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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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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门环叩门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www.maxreader.net虽然接待客人是我的工作,但是那时我正好在厨房内的吧台煮咖啡,所以没能马上去应门,于是坐在沙发上的洛伊·威萨斯本教授便站起来,他边走边对着我伸出右手示意,表示由他去应门就可以了。

来访的客人似乎是威萨斯本教授的熟人,只见教授满面笑容地和对方握手,那位年轻的男人便跨着大步走进客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御手洗的情形。因为他是个全身散发着光彩般的男人,所以我以为他是和从事演艺事业有关的人,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助理教授。

因为威萨斯本教授的叫唤,所以我连忙擦掉手上的水,走到沙发边,和大家站在一起,与初次见面的御手洗握手。

“连登,这位是我们哥伦比亚大学的希望,御手洗助理教授。刚才我说过了吧?我是因为沙利纳斯小姐的病情,所以请他来做一些说明的。御手洗,这位是剧作家杰米·连登。他虽然还很年轻,却是我们著名女演员的盟友,也是共同作战的战友。”

“我是乔蒂·沙利纳斯的仆人,顶多只能说是沙利纳斯的管家。”我说着,并和助理教授握了手。

“初次见面,你好。按照你的说法,那我就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佣人了。”

他说话的态度非常爽快,好像拥有非常开朗而爽快的个性,此刻正以看起来很聪明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

“他是未来诺贝尔奖的可能人选。同行的人都说他的论文研究,比一般的论文先进十年。”威萨斯本教授说。

“噢!”我很讶异,因为威萨斯本教授不是会轻易夸奖别人的人。

御手洗君是一个笑容非常亲切的青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先进十年,因为我的研究属于还没有什么人涉足的微小领域。在那个领域里,我是校长,也是工友。”

“哈哈哈,是这个原因才显得出色的吗?”教授说。

“是的,教授。如果我还算出色的话。”御手洗很谨慎地回答了。

“不过,听说如果没有你的话,很多人都可以松一口气。因为你是个威胁,是一个劲敌。对了,这一位是乔蒂·沙利纳斯的儿子,菲利浦·沙利纳斯。”

“你好,沙利纳斯先生,大明星的儿子。”助理教授很高兴地说了。

“你好。待会儿再介绍你和家母见面。”菲利浦说。

“抱歉,现在才介绍女士。这位是女演员丽莎·玛利·华盛顿小姐。”

“华盛顿小姐,请多多指教。”

“也请多多指教。我才初出茅庐,希望有一天可以像沙利纳斯小姐那样……”

“啊,你一定可以的。”御手洗愉快而肯定地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可以保证。”

“沙利纳斯小姐现在在寝室里,她的主治医生亚当·卡里耶夫斯基先生在她的身边。御手洗,等一下再为你做介绍吧!”

“知道了。这里真的很棒耶,尤其是玻璃露台那边。等一下可以让我参观这里吗?”

“请你先讲解完肝脏的事情,再慢慢参观吧!那个露台是和你来自同一个国度、充满才气的建筑师的作品。像一片天外飞来的水晶般的露台,从这栋建筑物的东面,往北穿透。这种突破性的创意作品,不是美国建筑师们想得出来的。我长期置身于纽约的建筑界,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创意。”

“是今年做的吧?”

“这栋摩天楼是一九一〇年完成的,但那个穿透出去的水晶建筑,是一九六九年才做的。”教授点着头说。

“好像有描述这种建筑的诗吧!装饰艺术以前的大楼上,有后现代的玻璃长方体。”

“呵,御手洗,你对建筑也有研究吗?”

“我对高楼层的建筑物也很有兴趣。住在曼哈顿之后,很自然就会有这样的倾向。我对这座中央公园高塔的建筑样式,很感兴趣。”

“这是天才建筑师奥森·达尔马吉的作品。他三十岁时设计了这栋大楼,但不久之后就死了。他融合了复古希腊式与复古埃及式的风格,以独特的形式完成的这栋摩天楼,放眼曼哈顿的周围,这是唯一的一栋。”

“你是因为喜欢这个建筑,才搬来这里的吗?”

“可以说是吧!御手洗,你是怎么知道乔蒂·沙利纳斯小姐的?”

“因为她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女演员,我经常看到她的名字。”

“她是全美首届一指的舞台演员。你看过她的舞台演出吗?”

“很遗憾,没有看过。”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她可以说是美国的国宝。好了,各位,请坐吧!我因为偶尔也会住在同一层楼的单位里,所以有相当多的机会接近她,这也是我人生的财产。不过她的身体日渐衰弱,实在让人遗憾。”

“我要先失陪一下了……我想去看看我母亲的情形。”菲利浦没有坐下来,他走到寝室前,打开房门,从我们的眼前消失。

“沙利纳斯小姐有结婚吗?”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御手洗问威萨斯本教授。

“没有。”教授说:“菲利浦是养子,听说他的双亲是高中同学。不过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这个楼层很奇怪。从电梯厅出来,进入这边的走廊之前,还有一个门。”御手洗说:“那个门好像拘留所的门,不是吗?是铁做的格栅门。”

“进出楼梯间的那个门,以前通常都是上锁的,但现在已经不锁了。这一层楼的北侧有三个单位的住家,每个单位的住户都有通往楼梯间的钥匙,也有通往电梯厅的钥匙。”我说明。

“只有这一层楼这样吗?”御手洗说。

“是的。一九五一年的时候,这一层楼曾经发生狂徒闯入的事件。那个狂徒好像是疯狂的戏迷。当然,那是我还不认识沙利纳斯小姐的时代。狂徒以沙利纳斯小姐为人质,占据她的住处两天。”

“哦——结果沙利纳斯小姐平安无事吧?”

“当时专门对付黑手党的swat(美国警方的特种部队)刚刚成立,特种部队运用闪光弹,影响狂徒的视力,最后终于成功地逮捕了狂徒,救了沙利纳斯小姐。”

“那时菲利浦·沙利纳斯先生在哪里呢?”

“那时他还不在这里。他是后来才被收养的。”威萨斯本教授接着说:“但是,沙利纳斯小姐的腹部在那个事件中被刺伤了。后来她动手术的时候,曼哈顿地区的戏迷还纷纷跑去医院捐血给她,这件事至今还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想要捐血给她的人龙,在医院前排了长长的两个街区。沙利纳斯小姐的手术成功了,身体也复元了,可是她的精神受到的重大打击却无法消失,从此便过着几乎足不出户的生活,全心待在家中教养小孩。不过,为了提高警戒,她在这一层楼的走廊入口处加装了一扇门。这一层楼住了很多名人,大家好像也都赞成那么做。沙利纳斯小姐还因为这个事件,搬迁了住家的单位。她的住家单位本来在东南角,现在在东北角。”

“同一个楼层吗?”

“是的。因为那似乎是非常可怕的经验,所以她不想再住原来的单位。”

“她使用这个楼层的两个单位吗?”

“是的。她买下两个单位,在两个单位的交界墙壁上加装一扇门,让两个单位可以互通。不过,为了做那个露台,这两个单位的墙壁上动了不小的工程。”

“住在东南角的时候,也是两个单位吗?”

“是的。也是两个单位。发生被狂徒囚禁的事件后,正好这边的单位是空着的,而她原来居住的单位也必须进行修复的工程,所以就搬到这里。”

“空得正是时候嘛。”

“东北角的单位原本就是空着的,她又和旁边的邻居打商量,付了相当的钱后,用东南角的单位交换了东北角旁边的单位。那里不是乔蒂被刺伤的地方,她被刺伤的地方是那里的北边的房间。因为发生那样的事情,大家都同情她,所以愿意帮助她。”

“原来如此,两个单位呀!那么,这里有几间房呢?”

“有六个卧室。”

“六个卧室?很大嘛!”

“是用来做客房的。还有三间浴室,以前有四间。”

“但是,御手洗,特地请你来这里,是想请教你有关肝脏的事情。”威萨斯本教授说。

“肝脏吗?”

“是的,人类的肝脏。不过,或许这不是你的专门。菲利浦现在正好不在,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沙利纳斯小姐得了肝癌。她本人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病情而失了方寸。不过,肝癌不是都会经过肝硬化的过程吗?”

“大多数是那样没错。肝癌之前是肝硬化,再之前是肝炎。在肝炎的阶段时,如果受到妥善的医疗照顾,肝脏是可以复元的;但是,一旦进入肝硬化的阶段,就无法回到肝炎的程度了。肝硬化会跟着病人一辈子,摆脱不掉的。”

“肝硬化是喝酒过度而引起的病吧?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疑问。沙利纳斯小姐会喝酒,但绝对不是会喝到烂醉如泥的人。她有很强烈的自制心,喝酒只会浅尝即止。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肝硬化呢?”

“喝酒过度确实是造成肝炎、肝硬化的原因,却不是唯一的。别的因素也会造成肝炎和肝硬化。”

“什么因素?”

“病毒。”

“病毒引起的肝病?嗯,我了解。那么沙利纳斯小姐的肝癌,是因为病毒而造成的吗?”

“如果你刚才说的话是事实,那么病毒引起的可能性确实很高。不过,不看病历表的话,是不能断定病因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如果是病毒引起的话,我的第二个疑问就来了。”

“什么疑问?”

威萨斯本教授此时压低声音,身体稍微向前探出说:“在同一个楼层的对面,住着一位叫卡里耶夫斯基的医生,他是乔蒂的老朋友。这几十年来,乔蒂的身体一直由他诊治,他每个月为乔蒂检查两次身体,对乔蒂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是了若指掌。你刚才说病毒会引发肺炎,进而演变成肝硬化吧?”

“是的。”

“肝硬化不久之后,会变成肝癌?”

“是的。”

“所以,为了防止肝脏一再恶化,在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就应该要做病毒的检验了?”

“没错。”

“要怎么进行那样的检验?”

“抽血做检查。”

“血液检查吗?就是所谓的γgtp、gpt的检查吧!我在大学的时候做过。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在还没有退休以前是公认的好医生,他应该也会在诊查的时候为乔蒂做那些检查吧?”

“照理说应该会做吧!”御手洗助理教授说。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忽略掉乔蒂的癌症现象呢?不是应该在肝癌之前的肝硬化阶段就注意到吗?我不了解他为什么没有发现。”

“唔——是呀!”御手洗双手抱胸说。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现在只是个退休的老人,让他看诊的病人只有乔蒂,所以他大概没有再学习新的医学知识吧!我老实不客气的说,现在的他真是个庸医。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绝对不会拿这件事来攻击他,并静静地看着他来参加沙利纳斯小姐的丧礼,因为我明白他不是恶意的。可是一个月检查两次,却还让她的肝脏恶化,变成肝硬化、肝癌?乔蒂也太糊涂了。他到底做了什么检查啊?”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只有在看诊的时候,才会见到沙利纳斯小姐吗?”

“是的。”

“所以他并不了解沙利纳斯小姐平日喝了多少酒吧?肝炎的病毒会进入我们的肝脏,攻击我们的肝细胞,此时我们体内的淋巴球就会出来对抗,一一破坏已经被病毒入侵的肝细胞。”

“整个细胞吗?”

“是的。我们的肝细胞是会再生的,只要被入侵的细胞数目不是很多,就可以破坏被病毒入侵的细胞,再生出新的细胞,肝脏就可以恢复到健康的状态。破坏、再生时所产生的发炎症状,就是肝炎。”

“哦,原来如此。可是,如果破坏太多的话,会怎么样?”

“那就会变成肝硬化。当被病毒入侵的肝细胞太多,淋巴球很尽责地一一消灭那些细胞后,肝脏就会变成像空隙很多的海绵一样,此时肝脏本身就会坏死。不过,人体本身有预防那种情况发生的机能。当那种情况要发生时,星细胞就会出现,产生纤维,填补细胞的缝隙,让肝脏不至于坏死。可是,这个纤维虽然是防御肝脏死掉的最后手段,却也会压迫肝细胞。产生纤维的机制一旦发动,不能再度进行分裂的肝细胞就会变多。”

“原来如此。”

“所以说,当肝的症状严重到必须出动星细胞的阶段时,肝脏就无法回复到没有纤维的状态,到最后连星细胞也无法填补,整个肝脏会逐渐萎缩、变形,这就是肝硬化了。”

“嗯,这样呀?肝硬化以后,身体会有什么症状呢?”

“会非常容易疲倦,稍微劳动一下就会产生几乎累得站不住的疲倦感。”

“哦?是吗?疲倦吗?嗯。”

“肝细胞被破坏时,会分泌出特有的酵素,这些酵素会被释放到血液中,所以只要抽血就可以计算酵素的量,得知被破坏的肝细胞的数字。”

“啊,就是所谓的γgtp、gpt吗?”

“是的。所以一旦血液中的那种酵素变多时,医生就会叫病人控制酒精的摄取量了。”

“嗯。”

“当下一次再做血液检查时,那种酵素的含量减少了,医生就会说肝脏的状况改善了。”

“是呀!”

“不过,当病情严重到星细胞出动时,肝细胞本身的数量会变少,所以肝细胞被破坏时所分泌的酵素量也会跟着减少,这种情形很容易让医生产生误判,以为是肝脏的病情获得改善了。”

“原来如此,所以就会没有注意到已经变成肝硬化了,等到日后发现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是可能性之一。如果医生每天都和沙利纳斯小姐在一起,也知道到她喝了多少酒,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还有,医生如果能想到,她可能瞒着自己喝了很多酒,或许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或许吧!年轻的时候风华绝代、受到那么多人爱戴的人,现在却难得有人来访,过着近乎独居生活,难怪周围的人会这样想像她。”

“威萨斯本教授,我并不是在为卡里耶夫斯基医生辩护。可是你知道吗?据说目前得到肝硬化的美国人中,有六成是饮酒过度造成的,四成是病毒引起的。我不敢说这个调查数字不够严谨,但我实在很怀疑这个数字。”

“怎么说呢?”

“我不认为美国人那么爱喝酒,因此我怀疑其中有尚未被发现的肝脏寄生病毒——也就是说,被认为是酒精引起的肝硬化病人中,有一部分是还没有被发现的病毒性所引起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种数字就不合理。若真的是如此,那么就不能只苛责卡里耶夫斯基医生。”

“那样的病毒是怎么进入我们的身体的呢?”

“刺青、穿耳洞、输血等,都是病毒进入我们身体的途径。”

“输血……”

此时寝室的门打开了,一位弯着腰的老者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抱着一只黑色的包包。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我站起来,出声叫唤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稳定,什么问题也没有。她的意识很清楚,心情好像也很好,也可以说话。我现在要回自己的家稍微休息一下,有事的话随时可以叫我过来。”医生以老人特有的嘶哑声音说着。

我正想介绍御手洗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背对着我们走了,所以也就无法为御手洗做介绍了。老医生大概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这些人之中,有一张他没有见过的脸。

2

我把煮好的咖啡倒进马克杯,递给每一个人,然后走在众人前面,进入乔蒂的寝室。菲利浦发呆似的,坐在围绕着乔蒂床边的无数张椅子当中的其中一张,他接过我给他的咖啡后,说了一声“谢谢”。至于乔蒂,这几年来她已经完全不碰咖啡了。

“菲利浦,你知道那些调味料放在哪里吗?”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问他。

“调味料?”他说,然后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嗯。厨房的吧台下面本来有蓝酪起司酱、千岛沙拉酱、义大利酱、田园沙拉酱等调味酱的,但是现在只剩下一瓶义大利酱。”

“我不知道,我没有拿。”菲利浦说。

床摆放的位置没有和任何墙壁平行,床头朝着西北方,而房间内的窗帘有一半以上是拉下来的,所以室内显得幽暗不明。躺在床上的,是近来脸色愈加憔悴,看起来有点鹰钩鼻的昔日名伶。

她仰躺着,背靠着软垫,微微挺起上半身。最近她的身体更加不好,可是因为有访客来探病,所以特地请人帮她化点妆。我想这是为了让来探病的人,还可以看到昔日名伶的一点点风貌吧!

“嗨,乔蒂,今天好吗?”教授一边走进来,一边开始问道。

“嗨,洛伊,我今天很好,还活着。”大明星回答。

“乔蒂,今天我带了一个人来。让我为你介绍我们大学的精英,这位是御手洗洁助理教授。”

于是,乔蒂便盯着御手洗看,然后慢慢地伸出右手。

“沙利纳斯小姐,很荣幸可以见到你。我的周围有许多崇拜你的人。”御手洗说,并把杯子交到左手上,以右手握著名伶的手指。

“我常常听洛伊提起你,说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很想见见你。听说你以前在波士顿时,破解了连警方也无法解决的命案。”

御手洗抬头看了天花板一眼,说:“啊,好像有那样的事吧!”

“你喜欢杀人事件吗?”

“不是那样的,沙利纳斯小姐。我喜欢的是无法理解的无解之事,并且绞尽脑汁去解开其中的谜题,这和人是生是死无关。”

“你对做学问的态度也是这样吧?御手洗先生。”

“我对做学问的态度更是这样。解开杀人事件之谜,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明星很感兴趣似的看着御手洗,“你的意思是,杀人事件之谜是很快就可以解决的事吗?”

御手洗立刻摇头,说:“不,我没有那么说。”

“不管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地方,只要有真正的大谜团在等你,你都会赶过去吧?”

御手洗笑着点头,“如果这只是逻辑性的问题,是的,不管是南极还是亚马逊河,我都会去。”

这个回答让名伶露出微笑,“御手洗先生,你用不着去南极了,这里就有一个大谜团在等你。”

御手洗露出讶异的表情,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刚才说解开杀人事件之谜,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错吧?”

“是的,我说了。”

乔蒂轻轻地转动头。不,那是摇头。如果不是非常熟悉她的人,大概不会了解她这个动作的意思。

“我是陷身在谜团之中、生活在谜团中的人啊,助理教授!那是深不可测,而且是非常大的谜团,可能会是你从未遇到过的棘手问题。”

“噢!”御手洗说,可是脸上却透露着不怎么相信的表情。

他所表现出来的,或许是做为医生的一种态度。名伶的身体虚弱,距离死期已经不远,所以身体里有许多药物。就算是我,有时也会觉得她所说的话,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个地方。或许她已经出现年迈的妄想症状,所以她现在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有自信,有凭有据的样子。

“是什么样的谜呢?”御手洗问。

“有无数的谜。”乔蒂说。

“无数?”

“嗯,是呀!这栋大楼就是谜团所在地,也被称作是幽灵大楼。”

“幽灵大楼?”

“是的。”名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嘻嘻嘻笑了,然后又说:“有时候也被称为情人高级公寓。”

“你所说的谜团,和这栋公寓有关吗?”

“你一定想说,到处都有被称作是幽灵大楼的建筑物吧!”名伶笑着说。

御手洗也笑着摇摇头。

“不是,我要说的谜团,是关于我的。”乔蒂很清楚地说。

“是关于你的?”

“是的。当然这栋公寓大楼也有许许多多的谜,所以我才会说这里有无数的谜。”

“噢。”

“要挑战看看吗,助理教授?”

御手洗助理教授没有马上答应,却反问:“沙利纳斯小姐,已经有人挑战过你的谜团了吗?”

名伶立刻回答:“有很多人。”

“其中有人解开谜团吗?那么多人之中,一定有几个人解开过你的谜吧?”

“不,一个也没有,每一个挑战者都失败了。”

御手洗慢慢转动脖子,回头去看威萨斯本教授的脸。教授是一个严谨的人,他大概想从教授那里确认名伶说的话。

教授点了头,说:“是真的,御手洗,那是没有人能解开的谜,是非常不合理的谜。我们的大学还曾经派一组人来调查。”

听到威萨斯本教授的发言,乔蒂很满足似的点了头。

教授又说:“老实说,这件事也是请你来这里的理由之一。我想你或许会对这个谜团有兴趣。”

虽然教授这么说,可是我看向御手洗时,觉得他还是存疑的。他皱着眉,暂时一语不发。

“我很快就要死了。”乔蒂说。

“你说什么呀,乔蒂!”威萨斯本教授马上说。

“洛伊,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怕死亡这件事。我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过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有一件应该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忏悔。我的人生充满了罪恶,很深很深的罪恶……”

乔蒂顿了顿,才又说:“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在我死以前,请各位不要对警方提起。各位能发誓吗?如果不能,我就不说了。”

“警方?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菲利浦有点大声地说。

我觉得这时的气氛有些微妙,不管是菲利浦还是名伶,都有点在做戏的样子,让我忍不住产生“这是在排练戏剧”的错觉。

“我想说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事情。”乔蒂说。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说,把那件事情带到天国吧!”她的儿子说。

“不,不可以。很久前我就决定了,一定要在死前把那件事说出来。怎么样?你们能答应我吗?”

“我不会说的,可是,如果你被上帝召唤了以后呢?”教授问。

“那就可以说了。因为我犯了第一级的杀人罪1,那是没有追溯期,随时都会被逮捕的罪。不过,一定没有人会相信我犯的罪行,因为那是恶魔的奇迹,不是人类做得来的事情。”

译注1:美国将杀人罪分为第一级与第二级,相当台湾的蓄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第一级的杀人罪是没追溯期限的。

“警察也不会相信吗?”我问。

“嗯,杰米,警察也不会相信吧!不只警察,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因为对人类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我愿意发誓。”我说。

“洛伊,你呢?”

“如果是为了你,我当然愿意发誓。”

“谢谢。丽莎呢?”

“当然愿意发誓。”

“菲利浦,你呢?”

“基本上,我根本不赞成说出去,因为妈妈你是美国的骄傲。妈妈好像不明白自己是偶像,偶像的形象是不可以被破坏的,所以即使是妈妈本人想破坏,也是不被允许的。”

“御手洗先生,你呢?”

“如果我们都不说的话,会出现新的牺牲者吗?”

“完全不会。你看,我已经是一个几乎无法动弹的人了,而且我要说的是一九二一年发生的事。”

“一九二一年?”威萨斯本教授说:“嘿,我是那一年出生的。”

“哎呀!洛伊,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年轻。那一年我二十六岁,已经在百老汇出道,而且担任主角的角色,具有相当的地位。那是我最风光的时期,但也是诱惑最多、最危险的时期。不过,幸好那个人一直在保护我,才能有今天的我。是那个人让我成为明星的。”

“谁?”

“那个人……不对,这样说是不对的,因为那个人不是人类,是幽灵。他拥有人类没有的魔法,能够实现任何想法。可是他爱上了我,为了我,他用了可怕的力量,让我站上明星的地位。虽然他是幽灵,容貌却美得像画里的人物,他非常英俊,我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人,那是恶魔才有的美貌。”

乔蒂闭着眼睛陶醉地说。

“虽然我曾经对别人说过我年轻时的爱情,却从来没有和菲利浦谈过这样的事情。因为我是母亲,做母亲的人,通常不想对儿子提起自己年轻时的爱情吧!可是,我现在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我已经走到人生的尽头,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已经七十四岁的我,虽然一直没有结婚,却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因为,他一直在我的心里。”

“妈妈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做吧!在这里的人,都是妈妈的支持者,都是有理智的人。”

“谢谢你,菲利浦。确实有人把我视为美国的偶像、百老汇的骄傲。我相信这些夸奖的话并不是谎言,所以我真的心存感激。可是这些夸奖的话,有时却成为我的负担。背负着这些夸奖到天上,是很痛苦的,因为戏剧界是非常丑陋的。我所做的事情,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靠践踏着别人的身体,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这样也可以成为偶像吗?这样也可以成为百老汇的骄傲吗?到了天上以后,我要怎么对神解释才好呢?因为有他,我才能做一些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为我做的。如果没有他,毫无疑问的,我只能住在哈林区的便宜公寓,而且早就被死神召唤走了。”

“你就是靠他的力量,靠那个幽灵的力量,才成功犯罪的?”御手洗问。

“嗯,我只做了一件事,但那件事也是靠他的帮助才能完成的。没有他,即使只是一件事,我也没有办法完成。你愿意发誓暂时保密吗,御手洗先生?”

“我就发誓吧!”御手洗点头说。

“还有,你要挑战吗?”

“那就挑战吧!”

名伶终于满意地点了头。虽然我和她有年龄上的差距,但是我很了解她,所以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以夹杂着幽默感的轻松心情和赌上性命的认真态度,与最好的对手竞争,这就是她的人生。直到最后,她仍然想要以这样的心情与态度,来贯彻她的人生。

“从现在开始,我所说的事情,都是以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和幽灵恋爱的事情,以前我也曾经毫不隐瞒地说过了。只有这件事,是长久以来一直藏在我心中的秘密。我说出来以后,大家一定都会大吃一惊吧!现在我要说的,都是我以前没有对别人提起过的事情。”

“那就是我要挑战的谜吗?”御手洗确认地问。

“你要挑战的是一个大谜团,我现在要说的,也是其中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试着解开这个谜吧,助理教授!不过,我想你大概没有办法解开,因为连我自己都解不开。那就好像穿透了四次元的墙壁一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电影里不是常有那样的画面吗?伸出双手向前走,然后突然就穿透墙壁,到了遥远的原野。”

“到了原野?”威萨斯本教授问。

“不是,是从三十四楼到一楼。好像穿透四次元的隧道一样,一下子就到了。”

“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吗,沙利纳斯小姐?”

“是的,御手洗先生。所以我认为除了用魔法来解释之外,找不到别的答案了。”

“你要我解释这个情况,找出答案吗?”御手洗说。

乔蒂不语,想了想之后,才说:“不是。你不用解释,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幽灵帮助我的。这个答案已经很足够了。”

“请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御手洗说。

“你有兴趣了吗?”

“嗯,非常有兴趣。”

“一九二一年十月三日的晚上,那是一个暴风雨之夜,窗外下着大雨,风势也很大,街道整个被狂风暴雨侵袭。有一个飓风登陆了,曼哈顿岛完全笼罩在飓风之下,八点半的时候停电了。整个纽约的电力停摆,曼哈顿陷入一片漆黑。

“当时这里没有太多的高楼层建筑,从这个窗户看出去时,建筑物像高高的箱子一样,矗立在黑暗里,唯一可以见到的光芒,是在低低的路面上行走的车子的车灯。收音机也因为没有电,而发不出声响,当然也没有办法听唱片。那一瞬间,这个世界不仅没有光亮,也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这里所说的声音,是指人类发出来的声音。这栋大楼虽然旧,窗户的隐密度却很高。不过,尽管如此,还是可以清楚知道外面是狂风暴雨的世界,因为大雨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强风好似撼动墙壁一样地呼啸着。这个世界除了暴风雨之外,就是深沉黑暗的夜。”

乔蒂不愧是了不起的演员,生病中的她虽然以虚弱的声音述说,仍然把她回忆中的世界,形容得让人宛如亲临其境,所以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虽然是世界上最进步的城市,但是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它就好像返回到印地安族人居住时的‘多丘之岛’2。因为停电的关系,当时六部电梯完全停摆,有人被关在电梯里,可是这栋旧大楼没有充电装置,也没有自家发电的设备,直到救援队来了之后,被关在电梯里的人才获救。在那样的夜晚,虽然大部分的人都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但还是有人正好在那个时候搭上电梯。那时我一个人住在三十四楼南端的一个单位,设计这栋大楼的奥森·达尔马吉原本也住在这里。他死了以后,他的单位空下来,我便买了他的住家,一个人使用这一层楼的两个单位。”

译注2:曼哈顿这个名字来自阿尔冈昆语,意为“多丘之岛”。

名伶说到这里,一时沉默了,隔了一段时间后才说:“我杀死了弗来迪利克·齐格飞。”

没有人接话,名伶继续说:“我射杀了他。我在停电的时候,近距离射击他的心脏,杀死了他。”

“妈妈,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菲利浦好像要阻止他的母亲继续说下去似的:“这些话或许会引起这个社会的骚动,因为妈妈自己说自己杀人了!你是代表美国戏剧界的名伶呀!”

威萨斯本教授也说了:“乔蒂,那是真的吗?”

“洛伊,非常遗憾,我确实做了那种事。”

菲利浦叹气了。

“菲利浦,你一定以为我的脑子有问题吧?认为会不会是过多的药物和疾病的痛苦让我产生妄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因为即便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如果这出自别人的口中,我也无法相信。麻烦的是,我说的是真实的事。我的脑筋和意识都还很清楚,百老汇的骄傲是一个杀人凶手。”

“这种事别说是告诉纽约市警察局,就是随便找一个人说,也会让整个纽约翻过来。”教授说。

“大概也没有人想听这样的事情。”

“沙利纳斯小姐,你不是在描述‘黑暗城市’里的某一场戏吧?沙利纳斯小姐在那一出戏里射杀了一位男性。该不会是和那一出戏混在一起了吧?有妄想症状的人,会分不清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丽莎·玛利说,其他人都认同地点头了。

可是名伶却说:“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乔蒂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为了美国,我也愿意那样想。但麻烦的是,我的脑子现在非常清楚,也很清楚地记得‘黑暗城市’那一出戏。什么是戏剧,什么是现实,两者是不一样的,我一点也没有混淆。”

经过一些思考后,菲利浦说:“我知道那个事件,无耻的舞台制作人被杀身亡。齐格飞是百老汇的一颗老鼠屎。”

“菲利浦,你说得没错。他毁了美琪戏院,那就像我们的家一样,是我们表演的地方,是大家努力的结晶;但他却和好莱坞勾结,把那里变成虽然能够轻易赚到钱,却净演出些低级又通俗的娱乐表演的场所。不,不只是美琪戏院变成那样,整个百老汇都快变成那样了。

“当剧团的女演员们联手,把我视为攻击的目标,以污秽的政治手段让我无路可逃时,他却把这样的情形当作游戏,引以为乐。那些好莱坞的演员们好像都会那么做。对齐格飞而言,让人欣赏肉体的演员和累积丰富演技的演员,两者之间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当时的我属于齐格飞的演艺公司。而且好不容易才刚接主角的角色,根本不敢对他有意见。”

“他应该是在这一栋楼的一楼被杀死的。”

“是的,菲利浦。齐格飞的办公室在一楼,他一个人死在那里。”

“可是,妈妈那天晚上不是一直都在三十四楼吗?听说他是在停电的时候,在一楼被杀死的。”

“是的。当电力恢复之后,有人进入齐格飞演艺公司的办公室,发现齐格飞死在办公室里。”

“妈妈当时应该是在三十四楼,而且一直和住在附近的人在一起。”

“那次的停电时间从八点半到十点五十分。那天晚上,有人因为担心我,而到我的房间来看我。那个人是住在对面的珍。珍已经死了,她是亚当的太太,全名是珍·卡里耶夫斯基。她正好在九点时来敲我的门。十五分钟后,也就是九点十五分时,我们又在走廊上碰面,然后我就去她的房间,在电力恢复以前,一直和她在一起。根据推断,齐格飞被杀害的时间,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这不就对了吗?所以他不是被妈妈杀死的。”菲利浦说。

“可是,菲利浦,他确实是被我杀死的。御手洗先生,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他的吗?”

“停电的时候,电梯也无法运作吧?”御手洗说。

“是的。”

“那么,只能走楼梯了。”

“是呀!可是,必须从三十四楼走到一楼呢。跑下去杀人,再跑上来,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士的脚程,恐怕也要花上一个小时,何况是我。当时虽然我还年轻,可是毕竟是个女人。如果我是能够参加奥运的选手,或许办得到,但我是个瘦弱又容易生病、经常发烧的人。我一直在三十四楼……不,说这个没有用。我想你在意的事情,是没有目击者看到我的那一段时间吧?我从珍的视线里消失的时间,只有九点到九点十五分之间的十五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从三十四楼到一楼,然后再从一楼跑上来。”

“如果能的话,一定也会气喘吁吁、呼吸急促吧!”御手洗说。

“没错,一定会呼吸急促得喘不过气,而且那将是齐平奥运比赛的记录。可是那天晚上我完全没有气喘吁吁,或呼吸急促的样子。”

“那你是从窗户利用绳索下去的吗?”御手洗边笑边说。

“你可以调查窗户看看。这个公寓的窗户都一样,每个窗框有一边是固定的,另外一边可以往自己的方向开启,但能开启的宽度只有七英寸。二楼以上的窗户都是这样,没有一个例外。不管是人的头或小婴儿,都无法通过这里的窗户。”

“这是为了安全考量吗?”

“是的,是为了安全,为了防止自杀。”

“这个宽度可以把手伸出去,擦玻璃窗的外侧。”威萨斯本教授说。

“一个例外也没有吗?”

“一个例外也没有。”

“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确实是很困难的问题。”御手洗坦率地说。

“你认输了吗?御手洗先生。”

被这么一说,有哥伦比亚大学头脑之称的助理教授笑了。

“怎么算输呢?沙利纳斯小姐自己还不是一样没有答案,不是吗?”

“没错,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么,我就不算输。请给我一点时间思考。”

“可以。不过,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是,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三十四楼的,那你怎么能知道自己杀人了呢?”

“因为我开枪了。”乔蒂说。

“你的灵魂吗?”

“不,我的手指扣了扳机。”

“哈哈,关于这一点,你能做保证吗?”

“我能。我做了很多人都想做的事情。”

“齐格飞先生死在哪里?死的时候是什么姿势?”

“他死在办公室的社长室里,当时他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就这么趴在桌子上死去。我开枪射击他的心脏,他在我的眼前倒下,所以我可以保证,确实是我杀死了他。”

“你从正面射击坐在椅子上的他吗?”

“是的。我利用蜡烛的光线开枪射杀了他。当他让我进去房间时,还很傲慢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你从正面射击,所以他中枪后身体往前趴下?”

“对。他被击中后,身体曾经往后仰,但是好像被椅背弹回来,结果便往前倒下,趴在桌子上。怎么样?这样的证言,只有当事者才说得出来吧!”

“套用警方的说法,这就是‘自白’。”

“是啊。”

“你是在一楼开枪的吗?”

“是的,是一楼。”

“不会是你的错觉吗?不是在三十四楼,而是在一楼他的办公室?”

“没错。”

“你可以保证这一点吗?因为这会做为我的推理前提。”

“嗯,可以,我可以保证。”乔蒂做了一下鬼脸说。

“后来你怎么处理那把枪?”

“带回我的房间,放在那个衣橱里。射进齐格飞身体里的子弹如果还在,可以拿出来比对,子弹与枪管的摩擦纹痕应该是一致的。”

“那是不可能的!”威萨斯本教授大声说。

“就算真有子弹,但那也是五十年前的案件了。”

“你认为是幽灵把你从这里送到一楼的办公室?”

“是的。”

“那是一瞬间内发生的事?”

“嗯,是的。”

“你双手伸直,然后向前走,穿过墙壁,就到了齐格飞一楼的办公室?”

“这就是我唯一说得出来的答案。”乔蒂如此表示,但是嘴里又小声地嘀咕说:“只是……”

“只是?”

“我听到了幽灵的呐喊。”

“幽灵的呐喊?”

“是的,我确实听到了。在黑暗中,好像在向外面的风雨抗议一样地呐喊着。”

御手洗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我明白了。不过,这个命案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变成悬案了,因为找不到凶手。”菲利浦这么说的时候,乔蒂叹了一口气,说:“啊,我累了。我想睡一下。”

“你好好休息,不可以太累了。”威萨斯本教授说着,并且立刻站起来。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御手洗先生,你想看看这栋大楼吧?当然还有那个玻璃露台。”

“是的,我非常想参观。”

“那个露台是日本人设计的。他是建筑家,也是菲利浦的朋友,就让菲利浦为你说明吧!洛伊。”

“什么事?”

“你也非常熟悉这栋幽灵大楼的一些传说,把那些传说说给御手洗先生听。”

“好的。”

接着,名伶便说:“各位绅士淑女,我们待会儿再继续聊。”

3

“这里的景观真是太棒了,中央公园完全进入眼底。”拿着马克杯、站在玻璃帷幕的露台上的御手洗一边轻啜着咖啡一边说。

菲利浦和威萨斯本教授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边,丽莎·玛利留在寝室里照顾乔蒂。

“大都会美术馆周围的树叶都已经变黄了,这是秋天的颜色。如果能每天都坐在这里,就可以看到眼下世界的四季变化了。”

“这栋大楼如果紧邻公园的话,应该可以看得更清楚。”我说:“这里和沿着公园的中央公园西街之间,还隔着一个街区,受到那个街区建筑物的阻碍,所以无法看得很清楚。”

“嗯,我以前就对这一点有疑问。”助理教授看了我一眼说。

“这栋大楼如果面对着中央公园西街的话,那么命名为中央公园钟塔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它明明和中央公园隔着一个街区,在哥伦布大道和六十街的角落上,为什么还会命名为中央公园钟塔呢?”

“如你现在所看到的,这栋大楼的四周高楼林立,所以早已不再醒目。位于就算从中央公园或从下面的街道,也看不到这栋大楼最高层的时钟上的时刻。真正可以看到大时钟的人,大概只有住在面对这个时钟的两、三栋大楼里的人吧!”建筑家威萨斯本教授说。

“所以时钟已经拿掉了吗?现在这栋中央公园钟塔没有时钟了?”御手洗问。

“不,这不是拿掉时钟的原因,而是有更可怕的理由,因为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御手洗,你住在波士顿,以前住在加州,所以你不知道那件事。那是住在曼哈顿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是什么事?”

“这个以后再说。话说回来,这栋大楼是一九一〇年完成的。你知道十九世纪末,曼哈顿和芝加哥竞盖摩天楼的事情吧?”

“嗯,我知道。”

“可是,这栋大楼完成时,芝加哥有建筑物的高度限制,所以纽约在盖摩天楼的竞争中可以说是独占鳌头。一九〇三年完成的熨斗大楼,是当时世界最高的大楼,这个记录直到五年后的一九〇八年,才被四十一层楼的芝加哥高塔打破。而芝加哥高塔保有世界第一的纪录只有一年,一九〇九年便被五十层楼高的大都会保险大厦打败。大都会保险大厦保持了四年的世界第一纪录,被一九三一年完成的伍尔沃斯大厦夺走。在旧曼哈顿银行与克莱斯勒大厦完成之前,伍尔沃斯大厦保有十六年之久的世界第一高楼宝座。”

“这栋大楼是在一九一〇年完成的吧?”

“这座三十八层楼高的中央公园钟塔,是一九一〇年完成的,没有在世界第二高楼的历史中留下任何纪录。如果它早三年完成,那么它也有机会成为世界第一。”

“可惜呀!”

“确实。不能在建筑史上留下名字,确实是可惜的事情。不过,这栋大楼刚建好的时候,的确是世界超高层大楼中的一栋。当时在这一区附近,没有可以和这栋匹敌的建筑物,甚至没有几栋建筑物。中央公园四周最高的建筑物就是这里了,所以当时没有人会对这栋大楼的名字产生疑问。”

御手洗点了头,表示能理解这个说明,“原来如此。”

可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并不是完全信服教授刚才的说明。

“这个玻璃露台是凸出在半空中的吗?”御手洗问。

“是的。”

“那我们现在就是站在距离地面相当遥远的半空中了。因为这个空中露台,所以沙利纳斯家几乎没有窗户吧?”

“只有东北角和北面的部分位置有窗户。”威萨斯本教授一边伸手指着方位,一边说着。御手洗随着教授的手势,看了他指的方向。

三十四楼是仿希腊式的建筑建造的,所以外墙上排着一排希腊神殿般的石柱,而窗户就在石柱与石柱之间。三十五楼和三十六楼也有这样的墙壁设计。

“刚才我们去了沙利纳斯小姐的寝室,那个寝室的东边——也就是靠近中央公园那一边的一大半窗户,是一大片落地窗。”

“因为那里是沙利纳斯小姐的家,所以才能那样设计,我家的话就没办法了。”

“因为她使用两户空间的关系吗?”

“没错。不过,其他楼层就算使用两户的空间也办不到,必须要三十四楼以上才可以。”

“是吗?”

“这栋大楼的公寓楼层部分,在每一个楼层分布了十六到十七个单位,大都是一房到两房的公寓,所以光是东边就有八个单位。可是,三十四楼的所有单位,都是三房两卫的格局,所以东边只有四个单位,而沙利纳斯家就占了两个单位;也就是说,沙利纳斯家占用了东边的一半空间。这个前卫的空中露台,如果不使用东边的一半空间,在构造上就会无法稳定;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这里,就无法做出那样的露台了。”

“为了那个露台,牺牲了不少珍贵的希腊式石柱,建筑家其实也很在意这件事。”菲利浦说。

“嗯。不过,因为住在这一层楼才能这么做,只有三十四楼和三十六楼办得到,因为天花板够高。”御手洗抬头看上面,表示理解地说。

“我觉得要做这个露台,一定要有高的天花板才行。”

“因为太窄的话,就会有压迫感吧!三十六楼也有石柱吗?”御手洗问。

“那里是埃及式的石柱。其实以建筑学来说,这样的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埃及建筑中的高柱也都是圆柱。贴在这里墙壁上的石柱,是从三十五楼直达到三十六楼的方形尖顶石柱。”

“这个露台的设计者是一位名叫安藤忠雄的日本人,他是我去日本研究陶艺时认识的人。”菲利浦说:“因为他对陶艺也有兴趣,所以到我做研究的窑户那边学习,这才成了好朋友。因为我提到我在曼哈顿的家,他便想到这样的想法,还拿设计图给我看。我很受感动,便告诉了家母。家母也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忠雄就做了模型,拿到纽约来给我们看。经过到处探询后,也有业者觉得很有趣,所以就在这里实现了。”

“他的这个创意被很多人拿去采用了。这对忠雄不是坏事,我也把这个创意拿来当作教材。”教授说。

“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玻璃做的。在这个长方体里,就像一条视线良好的走廊一样。斜斜地穿透中央公园高塔三十四楼的玻璃长方体,这就是他的创意吧?”御手洗说。

“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教授也说。

“中央的部分和客厅连结在一起,没有隔间也没有门。客厅加玻璃露台形成一个变形的t字,往北一直走的话就会凸出建筑物,我们已经走在半空中了。”

助理教授往前走,大家也跟着往前移动。

“这里,这里就是凸出建筑物的部分。”

“没错。”

“哇!这里的视野太棒了。西边可以看到哈德逊河,太阳正要西下了。”御手洗感动地说。

“也可以看到我们哥伦比亚大学,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教授说。

“啊!真的。”

“御手洗,你喜欢这里吗?”

“我非常喜欢。教授,这栋建筑真的太棒了。”

“这里是两个天才的合作结晶。你也搬来这里住如何?”

“如果我有钱的话。不过既然这里的地板是木材做的,为什么正前方的两边,却铺着石材呢?”

“因为考虑到可能会发生雨水泼洒进来的情况,木材做的地板不耐水。”菲利浦说。

“雨水?为什么会泼洒进来?”

“根据现在的建筑法规规定,那边凸出的部分,和从上边凸出的部分,都必须各有一个窗户。”教授说明。

“哦?不能是一个密闭的箱子吗?”

菲利浦点头,说:“是的。忠雄原本决定在这两个凸出的部分设置窗户,但因为担心窗户如果完全打开会有危险,所以就依照这栋楼原本的窗户模式,让设置上去的小窗户左边是固定、不能开放的,右边则可以向内开启。这样的话,就必须在玻璃面上增加横向和纵向的金属棒,边框也必须变粗,这个长方体露台就会失去玻璃箱的单纯性,变成好像是另一个新的房间。

“我觉得这样的做法很扫兴,于是就考虑将这个尽头的玻璃面,纵分成三等分,然后把中间的那一部分往外推,让玻璃窗稍微往上打开,或让窗户往下拉开。可是,毕竟往下开比较危险,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往上开的方式。如此一来,就可以在夏天的时候,让这个可以开合的部分,发挥热气往外散发的功能。玻璃帷幕的空间,冬天虽然舒适,夏天却会很闷热;不过,遇到下雨就会有危险的状况。当然下雨的时候,谁也不会想要打开那个窗户,可是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吧?因此做了石材的地板。”

菲利浦特地为了御手洗,实际操作了一次纵长形的玻璃窗户。

“原来如此。石材地板是用来应付下雨时的情况。而且开在那么上面,就不会发生不小心摔下去的情况了。”

“可以打开九英寸。这是锁。”

菲利浦把窗户拉到眼前,关起窗户,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锁,把窗户锁起来。他一转动手边的把手,细长的棒子就往上伸,进入上方的金属框的小洞里。

“这里可以结束了吗?御手洗,要不要看看外面的走廊或电梯的部分?”威萨斯本教授说。

来到走廊后,教授说话的语气变得好像在上课一样。

他一边指着墙上的一些地方或照明的器具,一边说:“这些都是埃及式的设计,不过经过美国风的解释,已经不是那么纯粹的埃及式设计了。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依照奥森·达尔马吉亲手绘的图去制作的。他是建筑家,却连室内的细微部分也不假手他人,逐一亲自设计。所以说,不管是这栋大楼的内部装饰,还是最高层楼的钟楼设计,都有一些共同性。”

“这一层楼的外墙是希腊复古式的建筑,但室内的设计却是埃及风格布置。”御手洗说。

“说得没错。中央公园高塔大楼已经竣工将近六十年,大楼内的细部仍然维持着刚刚落成之初的状态,这在曼哈顿地区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别的地方大都经历过多次整修,不过,一定是得到住户的支持,才能维持原来的模样吧!就算有些地方已经损坏,大家也无意寻找新的样式来替代,而是整修成原来的模样。”

“走廊上没有窗户,其他楼层也一样吗?”御手洗问。

“一样。这栋建筑物的走廊完全没有窗户。”

“这样很耗电费吧?”

“没错。这是还没有日光灯的时代的设计。”

“走廊不算宽敞,和一般的住宅大楼差不多。”

“嗯。不过,你不觉得墙壁的设计很豪华吗?类似这种白色柱子,等距离地排列在墙壁上,让这里好像是城堡的内部一样,还有地毯也是。”

“这门也是当时留下来的模样吗?”

“是的。”

“每一扇门上面都贴有金属板呢。”

“而且是金色的。这不是很有埃及风吗?这也是达尔马吉的草稿。”

“门的下面有小小的缝隙,这也是维持当时的风格吗?”

“或许吧!”

“每扇门上都有小小的窥视孔。”

“这是最近才加装的,还加了鱼眼透镜。公寓里所有的门都装了这样的窥视孔。不过,只有沙利纳斯家有黄铜制的门环。”

“啊,门环吗?”

“沙利纳斯家有两个门,只有玄关那个门上有门环。”

“如果连照明灯具也特别订做的话,一定花了很多钱吧?”御手洗问。

教授点点头说:“嗯。在那个时代,那样的事情是办得到的。达尔马吉设计的这些照明灯具,现在每一个都已经变成高价的骨董了。如果拆下来拿去骨董店卖的话,一定可以卖到很好的价格。不过,我不会买。”

“因为老师你一来到走廊就可以看到这些灯具了,这里的设计还没有受到装饰艺术的影响吧?”

“你没说错,御手洗。”

“因为装饰艺术始于一九二五年的巴黎万国博览会,是吗?”

“是的,那是引火点。正确的说,将它比喻为万国现代装饰美术工艺博览会,比说成万国博览会更恰当。不过,这里的照明灯具也没有装饰艺术之前的新艺术的风格,而是自成一格的东西。

“好了,各位请看这边。将电梯厅和这里隔开的铁栏杆门,是一九五一年时乔蒂·沙利纳斯安装的。幸好铁栏杆上的工艺花样看起来很贵族化,才没有破坏了这里的整体性。不过毕竟还是铁栏杆,所以难免让人觉得这里像牢房。女演员一旦成名,就会过着和珠宝一起被监禁在高级牢房里的生活。”

【附图一】

教授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那扇门。

“这扇门相当漂亮,上面有许多金属的黑色常春藤,还有白色的花。”御手洗说。

“这好像是模仿弗兰兹·雷哈尔的‘拒绝之门’。”

“弗兰兹·雷哈尔?”

“你不知道吗?他是一位作曲家。”

“是轻歌剧‘风流寡妇’的作曲家。他在工作室的楼梯上加装了一扇这样的门,当他在作曲的时候,谁也不能进入那个门内,即使是家人也一样,因为一点点声音都会影响他创作时的心情。”我说明道。

“乔蒂演过‘风流寡妇’,应该知道那位作曲家有这样的逸事。”教授补充说明。

“噢!”助理教授说。

“如果乔蒂蒙主宠召,或许有人会因此而开心。虽然大家嘴上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她死之后,大家就可以从这个铁栏杆门中解放了。住在这一边的邻居,形同被迫和大明星一起被拘禁在这里。”

因为菲利浦·沙利纳斯没有跟来,所以威萨斯本教授没有顾忌地说了这样的话。

“卡里耶夫斯基的家就在对面。”

“啊,那么他也是被‘囚禁’的人之一。威萨斯本老师你不一样吧?”

“我还算幸运,因为我是对面那边的低所得住户。每次出门工作看到这扇铁栏杆门时,就会庆幸自己是穷人。来吧,御手洗,这个就是电梯。”

“我知道。刚才来这里的时候就搭乘过了。这里是高楼层用的,不过和低楼层用的没有差别。”

“这个很麻烦。如果是五十层楼的房子,确实需要这样区分。可是这栋大楼其实才三十六层,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分。”

“有住户的楼层只到三十六楼吗?”

“对,三十七楼和三十八楼是钟塔。那里是控制大时钟摆动的机械室和储藏室,以及大型的给水槽。自来水上不了高楼层,所以必须用马达把水打上来,存放在大水槽里,再往下流,供各户使用。所以停电的时候,不仅电灯不会亮,电梯不会动,水槽里的水也不会再增加。在恢复电源之前,如果储放在水槽里的水用光了,大楼里的住户也会没有水可以用,因为把水往上打的马达无法发挥功用。”

“如果停电的话,水槽里的水无法维持一天吗?”

“如果那一天每位住户都洗澡的话,大概是无法维持的。水槽里的水不仅要被拿来饮用、煮饭,也会用在洗涤物品和上厕所的时候。幸好曼哈顿地区还没有发生过一天一夜的大停电,否则不只这一栋大楼,整个曼哈顿的各个大楼,都会变得和内华达沙漠一样。”

“空调也会有问题。”我说。

“没有错,杰米,空调也会有问题。”教授点头说。“现今的大楼窗户,大多是密闭式的。因为有空调的关系,所以没有打开窗户的必要性,这可以说是安全上的考量。不过,如果遇到停电,空调的机器不能运转,夏天就会像待在三温暖里。”

“对。冬天就像在冰箱里。”

“这栋大楼没有应付停电时的充电设备,或自家发电的设备吗?”御手洗问。

“当然没有。不只这里没有,曼哈顿地区的大楼都没有那样的设备。或许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以前调查过这个问题,发现只有医院、警察单位、消防单位,以及一些有紧急救援性的单位,有那样的设备。至于大学里面,除了医学院以外,都没有那样的设备。好像大家都没有想过停电的开题。对曼哈顿这个地区而言,电梯是非常重要的设备,所以不能发生这种事。”教授非常强调地说。

“嗯。”于是御手洗双手抱胸,低吟着。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啊!是因为乔蒂说的那件事吗?在停电的那十五分钟里,她到三十四楼下面的一楼杀人,然后回来这里的事情。”

“是的。”

“那是幻觉。御手洗,那是幻想。乔蒂经常会说那样的话,让周围的人惊讶,为她的事情奔走。其实那不是现实,而是她的脑子想出来的怪点子。”威萨斯本教授肯定地说。“是这样吧,连登?”

听到教授的话,我用力地点了头,说:“沙利纳斯小姐以前也对我们说过很多奇怪的话。等她休息一下,醒来之后,再听她说话,你就会明白了。她大概还会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嗯。但这就是好的女演员的特质,她的精神状况经常处在虚构的世界中。”教授说。

“我是最近才开始接触沙利纳斯小姐的舞台表演。不过,好的女演员似乎真的有那样的特质,精神上经常跳脱周围的状况,活在自己的想像之中。这就是佼佼者的魅力吧!还有,沙利纳斯小姐形容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敢这样断言是有原因的。刚才我就想说了,我学生时代曾经受过登山的训练,从这里一口气跑到一楼,用讲的好像很容易,事实上那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我是经过锻炼过的人,只是从这里跑到一楼,就花了十分钟以上的时间,而且还呼吸急促,站都站不稳。在那种情况下要马上往上爬,回到三十四楼,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定非常喘吧?”教授问。

“是的,喘得无法说话。不只那样,汗水还像瀑布一样猛流。做了那么激烈的运动之后,如果马上和某人碰面,是不可能不被对方发现异状的。基本上,呼吸的情况就不会像平常那么平静。”

“嗯。”

“即使是受过相当训练的男人,至少也要花个三十五分钟,才有办法来回一趟。尤其是回程时必须往上爬,需要花费更多的体力;普通人就算花上一个小时,也未必办得到。回到这里之后,如果马上就和其他人碰面,就算是演技再好的女演员,也无法表现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这不是演技的问题,是人类体能的问题。”我说。

“御手洗,怎么样?你对这个证词有什么意见?”

“我想一定是那样没错。沙利纳斯小姐不可能会做那么艰难的运动。”

“那么,你也认同那是沙利纳斯小姐的妄想了?”教授问。

可是,御手洗没有点头。

“科学家这样的人也存在于不可能的世界里。”

建筑系的教授一时沉默了。

“当天体运行论、相对论、宇宙论等说法被提出来时,教会或一般大众都会认为那些是胡说八道的幻想吧!”

于是教授笑了,“我了解你的意思。但这个事件可不是科学家的新理论,而是一个一般人的言论。”

御手洗也笑了,“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不管是哥白尼还是爱因斯坦,他们都是在提出那些论述之后成名的,当时世人对他们的论述,也认为是一般人的狂妄言论。”

“嗯,说得是。”教授说,并且终于忍不住地哈哈哈笑了。“可是,御手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很清楚乔蒂的事情。”

“因为她常说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吗?”

“是的。连登也很清楚这一点。”

我转头看御手洗,他也笑了。

“可是各位,万一那是真实的事情,你们会怎么办呢?”

“如果乔蒂在十五分钟内,能从三十四楼到一楼,杀死了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后再回到这里,那么我就从第五大道的这一端,倒立走到另外一端。”

“如果子弹经过枪管的摩擦纹痕是一致的呢?”御手洗说。

“你说什么?摩擦纹痕?”

“是的。现在在衣橱里的那把枪的枪管内,和留在齐格飞身上的子弹上的摩擦纹痕。”

“子弹不可能遗留着。”

“照片也没有留着吗?”

“照片?”

“是的。齐格飞被杀的案子,不是震撼全百老汇,成了历史性的大命案吗?既然是那样,那么当时的物证之类的东西,就有可能还保留着。不调查的话,根本无法判定。”

“可是,警方会留着那种东西吗?”

“不是还没有找到凶手吗?”

“嗯。”

“所以,理论上这是一个还在继续侦办的案件,而且,这很有可能是第一级的杀人罪。教授不是说过在纽约市警察局有熟人吗?我觉得有调查一下的必要。”

“你认为摩擦纹痕有可能相符吗?”

“因为沙利纳斯小姐已经那么说了,所以我认为有。”御手洗说。

“不可能!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事,乔蒂也是事后才拿到那把枪的。”

“她从谁的手里拿到那把枪?这才是大问题吧。如果是那样,就表示她知道凶手的名字。关于这一点,可以等一下直接问她。如果她知道凶手的名字,请她务必说出来。不过,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谁?”

“幽灵。”

“啊!嗯,是幽灵。”

御手洗在六部电梯门前来来回回走着,“这栋公寓,总共有十二部电梯吧?”

“是的。不过,其中有一部是公务电梯。”

“哪一部?”

“在这边的最里面。门的颜色有点不一样,而且上面也没有楼层的显示针。”教授指着门上的墙壁说。

那里只是一片大理石墙壁。其他电梯的门上方,都有一个半圆形的、像骨董一样的表盘,表盘上面的指针可以显示电梯所到的楼层。表盘上的数字显示法是每隔五个数目,才出现一个数字,所以只有五、十、十五、二十这样的数字。可是因为楼层太高了,即使相隔五个数字,仍然让人觉得数字太密,不容易看清楚。

“这样根本无法明确地显示出电梯所到的楼层。那么,住在这里的人是怎么知道电梯来了没呢?”御手洗问。

“先是听声音。听到‘叮’的声音时,表示电梯就要到了。”

“必须用声音来辨认?”御手洗讶异地说。

“是的。要顺利地搭上电梯的话,就必须习惯听电梯的‘叮’声。而这个公务专用的电梯,是不会有一般的住户使用的,因为要开这个电梯的门时,需要抓住这个杆子,然后靠自己的力量把电梯的门往横向拉,才能打开电梯门。”

威萨斯本教授示范给他看。

“这个电梯门已经是骨董了,所以非常紧,没有相当的腕力根本打不开,必须用全身的力量才能打开,绝对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女人根本连试都不用试。”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如果不小心的话,会从这个电梯摔下去吧?”御手洗说。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教授说:“只要电梯没有到这一层楼,这个拉把就无法被拉动,不管是推或拉都动不了。只有电梯到这一层楼的时候,这个限制才会被解开,也才拉得动拉把,接着打开电梯的门。也就是说,能拉动拉把的时候,就代表电梯来了。”

“原来如此。”

“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看来这部电梯还真麻烦。一般住户不能使用这部电梯吗?”御手洗问。

“不,要用也可以。不过,除了早上的出门尖峰时间以外,谁也不会用这部电梯。”

“因为嫌麻烦吗?”

教授点了头,接着说:“还有,因为是公务专用的电梯厢,和一般的电梯厢不太一样。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部电梯可以到达钟楼的里面。其他五部电梯的终点是三十六楼,只有这部电梯的终点是三十八楼的钟楼里面。因为三十八楼没有人住,所以被说是幽灵的家。”

“难怪被称为幽灵大楼。”

“因为钟楼发生过悲惨的事情,所以说这部电梯是幽灵专用的电梯。谁也不想和幽灵共乘电梯吧?我有听说过电梯里出现脸色苍白、全身破烂不堪的幽灵,等到幽灵出去以后,地板上都是水;还有进电梯时的人数和出电梯的人数不一样等等……类似这种传闻一件也不缺。不过今天来这里的,都是勇敢的绅士,如果有兴趣的话,要不要看看?”

“看幽灵吗?”

“看这部电梯。”

“我要。”御手洗说。于是教授按了钮。

“因为这部电梯已经是骨董了,所以比较慢。”教授说。

“不是因为幽灵们急急忙忙出电梯的关系吗?”御手洗说。

“这栋大楼刚完成的时候,确实没有住户使用这部电梯,所以变成了大楼的公务人员和搬运货品的工人专用的电梯。啊,电梯终于来了。”

教授注意到电梯已经来了,便握住拉把打开电梯门,空荡荡的电梯厢出现在我们三个人的面前。

“幽灵在吗?”御手洗问。

“很遗憾,里面没有幽灵。我们进去吧!”

教授说着,便一马当先地走进电梯厢内。我们也跟着进去。

“看,电梯厢内部是用单纯的铁板做的,很粗糙吧?可是,只有这一部电梯可以到三十八楼,有胆子上去看看吗?”

“当然要去三十八楼。难道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御手洗说。

于是教授拉了电梯厢内的拉把,关上厢门,按了只有这部电梯里才有的三十八楼按钮。随着电梯的震动,电梯开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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