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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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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御手洗突然蹲下来说:“这里有沟槽,就在门的前面,墙壁上和地板上也有。在住户使用的一般电梯里,没有这样的沟槽。”

“真的吗?”教授说。

“铁板似乎就嵌在这边的沟槽里。为什么要设这样的沟槽呢?”

“我也不知道。福尔摩斯,把你的放大镜拿出来吧!”教授说。

“连登先生,你知道这些沟槽是做什么用的吗?”御手洗问我。

“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这里有沟槽。”我回答。

“大概是为了塞进客人的行李吧!”威萨斯本教授说。

“为了稳稳固定住客人的行李,所以在这里钉板子吗?”御手洗说。教授脸看着旁边,说了一声:“是吧!”

“好,到了。”教授一边说着,一边利用自己的体重去压电梯厢内的拉把。拉把好像很重,但还是打开门了。

门一开,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个像废弃工厂般的大空间,几个旧式电灯泡稀稀落落地发出朦胧的光芒。

“很暗呢!”御手洗说。

“因为这里没有窗户。”教授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为什么不安装窗户呢?”御手洗一边说,一边踏出电梯厢,在石板地上走了几步后,突然转身。

“嘿,真的!这里只有一部电梯。啊,那边有楼梯。教授,也可以走楼梯到这里吗?”

“嗯。不过那里又窄又暗。”

“奥森·达尔马吉好像不喜欢窗户那种东西。”我说明道:“这栋大楼原本设计的窗户数好像只有现在的五分之一左右。设计者原先的创意,是想让这栋大楼看起来像是巨石的遗迹。”

“哦!”

“御手洗,你知道巴塞隆纳的高迪吗?”

“知道。”

“达尔马吉很尊敬高迪。曼哈顿差点拥有由高迪设计的超高层大楼。”

“哦?是吗?”

“那是一九〇八年的事。本地的企业家去西班牙的巴塞隆纳找高迪,请他设计一栋大饭店。当时他的设计图至今还留着,那是一栋外表像巨大的吊钟、窗户很少的圆筒形超高层大楼。那栋大楼找不到任何垂直的线,每一片墙都或多或少有些倾斜,高度超过二十年之后才完成的克莱斯勒大楼,可是楼层数却只有十几层。因为看到那张设计图的人,都忍不住觉得害怕,所以那个计划最后流产了。”

“这栋大楼的设计也受到那个影响吗?”

“显然是的。”

“如果没有窗户的话,是很耗电的。”

“御手洗,看不出你竟然是一个节俭的人。”

“因为我是一个穷人。不过,一方面要实施日光节约制度,一方面又把窗户堵起来,这根本就很矛盾。”

“这里以前也有窗户,就在大时钟那边。这个巨大表盘的中间,有一扇可以通到外面的门,打开那扇门,光线就可以进入这里面。还有,各个数字的外围圆周上都设有一扇小窗户。藉由那些小窗户,这里也可以得到光线。”教授边指边说,但马上就放弃地说:“唉,还是太暗了,看不见……”

“我有笔型手电筒。”说着,御手洗从口袋里拿出笔型手电筒,让光点到处闪烁。

“这是侦探的七大工具吧?”教授戏谑地说。

“忘了带放大镜了。”御手洗回答,还发出惊叹声:“这个大时钟真是不得了!”

教授满意地点了头,说:“就像大工厂里的巨大机械一样。”

“这里是表盘的正后方吧!”

“把三十八楼的地板整个贯穿了!这个时钟有两层楼高吧?真的非常大。”

“时钟的机械零件现在好像已经减少了。当年时钟还在动的时候,应该有更多机械零件才对。”

“你是说时钟现在已经不动了吗?即使通了电,也不能动了吗?”

“当然。”

“时钟的周围有一圈扶手,还有一些缝隙,所以有可能从这里摔到下面楼层。”

“是的。”

“这是表盘背面的墙壁吗?”御手洗挥动手中的笔形手电筒,照着他认为是时钟表盘的位置,“已经没有窗户,封起来了吗?”

“完全封起来了。不管是出入口,还是附在每个数字旁边的小窗户,都封起来了。因为大时钟已经被拆下来了,数字也被拿掉,两支指针也没有了,所以有没有那十二扇小窗户也无所谓。”

“这是因为设计上的问题吗?”

“是的,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一片普通的墙壁。不过正因为这样,这里没有可以通到外面的路。”

“完全没有吗?”

“完全没有。就像刚才在乔蒂的房间看到的窗户一样,这栋大楼二楼以上的每个楼层的窗户都一样,只能往里打开七英寸左右,所以人们根本无法从大楼的内部通往大楼的外侧;也就是说,谁也不能到大楼的外侧去。”

“那样不是很不方便吗?”

“也没什么特别不方便的地方。这栋大楼盖得非常牢固,防水的工程做得非常好,避雷针的端子也在内侧。而且,已经不用像以前那样从这里发送收音机的电波了。”

“以前是那样的吗?”

“以前是有那样的事,但是,这里没有被当过发送电波的地点。到了五〇年代初期,三十六层的高度已经不稀奇了。宽阔的中央公园就在眼前,各楼层和各个单位也都有烘干机,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还有,给水槽就像这样,也是安装在室内的。”教授指着背后说。

御手洗把笔型手电筒的光,射向教授指示的方向。

“啊,这个就是给水槽吗?很大嘛!”

“当然大。因为这座大楼也很大。”

“嗯。这个给水槽不是圆筒形,而是四角柱形。放在室内的话,确实是这个形状比较合适。”

御手洗再把笔型手电筒的光点射向时钟的机械零件部分,以接近站在扶手上的姿势,开始仔细地观察。

没有人在的空间,感觉就是没有生气。御手洗沉默不语,然而沉默的气氛一扩散,空气就好像冷得冻结了一般。

不知哪里传来的细微声音沉淀在空间里。是风的声音吗?还是给水槽的水流出来的声音?

“这支杆子是做什么用的?”御手洗说。

他手中的笔型手电筒照着机械内部的某一个地方。仔细一看,被小小的圆形光点所照的目标,是一个零件。光点左右来回地晃动着。

“看起来那支杆子的前端,好像是每一个小时就会被推到表盘外面一次,然后利用发条回到原位。杆子的前端会在墙壁的这里,留下好像把洞堵塞住的痕迹。这支杆子是做什么用的?”

“什么?”教授也探出身体看御手洗说的东西,但是他好像也不知道。“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那个东西。”

御手洗让手中的笔型手电筒的光点继续在墙壁上游走。

“出入口是在这里吧?”

“是的。”

“是在杆子的左上方,而且还有一条通路可以通到那里,但出入口是坏掉的。你所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是什么样的事呢?”

“喂,喂,你要我在这里说吗?饶了我吧!这里就是那个沾染了血迹的现场,我可不想在这里谈论那件事。不能等一下到人比较多的地方再说吗?不过,怪事和那个滑杆无关。”

“没有关系吗?”

“没有。”

“唔。”

御手洗虽然这么说,却以相当怀疑的眼神,看着教授的脸。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你真的能这么判断吗?

“这里好像曾经有很多电线。表盘上有夜间照明的设备吗?”

“按照你的说法,似乎有点浪费电。表盘上的数字下方,确实装着环状的灯,好让数字可以浮现。不过,那些灯现在都已经被拆掉了。”

“因为那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的关系吗?”

“没错。”

“嗯,我了解了。这里看得差不多了,可以到下面那层楼看看吗?”御手洗说着,马上就迈开脚步,仿佛将四周冷清的空气拨开般走向给水槽。

他手中的笔型手电筒所产生的光点,随着他的走动,在墙壁上跳动着。光点停在为了登上给水槽所安置的金属梯子上,好让御手洗仔细地观察。

水槽的旁边有一间置物房。他打开房间门,仔细地看了里面的情形。房间里有各种工具、各类替换用的机械零件、药品、汽油、油漆和破布等东西。

“没有窗户真的很麻烦!这里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洞穴。”

下楼梯时,御手洗还很生气似的抱怨着。

“这里曾经发生命案,却把窗户都封起来了,难怪会有鬼怪之类的传闻。我觉得这里好像漏掉了什么。”

“说到窗户,这栋大楼有一则让人想不通的窗户怪谈。”我一边和御手洗一起下楼,一边说。

“什么怪谈?”

“和奥森·达尔马吉之死有关。他和窗户一起死了。”

“和窗户一起死?这是什么意思?”御手洗问。

“某一个晚上,这栋大楼的大半的窗户在一瞬间内被破坏了。”

“一瞬间?大半的窗户?”连御手洗也讶异地停下脚步。

“对,绝大多数的窗户玻璃,在那一瞬间都被吹个粉碎,完好无缺的窗户,可以说屈指可数。当时以为是被放置了什么爆炸物,还出动了纽约警察局来调查。可是,在警方彻底地调查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像是爆炸物的东西。”

“被破坏的只有窗户的玻璃吗?”

“对,只有玻璃。除了玻璃外,大楼中没有其他损伤,连一条燃烧的床单、一个破裂的食器或花瓶也没有。”

“坏掉的门呢?”

“一扇也没有坏。”

“原因呢?”

“不知道,完全是一个谜。”

“我们哥伦比亚大学也有来调查这件事。”威萨斯本教授说。

御手洗又开始走下楼。

“什么也没有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爆炸物,找不出可以让大楼的窗户玻璃在一瞬间粉碎的原因。真的是一件前所未闻的怪事。”

“找不到原因吗?”

“找不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九二一年发生的事。”

“那么久了?”

“是一九二一年的九月发生的事,那天刚好有飓风来袭。”

“也是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命案发生的时候吗?”

“不,比那个命案更早。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命案是那一年十月发生的事情。”

“喔。那么奥森·达尔马吉是怎么死的呢?”

“他和许多玻璃碎片一起从三十四楼的房间摔到马路上,有人说他可能是自杀身亡的。当时他的头部朝下,所以几乎整个头都摔烂了,尸体被埋在玻璃碎片中,他身上的血则被大雨冲刷殆尽。”

“唔。”御手洗双手抱胸。

“会不会是勉强增加了窗户的数量,所以才会导致这种结果?因为那栋大楼原本的窗户没有那么多,后来勉强增加了窗户的数量,结果便破坏了原本的平衡……”我说。

“所以造成了那样大量的粉碎事件?”

“是的。”

“窗户的数量……会影响力学构造吗?”御手洗说着,陷入沉思之中。

“那位建筑家的口袋里,有一张奇怪的纸。”威萨斯本教授说。

“是遗书吗?”

“不知道。或许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呢?”

“因为看不懂。”

“看不懂?怎么说呢?”

“因为那张纸上的文字,可能是埃及的图形文字,所以……”

“是象形文字吗?”

“是的,是用那种文字写的。”

“没有找人解读吗?”御手洗很厌讶异地问。

“无论如何,那并不是杀人命案。”

“还不知道那是不是杀人命案吧?或许上面写了玻璃粉碎的原因。那张纸现在在哪里?”

“在乔蒂那里。大概在她的寝室里,她说她把那张纸框起来了。”

“那明明是一个大线索,却没有人试着解读,我实在无法了解。”御手洗说。

“是吗?”

“总之,其中一定隐藏着很大的谜团吧?”

“这还只是序幕而已。”

“真的吗?”

“怎样?你很喜欢吧?”

“非常喜欢。”御手洗点头说。

此时,一行人到了三十七楼。御手洗仍以手中的笔型手电筒东照西照,最后,手电筒的光点停在右手边的墙壁上。

御手洗仔细地观察过后,说:“这片墙壁看起来有点新,不是吗?”

“是吗?”

“看起来是的。”

“是你的错觉吧!没听说这片墙有重新粉刷过。”教授这么回答,御手洗便不再说什么。

各个角落都看过了以后,他再度开口:“很奇怪,这里没有管理员室。这个大时钟还在运作的时候,难道没有人负责维修吗?”御手洗抬头看着大时钟巨大的零件说。

“当然有!不过,负责维修的人不需要一直留在这里吧?这个大时钟是电动的,不是上发条的。”

“如果是上发条的时钟,恐怕必须雇用电影里的大金刚来上发条才行。只是,要让这么大的时钟持续走动好几年,需要相当大量的油。还有,这个大时钟虽然是电动的,但仍然有误差的时候;遇到停电的时候,更需要人员来修正指针。另外,马达也有老旧的时候。为了维修上的需要,确实应该要有常驻人员比较好,如此一来,当然也应该要有房间,同时也需要有电话、厕所和专用的电梯。”

“上面的置物室好像就是管理员室吧?”

“那里太小了……不过,或许你说得没错……那么,堆放在那里的破烂东西,要放在哪里呢?”

“既然有专用电梯,就不一定要有房间了,不是吗?有了专用电梯,不就随时都可以出入了吗?好了,如果调查已经结束,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到人住的地方了?我已经受够这个像洞穴一样的地方了。”威萨斯本教授说。

4

当他们搭乘骨董电梯回到三十四楼,进入沙利纳斯家的玻璃露台时,纽约的街景已经缓缓地沉入暮色之中,中央公园就像巨大的黑色长方区块。

“还是有窗户的地方让人放心。”威隆斯本教授说。

“我想看下雨的样子。”御手洗说:“我想看在我脚底下的曼哈顿,笼罩在白濛濛的雨势中的样子。一旦遇上狂风暴雨,就算是走在世界最前端,拥有超高层楼的都市,大概也会让人觉得那里只是遮风避雨的地方吧!教授对摇滚乐好像没有兴趣,不过……”

“是。我不懂摇滚乐,也不懂爵士音乐。”教授冷冷地说。

“我觉得建筑和音乐很像。”

“如果是交响乐的话,我可以理解。”

“像‘woodstockmusicandartfestival’那样的演唱会,如果在中央公园举办的话,这里就是最好的位置了。只要打开天花板的缝,应该就可以听到音乐吧!”

“还不用花钱。”

没想到教授竟然是一个无趣的人。

“威萨斯本教授,御手洗先生。”

寝室的门开了,菲利浦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叫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我母亲醒了,请你们进来吧!当然还有连登先生。”

于是我们三个人便鱼贯进入寝室。曾经是乔蒂所属剧团的老板,一头白发的约翰·萨克生先生,坐在面对床铺的左侧椅子上,丽莎·玛利坐在他的旁边,就在我们的不远处。

我们一进去,萨克生先生立刻吃力地站起他庞大的身躯,慢慢地走到床前,我便介绍了威萨斯本教授和御手洗助理教授。他们三个人互相握手之后,萨克生便稍微举起手,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

“乔蒂,你睡过了吗?”威萨斯本教授隔着床,坐在萨克生先生对面开口说话。

我们也各自找椅子坐下。

寝室里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马上让人觉得拥挤起来,因为这个寝室原本就有一部分的空间被玻璃露台占用掉。不过,乔蒂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拥挤,一副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她大概不想再独自躺在宽敞的寝室里了吧!

“嗯。我睡得很好,洛伊。我有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剧团名决定要叫作萨克生和沙利纳斯。”乔蒂声音沙哑地说。

“喔,这个名字取得很好。”教授说。

“决定得有点晚了。”约翰晃动着庞大的身躯说:“对了,乔蒂,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现在可以拍你的照片吗?”他拿起放在地上、装着闪光灯的单眼照相机给乔蒂看。

“你想要临死前的乔蒂·沙利纳斯的照片吗?”乔蒂说。

“乔蒂,我并不是想要你临死前的照片。和你相处的这一瞬间,是历史的一部分,也是美国戏剧史——不,是美国历史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你允许的话……”

“好吧!毕竟我是个女演员,所以请拍下我临终前的一刻吧!丽莎。”

“是。”丽莎上前回应。

“照片由你选。你觉得可以,照片就可以对外发表;但如果你觉得不好,就必须销毁底片,知道吗?约翰,你也是,把这个当作我的遗言。”

“我知道了。”丽莎说。

“我也会照办的。那么,现在可以先拍一、两张吗?”约翰说。

“请吧!”

于是,女演员缓缓把头转向照相机,稍稍露出微笑。不愧是大明星!约翰按了两、三次的快门,闪光灯闪烁着。

“这确实是历史的一刻。谢谢你,乔蒂。”约翰说。

“菲利浦、丽莎,对不起,请你们拉开窗帘好吗?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吧?”乔蒂说。

于是菲利浦立刻站起来,走去拉开窗帘,但是外面还有阳光。

“我想看摩天楼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的样子。这样的景色怎么看都不会厌烦。不管是什么时候看,都能够带给我第一次搬进这栋公寓时产生的喜悦。这是生活在纽约的人的骄傲,也是生活下去的力量。摩大楼……那是献给对着星星、想要往上爬的人的最好的象征。”

女演员暂时沉默,头转向左边,盯着外面看。

“杰米,只要打开可以照到脚下的灯光就好。”

于是我打开位于天花板上,可以投射到乔蒂的脚边的灯。

“哗,实在太漂亮了!”御手洗说。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的窗户。

“助理教授,你是指景色吗?”乔蒂问。

“不是。我说的是玻璃。”助理教授说。

“这是从前我的戏迷送给我的。”乔蒂说。

窗帘后有着非常漂亮的彩绘玻璃。每一块窗户的外侧,都用了细致的金属工艺做装饰,或是安装了有颜色的玻璃,但中间的玻璃仍然是透明的。乔蒂很中意这一片窗户。

“这个礼物是搬来北侧的单位时收到吗?”助理教授问。

“不是,是还住在南侧的单位时就收到的礼物。因为非常喜欢这个礼物,所以搬来这里的时候,就一起搬过来了。透过彩绘玻璃的中央,看看曼哈顿的摩天大楼群,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唔?”御手洗思索了一下,问:“这么说的话,这一片窗户是很容易拆下来的东西吗?”

“那是不能拆下来的。”威萨斯本教授在旁插嘴道:“如果可以简单拆下来的话,这栋大楼就很可能成为有名的自杀地点。遇到非拆不可的情况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破玻璃。不过要打破这里的玻璃,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除非用机关枪。还有,如果想换玻璃,那就要破坏墙壁,连窗框也一起换掉才行。所以,我才会说刚才说的那件事,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那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彩绘玻璃?”

“那是贴上去的。在已经镶好的强化玻璃上,贴上装饰性的金属工艺和彩绘玻璃。”

“啊,哈哈,原来如此。”御手洗说。

“这是抗菌玻璃哦,有杀菌的效果。”乔蒂补充说。

“乔蒂,刚才你对御手洗说过的,关于弗来迪利克·齐格飞离奇命案的那件事,现在可以再提出来谈吗?”威萨斯本教授说。

“要在约翰的面前说吗?当然可以。不过,约翰也必须发誓,暂时不可以对外说出那件事。”

“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说的,这和乔蒂你有没有蒙主宠召无关。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我要保护大明星的名誉,而且你的名字已经成为剧团名的一部分了。”约翰·萨克生先生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说。

“谢谢。”乔蒂说。接着又问:“洛伊,你想谈什么?说吧!”

“对不起,想请你再说一次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命案的事情。你记得那是几月几日发生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一九二一年发生的事,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很清楚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我,总是记不清楚去年,甚至上一个星期才发生的事情。但那些一定是对我的人生没意义的事,因此我才会不记得。可是一九二一年发生的那件事,是我演员生涯的转捩点,不仅随时都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还很像是今天早上才发生的那样,愈来愈鲜明地存在于我的脑子里,而且脉络清楚,连音乐都可以听得见。真的是不可思议呀!你说齐格飞的命案吗?那是十月三日发生的事情,时间是晚上九点到九点十五分之间。怎么样,我的记忆没有混淆吧?”

“乔蒂,很抱歉让你觉得我是在考验你的记忆力,我完全没有那种念头。我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记录下来。”

教授说着,从怀里拿出记事簿,做了笔记。

“还有,御手洗认为,纽约警察局可能还保留着射入齐格飞体内的子弹,你觉得呢?”

“我也那么想。那件命案在当时是一个大案子,报纸还连续报导了好几天呢。”

“如果那个子弹上的摩擦纹痕,和你的手枪枪管内的摩擦纹痕吻合,那这该做什么解释呢?”

“表示是我开枪的。”乔蒂很干脆地说。

“不是你从凶手那里取得手枪的?”

“不是。”

“我希望你能说实话。乔蒂,如果你知道凶手的名字,那……”

“洛伊,洛伊。”乔蒂打断教授的发言,“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我是不用说谎的,因为说谎一点意义也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我想说谎,一开始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于是教授沉默地点了点头,才喃喃地说:“说得也是。”

因为气氛变得沉默了,御手洗便开口说:“设计这栋大楼的奥森·达尔马吉之死,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是的。那时大楼的玻璃几乎在同一个时间破裂,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刚才我说这栋大楼有许多神秘事件,那个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那个事件是在哪一年、哪一个月发生的?”

“那是一九二一年九月十日。”

“是晚上发生的吗?”

“对,是晚上,好像是八点钟左右。那天刚好有飓风登陆,所以外面正在刮风下雨。”

“比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命案更早发生?”

“是的,大约还早发生一个月。那一年真的是多事之秋,而且发生的净是奇怪、难以理解的事情。”乔蒂有点痛苦地说。

“玻璃碎裂时,你也在这个房间里吗?”

“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御手洗惊讶地说:“有受伤吗?”

“很幸运地没有受伤。不过,不只我一个,当时没有住户因此而受伤吧!”

“一定被吓到了吧?”

“是被吓到了。”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吗?”

“不是,因为也没有爆炸的声音。当时耳边传来‘嗡’的声音后,马上就听到一声很大声的‘砰’,接下来我的玻璃窗便一个也不剩地全破了。”

“有着火吗?”

“完全没有。”

“有没有闻到火药或药剂的味道?”

“也完全没有。不过,那一声‘砰’真的很大声,然后就听到下面哗啦哗啦的声音,那大概是玻璃掉下去的声音吧!因为雨水打进室内了,再加上那一声巨响,使得大家都很慌乱。我住的这个单位窗户特别多,所以立刻打电话给朋友,请他们来帮忙。”

“怎么处理呢?”

“只能用纸或板子,暂时把破掉的窗户贴起来应应急。两天后我就住进饭店,在饭店里住了一个月左右,因为那个月大楼都在动工。”

“打掉墙壁,换上新的窗户框吗?”

“嗯。”

“这个彩绘玻璃是之后才获赠的礼物吗?”

“是的。”

“达尔马吉先生在那一次的事件中,从大楼里坠楼?”

“是的。”

“那一次的事件中,只有他一个人遇难?”

“是的。”

“那个事件有可能是达尔马吉先生造成的吗?例如说他想自杀?或想做什么事?”

“我不认为是那样。”

“为什么呢?”

“因为他没有想死的理由。而且,在没有使用炸药的情况下,大楼的玻璃怎么可能在一瞬间破裂呢?那根本不是人的力量能办到的事情吧?”

“那么,他是被杀死的吗?”

乔蒂陷入沉思。

“或许,有那样的可能性吧!”她点头说着。

“可是,他为什么会被杀死?和谁有仇吗?”

“为了给我房子……”乔蒂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御手洗说。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感到惊讶。

“那个时代,大家都很向往这栋新公寓,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住进来。那是还没有高级住宅大楼的年代,尤其是三十四楼以上,拥有三间卧室房的公寓一完成,大家都抢着要住进来。这里的房地产非常热门。”

说到这里,乔蒂有点喘了。约翰劝她不要说那么多话,但是她没有接受。

“当时我的情形是,搬进来这里以后,我在百老汇的演出刚好大大成功,并且也赚到钱。那时觉得只有曼哈顿的这里,才是我一辈子的住处,完全不考虑别的地方。所以,我想多拥有一个单位的空间。因为我的交游广阔,经常有很多客人来访,只有一个单位的空间确实太小了,可是那时这里已经没有多出来的单位,没多久奥森就死了。他死了以后,我很快就买下他住的单位。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怪事,就算我再有钱,也不可能拥有两个单位的房子。”

“可是,是谁为你做了那样的事?”

“是幽灵。”

“嗯,是幽灵。除了幽灵以外,谁也办不到那样的事情吧?”

“对,是办不到。”

“你认为那一年所发生的怪事,都是你认识的幽灵做的?”

乔蒂缓缓地点了头,说:“那是幽灵失去理智的一年。可是他对我非常好,因为他爱我。”

“你的意思是,那些怪事,都是他为你做的?”

“是的,就是那样。”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到底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大明星的幻想,大家都无法判断。能够和百老汇的一代巨星相处的时间,应该已经不多了,谁也不想在这么珍贵的时间里,和大明星争辩什么。于是,御手洗便独力担任起发问的角色。

“如果幽灵拥有恶魔般的力量,可以在瞬间让整栋公寓的大多数玻璃破裂,那么,不是可以用更轻松的方式杀死达尔马吉一个人吗?”他说。

“是呀!我不知道。”

“一九二一年那年,让幽灵失去理智的原因是什么?因为那年对你而言,是重要的转捩点吗?”

“这也是原因吧!不过,因为那一年他是带着强烈的愤怒回来的。”

“回来……?从哪里回来?”

“从欧洲的战争。”

“战争?”御手洗又发出惊讶的声音。

“对,第一次世界大战。”

御手洗一时有点接不上话。

“幽灵也要上战场吗?”

“对。”

“而且,像一般人一样,从战场上回来?”

“对,他看起来就像一般人。可是,他不是一般人,他拥有魔王般的恐怖力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他可以随心所欲,让一个人活,或让一个人死;让事物毁灭,或让事物保留。”

御手洗盯着乔蒂看,思考了一会儿,说:“也可以让一个人成为巨星?”

“嗯,是的。”

女明星先是点头,然后沉默。御手洗好像期待有人能够接替他,帮他提出问题,反驳这个还说着反常话题的年迈女演员,可是其他人仍然保持沉默。

他只好继续说:“你所说的幽灵之力,指的就是让这栋摩天楼的玻璃在瞬间破裂粉碎……”

“是的。”

“还有在停电的时候,让你的身体能瞬间从三十四楼移动到一楼。”

“是的,御手洗先生。”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有很多,他还好几次替我除掉妨碍我的人。洛伊,我没有跟你说过那些事吗?”

“没有时间说吧!”威萨斯本教授说。

“为了让我成为明星,他会为我做任何事情。当我踏上明星的舞台时,任何出现在我身边的障碍,他都一一替我清除。他毫不留情的、以可怕的方法……”

女演员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过去。

“那是一九一六年的九月二日,我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晚上……”乔蒂闭着眼睛继续说。

御手洗则是眉头紧蹙,好像在生气,感觉也很像犹豫的神情。

时间再往前推,乔蒂述说的是五十三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我默默无闻,好不容易挤进齐格飞剧团,但仍然只是一个小演员。那一天虽然是我的生日,却没有人来为我庆祝,我甚至还发烧了。我想自己一定是感冒了,可是我没有钱去医院,也没有钱买好的药。怎么办才好呢?我当时觉得很害怕,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你还能住这样高级的公寓?”御手洗勇敢地发问。

年迈的女演员于是说:“希望你不要问这个问题。那时我接受了一个人的照顾。当我张开眼睛时,突然看到一个非常英俊的人站在我的床边,他的身材修长、鼻子高挺,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眼睛虽然被面具遮住了,但我马上就看出面具下有一张俊美的脸。

“当我因为惊讶而发出无力的叫声时,他就像这样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要我不要出声。他说,我是你的伙伴,接着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说,你发烧了,相信我,吃了这个药,你很快就会轻松的。在他温柔的声音和表情下,我毫不犹豫地吃了那个药,果然很快就不觉得痛苦,并陷入沉睡之中。

“醒来的时候,我身在一艘小船上,而船就浮在水面上。水面的四周是长得很高的草,但我可以看到草的外围有几栋摩天楼的灯光。当时摩天楼不像现在这么多。”

低着头听她说话的众人,一一抬起头来。大家都在想,从这里开始,已经是幻想的内容了。这不是现实的事情,电影里的梦境经常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刚才出现在我床边的俊美人物,就坐在小船上,安静地划着桨。周围雾气朦胧,几支小小的篝火在四处燃烧着,我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微弱、甜美的音乐。”

御手洗也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这里是哪里?我问。他告诉我,这里是中央公园里的水库湖(thereservoir)。他的秘密住所,就在这个湖的旁边。在中央公园里?我这样问他。他说他在那样的地方盖了一个隐密的住所。但那里是公共的公园,也是很多人会去的地方,我觉得在那里盖隐密的住所,早晚会被发现的。但他很肯定的说绝对不会被发现。他说,一般人的眼睛完全看不到,因为这里是原始森林,又非常的大。

“他还以迷人的低沉声音对我说——乔蒂,祝你生日快乐。你是谁?当我这么问他的时候,他回答我,我是幽灵,你的守护天使,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你想要什么呢?他还这样问我。我说我不要任何东西,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成为百老汇的明星。除了这个以外,我什么也不要。于是他很简单地对我说,ok,我会让你成为明星,谁也无法阻止你。

“你一定不相信我的话吧?因为他这样问我,所以我暧昧地笑了笑。老实说,我当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我怎么样也不觉得自己是幽灵选中的对象,而且幽灵只出现在我的面前,只帮助我一个人。

“接着,他还说,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不管是下雨的日子,还是刮风的日子,都会注视着你。你在发光,绽放着别人没有的光彩,你具备了明星的资质,是注定要当明星的人。但是,如果仍然像以前那样是不行的。现在在你身边的戏剧界魔鬼、俗辈们,会摧毁你,就算你出人头地了,也会成为他们的食物。这么一来,你的性命会缩短,也无法成为大明星。你不是泛泛之辈,你会成为大明星,成为站在世界顶端的巨星。

“那我该怎么做呢?我这样问他。他便说,我会让你成为明星,所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听了他的话,我虽然不假思索地点头了,却仍然忍不住问他,他到底会怎么做呢?于是他说伊玛·布隆戴尔很快就会死,他还说,她是献身给制作人潘特罗·桑多利奇,藉此得到‘威尼斯战役’主角角色的污秽女人。最适合演那个主角的人是你,有了你艳丽的容貌和美好的歌声,那个作品才会散发真正的光芒。当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面具下的嘴角轻轻一撇,露出无人能敌的笑容。

“没有伊玛,你一定会被找去试演,并且得到那个角色。到时候,谁也无法忽视你的表现。加油吧!你要好好努力。在你成为明星之前,任何想阻挠你的人,都无法通过我这一关。还有,你会在我不在的期间成名,当你成名以后,希望你可以等我回来。他这么说着。你要去哪里?我问。他回答我,因为欧洲开战了,所以我要去战场。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会继续帮助你,所以你一定要照我说的话去做,我保证你可以成为百老汇最红的,不,是全美最红的大明星。他这么说。

“谢礼呢?我该怎么答谢你呢?我问。他回说,很简单,和我结婚,一起住在这里。我被他的话吓呆了,因为,或许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注意我,但是对我而言,他是刚刚才认识的人。他继续催促我,他说,答应我吧!乔蒂,那样的话,你就是明星了。和我结婚之后,你还是可以继续当演员。来,快点说‘好’吧!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非常有魅力,深深地牵动了我的心。他什么都能办得到,他一定可以让我成为明星——我心里这么想着。而且,他又是一个像画中人物一样俊美的人,所以我便点头答应了。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成为一个明星。啊,我好难过……”

乔蒂好像非常痛苦似的蜷曲着身体,用手按着心脏。我们都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拍抚乔蒂的身体。乔蒂痛苦地闭着眼睛,咬牙忍耐着。

“这样不行!菲利浦,快去请卡里耶夫斯基医生来!”我叫道。菲利浦立刻冲了出去。

“沙利纳斯小姐,要拿水来吗?还是要按摩背部?”丽莎·玛利说。

“要按摩背部,按摩心脏的后方。不,我来吧!谁去拿水来!”御手洗说。我立刻冲出寝室。

当我跑到厨房吧台内,才刚把水装进杯子里时,玄关的门便开了。抱着黑色提包的卡里耶夫斯基老医生来了。老医生精神抖擞,快步走向寝室,我也随后跟进。

老医生已经打开提包,拿出注射器,在乔蒂的手臂上施打。

御手洗接下空的药瓶,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要紧,已经没事了。”乔蒂说。

一打完针,卡里耶夫斯基医生便缓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威萨斯本教授、御手洗、菲利浦也依次坐了下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必须把这件事说完才行呀!那时我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原来的床上。”

“你知道那时候是几点钟吗?”御手洗问。

“几点?你是说我醒来的时间吗?”

“是的。”

“我记得好像是十一点半左右。”

“他出现在你枕边的时间呢?”

“御手洗,那个有什么关系吗?”威萨斯本教授问。

“有关系。”他回答。

“我记得好像是十点左右。”

“那么是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还有,幽灵和你一起乘船的时间有多久?”

“三十分钟左右吧。”

“从这里到中央公园的水库湖,用走的要花三十分钟的时间吧!公园很大,如果还要抱着你或扛着你,那么大概要四十分钟。因此,如果是十点整从这里出发的话,到湖边的时间是十点四十分,乘了三十分钟的船以后,是十一点十分;马上再把你扛回来这里的话,是十一点五十分,这已经错过你十一点半醒来的时间了。”御手洗说。

在场的人虽然都没有点头,心里却都认同御手洗的看法。但是,大家也同时认为没有必要如此残酷地追究。因为不用追究也知道那种事是一场梦呀!那是那个年纪的女性,尤其是怀抱着明星梦的女性,都会做的梦。出现了一位英俊的魔法师,运用他的魔力,让自己成为明星的梦。这的确是女孩子们都会做的梦。

“没错。那么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吧!毕竟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很难正确地记得每一个时间。”

“是呀!对不起,沙利纳斯小姐,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伊玛·布隆戴尔是被杀死的吗?”

“是自杀死的。”

“自杀?”

“是的。”

御手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明白了。对不起,沙利纳斯小姐,请继续说吧!”

“我第二次见到幽灵的时间,是一九二一年的九月七日。”

“五年之后才见到呀?”

“没错。那个时候我已经成名,是个大明星了。如幽灵说的,因为伊玛·布隆戴尔的死,所以那部戏要重新甄选主角,我因此得到试演的机会,并且被选上了。所以,那一年的生日,有很多人来为我庆生,还办了一个生日宴会。可是,几天后,我再度发高烧。我请医生来看诊,打了针后,就睡着了。那个时候,他——幽灵又出现了。”

“在房间里吗?”

“是的,当时我的房门是上锁的。我吓了一跳,正想打开床头灯时,他说不要开灯。然后他把椅子拉到我的床边,坐了下来,让我吃药。把药吃下去,相信我,把药吃下去,他这么说。已经相隔五年没有听到的那个声音,好像带着苦涩的感情。我吃了他的药后,又沉睡了。醒来的时候,我又在水库湖的小船上。那天晚上也是浓雾笼罩,四周的草丛里有点点篝火,远处的摩天楼灯光,因为浓雾而显得十分朦胧。

“幽灵,你平安回来了呀!我说。嗯,我回来了,他回答。在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他脸上的面具变了,以前那个只遮住眼睛部位的面具,换成了除了遮住眼睛外,还遮住了左半边脸的面具。

“潘特罗·桑多利奇死了,他以阴沉的声音对我说。我害怕的点了点头,心想——那果然是幽灵做的事。他又说,利用选角的特权玩弄女演员或女舞者,实在太卑鄙了。而且,你也成为他的目标了吧?他问。我有点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想反正瞒也瞒不了,而且,他也向我求过婚了。于是幽灵非常愤怒地骂着,卑鄙的家伙!又说,你已经是明星了,不需要他的帮忙,也可以独当一面。他说得没错,没有潘特罗,我也可以独当一面。

“这次的‘印地安之花’你演得非常好,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他又说,很多剧评家都说那个印地安女郎是你演技生涯的最高峰,可是你的实力不只如此,以后你还会继续走上巨星之路,一步一步往上爬,你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现在,我希望你能为我演唱戏里那首动人的主题曲。因为他这么说,所以我就唱了。

“死后,你的灵魂会回去某个地方吧!如果你死了,你的灵魂会睡在某个地方吧!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可以选择归去的场所吗——我唱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掉眼泪,并且低垂着头,以双手掩住自己的脸。

“接着,他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对我说,我只有你了,这个世界孤立了我,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愿意接纳我的地方,所以希望你能和我结婚。我只有你,我的眼中也只有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是让我的生命燃烧的动力,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请你嫁给我吧!

“结婚以后,要在哪里过生活呢?我问。他便说,就在这里,我的隐密住所。不行呀!我说。在中央公园里,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可是他自信满满地说,放心,这里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虽然是在中央公园里,却是别人无法进入的秘密地下世界。

“乔蒂,现在有谁阻碍了你吗?被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迷惑了。可是,我好像被恶魔附身了一样,不知不觉就说出玛格丽特·艾尔格这个名字。如果她是一个实力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的话,我就不会说出她的名字了。但她是一个走性感路线,只靠外貌取胜的女人,偏偏又很受弗来迪利克·齐格飞的宠爱,想靠着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出人头地。就是因为她,美琪戏院早晚会变成脱衣舞剧场,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以艺术闻名的百老汇就危险了。因为玛格丽特视我为眼中钉,所以弗来迪利克也敌视我,对我冷嘲热讽。我明白了,幽灵只说了这句话。不久之后,玛格丽特就自杀了。”

女明星一停止说话,房间内立刻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想说那是我在做梦吧?但是,我很清楚那不是梦。我要死的时候,幽灵会出现在我的身边。或许幽灵只肯让我一个人看见他,但那时,你们一定会知道他是真正存在的。我会和幽灵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接着,乔蒂便以嘶哑而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始唱起“印地安之花”的歌。

“我知道。如果你死了,灵魂会回到祖先们生长的苍翠森林,变成白色的牡鹿,在森林里到处奔跑。夏天的时候,你在泉水中戏水,在岸边的草地上午睡。变成灵魂的我追随你回到苍翠的森林,再变成泉水岸边的草地上,只有夏天才会开花的白色花朵,在睡着了的你的身边开花,听你呼吸的声音。

“啊!幽灵来接我了。”乔蒂低声叫了一声,并缓缓地把手伸向天花板。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站起来,伸出右手想去拉住她的手。但是,就在他的手要抓住乔蒂的手之前,乔蒂的手颓然落在床单上。

“沙利纳斯小姐!”丽莎·玛利叫道。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握着颓然落在床单上的手,再将手指放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沙利纳斯小姐。”丽莎·玛利又叫了一声,并且趴在乔蒂的胸前。

约翰·萨克生像大梦初醒般站起来,拿起照相机,镜头对着乔蒂。

“啪”一声,闪光灯发出亮光。

就在那一瞬间,丽莎·玛利发出可怕的惨叫声。

“窗户!”她叫着:“幽灵在那里!”

大家的眼睛全看向她的手指所指的窗户,可是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太阳下山,窗外只有刚开始发出光亮的摩天楼群的窗户灯光。

然而,我也看到了丽莎看到的东西。虽然无法相信,却是真实地看到了,露出左半边头盖骨的奇怪鬼魂,以可怕的样子站在窗户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室内。足以证明他是鬼魂的证据,就是他的身体是透明的,透过他的身体,可以看到远方的摩天楼群的窗户灯光。那就是幽灵吗?

我立刻冲出房间,跑到玻璃露台,站在露台的北端,转头看着四周。什么也没有。然后我又跑到东侧看,那里也一样,什么鬼影子也没有。

御手洗也出来了。他问我看到了吗?我以摇头的方式回答他。因为他又追问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吗?我便说出自己看到鬼魂出现在窗户那头的事。我一边说,一边无法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因为我并不相信鬼魂、幽浮之类的事情。

御手洗问我,是在窗户里面?还是在窗户外面?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觉得是在窗外。可是,就像刚刚查看的,外面什么也没有呀!难道是在窗户里面吗?我愈来愈没有信心了。那个鬼魂如果是在窗户里,那现在不就在我们的周围吗?

一回到寝室,就看到目睹鬼魂而惊吓不已的丽莎·玛利正抱着乔蒂在哭。包括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在内,男性们都发呆似的站在乔蒂的周围。

在纽约的某一个世代引领风骚的红伶,即使离开人世的时候,也保持着巨星的风采。她这最后一场的演出,让在场的数名观众永世难忘。

这是一九六九年的十月三日,晚上七点五十九分的事情。

5

乔蒂·沙利纳斯的遗体,将埋葬在度过皇后区大桥之后的森林小丘墓园,葬在那里是乔蒂生前的希望。约翰·萨克生订下了小丘斜坡坡面的墓地,从那里可以越过东河远眺,是远望曼哈顿区摩天楼最好的场所。今后,乔蒂可以从森林小丘的上面,看着自己生活过的摩天楼。

第二天早上,御手洗和我,还有威萨斯本教授,再度在沙利纳斯家集合。先把乔蒂的遗体移进棺木中后,又整理了房间。接着,御手洗便迫不及待似的,立刻打开乔蒂之前提到的衣橱,搜查了衣橱里面。那个衣橱是乔蒂搬来这间公寓以后就一直使用、描绘着花朵图案的挪威制衣橱。昨天乔蒂过世的时候,御手洗大概就很想打开衣橱调查了,但是当时实在不便做那样的事情。

在衣橱正中间的抽屉深处,果然有一把被褐色的布包裹起来的手枪。为了谨慎起见,御手洗小心地避免直接碰触那把枪,并且仔细观察。

“是自动式的枪呀!”站在旁边的威萨斯本教授一边观察,一边说:“不过,不是女性用的小型手枪。”

“女间谍总是把手枪插在吊袜带里。”我说。

“嗯。不过,这个不是那种手枪,这是真正的手枪。”

“那种手枪不太能够杀死人。这个是鲁格p08手枪,一九〇八年制的骨董品。”御手洗说。

“喔!是有名的枪吗?”教授问。

“嗯。不过,这把枪已经不能射击了……因为没有保养。变旧了以后,肘节就无法顺利拉起,子弹经常会卡在一起。你刚才问这是不是有名的枪?这是收藏家想收藏的东西,非常有名。它使用九厘米的帕拉贝伦弹,曾经是德军的制式手枪。松开这个锁的话,应该就可以开解开枪管和枪体,不过还是维持整体的样子比较好吧!”

“御手洗,你很了解枪吗?”教授问。

但是御手洗摇了摇头,“知道的并不多。我不懂射击的技巧,而且对枪这种东西也没兴趣,我只是喜欢英国enfieldno.2mk1枪的形状。”

“什么嘛!你知道的明明很多。”

“教授,你可以暂时保管这把枪吗?还有,请你拿去给纽约市警察局的朋友分析。衣橱里好像只有这把枪。一九二一年齐格飞命案的枪,就是这把枪吧!”

御手洗把枪递向教授。教授收下枪。

“乔蒂·沙利纳斯小姐拥有好几把枪吗?”

“只有枪,连弹盒也没有……不过,纽约市警察局或许还保存着枪杀齐格飞的子弹。就算没有保存,也应该有当时伤口的照片。那样有了这把枪,就可以做对照了。”御手洗一边把头伸进衣橱里,一边说着。

“教授,我一向主张人还是少碰枪为妙。只要和枪牵扯上关系,总是没什么好下场,不用说加州圣荷西市的温彻斯特的神秘屋了3。十九世纪的日本,有一位名叫久米通贤的天才发明家,他有制作手枪与时钟的天分,也做了不少善行,却一辈子过着到处借钱度日的穷苦生活,最后还寂寞地病逝,根本没有日本人记得他。”

译注3:由美国步枪之父——威廉·温彻斯特(温彻斯特步枪的发明人)的遗孀莎拉·温彻斯特所建,为了给死在丈夫发明的枪支下的鬼魂所建的。

“哦?是吗?”教授说。

“御手洗先生,你觉得有可能从这里‘瞬间转移’到一楼吗?”我问。

“很难说呢!不过,现在应该先解决枪的问题吧!”御手洗没有停止动作,“如果那把鲁格枪并不是杀死齐格飞的凶器,那么根本不必思考那种问题,因为这一切应该就是沙利纳斯小姐的幻想。”

“如果那把枪就是凶器呢?”威萨斯本教授立刻发问。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从这里到一楼有秘密滑梯吗?在这栋大楼的某处?”御手洗一边笑,一边轻松地问着。

“会有那种东西吗?我是建筑家,我可以保证这里没有那种东西。这栋大楼的设计图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而且也实际住在这栋大楼里。这里除了纵向通过的钢材特别粗以外,其他的地方和一般建筑物一样,没有不同的地方。还有,这栋毕竟不是四、五楼层楼的建筑物,就算有滑梯那样的东西,从三十四楼高的地方滑下去,臀部肯定会磨破皮的吧!另外,滑下去容易,困难的是要怎么上来呢?”

“时间上绝对来不及吧!”御手洗说。

“是吧!”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一片混沌,什么线索也没有。”

御手洗东翻西找,将衣橱里能打开的东西全都打开。他在衣橱上层的深处,找到了一堆用布包着的东西,便把那堆东西抱下来,放在地板上。打开布一看,发现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面的照片大多是乔蒂在舞台上的倩影,也有菲利浦小时候的照片,以及她和年轻时的卡里耶夫斯夫妻合照的照片。

“上面有灰尘,好像曾经挂在墙壁上。”

“嗯。听说乔蒂在以前的工作室墙壁上,挂了很多照片。”我说。

御手洗表示了解地点点头,然后他在那一堆相框里,找到一幅上面有着许多奇妙图形的物品。那个相框是金色的,也有用布包起来,是埃及的图文字。

“找到了!之前提到的象形文字。”他很高兴地说。

被压在相框玻璃下面的,是一张写着奇怪的埃及图形文字的纸;那是用类似钢笔之类的笔很端正地写上去的。我们从御手洗的左右,靠过去看。

【附图二】

“找到了。是手写的。”

“看得懂吗?”威萨斯本教授问。

御手洗摇头,说:“完全看不懂。不过,这不是暗号,这个文字应该是‘表音’文字。所以是单纯的转换法,要理解意思应该不会太难吧!”

“表音文字?”

“意思就是能转换成罗马字母的图形。这种文字和马雅文字或东方的汉字是不一样的。”

“嘿,我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

“既然这是在建筑家奥森·达尔马吉的口袋里发现的,其中一定写着某种秘密。好,就先来解读这张纸的内容吧!”御手洗振奋地说:“我并不认为这张纸与解开齐格飞命案的关键有关,不过,奥森为什么会死?或许可以从这张纸的内容得到一点线索。也就是说,或许可以明白玻璃破碎的原因。”

“御手洗先生,我有一点疑问。”我举手说。

于是他转头看我。

“乔蒂说一九一六年和一九二一年,幽灵带她去了中央公园内的幽灵秘密住所,他们在水库湖上,一起坐着小船。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为了营造艾勒里·昆恩4式的推理,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要素。”

译注4:艾勒里·昆恩是佛列德瑞克·丹奈和曼佛瑞·李两人合用的笔名,他们是推理小说史上最成功且最长时间的合作搭档,创造出一系列以艾勒里·昆恩为主角的数十部推理小说。

“那只是梦吧!”御手洗非常冷淡地说:“她清楚地说明了去时候的情形。那时她吃了药,睡着了,所以肯定是被幽灵抬过去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呢?如果她真的去过中央公园的水库湖,对于回来时的情形,应该会有记忆才对。不会是幽灵又让她睡着了吧?她是走回来的?是被车子载回来的?还是骑脚踏车回来的?她没有说明这一点。连登先生,关于这一点,你有听说过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第一次听乔蒂亲口提这件事。”

“嗯。”

“不过,事实上有些人是知道那件事情的。那些人都是和乔蒂相当亲近的人。听说一九二一年那年发生的事情,连警方也知道。乔蒂要回来的时候,幽灵拿出怀表,在乔蒂的面前摆动表链,让乔蒂睡着。等乔蒂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床上了。”

这次轮到御手洗摇头了。他说:“时间上是来不及的。”

我点头。

“应该不是坐计程车去的,因为那样会有目击者。那么,是自己开车的吗?车子要停在哪里呢?还有,中央公园内是禁止开车的。如果用走的话,从公园口走到水库湖,是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公园内的道路弯弯曲曲的,湖在靠近公园北端的位置上,整个公园又相当于一个街区那么大。”

“是呀!”

“如果沿着公园外侧围墙的中央公园西大道走的话,是最短的距离,但是路上的人、车都很多,场所并不隐密,扛着一个女人在路上走,一定会被人看到。更何况一九二一年的时候,沙利纳斯小姐已经是名人了,把一个名女人弄睡着,又把她带出去,绝对会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可是没有人看到。”

“这不就对了吗?那时还不到午夜,这里又是纽约人最多的地方,如果她真的被带到水库湖,不可能没有目击者的。重点是,为什么非去水库湖不可呢?幽灵说的那些话,在沙利纳斯小姐的屋子里也可以说呀!而且,在屋子里说不是更安全吗?”

“比起在屋子里,在水库湖那边更有气氛。当时幽灵向她求婚了。”我边笑边说。

“浪漫的气氛比较能说服女性?在雾中的小船上求婚会比较有效果?幽灵是那样想的吗?不是,那是沙利纳斯小姐的想法,那是她的潜意识,是她自己想看到、想体验到的情境,那是她自己渴望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那是实现了乔蒂的愿望的梦?”

“是的。”

“也就是乔蒂从头到尾都在自己的床上?”

“没错。”

“幽灵在水库湖下面的隐密住处,也是……”

“那原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地方。水库湖确实很大,可是事过五十年了,就算有那样的地方,现在也不可能找到了。”

“湖岸边的草丛中有篝火的说法,确实也让人觉得很奇怪。”

“有篝火的地方就会有人。住在纽约的人想要邀请客人到位于地下的隐密住处时,或许就用得着火把了。”

“纽约市警察局好像曾经划着小船在水库湖四处调查了一番。”

“有发现任何隐密的住处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可是,我认为那么简单就停止搜索,是错误的决定。”

“怎么说呢?”

“如果真的有心,建造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下秘密基地,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哦?有什么方法吗?”

“德国的纳粹党执政时,在柏林的地下建造了一座大规模的秘密基地,可是,当时柏林的市民竟然没有人知道那个基地的存在。所以,最近那个基地被发现时,还变成了大新闻。”

“喔。”

“戏剧也一样。只要投下大量的金钱,不管多大的舞台机关,都可以做得出来。例如利用机械装置,抬起一部分的池边草地,让草地变成屋顶,下面就是基地的入口;火把也安装了可以上下移动的装置。”

“哦?只为了一名女子,就在中央公园的地下,建造那么大的机关吗?”

“只要调查,就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被人们遗忘的地下基地。尤其是欧洲,存在着不少地下基地。像纳粹党当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做的设备,最近正慢慢被人们发现,其中还有纳粹党时期建造的地下铁车站。”

“这个我知道。在柏林的地下基地内的生锈置物柜里,好像有很多秘密文件。置物柜前有一张桌子,已经喝掉一半咖啡的珐琅杯,就那样放在桌子上。”

“没错。位于地下的设备,通常与地下道或下水道连结,所以可以用走的进去,或划小船进去。在欧洲,有些城市的下面,还有另一个城市,那是从古罗马以前就存在、有着长久历史的城市。

“像巴黎,它的地底下就有无数被遗忘的暗渠。那个城市的建筑物所使用的建材,基本上是从脚边的石头切割下来的,被取走石头的地方,自然就形成洞穴。但是,如果那个位置没有被记录下来,日子久了以后,谁也不记得那里有洞穴的事。所以后来偶然被发现时,就会让人很震惊。我有个朋友住在圣米歇尔,有一天他家的墙壁倒塌了,发现墙壁后面竟然有一扇门,打开门看,是一条往下走的石阶。”

“罗马和中国一定也有那样的地方。”

“应该吧!”

“可是,曼哈顿的摩天楼的建材,是从外地运来的。”

“没错,但这里有许多传说。例如,某条地下铁起站的车站现在已经废弃,因为没有被使用,变成了中国黑帮聚集的车站。或是说,中央公园的地底下,有一个可以让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生活的巨大收容所。这是经常可以听到的传闻。”

“哈哈。”

“或许你不相信,但这是有纪录的。”

“你说地底下的收容所是人造的?”

我摇摇头,说:“不,不是特地造的收容所。不过,连欧洲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你知道吧?德军曾经有轰炸曼哈顿的计划。”

“不知道。”

“那是打算利用喷射机进行空袭的计划。因为曼哈顿是美国国力的象征,所以摩天楼倒塌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而且会让举世哗然,这就是纳粹想要达到的目的。为了实践这个目的,纳粹进行三角翼喷射轰炸机的研发,几乎就要研发完成了。如果战争再拖延一阵子,德军一定会把计划付诸实行吧!

“我国的空军追不上轰炸机,也无法把轰炸机打下来,但是,轰炸机上的油料不够飞回基地,所以轰炸机回程的时候必须降落在大西洋的水面上,飞行员和轰炸手则由潜水艇载回。这是一项耗费庞大的空袭计划,虽然炸毁摩天楼并无法改变德军战败的结果,却能严重打击美国的国情。”

“嗯。”

“美国的国防部从间谍口中得知德军的空袭计划后,也拟定了一个对应的计划,那就是建造一座位于中央公园地下的防空壕。曼哈顿是一块巨大的岩盘,如果要建造一座可以耐得住轰炸的大型防空壕,没有比曼哈顿更理想的地方了,完全不需要用水泥来补强。”

“原来如此。”

“在现今的中央公园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裸露的巨大岩石。这是因为这里是公园的关系,所以不需要被铲除。但在曼哈顿都市化的过程中,不断地有这样的岩山被火药炸毁。那是炸药还没有发明以前的事。凿空脚下的岩石,变成可以收容很多人的坚固防空壕,也等于盖了一座地下都市。这是当年的计划,但最后并没有实行。”

“可是,连登先生,你说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事吧?沙利纳斯小姐被幽灵先生带到地下基地附近的时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唷!”

“不,这座岛以前是印地安人的寨子,那是曼哈顿还是‘多丘之岛’的时代。听说当时寨子的地下,就建造了居住的设备,只是那个寨子的确切位置到底在哪里,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幽灵只要能够找到那个地下寨子,并且加以利用就可以了。因为幽灵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居住空间,并不是纳粹的地下基地,所以我想那是有可能的。”

御手洗先生好像不相信似的保持沉默,然后他苦笑着说:“但是,还有动力的问题吧!要住在地底下,就一定要拉电力进去才行;另外吃饭也是个问题,很不容易吧!”

“可以用油灯代替照明;至于吃饭的问题,可以悄悄到外面的餐厅吃饭,或买回来这里吃也行呀!只要出入的时候不被人发现就可以了。”

御手洗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我明白了。总之,至少是有那种可能性的。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沙利纳斯小姐去过中央公园,却不能因此排除她去过的可能性。”

“不是那样的。”我说:“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去了。”

“你说有证据?”

“是的。”

“什么证据?”

“乔蒂说自己和幽灵见面的日期是九月七日,隔了两天以后,潘特罗·桑多利奇果然被杀死了。警方听说了乔蒂的事,便姑且去追查有可能是幽灵的人。警方对乔蒂所说的话应该是半信半疑吧!所以,他们不仅划船到水库湖去做了解,还借了乔蒂七日那天晚上穿的长睡衣,请显微镜搜查人员,做了彻底的调查。”

“嗯。调查到什么了吗?”

“首先找到的是氧化锆,然后是酢浆草的纤维、黑莓果实的外皮和汁液。虽然非常微量,但是乔蒂的长睡衣上,确实附着着这些物质。”

“氧化锆?”

“氧化锆是特定的土壤粒子里才会含有的物质,那不是一般土壤会有的东西。在曼哈顿地区里,只有中央公园有那种土壤。那是北卡罗来纳州州境附近才有、非常特殊的泥土,好像是从前为了建造公园,才从北卡罗来纳州大量运送过来的。另外,曼哈顿岛上,也只有中央公园有酢浆草和黑莓。”

“唔……”

听到我的说明后,御手洗思索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幽灵的藏身地就在中央公园的地底下,这种事……唔。那么,或许在象形文字里,隐藏着幽灵地下藏身处的线索。”

“我觉得有可能。”我说。

“没有钥匙。”御手洗说。

“你说什么?哪里的钥匙?如果是房间的钥匙的话,在厨房吧台下面的抽屉里。”

“不是那个钥匙。连登先生,我说的是走廊上那扇金属门的钥匙,也是‘拒绝之门’的钥匙。”

“噢。”我说。我已经忘了那个事情了。

“沙利纳斯小姐应该有那个钥匙吧?”

我点头,但是我并不确定。

“我不知道。要问菲利浦或丽莎·玛利。自从沙利纳斯小姐卧病在床以后,她就没有用了……”

“为什么不用了呢?她以前应该拥有那里的钥匙吧?而且是她个人专用的。”

“应该是的。但是我不知道那把钥匙的事。”我说。

“会和这个房间的钥匙一样,放在同样的抽屉里吗?”

“还是请你去问他们吧!”

“知道了。”御手洗说。

丧礼于翌日在教会里举行,也就是十月六日的下午。乔蒂被埋葬在森林小丘上的墓园里,戏剧界的相关人士,以及菲利浦等亲人都列席参加了。

六日的下午四点四十分左右,住在卡里耶夫斯基家隔壁的卡莲·布拉克,听到邻家有奇怪的声音。她是住在三一〇一号室里的老妇人,当时她的丈夫正好外出散步。

她先是听到有如东西倒塌般“砰——”的声音,然后是非常大声的、像枪声般的巨响,这两道奇怪的声音相继出现。那种声音有点像是夫妻在吵架,可是住在三十四楼北侧的夫妻档只有卡莲夫妇,而住在卡莲夫妇对面的,则是刚刚过世的红伶乔蒂,那时河的对面正在进行乔蒂的下葬仪式。

卡莲告诉自己——虽然有奇怪的声音,但是应该不至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她还是强烈地感到心神不宁。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娶了大医院院长的女儿为妻,继承了不少遗产,是个相当有钱的人。可是,这里不是一般的强盗小偷能够闯进来的地方,因为从楼梯间或电梯厅到三十四楼三户住家的走廊上,还设有一道上了锁的铁栏杆门。自从一九五一年设了这道铁栏杆门以来,这个有钱人居住的楼层,就从来没有强盗或小偷入侵。一道出入时必须开锁的门固然麻烦,但也因此有了安全的保障,这令她很满意。

既然不能确认是什么声音,所以也不敢随便报警。可是,如果要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就必须走到走廊上去,也就有可能发生危险。所以她锁了门,还挂上了门上的链锁,然后将一只眼睛贴在门的窥视孔上,看走廊上的情形。

安装在窥视孔上的,是鱼眼透镜,所以她的视野放大了。走廊上没有窗户,而那些已经称得上是骨董的埃及式灯具,散发出不怎么亮的光线,所以走廊就像是黄昏时的街道般昏暗。

此时,一颗头横切过她的视野。那个人身上穿着好像参加丧礼时会穿的黑色西装,身材瘦瘦高高的。严格说起来,西装上的头是一颗骷髅头,虽然是一颗接近皮肤颜色的骷髅头,但是包裹着头骨的却是一层非常薄的膜。骷髅头里的上下两排牙齿完全暴露出来,眼睛的地方也只是黑黑的两个洞。骷髅头的头发是白色的。后脑部分的头发虽然长到了肩膀,但是头顶部分的头发十分稀少,而且是直竖起来的短发。那个样子就像暴风雨后的草原一样,杂乱无章。

那个奇怪的物体一点声响也没有地从左方飘移到右方,不是用走过去的,而是从左方“移动”到右方。可怕的肉色骷髅头从左方经过,在即将进入整个视野的那一瞬间突然“唰”地膨胀起来,然后又很快地萎缩,并且移向右方。他所经过的地方,都像牵丝一样留下白色的痕迹,久久不散。

卡莲回神时,发现自己跌坐在地板上。她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维持坐在地板上的姿势,思索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一边想着,一边颤抖起来,不能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寝室,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丈夫回来。

可是,当她听到钥匙开门时发出的咔嚓声时,还是忍不住发出尖叫声。她在寝室里出声叫唤丈夫的名字,在确定那的确是丈夫后,才下床松开门上的链锁。她看了一下时钟,那时刚刚过下午五点十分。

听到妻子的叙述后,做丈夫的人发出苦笑,并不相信妻子说的话。可是,禁不住妻子的要求,他还是去看看邻居的情形。

不久,做丈夫的一脸苍白的回来了。玄关门的锁是开着的,他一走进室内,立刻看到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死了。中国制的衣橱倒在地上,室内十分凌乱。医生的胸口有两个小洞,衬衫被血染红了。

卡莲一边看着丈夫打电话报警,一边想着——刚才看到的果然是幽灵没错,那一定是被杀死的亚当·卡里耶夫斯基要去天国报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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