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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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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掌心黑灰,却是咬紧牙关,斗志燃起。再竖掌起势,雷神之名讳严苛默诵,只想着更精更远。

于是右掌猛出,对准气流交汇处,紫电霹雳凝聚如矢,合一掌之力全力而射,听瓦碎帐破,电脉一闪而过,只以为能从囚笼打出道开口,却不想裂隙一如嘴角转瞬,只是更激怒了冷酷猎手。

只觉一身偏转,手来不及遮挡,肩膀重重撞于竹排上,撞出几树摇曳。又一江龙摆尾,痛呼声出不来口,风景转息皆转,背又猛遭一击。

“啊……”

他只像根风中面条,被抓着两脚甩过一下一下,来回不断,与几根老成竹竿骨肉相亲。

最后是竹硬,还是他的腰硬?

想不明白。一声一撞,不过一个千疮百孔的破布人形,脑子里的水和面糊一并摇匀乎了,便什么也再想不起来。

天旋地转,终于快看不清了,眼皮沉重得要睁不开,好像都只是梦。

可是玩够,脚上的力也松了,只剩气流将他托起,任他挂着,手脚脑袋只剩根筋牵在肉杆子上,他确是个破布娃娃。

再一下腾飞数米,人又被无情的风吹醒,可是哪来的劲再去挣扎,再去翻身怒视这无情的天。

以他三脚猫的底子,真能撑过这关吗?

可是,好痛。

青翠竹身节节落,不过是远去大地,留不住盼不回。近时如锯刺刀尖的风,自风穴开口源源不绝铺面的,不止腥风煞气,还有青鬼之面才露獠牙。

那时他只躺着,想到了许多。

少时不知人事,为师父一手养育长大,小步小迈,寸步不离,不过学做大人样子。直到那日,窥见师父于尊座上,一手点化命莲佛灯,如要超脱入仙境。

初入佛门,于佛前入定,许午后昏沉,头一点一低,等一惊醒,往旁一瞧,师父仍沉坐颂经,还是他挠头羞愧,才想起自己已没了头发。

再是修行无年岁,小半十年总也相像,只是同师父游历无定所,和那一人,和她的一次又一次告别,记忆里太多的雨,许也如他从前一样,次次远远望着师父的背影,却终不敢说出那一句。

一直到师父离开那日。

是怕吗?还只是狼狈,有些窝囊,如若就被这妖云吃掉。

口中不知何时,满溢着血腥味。卡于喉不上不下,已近月余的三字,好像又想起来了。

是幻觉?一瞬间身体内外的痛都消失不见,只觉得胸口暖洋洋的,手回来些力,便自胸襟掏出藏起的一串佛珠,瞧着金光浅浮,又一手按回胸前,温暖了手心,温暖了人心。

其实,不用怕的……

“师父……”

再看一眼紫檀溢彩的珠串,临近乌云的风也不再觉冷冽。于是两手用力,登!佛珠挣断。

六根苦乐舍,六根好恶平。

“破一切爱等百八烦恼、我见等六十二见,故言破无明黑闇……”

于人间苦世,三十六子,见过去、未来、现在三世,三十六菩提成百八烦恼。五指引,合掌,佛珠围手一小周天,扩而圆满,绕身一大周天。

双目睁,目露金光现佛相,眉心流光,金色莲花之印显现。

“……说诸法不转生死中,不还入涅槃。不生故不转,不灭故不还……”

双掌交错并出,近身风漩破于一瞬。十二子浑厚,十二子铿锵,十二子鸣金,三十六子游如金龙腾云,化一道光直冲向呼啸风眼。

自风穴一道惊雷炸破于天,八重积云为着接连爆开的风浪拍散,只听着风中尖锐刺耳的啸声,像是那仅剩的一团云后,藏匿的巨怪正受着极大的痛苦。

在失力坠落前,他只想着,于妖而言,会像人一般害怕,一样痛苦吗?

……

若说那山涧顽石都能成精,为何那浮云游风不能呢?

相传某地有进京赶考的秀才,领一路家仆随从露宿山野。

过第一夜,做饭的老嬷消失不见,还以为家中有事,急而折返。

第二夜,几个小丫鬟结伴方便,再不见一人返,又以为吃不得苦,搭伙偷跑回乡。

而即三夜四夜,书童轿夫寻着人,一入林中便没了踪影,才知道大事不妙。

至第五夜,一行人背靠背挤作一团,是进也不是回也不是,一转身人就能原地蒸发。

最后只剩个忠心老仆,凭空消失在秀才面前,秀才吓得是魂飞魄散,行李都顾不上抱头鼠窜,却连个鬼影也从始至终未见着。

索性人福大命大,撞见了山里的人家被救下来。

如此人接二连三神隐之道路,往后被人称作“五迷三道”。

这故事,还是第三日先生所讲。

不过终于静下来了。

叶冠空处天白蓝,那是他掉下来的地方。无声无知觉,竹叶成圈落纷纷,只看见天上的不知什么鸟,飞去了有多时。

或者那只是片看歪的叶。

瘫在地良久,若非胸口起伏,他都要以为自己已告别人世。

是了,才将坠落,林上枝叶飞刮如锯齿,他两手扯长也抓不住一条,只觉着天地飞逝,转瞬咫尺,他个瓷娃娃很快便会打碎一地。

索性,在最后一刻无意识地施下气咒,给这肉眼凡胎垫了一回。

还是,好疼呀。只垫了层人皮人骨,一发觉起来,后脑勺就像灌汤药一般窜入源源不断的苦,两只耳朵何时住了这一窝的蜂鸣?两颗眼珠稍一动弹又是天旋又地转。

可哪还是天,哪还是地?

只觉着这身上,无一处不在痛。

还是已脱离了肩的双臂,自己有了意识,奋力将身体支起,便觉着腰都要掰断成几节。

原来降妖除魔,是如此难事。眯眼咬紧了里外的痛不放松,才能分出心思瞧瞧这一身破烂挂线的衣及袖。

前日缝合的线,已救不了旧疮,更顾不得新伤。等来日衣裳一再缝缝补补,人也缝缝补补,想若经此一役,人能稍得长进,许也足够。

一气长叹未完,只是肺有磨砂久痛。拍拍袖子,拍净多半完整的衣,至少强撑着站起未倒下时,再不会有妖怪要抓上他的脚。

只可惜一眼望去呀,还挂在头顶枝衩上,随身的布包已划烂得四碎不堪,零散的家当散落在林中各处,全等着他一一物归原主。

那还是师父亲手缝制,初处同行送他的包,从他第一次学起针线活,缝缝补补,往后再多磨难,却是一步不离。

捡起安然侧躺于灌丛间的手杖,将枝头布包的残躯打下,两手接住抱入怀,拍拍灰,三片尚完整的竹叶为光衬得更深些。

而后一瘸一拐,于四下能找着些物件便收起些,从未有一刻,为着脚下坎坷的土地而庆幸。

想来此地生灵,皆是为那云妖吃绝了。于他而言,此种无形栖居的妖魔,还是首遭,只记于书中写西域戈壁,常有风虫沙魔之类吃人还吐骨的精怪,不知与这云妖相比是否相像。

未等分出高下,远处听一声轰隆,散去的乌云处,天如沙漏掉下了纷繁泥灰,隐约可见些大块物件。

跟随落地处,瘸着腿爬到悬崖一棵毛竹边,才见这一地尘埃,躺的是大小不尽数的残颅怪骨。

“阿弥陀佛。”

这一山的住民,想尽安息于此。拇指习惯性捻动珠串,这才发觉手间已空。

是了,师父送给他的佛珠,已经拿不回来。

是了,即已选择了路,便再也回不了头。

纵使苦涩似有若无,也要顺一口气咽下。若非生死攸关,他也绝不想贸然浪费这釜底杀招。苦闷作叹,只怪他平素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似有所感,是坚冰化心,为某种无声的感应,或有形的呼唤,他循着轨迹翻开一堆积灰的山羊头与大腿棒,自厚一层灰中仔细挑出一小片泛白碎骨。捧于掌中,越打量越像是掉自人的胸骨,却比之成人娇小许多。

无声宽慰,然后不自觉地,顺着不知从何升起的念头,将骨片小心包裹并收起。才望悬崖之外,天已放晴,远来天边浮一朵小巧云团淡然悠闲,山的那边就近在咫尺,顺此方一条河流蜿蜒明晰。

听传说中天之四方尽头,有云之巨人脚踏四海,将天空撑起,古往今来从不曾歇息,想其气力自是非比寻常。

而日日得见,云图之上漂泊无依的风筝,谁又能想,有一天也能成害人猛兽。

……

……

从前有一对姐妹,一个不小心在竹林里迷了路。

采花蜜吃浆果喝溪水,林子从不缺食物,只是两双小手四短腿,用尽力气也只够喂饱一人。

于是妹妹一天天胖了,而姐姐越来越瘦。

至少在饿死之前,要为妹妹找个家,姐姐这样想着。

顺着河水的方向,姐姐一心想找处人烟,但妹妹却毫不在意,只想多采些野花好给姐姐编个花环。

于是姐妹从小牵起的手,一不小心就分开。

“姐姐,我飞起来啦!”

“飞得好高呀。”

听到声音,姐姐一转身,才看到妹妹已飞过枝头上。

“叶子!”

姐姐追着天上的妹妹,一直追到山上,尖利的石头把手脚都磨出了血,却怎么也抓不到妹妹的手。

“姐姐!”

姐姐不小心踩到块青苔石,从山上滚了下去,一圈又一圈。

妹妹也随着风越飞越高,一阵又一阵,高过了树林,很快就看不见。

姐姐滚到了小溪边,一头磕倒在石头上,只望见妹妹消失在云里。

作者有话要说:music:モノノ怪::クルシ怪~kurushige~

参考:萝王二号、《魔卡少女樱》、英国短片《卡门线》、《佛说弥勒大成佛经》、《不动明王真言》、《大智度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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