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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十六岁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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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谷把烟头捺灭在烟灰缸里,小声嘟囔道,“那么最好还是去拜访他一次。”

时间快到午夜一点半了。

深红色的厚布窗帘敞开着,窗外的夜风吹到钟塔上,风声突然变得尖利,使福西身子紧缩。本不该感到冷的,但他短袖衫下的膊陡然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我想问一下由季弥少爷的情况。”鹿谷手扶书桌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对纱世子说。

“伦典先生是在九年前去世的,那时他八岁。而时代夫人去世是在十八年前。那么由季弥少爷当然不是时代的孩子。伦典先生并未提过再婚的事儿,那么他……。”

纱世子神情稍显意外地说,“我记得你们问过这件事。”

“由季弥少爷是老爷堂弟的儿子。他很早就失去了双亲,是被领到这儿来的。”

“是养子吗?”

“是的。从他不太懂事儿的时候起,就是由我照顾。”

“今年有十七岁了吧?”

“是的。九月初的生日。”

“在哪儿上学?”

纱世子轻轻摇了摇头说,“自从永远小姐死后,他就一直没去上学。”

“小学、中学都没上?为什么?”

“怎么说呢,由季弥少爷从那以后一直远离现实世界,只生活在自己的梦幻中。”

鹿谷歪着脑袋“啊”了一声。纱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他一直精神失常。可能是因为表姐那样死去,使他受到了很大刺激。十年前的那个早晨,是一无所知的由季弥少爷第一个发现永远小姐在房间里自杀的。”

“这么说他是受刺激后才精神失常的?”

“脑子没有多大问题,只是感觉迟钝,心灵上的创伤太严重了。”纱世子把手放在胸前说。

“由季弥少爷最倾慕表姐了,不,与其说是倾慕,莫如说是崇拜。他坚信表姐是自己的女神,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嗯,女神?”

“由季弥少爷从小受到老爷的教育——你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姐姐的。姐姐遇到麻烦时,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她。这是你的使命。”

“的确。那个女神悲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年后养父伦典也死了,他被独自留在这所房子里……。”

鹿谷把消瘦的面颊弄得象青蛙一样时鼓时缩的,眉宇间刻下深深的皱纹。

“那么,由季弥少爷如今究竟是怎样生活呢?”

“刚才我说过,由季弥少爷生活在梦幻世界里,根毛没有注意到现实世界。他坚信永远小姐如今还活着,或者只是暂时看不到她,但她仍在自己身边,和她说话会听到她的回答,她还和他打招呼呢。”

“日常生活有什么障碍吗?”

“不必时刻陪着。虽然有时他也胡思乱想,说什么姐姐遇到危险了,姐姐死了闹腾一阵子,但只是偶尔几次而已。”

“有恢复的希望吗?”

“我也说不准。”

“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伦典先生留下遗言,让由季弥少爷永远留在这个家里。”

“很可能是这样的。”

“平时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每天睡到中午起床,然后必定到机械室给时钟上发条。这九年来从未间断过。”

“为什么?”

“说不清楚。大概是老爷吩咐他去干的吧。老爷好像说过,‘钟塔修好后,给钟上发条是你的任务’。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去年钟针取下后他仍然这样做吗?”

“是的。这是每天必做的事儿。此外,就是从早到晚眺望远处的风景,或在院子里散步,以此来打发时间。”

“看电视吗?”

“几乎不看。”

“晚上睡得很晚吗?”

“是的。一般是在午夜一点左右给他准备晚饭,同时把药一起送给他。”

“药?”

“每年一到这个季节他的情绪就极不稳定,老向我诉苦说他失眠。大概还是与过去的记忆有联系。因此,医生给他开了安眠药。”

“嗯,那么,”鹿谷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确定一下时间。

“现在已吃药了吗?”

“可能吃了。我只把药送给他,并不管他什么时候吃。”

“由季弥少爷的房间在下面三楼吧?可能的话想去看一看,行吗?如果还没睡,还想和他聊一聊。”

纱世子现出几丝困惑,但很快表示同意了。她请鹿谷他们言行要谨慎,不要说“永远小姐已不在人世了”之类的话。因为医生曾忠告说,随便给他那种刺激是很危险的。

于是三个人离开书房,向钟塔三楼由季弥的房间走去。鹿谷希望和这所房子现在和未来的主人交谈,但未能如愿。这不是因为由季弥睡下了,而是因为他不在床上。

由季弥不在房间里。然而令福西感到吃惊的并非这个,而是纱世子看到这一情况时的反应。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去寻找少年的行踪,相反却态度异常镇静地悄悄关上了房门。

“以后有机会再来和他谈吧。”她对鹿谷说。

“会不会是去厕所了?”鹿谷满脸疑惑地问。

“不,我想不会的。”纱世子只轻轻摇了摇头回答。

她凭什么做出这么平淡的回答?

“不去找找行吗?”

离开房间,纱世子静静地返回楼梯处。鹿谷担心地向纱世子问道。

“一到夏天,由季弥少爷就经常这样突然溜出房间。起初还很担心,到处寻找,可是最近已经……。”

大概已经习惯了,所以才不着急去找。

“您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吗?”

“有时到院子里去,有事也到骨灰堂去。”

“他精神不正常,在附近徘徊,不危险吗?”

“他从不到远处去,也不在下雨天出去,过一会儿就会回来。难道房门还要上锁吗?我曾找医生谈过,医生说如果只在院子里活动,就不必太担心。”

“是吗?”

尽管如此,鹿谷仍然感到疑惑。他又回头看了看由季弥的房间,心里想说,如果这样的话就等他回来好了。然而他终于未能说出口。他瞟了福西一眼,耸耸肩,随即向已下楼的纱世子追去。

“今天打扰太晚了,我们该走了。”

回到最初经过的大厅前面时,鹿谷静静地向纱世子告辞。这时已是午夜两点半。

“您能把‘沉默的女神’那首诗写在纸上吗?如果方便的话,请顺便告诉我们一下这里的电话号码。”

“啊,可以。”纱世子摸了摸助听器,“那么,二位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鹿谷摇摇头说,“说实在的,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清楚。实在惭愧。我们在这里待这么久。”

“不,哪儿的话。把你们请来也没有好好招待。”

纱世子深深地鞠了个躬。

“这就回东京吗?”

“是的。这时候路上不挤,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要不就住在这儿吧?”

“不,不必了。”

鹿谷过意不去地摆摆手。

“不过骨灰堂你们还没去看呢。刚才你们说好要去摆放马渊先生?那么……”

“您不要费心了,明天我们还会来的。我们先去极乐寺,傍晚顺便再过来。我们还想好好看看钟塔,也想见见由季弥少爷。”

“哎,当然可以。”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告辞了。”

“嗯。”

纱世子去取纸和笔抄那首诗,她让鹿谷他们先到门口等着。

“鹿谷先生,”福西与鹿谷在走廊上并排走着,福西说,“那个叫由季弥的少年不在

刚才的房间里,可是……。”

“你担心吗?”

“是的。尽管伊波女士那么说,我还是有些担心。虽说没有危险,但毕竟是精神失常的少年,一个人在夜里出去。”

“说是在院子里。”

“这个院子和周围的林子间好像没有栅栏。……啊,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福西终于想起来了。昨天,不,是前天晚上,在走出这个院子的大门时看到过一个人影,在院子的一头晃晃悠悠。那不是少女的幽灵,可能就是由季弥少爷。

他把这话说给鹿谷听,脸上露出意思苦笑,仿佛想说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

“好像是这样。”

“附近的人们一到傍晚或夜里,就可以在院子里或林子中看到由季弥的身影。于是便有了‘时计馆幽灵’的传说。”

“嗯。我想幽灵传说的真相可能就是这样。由季弥这孩子是个美男子,从远处看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女孩子。”

“可能吧。”在昏暗的门厅里等纱世子时,屋外开始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福西不由得抬头看看天花板说,“哎,下雨了。对了,广播还说要来台风呢。”

“噢,嗯。”鹿谷含糊其词地回答着,眼睛则向从大门往右眼神的走廊张望。这个走廊好像通往“旧馆”,从前天开始,采访组的一伙人就住在那儿。现在那伙人在干什么呢?福西一边猜测,一边也从鹿谷身后向那边张望。走廊很长,黑着灯,远处暗极了,什么也看不见。

一会儿,纱世子把抄有费解的诗的纸条拿来了。鹿谷接过来放进口袋里,又看了一眼纱世子小声说道,“伊波女士,还有点事儿想麻烦您。这事似乎与刚才的事情无关,但我想证实一下。”

“什么事儿?”

“在我昨天接电话的房间隔壁住着一个女人。公寓叫‘绿庄’。”

“噢。”纱世子歪着脑袋,神色有些紧张。

“说起来也真巧,那个女人就是那位光明寺美琴小姐。她是现在住在这儿的那位招魂师。”

“啊,这个。”

纱世子无言以对,似乎相当吃惊,一个劲地眨巴眼睛。鹿谷则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

“她住在我隔壁,所以我曾帮她收过几次包裹。我记得有一个包裹上收件人姓名与门牌上的‘光明寺美琴’不一样。写的是‘光明寺转交’下面写的是收信人姓名,这个人就是——”

过了一会儿,鹿谷说出了名字。“她叫寺井光江。”

纱世子掩饰不住自身的狼狈。福西则吃惊地盯着鹿谷说:“那么,鹿谷先生,寺井光江这个名字可能是……”

“可能是自杀的护士寺井明江妹妹的名字。昨晚她还向我们提到过呢。”

光明寺美琴、寺井明江、光江——这些名字放在一起就知道它们之间是有联系的。福西一边回想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的那位女招魂师的风貌,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的确如此”。

“伊波女士。”鹿谷说。

“您一定知道光明寺美琴就是寺井光江的艺名,也一定清楚这两个名字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吧?”

“是的。”纱世子表情极不自然地点点头。

“我知道明江和光江是一对好姐妹。光江有段时间也曾来这儿帮过忙。以后她就改名干起了那样的工作。”

“这么说这次您之所以答应‘混沌’编辑部的计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啦?”

“是的。”纱世子坦白地说。

“杂志方面拿来了计划,让我帮忙。以前这类采访我都拒绝了,但这次不是别人,而是光江来求我,所以不能不答应。”

“果真如此!”鹿谷表情复杂地摸了摸下巴。既然这样,现在就不必再多问了。

他们出了大门,向停在雨中的汽车走去。突然鹿谷大叫一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福西问道。鹿谷摇着头说了声“真糟糕”,另一只手则指着心爱的汽车说:“车胎爆了。”靠近一看,右面前轮的车胎的确扁了,车身倾斜。

“真糟糕,虽然有备胎,可是……。”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懊丧地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雨下得更大,风声也更紧,森林中树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正向这里逼进。

“那就请住在这儿吧。”纱世子再次说道,“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回去了,不要客气,房间有的是。”

“啊,这个嘛,那么……”

的确,他们似乎不打算在雨中换车胎了。鹿谷收回了刚才说的话,向纱世子鞠了一躬。

“福西君,这样行吗?”

“哎,我没什么意见。”

于是,二人决定住在时计馆的“新馆”里。可能是突然下雨的原因吧,纱世子说了句“担心由季弥”便到钟塔去了,可不久就回来了,说少年平安无事,已经酣然入睡了。

当鹿谷和福西躺在客房的床上时,已是凌晨四点了。此时,在同一住宅的“旧馆”里,采访的那伙人遇到了什么事,他们当然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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