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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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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信心,吉尔贝特,”他说道,“您已经看到,我有办法找到您。”

“怎么找到的?”

“通过马佐尔小姐,我曾去她家见她,并争取她在这场官司中站到您这方面来。在我的坚持下,她询问雷吉娜-奥布里,因为范霍本把您躲藏的地方告诉了雷吉娜。是阿尔莱特-马佐尔今天早上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您,恳请您来这里的。”

吉尔贝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说道:

“我是偷偷地来到这里,安托万,瞒着那个至今保护我的人,我曾向他保证,做任何事都要告诉他。您认识他吗?”

“是让-德内里斯吗?是的,根据阿尔莱特-马佐尔对我说的,她也对于瞒着他行动感到遗憾。但是,非得这样做不可。我不信任任何人。”

“您不应该不信任这个人,安托万。”

“尤其不应该信任他。我刚才在一个女商贩那里见到他了,您哥哥被盗的物品在那个女商贩手里,我找了她好几个星期。他和贝舒、范霍本都在那里,我感到他满怀敌意与怀疑逼视着我。他甚至想跟踪我。他有什么企图?”

“他可能帮助您……”

“绝对不可能!同这种来历不明的冒险家……同这个狡诈可疑的唐璜1,这个把你们三个都控制在手心里的人合作吗?不,不,不。而且我和他的目的不同。我的目的是确定事实,而他的目的是顺便骗取金刚钻。”

1西方作品中风流浪子的象征——译注

“您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觉得他的用意很清楚。而且,根据我所得到的特殊情报,这也是贝舒和范霍本对他的看法。”

“这看法是错误的。”阿尔莱特断言道。

“也许是错的,而我却当它是正确的来行事。”

德内里斯专心地听着。那个人对他的仇恨,他已经感觉出是出于本能而又强烈的。特别是因为德内里斯不能不承认那个人脸上的诚恳的神情,与真诚的忠心,便更加憎恨他。在吉尔贝特和他之间,过去曾有过什么关系?他曾经爱过她吗?而现在,他用什么办法博得阿尔莱特的同情,并使她俯首贴耳呢?

德-梅拉马尔女伯爵相当长时间保持沉默。她最后终于喃喃地说道:

“我该做些什么呢?”

他指了指阿尔莱特和雷吉娜。

“说服她们这两个控告你们的人。凭着我的信念,我能够使她们对自己的观点产生怀疑,准备好了这次会见。只有您才能够使我的工作全部完成。”

“怎么做?”

“通过讲话去做。在这宗令人难以理解的案件中,有些事实使它变得更加难以理解,然而法院却要依靠那些事实去作出无情的判决。……讲讲您所知道的情况。”

“我一无所知。”

“您知道某些事情……您兄妹俩是无辜的,您知道那些不能替您俩辩解的理由。”

她十分为难地说道:

“所有的辩解都是没有用的。”

“但是,我不要求您作自我辩解,吉尔贝特,”他以热情的语气大声说道。“我只请您讲讲那迫使您不作自我辩解的理由。对于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讲。就这样吧。您的思想状态,吉尔贝特,您的灵魂深处的东西,所有让-德内里斯徒然无益地问过您的那些事情……所有这些事情我都猜得到,我也了解;吉尔贝特,既然我在这里生活在您身边,在这公馆的深处,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我大概也渐渐地知道了;所有这些事情我本来可以解释,但是吉尔贝特,您有责任说出来,因为只有您说的话才能够说服阿尔莱特-马佐尔和雷吉娜-奥布里。”

她的双肘撑在双膝上,双手抱着头,小声说道:

“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吉尔贝特。我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明天人们将要让她们跟您哥哥对质。让她们的证词更加犹疑,更加不肯定,那么法院方面还剩下什么真实证据呢?”

她神态沮丧。所有这些论据,似乎对于她来说,是没有意义与枉费心机的。她说了自己的看法,又补充说道:

“不……不……什么都没有用……唯有保持沉默。”

“以及死亡。”他说道。

她抬起头来。

“死亡?”

他俯身向着她,严肃地说道:

“吉尔贝特,我同您的哥哥联系过。我写信告诉他,我将救你们两个,他给我回了信。”

“他给您回了信,安托万?”她问道,眼睛充满激动的闪光。

“回信在这里。只有几个字……念吧。”

她看出了哥哥的笔迹,念信:

谢谢。我一直等到星期二晚上。否则……

她十分虚弱,结结巴巴地说道:

“星期二……就是明天。”

“是的,明天。如果明天晚上,经过对质以后,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没有被释放,或者没有获释的希望,他将在囚室里死去。吉尔贝特,难道您不想尝试一下,以便拯救他吗?”

她因发烧而颤抖,身体又蜷缩起来,掩面不语。阿尔莱特和雷吉娜注视着她,怀着无限同情。德内里斯感到心里很痛苦。多少次,他曾试图使她放弃抵抗与不再固执!现在,她终于屈服了。人们勉强听见她讲的话,她泪流满面,声音很低。

“梅拉马尔家族没有秘密……假设它有个秘密的话,那就是抹去上个世纪的先人所犯的过错,以及我兄妹俩可能犯的过错。然而,我们什么过错也没有犯……如果说我俩是无辜的,那么于勒和阿尔封斯也跟我们一样……证据,我不会提供给你们。我不能给你们提供。所有的证据都把我们压倒了,没有一个证据对我们有利……但是我们知道,事实不是那样,我们没有偷窃……这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不是吗?我知道,阿德里昂和我都没有把这两个年轻女士带到这里来过……我们没有掠走金刚钻,也没有藏起那件紧身短上衣……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我们的祖父和曾祖父的情况跟我们一样。我们整个家族始终知道,他俩是无辜的。这是我的父亲告诉我们的神圣的事实,他是从先人那里得知的,尽管他们被指控……正直、荣誉是梅拉马尔家族的家规……我家的历史不管追溯多么久远,都找不到任何污点。为什么他们突然无缘无故地那么做呢?他们都是富裕与受尊敬的。为什么我兄妹俩毫无道理地违背我们的过去……违背我们所有先人的过去呢?”

她说不下去了。她讲得那么激动,令人心碎,语气中流露出绝望,马上就感动了两个年轻的女人。阿尔莱特向她走过去,脸部抽搐,对她说道:

“后来呢,太太……后来呢?”

“后来,”她回答道,“我们成了不知什么东西的受害者……如果有个秘密的话,就是这个秘密,使我们受害的秘密。戏院里上演的悲剧,展现那些被命运迫害了好几代人的家庭。我们不断受到打击,已经有四分之三世纪了。起初,于勒-德-梅拉马尔也许可以也愿意为己辩解,尽管加在他头上的罪名非常可怕。不幸的是,他由于气愤得发狂,在囚室内死于脑溢血。二十五年以后,他的儿子阿尔封斯受到同样可怕的指控,他没有抵抗。到处都是圈套,逼得他走投无路,感到无能为力而万分害怕,回想起父亲所受的苦难,他自杀了。”

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再次不说话了。阿尔莱特再次在女伯爵面前发抖,对她说道:

“后来呢,太太?……我求求您,继续讲吧。”

女伯爵又说道:

“后来,在我们家产生了一个传说……厄运重压着这个凶宅的传说,那父子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他俩的喉咙被铁证扼住了。阿尔封斯的寡妇也被压垮了,没有为替丈夫申冤而斗争,却逃回乡下的娘家避难,抚养她的儿子,即我们的父亲,告诉他巴黎的可怕,要他发誓永远不重新打开梅拉马尔公馆的大门,给他在外省成了亲……就这样使他避过了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您怎么会知道?”

“是的,”女伯爵激昂地大声说道,“是的,否则他也会像其他人那样遭受灭顶之灾,因为死神就在这里,在这公馆里。在这里,折磨梅拉马尔家族的恶鬼包围着我们,把我们击倒。由于对抗那个恶鬼,我哥哥和我,在父母去世以后,就受厄运的摆布。我们从外省回到巴黎,跨进了于尔菲街公馆的大门,满怀希望,忘记了过去,为进入祖屋而感到高兴。从最初的日子起,我们就感觉死亡暗中威胁着我们。我的哥哥感受犹深。我呢,出嫁了,后来离了婚,我幸福又不幸。但是,我的哥哥变得忧郁起来。他确信自己这一生是伟大而痛苦的,毅然决定不结婚。中断梅拉马尔家族的谱系,他要与命运抗争,破坏不幸的链环。他大概是最后一个姓梅拉马尔的男子了。他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呢?”阿尔莱特问道,声音里充满渴望。

“害怕十五年以后将会发生的事,害怕已经发生的事。”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预见不幸呀?”

“没有,但是阴谋在暗中策划着。敌人们在我们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悠。对我们住宅的包围在继续,而且越来越紧。进攻会突然发起。”

“什么进攻?”

“几个星期前,进攻发起了。表面上看,是事故,但那是可怕的警告。一天早上,我哥哥发现某些物品不见了,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一截拉铃的丝带,一个烛台托盘!但是人家选择最漂亮的东西中的物件,是为了提醒我们时间到了……”

她停了一会儿,又讲道:

“提醒时间到了……就要打雷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吓人,可以说是神秘莫测的。她的眼睛涣散无神。从她的态度中,能够感到她兄妹俩所受的痛苦,他们在等待着……

她还在说,话语中流露出悲痛与抑郁,按照她的说法,她兄妹俩遭到了“雷击”。

“阿德里昂试图抗争,他在报上刊登了一则失物启事,希望能够找回失物。他打算通过这样做,就像他所说的,减少命运的打击。如果公馆重新拥有失窃的东西,如果那些东西回到一个半世纪以来它们所占住的神圣位置,那么迫害梅拉马尔家族的神秘力量,就不再反对我们了,它们不复存在。无用的希望。事先已被判罪,还能够做些什么呢?一天,你们两位来到这里,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指控我们,叫我们莫名其妙,……这一下子就完了。没有自我辩解的余地,不是吗?我们突然被解除了武装,戴上了锁链。梅拉马尔家族第三次被打倒,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像于勒和阿尔封斯一样,被同样的黑暗所笼罩。我们所受的苦难将以同样的结局告终……自杀,死亡……这就是我们的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逆来顺受与祈祷了。反抗几乎等于犯渎圣罪,既然命令已经下达。但那是多么痛苦!一个世纪以来,我们背着多么沉重的包袱啊!”

这一次,吉尔贝特终于讲完了那奇特的秘密,随即陷入昏昏迷迷的状态中。自从悲剧发生以来,她就麻木不仁。但是,她的全部讲述显得反常,具有某种病态,这减弱了她的不幸在别人心目中激起的尊敬感与巨大同情。安托万-法热罗一言不发地走近她,怀着崇敬的心情吻她的手。阿尔莱特哭了。雷吉娜不易动感情,但似乎也被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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