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繁体版 简体版
努努书坊 > 杀人十角馆 > 第九章

第九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1

整晚恶梦缠身,虽然梦得迷迷糊糊,而无边梦魔仍排山倒海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www.maxreader.net

被踢掉的毛毯掉落床下,衬衫又绉又乱——昨晚没换睡衣就睡了——脏污的全身汗水淋漓,湿黏难受。煎熬痛苦的漫漫长夜,折腾得人口干唇裂,疼痛欲绝。

勉强撑起上半身,交叠双手环抱自己的身体,陆路向左右缓缓晃着昏沉沉的脑袋。

头痛稍微缓和了点,替代而来的是脑子里麻痹般的模糊。意识完全迷失在薄雾里,自己彷佛置身在遥远的地方,飘荡虚空,没有一点踏实感。

窗缝中泄入的微光,宣告夜晚已经结束。

陆路伸直双臂,捡起毛毯放在膝上。

一片蒙胧的脑海,落下方形银幕。四个角落宛如曝光的底片般漆黑而模糊,越近中央越发白亮。画面中出现了四天前初抵此岛的伙伴面庞,次第放大又放大……。

艾勒里、爱伦坡、卡、凡斯、阿嘉莎,以及欧璐芝。大家——连自己在内一共七人,都各自享受此次冒险旅行。至少,陆路这么觉得。无人岛这种充满解放感、毫无拘束的环境,对昔日命案的好奇心,还有那茫然的刺激感……。原以为即使出点意外或小麻烦,反而是旅行中的一种良性刺激,一周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谁知道……——

稀疏的短发,过宽的薄眉下眨着四处张望的大眼睛,满是雀斑的潮红脸颊……。那张脸突然胀戍紫色,颤栗、扯曲——然后松弛下来。缠绕在粗短脖间的细绳子,化为黑色毒蛇蠕动着。

(啊!欧璐芝,欧璐芝,欧璐芝……)

陆路握紧双拳敲打脑袋,不愿再回想任何事。

可是——某个不一样的场所,不一样的意念,促使放影机继续回转。画面持续着,总是不肯消失——

噘起嘴唇,满脸诡异笑容,突出的下巴,凹陷的眼睛……这是卡。魁梧的身体由于剧烈痛苦而扭曲,摇晃的桌子,倾倒的椅子,讨厌的呕吐物滴落声,连那股特殊的气味也都复苏。

『为什么……』他低声轻喃着。『到底为什么……』——

艾勒里掉进地下室黑阶中的身体,爱伦坡严厉的声音,凡斯苍白的脸,阿嘉莎神经质的动作……。

幸免于难的伙伴当中,隐藏着杀人凶手。不,或许有第三者藏匿岛上。

虽然艾勒里极其认真地表示中村青司没有死,但是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何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脑际的银幕映出黑色人影,轮廓并不清楚,渗水般的模糊黑影不规则地缓缓摇动——

中村青司,十角馆的主人,去年九月焚烧蓝屋自杀身亡的男人。如果他还活着,就是那件命案的凶手——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陆路动了一下肩膀。

(中村?)

这时,黑影开始成形。半睡眠状态中,不鲜明的意识逐渐拾掇记忆的丝络。不久,黑影成为一位娇小白皙的女郎身影。

(不会吧,怎么可能……)

是否还在梦中?那个——中村千织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儿,真的会有这种事?

陆路又举拳敲头——

夜街、杂沓、冷风、迎新会、杯影、冰音、酒气、叫声、喧哗、陶醉、狂态,以及……乐极生悲、紧张、狼狈、刺耳的救护车声、旋转的锐利红光……。

『不可能有这种事。』他喉间微微迸出声音,企图打消耳中逐渐高涨不安的喧哗声,可是。

那些声音非但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严重的不安与焦躁无情地侵袭而来,全身再度渗出脂汗。象征一切的旋转红光、动人心脾的惨叫,无可保留地震撼他的神经,然后……。

以指甲抓着头发,正想呐喊出心中郁闷时,脑中蓦地浮现截然不同的画面,声光完全消失无踪。

(是什么?)

好像是别人的事,陆路感觉到——

是海,听得到水声,就在近处,沙沙摇晃的水面。波浪拍击黑色岩脉,留下一道白线又消退……。

(那是昨天。)

陆路掀开膝上的毛毯,心中那个部分彷佛拉下厚帷幕,恐怖感顿时消失——

那是昨天看到的光景。大家站在蓝屋遗迹旁边的断崖,专注地采寻船只踪影。当时俯瞰下方,崖下的岩区……。对了,前天和艾勒里结伴到那下面探查。的确,那时也……。

好像有什么附身似的。

明知自己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单独出去非常危险——这个念头闪过脑际,随即沉落在雾般蒙胧的内心深处。

于是,陆路摇晃地从床上站起。

阿嘉莎将门开了一道小缝,窥视大厅的情况。

没有人,好像还没人起床。

由于安眠药的作用,昨晚-上床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刚刚睁开眼睛,整夜睡得很沉,也不觉得做过梦。在目前这种状况中,难得会有如此充足的睡眠。

身体的疲劳大半恢复,紧绷的神经也稍微缓和。

(这都得感谢爱伦坡。)

阿嘉莎悄悄走出大厅。

沿着墙壁慢慢来到盥洗室门口,留心观察四周,倾听八方动静。

郎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厅依然呈现奇妙的歪曲。目光只能捕捉白壁间微妙的阴影,无法仔细观察。

似乎还是没人起床。唯有永无休止的波浪声,不断传入耳中……。

走进盥洗室,半掩着门。同时,没忘了确定裹面的浴室及厕所的确没有危险。

面向洗脸槽,望着镜子。微暗中,看到自己穿着白洋装的身影。

眼周的黑眼圈消褪了一点,比起初抵岛上时,显然憔悴许多。镜中人睑上毫无血色,一头干涩的头发垂在肩头。这张难看的脸,真的是我自己吗?

梳理着头发,阿嘉莎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夜自己的丑态,不禁再度唏嘘。

她经常希望自己永保美貌,容光焕发。永远——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办得到,并且引以为傲。

但是,洗过睑再次审视自己的容貌——实在称不上美丽,更谈不上容光焕发……。

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心头。

(只能靠亮丽的化妆来补救……)

打开装着化妆品的小包,阿嘉莎思忖着。异常的事件、异常的状况、异常的立场——在一连串逼人发狂的异常中,这是她仅有的安慰。

(今天不擦玫瑰色口红,改成红色……)

如今在这岛上,不必担心别人的注目。她唯一在意的,只是镜中的自己。

2

凡斯被手表的响铃装置吵醒,悠悠睁开眼睛。

(——十点了。)

肩胛僵硬,全身关节酸痛,看样子是没睡好。

指压浮肿的眼皮,胸口阵阵恶心。

(大家还在睡吗?)

起身侧耳倾听,一面点了根香烟。烟气吸入肺部,引起一阵强烈的晕眩。自己心里很清楚,肉体上舆精神上都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不知能否安然返家……)

空虚地凝视半空,他思忖着——

恐怖,太可怕了。如果可能的话,巴不得像小孩一样,哭叫着逃出去……。

颤抖着身子,凡斯撩熄香烟站了起来。

走出大厅,左边相隔两个房间的门虚掩者。留神一看,是厨房旁边——盥洗室的门。

是不是已经有人起来了,他想着。

(可是怎么没声音?是不是有人到洗手间忘了关门?)

左手逐一摸着蓝色的椅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了起来。顺着桌沿转过去,渐渐可以看见半掩的门内情形。然后……

『嗄……』

彷佛被掐住脖子似的,凡斯喉头梗塞叫不出声昔。战栗爬满全身,双足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盥洗室门的那一边,倒着一团刺眼的白色。质地纤细的洋装、抛置地面的玉手,还有散落一地的黑发……。静静躺在那儿的,是阿嘉莎不动的身体。

『啊……啊……』

右手掩口,凡斯僵着身子。喉咙里头,叫喊的冲动舆呕吐感挣扎着。无论怎么努力,总是叫不出口。

一手扶着椅背,半弯着身子,他把抖个不停的脚拚命挪向爱伦坡房间。听到狂乱的打门声,爱伦坡猛然惊醒。

『怎么了?什么事?』睡意只缠绕瞬霎,接着他用力掀开毛毯从床上跃起,倏地冲到门口。

『谁呀?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

拍门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呻吟声。急忙扭转门把,但好像被什么挡住似的打不开门。

『喂,是谁?谁在那儿?』

说着,一面用力撞开门。然后从空隙勉强挤出身子,来到大厅。

倚在门口的是凡斯,双手掩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凡斯?怎么了,没事吧?』

爱伦坡手搭在他肩上,关心地问。凡斯仍然一手掩口,一手则指向隔壁盥洗室。

『嗯?』

只见门虚掩着,从这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那儿有什么吗?』

『——阿……阿嘉莎……』

听到凡斯的回答,艾伦坡叫了声什么立刻放开手。『阿嘉莎?——凡斯,你不要紧吧?』

凡斯咯吱着声音喘着气,点点头。于是,爱伦坡一个箭步冲向盥洗室,往半掩的门内探视。

『艾勒里!陆路!起来!快起来!』

竭尽气力,爱伦坡大声叫道。

那阵狂乱的敲门声,吵醒了埃勒里。

敲的不是自己的房门。正想着是否出了什么事,立即传来怒吼般的喊叫声。

(是爱伦坡的声音,难道……)

飞快地滑下床,穿上毛衣。缠着绷带的右足躁,伤处已经不大疼痛。

爱伦坡的声音继续扬起,对方好像是凡斯。不一会见,更大的喊声叫着阿嘉莎。

手握门把正想冲出去,突然响起呼唤自己和陆路名字的声音。

『怎么回事?』艾勒里在回答的同时,猛的打开厉门。

爱伦坡房门前,凡斯蜷伏着身子。房间右邻,艾勒里房间正对面的盥洗室门开着。倒在里面的好像是阿嘉莎,一膝着地蹲在旁边的是爱伦坡。

『阿嘉莎出事了?』

『好像是。』爱伦坡回头看艾勒里。『艾勒里,凡斯很难过,让他吐出来。』

『好。』艾勒里抉起几斯,搀到厨房那边,一边问:『不是中毒吧?』

『——不是。看到阿嘉莎,突然……』

凡斯脸伏向流理台,不停地喘气。艾勒里轻抚他的背部,说道:

『喝点水好了,胃里空空的,想吐也吐不出来。』

『我没事——我自己来,你还是过去那边……』

『好。』艾勒里转身离开厨房跑到盥洗室里的爱伦坡旁边。

『死了吗?爱伦坡。』

爱伦坡闭上眼点点头。

『又是中毒,这次好像是——氰酸……』

阿嘉莎的尸体己被爱伦坡翻整为仰卧,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冻结般的表情是一种近似惊愕的苦闷。

当爱伦坡伸手合上她的眼睑,不再呼吸的脸上魔术似的呈现安详与天真。仿佛刚刚上完妆,柔润的面颊栩栩如生,嫣红的樱唇宛如正要开启……。徽微飘浮的甜味,就是爱伦坡所下判断的依据。

艾勒里深锁眉头,说道:『杏仁味?』

『不错——总之,艾勒里,先移到房间。』爱伦坡伸手放上尸体肩上时,凡斯踉跆地步出厨房。瘦削的身体倚着墙壁,抬起苍白的脸环视大厅。

『咦——陆路呢?他怎么了?』

『陆路?。』

『是啊……』

艾勒里和爱伦坡这时才望向陆路的房门,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第三个被害者]

3『这么说,阿嘉莎是第四个?——陆路!』

艾勒里猛然一惊,冲向陆路门口。

『陆路?陆路?——不行,上锁了——凡斯,有没有备用钥匙?』

『怎么会有……这儿又不是旅馆。』

『只好破门而入。艾勒里,让开。』

『等一下。』艾勒里招手阻止正要撞门的爱伦坡。『门是朝外开的,你这样硬撞也打不开。还是绕到外面,破窗而入比救快。』

『对——带张椅子去。』然后,爱伦坡回头向凡斯说:『你也来。』

『爱伦坡、凡斯!』走向玄关的艾勒里叫道。『看,门把的绳子被解开了。』

他指着通往玄关大厅的门。昨天绑住两个把手的绳子已经解开,绳子一端仍垂系在门把上。

『看来有人出去了。』扛起手边的一张椅子,爱伦坡说道。

『那么,陆路……』

『你怎么知道!』艾勒里催促二人。『快点,先到房裹看看再作打算。』

爱伦坡抬起椅子,使劲砸下去。砸了几下,陆路房间的窗户终于破了。

看起来相当坚固的窗户,连铰链都被敲壤,内窗玻璃和窗框也破得不成样子。手伸进去拿掉挂钩并不困难,但是解开窗把手系带,就得费一番工夫了。

大概花了十五分钟,总算打开窗子。

窗户高度约舆中等身材的凡斯齐胸。个子最高的爱伦坡拿砸坏的椅子当垫脚石,以令人惊讶的轻盈跃入房中。艾勒里随后跳进,凡斯则按住胸口靠在窗下。

然而——

屋裹见不到陆路的影子,他出去后就没回来。

空气中有些暖意,使人产生一种黏肤的感觉。昨晚下了点雨,脚下的草地柔柔的,软软的,还带着湿气。

跳出窗口的爱伦坡和艾勒里,肩头耸动地喘着气。

『我们分头去找,恐怕已经没命了……』

说着,艾勒里一脚跪地检视右足踝的绷带。

『脚好了吗?』爱伦坡问道。砸窗时,他的右手臂也被飞散的玻璃碎片割伤了。

『没关系,连跑也没问题。』艾勒里立起身来,看着凡斯。可怜的凡斯正蹲在草地上,全身发抖。

『凡斯?没叫你之前先到玄关口休息,镇定下来。』艾勒里调匀呼吸,冷静地指挥。『爱伦坡,你先到海湾那边看看,我在建筑物四周和那边的废墟探查一下。』

艾勒里和爱伦坡分头离开后,凡斯缓缓起身走向十角馆的玄关。

刚才虽已呕吐一阵,胃液酸苦的味道还留在舌上。恶心的感觉正在消退,而胸口依然彷佛梗着铅块般沉闷。

天空一片灰暗,几乎没有一丝风吹过,虽然并不很冷,裹着毛衣的身子却直抖个不停。

拖着脚步,好不容易来到玄关口,凡斯拦腰坐在被雨淋湿的台阶上,缩着身子抱住膝盖,然后深深叹了口大气。不久,胸口的郁闷渐渐抒解,但是身体仍旧断续地颤动着。

他凝神注视松影林立的肃杀风景,探索四处寻找陆路的两人踪迹——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艾勒里的叫声。

『凡斯!爱伦坡!』

声音来自右方蓝屋遗迹那头。

凡斯立起绵软的脚,跺着碎步走过去。眼角瞥见海湾那边,爱伦坡正快步跑来。没多久,两人便在环绕废墟的松林尽头碰面。

『爱伦坡、凡斯,这边!』

两人穿过松木拱门,看到睡衣上套着毛衣的艾勒里,正站在前院中央向他们招手。从十角馆这头看去,正好是松林背后的位置。

急忙奔跑过去,两人屏息凝视艾勒里的脚边。

『已经死了。』艾勒里无力地摇摇头,吐出这句话。

穿着黄衬衫,卷起斜纹夹克袖子的陆路俯倒在那儿,两手直朝十角馆方向摊开。偏向一旁的脸半埋陷黑土中,常戴的圆眼镜掉在右手前方。

『死于击伤——大概是被掉在那边的石头或瓦砾砸破了头……』

艾勒里指着尸体染满污血的后脑说道。凡斯见状,喉头唔地一响,连忙捣住嘴巴。原已消退的呕吐感,再度涌上来。

『——爱伦坡,检查一下好吗?也许滋味很不好受,不过只能麻烦你了。』

『好——唉……』爱伦坡按住散落的发丝,蹲在尸体旁边。稍微抬起陆路沾着污血和泥土的头,仔细检视。圆眼珠瞪得老大,翻出白眼球,舌头垂在唇角,不知是恐怖抑或痛苦,整张脸扭曲成骇人的表情。

『——已经出现尸斑了……』爱伦坡压低声音说道。

『但是,指头一压便消失。死后僵硬情况——相当严重,可能是气温的关系,现在不敢确定——,估计死亡时间达五小时至六小时……。也就是说——』他看看自己的手表,接着说:『遇害时间在今晨五点至六点……大约是那时侯。』

『黎明时分?』艾勒里喃喃自语。

『总之,先把陆路送回十角馆,这样太可怜了。』说着,爱伦坡伸手挪动尸体。『艾勒里,你抱脚部。』

艾勒里没反应,两手仍然插在毛衣口袋里,盯着尸体脚边。

『艾勒里?喂!』

又叫了一次,艾勒里才回头面向爱伦坡。『有脚印……』说着,他手指地面。

尸体的位置在前院中央一带,距十角馆松林约十公尺的地方。包括陈尸地点在内,废墟周围的地面堆积着黑色泥灰。可能由于昨夜的雨,掺灰的地面成为极其柔软的状态,因此——留下几道凌乱的足印。

『——唔,好。』艾勒里沈吟一下,便弯腰抓住尸体的脚。『走吧,有点冷。』

艾勒里和爱伦坡抬起陆路的遗体,朝十角馆走去。淡淡的波涛声,仿佛为了哀悼他的死奏着送葬曲。

凡斯捡起陆路沾污了的眼镜抱在胸前,顺着原路追上前面的两人。

4

回到十角馆,他们先把陆路的尸体送回房间。

房门钥匙在陆路夹克口袋里找到,顾不得脏兮兮的上衣和长裤,尸体必须暂时安放在床上。

为尸体盖上毛毯,艾勒里向正把捡回来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的凡斯说:

『打盆水来好吗?还有,带条毛巾。至少,我们得把他的脸弄干净。』

凡斯默默颌首,退出厉间,步履仍然不稳,但已从惊吓状态恢复许多。

艾勒里和爱伦坡接着处理盥洗室的阿嘉莎尸体,首先搬回她床上,双手叠放胸前,并且理好散乱的头发和衣服。

『氰酸……』俯视长眠的阿嘉莎脸庞,艾勒里低喃着。『不错,的确有股杏仁气味。』

『死亡三个多钟头,大约在今晨八点左右……』爱伦坡分析时,凡斯进来了。

『这个东西掉在洗脸槽前,可能是阿嘉莎的。』凡斯说着,递上一个黑色小包。

『是装化妆品的袋子。』

艾勒里不经意地接过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调查化妆包。

『凡斯?袋口本来是关着的吗?』

『不,开着口掉在那儿,东西散落一地……』

『你都捡起来了?——好吧!』

粉底、腮红、眼影、发梳、面霜、化妆水……。

『——这个?』

艾勒里取出两支口红,打开盖子比较其中的颜色。

『别太靠近鼻子,危险!』爱伦坡体会艾勒里的意图,连忙警告。

『我知道。』

口红一支是红色,一支是玫瑰红。艾勒里小心地检查红色那支,点点头递给爱伦坡。

『你说对了,艾勒里。口红被下了毒。』

『唉,真正为自己上了最后一次的死人妆——那身白洋装就是寿衣,而且死于毒杀。唔,简直和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样。』艾勒里以悲伤的眼神看了床上的阿嘉莎一眼,便催促爱伦坡和凡斯离开房间。静静地关上门,说声:『晚安,白雪公主……』

三人再度回到陆路的房间。

用凡斯拿来的水和毛巾拭净陆路脏污的险,然后把已经擦干净的眼镜放在他胸口上。

『可怜你壮志未酬,总编辑……』艾勒里关上门,眼前出现『第三个被害者』红色大字。

十角馆的大厅,只剩下艾勒里、凡斯,和爱伦坡三个男人。

5

回房换好衣服,艾勒里兀自坐在床沿抽完一整根香烟,这才起身走出房间。

大厅裹,其它两人已在桌子旁边。

爱伦坡叼根烟,蹙着眉审视右手臂贴了胶布的伤口。凡斯则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帮我倒一杯好吗?凡斯。』艾勒里道。

凡斯默默摇头,掩盖杯子似的捧着咖啡,坐到离爱伦坡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

『好冷漠。』艾勒里微微一耸肩,走向厨房。他重新洗过杯子和汤匙,顺便拉开抽屉看看。预告杀人的塑胶板还是六块,一点也没有减少。

『「最后的被害者」、「侦探」——「杀人凶手」……』

艾勒里回到大厅倒着自己的咖啡,一边自言自语。然后,交互审脱始终沉默不语的爱伦坡和凡斯。

『即便「杀人凶手」在剩下的我们三人当中——,大概也不可能自动承认吧?』

爱伦坡眉头一皱,吐出一口烟。凡斯垂下眼,迳自啜着咖啡。艾勒里拿着杯子,坐在距两人各有段距离的座位上。

不稳定的沉默笼罩大厅。围着十角形桌子散坐各处的三人之间,强烈的猜忌感无法掩饰地交流着。

『我完全不相信。』爱伦坡以诡异的做作口气打破沉默。『我们当中的一个,会是谋杀其它四人的凶手?』

『也许是中村青司。』艾勒里加上一句。但是爱伦坡慢慢摇头说道:

『我并不否定那种可能性,不过——我反对。其实,我原本就不赞成他还活着的说法,太不真实了。』

艾勒里哼了一声。『那么,凶手在我们当中罗!』

『所以我刚刚才那么说。』

爱伦坡愤然拍着桌子,可是艾勒里根本无动于衷,撩撩头发说:『我们再从头检讨一次怎么样?』

他顶着椅背,仰头看了一下天窗。天空依然如昨,仍是一片昏暗。

『从塑胶板开始好了。假定有人预先准备好塑胶板,打算带到岛上来。因为东西面积不大,很容易藏在行李里而不被发现。我们三人当中,谁都可能是凶手。所以——注意听:

『第三天早上,凶手将塑胶板的预告付诸行动,被害人是欧璐芝。凶手从窗户或门潜入她的房间,下手勒毙死者,凶器是绳子。你不是说绳子还缠在尸首的脖子上吗?爱伦坡。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线索。首要问题是,凶手如何进入欧璐芝的房间?

『发现当时,门窗都没上锁。她原本就没锁吗?——当然,我们不能否定这种可能。照理说,她不会两边都没上锁,尤其是门。因为前一天塑胶板才出现没多久,她一定感到非常不安。

『这样又如何呢?可能性相当多,我想基本上可以归纳成下面两种。第一,她忘了锁好窗户,凶手从窗户进去。另一种是凶手唤醒她,她自己打开门锁。』

『如果凶手从窗户进去,为什么连门锁也打开?』凡斯提出疑问。

『可能去拿塑胶板,或者把塑胶板贴在门上。不过,假如依照爱伦坡的主张,限定凶手是自己人;那么,我想应该把焦点放在后者,也就是叫醒欧璐芝开门的可能性。

『虽然是一大早,她也还在睡觉,但是从窗户进去多少会发出声音,万一被发现不就糟了。假如凶手是研究社的伙伴,与其冒那种危险,不如找借口叫醒她,直接开门进去来得安全。以欧璐芝的个性,再奇怪的事也无法拒绝。』

『可是欧璐芝穿着睡衣,会让男人进屋吗?』

『或许会,如果对方以紧急事件强迫,她绝对无法狠心不开门,除非那个人是卡。不过,若是针对这一点深入探讨——』艾勒里瞥了一下爱伦坡,接着说:『最可疑的就是你了,爱伦坡。你是她的青梅竹马,对你的警戒当然此对我或凡斯来得少。』

爱伦坡向前欠欠身子,大声叱道:『胡说八道!我杀了欧璐芝?别开玩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以你的处境,正是杀害欧璐芝的头号嫌犯。试想爱伦坡你当时的心情,不难了解凶手整理尸体的奇妙行径。』

『那么失踪的手腕怎么解释?我为什么要切下欧璐芝的手,并且带走呢?』

『别急,爱伦坡。我知道现在讨论的不是唯一完整的答案,还有其它许多可能性。凶手可能是凡斯,也可能是我。只不过,你目前嫌疑最大而已。

『现在——关于手腕的问题?凶手可能有意重演去年的蓝屋事件,但是老实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模仿——凡斯,你有何高见?』

『这个……可能是为了搅乱我们。』

『唔,爱伦坡,你认为呢?』

『我不认为凶手那么做,只是为了搅乱我们。不发出大声响地切下手腕,应该是件相当辛苦的工作。』

『不错,应当是有非干不可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何在……』艾勒里歪着头,百思不解。

『这件事暂且搁置一旁,讨论下一个——卡的命案。如果由结论说起,这件案子无法得到唯一的解答。但就我们后来所做的讨论——,我们当中,至少凡斯没有机会在卡的咖啡里下毒。凶手若采用预先施毒的方法,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了。不过如果是这样,问题杯子必须有足以区别其它杯子的记号。这一点仍然有疑问……。

『因此,在阿嘉莎已经遇害的现在,如果当时以魔术般的快速手法下毒的话,很遗憾的,凶手就非我莫属了。但是还有一个可能——』

『你是想说我暗中让卡服下迟溶性毒胶囊?』

爱伦坡插嘴,而艾勒里只是笑着说:『对,不过,那不是个聪明的方法。倘若爱伦坡事先让卡吃了毒胶囊,势必要算准毒发时间正是他喝咖啡的时候,否则万一卡在未食用任何东西时倒地,首先涉嫌的还是我们的准医生。我想,爱伦坡不会那么笨。此外——,还有另一种方法较有可能性。』

『什么方法?艾勒里。』

『爱伦坡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而且家裹在o市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私人诊所。比方说,卡以身体不适找你商量,或者到你家诊所看过病,这些都不足为奇。总之,假定爱伦坡很了解卡健康上的问题。

『重点在那天晚上卡老毛病突然发作,比方说是羊癫风——爱伦坡首先跑过去假装治病,趁混乱中让他服下砒素或番木鳌硷……』

『看样子你相当怀疑我,只可惜这种论调太不合常理,简直是荒谬。』

『别这么认真,我只是列举各种可能性而己。如果你认为我所说的不够合理,同样理由,也必须否定我先前假设藉魔术手法下毒的说法。

『不晓得该高兴还是悲哀,承蒙你们这么看得起我那一点玩魔术的雕虫小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当众下毒,没有嘴巴说的那么简单。如果我是凶手,绝对避免那种极易穿帮的危险方法。比较之下,事先把毒涂在做了记号的杯子上,这种方法既容易又安全。』

『可是事实上,杯子并没有任何记号……』

『对,所以其中必定有问题——那个杯子真的没有记号吗?』艾勒里偏着头,注视桌上装着咖啡的杯子。『没有刮痕、缺口,或者颜色不均匀,和其它杯子同样是苔绿色的十角形……不,等等。』

『怎么了?』

『或许——,我们忽略了重要的一件事。』艾勒里倏地从椅子站起,问道:『爱伦坡,当时卡用的杯子还保留原样吗?』

『嗯,放在厨房柜台的角落……』

『再检查一次看看。』说着,艾勒里快步走向厨房。『你们两个也来。』

问题杯子摆在柜台上,盖着白毛巾。艾勒里轻轻揭开毛巾,杯中仍留着一点前晚没暍完的咖啡。

『——果然没错。』从杯子正上方检视一番,艾勒里轻啧了一声。『全被蒙住了,当时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一点?』

『到底怎么回事?』

凡斯一头雾水,爱伦坡也满脸困惑。

『我看都一样……』

『不一样。』艾勒里卖关子似的说道。『十角形建筑物、十角形大厅、十角形桌子、十角形天窗、十角形烟灰缸、十角形杯子……。到处都是吸引我们注意的一大堆十角形,使我们看花了眼。』

『嗯?』

『这个杯子是有记号的。很明显的,和其它杯子并不一样,还没看出来吗?』

『啊……』爱伦坡和凡斯同时叫出声来。

『明白了吧?』艾勒里得意洋洋地点着头,说道:『布满整个建筑物独特的十角形设计,给了我们误导的方向。这个杯子不是十角形,而有十一个角——』

6

『现在,回到原来的地方。』

回到大厅桌旁,艾勒里重新审视两人的睑。

『既然找到杯子的记号,就表示无论凡斯、我或爱伦坡,同样都有毒杀卡的可能。凶手知道十角形杯子当中,只有一个是十一角形,所以事先在那个不同的杯子裹抹上毒药,万一毒杯到了自己手中,大可避不沾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