父亲这胃病不能再受气。若是让他听到了别人说我太不好,有了个三长两短,我的罪就更大了。心里如此想着,眼睛望着窗户纸是越发的变了白色,而且也就听到前面天井里,有了人的咳嗽声了。在这声咳嗽里,这倒想起了一个法子,往日在家中,每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不是装肚痛,就装咳嗽,今天就依然用这个法子好了。心里有了主意,就闭着眼睛来养养神,立刻脑筋里一阵纷乱,眼面前彼起此落的涌出了好些个影子,慢慢地到所有的影子一齐消灭,人好像是沉到了千丈深的大海里去,什么全不知道了。

等到自己耳朵边有了人声,睁眼一看,大舅娘同着婆婆都在屋子里坐着。同时也就看到了窗子外阳光很大,这不用说,已经到了中午了。于是将一只手按住了额角,一只手撑了床,慢慢地坐了起来。大舅娘道:“你若是没有睡够,你就再睡一会子吧。家里今天没有客。先是有几位客来了,我都代你辞走了,说你在昨日受了暑,身上不大舒服,都很相信,已经走了。”春华早编成了一个哑谜,自己还不曾找这机会说出来,人家一开口就把谜底给揭了,这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因之慢慢地伸脚下床,手扶了床柱子站了起来。大舅娘向她婆婆廖氏道:“大妹,你这儿媳是真不舒服,并不是说着玩的。慢说是她这样一副斯文娇嫩的身体,就是我们这样棒棰精样的人,闹个两日两夜,有个不睡倒的哇!”春华这就偷眼去看廖氏的脸色,也是十分的和平,并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她也点点头道:“这也难怪她,年纪轻的人,性情都也差不多的。”

说到这里,立刻掉转头来向春华道:“你既然是身体不大好,你就躺下去睡吧,好在也没有什么事。”春华皱了眉道:“倒是身上有些不舒服,不过我想整日的睡着,也不大合适。”大舅娘道:“那有什么不合适。我告诉你吧,你上面两位老人家,那就慈善着啦。你公公到底是个读书人的底子,他得着你这样一位媳妇,睡在梦里也是快活的。早上起来,他就到店里去了,家里的事,他哪里会过问。再说到你婆婆,她是我丈夫的妹子,你知道的,她虽是没有认识多少字,可是我的公公,也是个举人呢,她什么礼节不知道,她当年做媳妇,就十分孝顺的。她是做媳妇的出身,能够不体谅媳妇吗?”春华看婆婆的态度,果然不带俗气,这时廖氏就笑道:“我们嫂子,自夸会说话,今天也就说了一句不通的话。请问,哪个当婆婆的,不是做媳妇出身?这有什么可以夸口?”大舅娘笑道:“我的话没有什么不通。没当过媳妇就做婆的,那也很多。再说到你当媳妇的时候,凭着你们老太爷是本城一个大绅士,那一分家规,可也就亏你磨折出来。”廖氏这就叹了一口气道:“到如今我也是这样想,当年是怎样磨过来了。既是这种辣味,自己都尝过来了,若是照样地叫别人去尝,心里头也惭愧。”大舅娘向春华道:“你听听,这可不是我做舅娘的当面撒谎,你放心,决不会有让你过不下去的事。”春华只是低了头站着,没有作声。廖氏道:“你坐着吧,有道是家无常礼。现在我们家多年做买卖了,也就不玩书香人家那一套。”春华心想,不玩那些规矩很好,凭我这个身分,我也不能随便糟蹋,于是扶了床坐下。在这时,女仆打了洗脸水来,又泡了一瓷碗菊茶,放在桌上。廖氏道:“你洗脸吧,回头也要做点饭吃。整日不吃东西下去,那可不行。千生气,万生气,不同饭生气。人到世上,不就为了吃饭来的吗?”大舅娘更是殷勤,就起身扯着春华的袖子,把她牵扯到洗脸架子边上去。

春华一面洗脸,一面想着,照她们现在这种情形,看起来,那是很不错。不过世上不会有这样好的婆婆,把童养媳看得比女儿还重,这无非是她们一种怀柔之策,先把我哄好了,免得我寻死。我管她,落得舒服。到了逼我的时候,我自有我的算盘。洗完脸,春分这孩子,也不知由哪里钻出来了,早就把粉缸子连粉扑子都递到她手上。春华将粉缸放到梳妆台上去,笑道:“我不用。”大舅娘笑道:“虽然脸子白,用不着这东西,到底扑上一点,可以遮盖一点病容。”

春华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这病容是很深了,在家里,老是三天两天害病,差不多害有半年的病了,扑粉哪里盖得了病容?”她说着话,远远地扶了梳妆台站着。廖氏点着头道:“你过来喝点菊花水定定心。总而言之,你不用三心二意了。大舅娘和你说了半夜的话,自然你都记得,实说吧,她的意思就和我是一样的。我走了,你和大舅娘谈谈。”她说完,果然起身而去。春分也站在她身边呢,低声道:“我娘怕她在这里,你样样受拘板,所以她就走开了。姐姐,你不喝一点菊花茶,那是特意给你泡的。”春华道:“照你这样说,那我就太不敢当了。”大舅娘道:“只要你婆婆给你的,你就收下,那就比你把东西给她吃了,她还要痛快,说什么敢当不敢当?来,这里坐。”她说着,将面前一把椅子,连连的拍了几下。

春华见大家相待都这样好,明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也不能不向圈里走。于是走过来,将一盖碗菊花茶,分了两个半碗,先捧着半碗递给大舅娘。她立刻接着笑道:“春分,你看看,我们娘儿两个,也就过得亲热起来了。聪明人一劝就会醒过来的,那要什么紧?将来,我们两个人一定会投机的。”春华听她的话,虽知道她是一味的拢纳,但是人家既在客气一边,究竟也不好意思点破了,因之只当是不知道,回头看到春分站在身边,又将那不曾分的一杯菊花茶,送到她面前。春分笑着退了两步道:“我是你妹子,你还跟我客气啦。”大舅娘笑道:“这是你婆婆待你一点意思,你就不必东送西送了,要不然,倒显着你有些见外,连婆婆给的东西都不吃呢。”春华想着,她这话倒说的是。于是向春分微微一笑之后,就端着茶杯子自己喝起来了。

刚是喝了两口,便见那女仆提了一只食盒子进来了。掀开盖子将里面东西一样样放在桌上,乃是一碟红椒炒五香豆干丁,一碟香油浸拌五香萝卜干,一碟盐水鸭蛋,另是一只蓝花细瓷碗,盛着白米稀饭,碗边放了一双象牙筷子,春华一见,便知道是婆婆为她预备下的,但是依然装着不知道,只呆坐在一边。大舅娘笑道:“你婆婆早就和你预备下吃的了,因为你没有醒过来,她也没有惊动你,你吃一点吧。”春华昨天就不曾饱着肚子。这时,一阵菜饭香气,送到她鼻子里来,不由她那空虚久了的肠子,不住在体腔里面转动着。因之大舅娘一劝之后,虽不便立刻就走过去吃,可是她的眼睛,也不免射到桌上连转了两下。大舅娘便过来,将她的衣服牵牵。笑道:“你还拘谨什么呢?你那婆婆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你吃了,你还说什么呢。”春华虽是觉着寻了一番死,到底还不免吃管家的东西,未免可耻,可是不吃又怎么办呢?饿一餐,饿两三餐,永远地饿下去,那是不行的。那白米稀饭的白色,红辣椒的红色,非常吸引人的目光。于是糊里糊涂,也就走到了桌子边下来,挨身在板凳上坐着。手慢慢地扶起了筷子,然后向大舅娘看了一眼笑道:“怎好我一个人吃?”大舅娘道:“因为你一个人饿着肚子,所以让你一人吃,这有什么奇怪。”她说着,将春华的手捏起,把筷子插到了稀饭里面去。春华微笑了一下,将手扶着碗,伸嘴呷了一口。在这一口呷过之后,肚子里饿虫就控制住了她,不容她不继续大口地喝下去,一碗稀饭,在态度十分从容的当中喝了一个精光。当新娘子的人,本来就不便多吃,加之自己又闹了一场脾气,总算还生着气呢,怎好大吃而特吃。不过叫自己吃在最香的时候,把筷子放了下来,也于心不忍。因之在犹豫不决之间,将筷子挑了一点鸭蛋白,慢慢地咀嚼着。那时,大舅娘正抽着水烟,不曾理会到她已经把稀饭喝完了,并不叫她添饭。她势出无奈,正待将筷子放下来了,不料竟是不先不后的,那女仆却捧了一碗煮挂面送到桌上来。看那挂面汤,黄油澄澄的,一个大鸡腿子盖在面底下。那女仆笑道:“师母说了,请大姑娘把鸡也吃了。说着,取过她面前的稀饭碗,把面汤碗补上。这一阵香味,却远在稀饭香味之上。依然照了前面的旧套,先是将筷子挑着面尝尝,一尝之后,就不可收拾了。

在这一顿饱食之后,又加着大舅娘那张嘴,天上地下,无不会说,春华满肚皮的牢骚,就慢慢地受着洗刷,渐渐的灭去。到了晚上,大舅娘依然不走,陪着谈话。她也并不是像乡村女人,说起话来啰啰嗦嗦,不知道理。她看到春华听倦了的时候,就笑着说,那边一间书房,是你公公给你预备下来的呢,你也到那里面去看看书。在白天,春华怕心里所不愿见的人,又在那里出现。到了晚上,听到女仆早早的把外面那个小院子门关上,是不能有人进来的了。所以大舅娘这么一让,自己也就闪到那书房里去。在书架上找着自己想看不曾看到的书,心里头也小小的痛快一阵。看到了夜深,那大舅娘真有耐心,春分已经睡了,她拿了一点针活,自在隔壁屋子里做,不出去乘凉,也不睡,很有熬着相陪伴的意味。春华将书一放,想明白了这件事,心里倒是老大不忍,只好捧灯进房去睡,这又是一天过了。

到了次日早上,春华心又闷起来了。便是昨日推着有病,不曾出房门一步,免得见了那冤家。今天似乎不好再推有病。因为除昨天下午,吃过了那些东西而外,而且还看了大半夜的书,精神那么样子好,到了今日出去吃饭,又不行吗?自己肚子里这样地计算着,两道眉峰,也就随着缓缓地皱起。大舅娘坐在一边似乎知道了她的心事,却不住的带了微笑。不久,春分由外面进来,报告了一个消息。这消息却让春华大受感动。兵法攻心为上,她是让人攻了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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