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散落着枪械和尸体,人类女孩小巧的、细腻的手掌紧紧搂住皮肤,给江檀十分不真实的温暖感受。
“我很想念您。”丽莎稚嫩的童音说。
江檀呆怔在原地,缓缓蹲下,回抱住她。
“你变成英雄了。”江檀说。
“正是为了有一天迎接你回来,”丽莎抓紧江檀的肩膀,蓝眼睛扑闪,“我一直在做准备。”
“……”江檀直直看着她眼中坚韧的、水晶般的光。
真勇敢。
“菲尼克斯的人民都很想念你,”丽莎干练地说,看向Ash,“对吧,将军阁下?”
Ash微笑:“要来一次国际旅行吗,正好休假?”
江檀看了看他,目光又回到丽莎湛蓝的眼睛里。
没法拒绝。
中央大厦顶层,璀璨的城市灯光在远处的天空中映照出一条橘色的光弧,深暗的夜风里,武装直升机从天际线飞来,降落在顶层停机坪。
这是一架战斗型直升机,足够四人搭乘,强有力的螺旋桨翻搅着浓云,发出媲美十辆列车齐鸣的巨大噪音,敞篷式的设计让它内部一览无余。
江檀佩戴好护目镜,钻进飞机,久违的颠簸让他有种虚幻感。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头发和衣服。
耳机传来Ash的声音:“你有多久没回去了?”
江檀看了眼腕表,单肘靠着飞机边缘:“还差一个小时,七十天。”
“听起来像一辈子。”
江檀笑了笑。
的确,他的很多朋友、战友、导师、恩人,永永远远留在了七十天前。
“我并不怎么关注财务部门的报告,”Ash坐在一旁,声音通过设备传来,“他们说,战后恢复委员会收到很多笔境外匿名汇款,每个月都有,有时候甚至有好几笔。他们用匿名汇款抚恤阵亡士兵亲属,修建陵园,重建公共设施,要不然,菲尼克斯这个烂摊子可有的麻烦呢。”
江檀凝望着窗外的星星和云:“你没把那当成家吗?”
Ash深沉地看着他:“但你肯定是。”
江檀没有否认。
“虽然没有仔细计算过,但加起来肯定是一笔巨款,我真好奇,你是怎么搞到手的?经营守夜人也需要一大笔经费吧。”
“……”
“你为那些人哭过吗?”
江檀:“谁?”
Ash思考了一下才说:“弗里奇,还有梅塞拉。”
江檀久久凝望着星空,雨后的云层清澈干净,偶尔有一两颗流星划过,很快又没入云层,消失在他的眼睛里。
星星走后,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只剩下寂寞。
“我尽力不去想,一开始我告诉大脑,他们还在菲尼克斯,七十天里,我下意识把谎言当成了真实。如果你不问我的话,接下来的人生里,我会一直与记忆中的他们相伴。”
“这就是你抵御创伤的办法?”
“从中学开始老师就告诉我,要学会看淡死亡,抛弃人生中已经离开自己的东西,朝前看。”江檀托起下巴,在玻璃上摹画星星划过的轨迹,“但我不想丢下。在旁人眼睛里,他们或许不复存在,但在我心里,永远不会。”
Ash静静望着他的侧影。
很少有人做到他这样理性。
又如此地任性。
为曾经的亲友修筑墓园,直面他们的离去,却又在内心执拗地坚守着,仿佛他们的灵魂尚存在他的灵魂中。
你的灵魂该多么沉重。
你该多累啊,亲爱的。
仅仅是拥抱怎么能卸下你内心的重量,让你在这偌大的尘世里喘一口气?
“说说你吧,”江檀看向身侧,“在菲尼克斯怎么样?”
“我么?”Ash的蓝眼睛微微眯起,深邃而透着光芒,温柔地回应,“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你更喜欢我的机会。”
他牵起江檀的手,在手背上留下一个轻吻。
晨曦破晓。
赤红朝阳洒满市中心大道,菲尼克斯市政厅前,宽阔的广场上缓缓降落一驾战斗直升机。
从沙漠方向吹来的干燥气流带着刀子般的冷意,江檀拢紧肩上的夹克,跳下飞机。
萨拉查拉下墨镜,凑到江檀身边:“我觉得这里的人都不太友好。”
江檀扫过路过的诺尔人,又看看萨拉查一头显眼的银发。
Ash在不远处和官员们谈话,觉察到江檀的目光,对他眨了眨一边眼睛。
江檀走向车道:“你还是庆幸,他没给我们搞个欢迎仪式。”
“不等他吗?”萨拉查连忙追上去。
“不用了。”江檀在一堆车辆里穿梭。
好几个身穿制服的“热心”司机邀请他上车,江檀一一摆手,径自走向地下通道。
萨拉查匆忙地追在他身后。
江檀拦下一辆计程车,熟练地报出一串地址,两个人挤进后座。
“你们吵架了?”
江檀抿了抿唇:“没有。”
萨拉查皱眉观察他的脸,也不像太过疲劳的样子。
刚到特拉法的时候,萨拉查把江檀父亲的日记手稿交还给了他。据其他的守夜人说,老板那段时间常常熬夜,应该就是在研究那份日记。
“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江檀忽然说。
“什么?可是你才回来啊?你是铁做的吗?”萨拉查发出大叫。
江檀看向朝阳里充满生机的菲尼克斯街道,会心一笑:“我回来看他们一眼,也就满足了。”
“……你又准备去哪?”
“……”
“我不告诉任何人。”
江檀揉了揉鼻梁,靠在座椅上,轻轻吐出一个词:“德兰伊。但不是马上就去。”
萨拉查表情复杂。
计程车停在一座老旧的火车站。
江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