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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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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也冷,把毛毯还给我!”

未来画家平田君板着脸说。其他人也跟着仿效,主动要回毛毯。

通宵达旦的热闹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客舱内,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状态。

昨天夜里,大家都在唱歌、吟诗,压根儿没有注意外面的暴风雪。此时此刻,空气越沉闷,心情越压抑,暴风声也就越刺耳。每一声呼啸,就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如此恶劣的气候,救援队果真能舍身来救我们吗?!

虽然没有一个人这么说,但大家心里却都在这么想。越这么想,越按捺不住心里的恐慌。

大自然的气压调节,简直太随心所欲了!势不可挡的低气压,不但继续增强,而且由西向东大踏步挺进,竟然还带来凛冽刺骨的寒冷气流。

低气压经过的同时,令人深恶痛绝的“剧雪烈风”紧步后尘而来。更可恨的是,白峰号紧急着陆数小时后,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似乎趁火打劫,企图让幸存者们长眠在这里。

最大风速达到四十米的狂风,送来短柱形状的结晶雪花,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向幸存者们刺来。惊人的风速,刮得人们连眼睛也难以张开。如今,可视距离仅一米左右。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救援队即便出动,也只得中途返回各自基地。搜索飞机也只得返回各自营地。

第二天从早到晚,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根据当地气象预报:局部地区的暴风雪(据推测,大概是指紧急着陆地域)有可能持续数日。

起初还处于昏睡状态的松田机长,从第二天开始,伤势突然加重。正午时分,心脏停止了最后的跳动,紧接着,又有三个重伤员也于当天随他而去。

在暴风雪的围困下,加之眼睁睁地看着重伤员们相继死去,幸存者们焦躁不安起来。报务员的去世,致使难以正确把握紧急着陆的所在具体位置。这又给本来就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添加了浓浓的火药味。

“救援队真的会来吗?”

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导致舱内的紧张气氛直线上升、加剧。

“像这样的暴风雪,救援队怕是来不了啦!”

“那我们是在等死!”

“乘务长在撒谎!”

“喂,到底怎么啦?我们有没有希望啊?”

恐怖像瘟疫,很快在旅客中漫蔓开来。舱内犹如沸腾的开水,一片混乱。

这种时刻,昨晚的动人歌喉,昨晚的相互谦让,昨晚的……已经荡然无存。每个幸存者以各种方式,展现自己热切的求生欲望,各自打着小九九。叹气声、呻吟声,叫骂声汇成一股又一股热浪,摇曳着破烂不堪的机身残骸。

唯一的小女孩又大声哭了起来。

“吵死人了,快闭嘴!”

未来画家平田君大声嚷道。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闭嘴?孩子是牙齿痛才哭的。”

孩子父亲家永君与未来画家平田君辩论。

“你说什么?牙齿痛?别胡说!你明白眼下是什么处境吗?”

平田君露出殷红色的牙肉,大声喝斥。昨天,是他将身上的毛毯第一个让给小女孩取暖御寒的。今天,他却第一个对小女孩一反常态,吹胡瞪眼的。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7

“请各位旅客安静!请大家心平气和!救援队肯定会来的!因为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冬天,暴风雪也不会无休止地永远刮下去。暴风雪一停,救援队就会出现在我们大家身边。现在,我们一定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慌乱!”

大竹君的耐心说服,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你说救援队救援队的,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知道。在紧急着陆前,我们确实发出了sos电文。”

“你怎么会那么清楚!飞机着陆前后,你一直与我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吗?”

大竹君愣了一下,稍稍有点语塞。

“不是么?你并不清楚是否发出sos电文。尤其是报务员是否报告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你更不清楚。”

说这话的是田所君。昨天晚上,他还建议举行国际歌喉大奖赛,还带头唱“木曾节”演歌。整个通宵,数他最活跃、最热闹。可眼下不知是中了哪门邪,变成了凶神恶煞。此刻,他乘胜追击,连珠炮似地向大竹君发难。

“住嘴!”

大竹君猛喝一声。顿时,舱内肃静。大竹君伺机牢牢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诸如此类恶作剧或是制造混乱的言行,最好请谨慎一点!大家细细想一想,sos电文既然发出去了,难道会不告诉对方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是最起码的常识,谁都明白。请大家相信我,听从我的命令。从现在起,由我代理机长,请大家务必听从我的指挥。要想活着回去的,就请相信我。”

大竹君语气强硬,舱内的风波暂时平息了。

第二天半夜来临,可暴风雪仍旧没有离开的迹象。

“剩下的食品还有多少?”

大竹君悄悄地问前川奈美小姐。

“如果节约一点分配,也许还能吃上两天。”

“好,接下来的食品分配,比原来的定量减少百分之五十。”

这样做,虽然会引来旅客的不安,可为了打“持久战”必须这样做。这一带,很有可能属于暴风雪持续几天的局部地区。倘若这场暴风雪真像气象预报那样,食品必须限制供应。

第三天来临,暴风雪的势头依旧不减,食品供应面临着更加严峻的局面。

两天来,又有两名伤员旅客相继死去。

第三天傍晚时分,暴风雪终于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好了!现在该轮到救援队来救我们了!”

陷于绝望泥潭的幸存者们,脸上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表情。然而,一连两天过去,别说搜索飞机的影子,就连飞机引擎的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食品,已经捉襟见肘,所剩无几。这两天里,又有一个伤员死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救援队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现在的位置。”

“再这样下去,气候又要恶化。”

“食品已经差不多没有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等下去,肯定会饿死!”

“逃出去吧?”

旅客们围着大竹君,纷纷提议。乘务员也表示赞同。

大竹君作为代理机长,此刻正站在重大抉择的十字路口。从紧急着陆那天算起,至今已是第五天了。由于受恶劣气候的影响,三天受阻。自气候恢复正常以来,又已经持续了四十多个小时,却仍然没有见到搜索飞机出现在头顶上的影子。

第一引擎发生故障,是从当地空港起飞后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紧接着,机身朝左倾斜。于是,驾驶舱立即向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发出电文,请求紧急迫降。这短短的时间,充其量只有十来分钟。搜索飞机,按理能够飞来——

驾驶舱在紧急迫降前果真发出电文了吗?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果真收到电文了吗?还有,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教援队清楚吗?——

可是,松田机长生前明明白白说过,救援队已经出发了——

也许濒临死亡的机长当时神志不清、说胡话?

大竹君一直在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异常冷静的头脑!此刻,他觉得自己也似乎从旅客那里染上了恐慌症。一旦在心理上滋生出怀疑,幻觉上的恐惧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当时,救援队确实按照电文上所说的迫降地点,冒险靠近。由于遇上长达三天的暴风雪,大量的积雪改变了这一带冰山雪峰原来的形状。稍不留神,搜索飞机就有可能漏过和错过。

再者,由于这一带形状的改变,以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航线,被难以逾越的“冰墙”阻挡了搜索的路线。

另外,由于气流状况极其恶劣,空中搜索难以进入电文上所推断的地点。

像这些难以预料的情况发生,幸存者们既不会清楚,也不会体谅。

怀疑一切的情绪,越发高涨。有的旅客,甚至怀疑被故意扔在这里。

四周,荒凉的冰河和苍白的山脉,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大自然冰库。机身残骸,如同大自然冰库里的一只破烂不堪的冰箱。一旦步入这种可怕的境地,即便神经正常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也会神经错乱、胡思乱想。

由于五天来一直处在极度恐怖和悲观绝望的状态之中,一些旅客连判断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以及到底陷入什么样困境的思维能力,也失去了。也有一些旅客目瞪口呆地望着宇宙,嘴里独白式的嘀咕。你无论对他说什么,不是直愣愣地看着你就是啊啊地张着嘴巴,犹如聋哑残疾人。

还有一些旅客急得哇啦哇啦地大声哭泣,一个劲地拍打着脑袋。这天傍晚,还发生了一场武斗。由于食品所剩余无几,只得按照一开始定量的五分之一分配。几天来,大家始终处在饥饿状态。晚餐食品刚分配完就响起日语的叫骂声。

“你干什么?不要脸!无耻!”

只见两个年轻的日本旅客扭打在一起,在雪地上翻来滚去。一个叫古贺君,一个叫平田君。

“怎么回事?”大竹君问道。

“这家伙,抢夺伤员的食品,太卑鄙了!”

富有正义感的古贺君面红耳赤,向大竹君大声诉说。被古贺君当场扭获的平田君,干脆厚着脸皮撒赖。他歪着嘴,还恬不知耻地笑着说。

“瞧,这个伤员,就是让他开怀大吃,也是要死的。眼下这种状况,活人都顾不了,还去顾那些要死的人,太不值得了!简直是一种浪费!这种时候,还有什么礼貌可讲。依我看,救援队是不可能来了。怎么办?谁最强悍,谁就能活到最后。我已经饿得前腹贴后背,眼睛直冒金星。我无可奈何,只好从那些注定要死的人手里抢夺食品充饥。”

“住嘴!亏你还说得出口!”

“你这家伙,嘴上说的比唱得还好听!他那份食品,你早就盯上了。我抢先下手,你感到后悔了吧!”

“住嘴!再不住嘴……”

古贺君朝平田君扑了上去,被大竹君从背后一把抱住。

“安静!请安静!”

大竹君向山口君使了一下眼神,分别把两个斗殴的年轻人拉开。刚才,他俩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重伤员一直在吼叫。他的枕边,有好几块被踩碎的饼干。这些饼干,就是平田君与古贺君刚才斗殴的导火索。这时候,好几对饥饿的目光正不约而同地投向那里。其中,还夹杂着乘务员的视线。犹如一群饿狼发现猎物时,射出的贪婪目光。大竹君一一看在眼里,不寒而栗。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些幸存者,为了生存,已经渐渐失去人性。不当机立断,将会铸成大错。

终于,他作出果断的选择。

8

“逃出去!”

大竹君下达了命令。顿时,那一对对目光不再想入非非了。

说容易,付诸行动并非易事。然而,继续在这死亡的山谷里抱有幻想,将一次次失去死里逃生的机会。等待,无疑死路一条。要不了多久,暴风雪再度“光顾”,为大家送葬。逃走,虽一路坎坷、充满危险,但还是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伤员,怎么办?”

山口君问道。

“能行走的,组成突围小组。其余的,留在这里。”

“什么?”

山口君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凡是不能行走的,都留在原地。”

大竹君斩钉截铁。

“那,那……”

“这样做太残酷了!”

“这家伙果然不是真心诚意!”

随着山口君悲伤的叫声,旅客们纷纷发出强烈抗议。大竹君丝毫没有畏缩,相反意志更加坚定。他用深沉的目光望着大家。

“这种时刻,希望大家要高度清醒!根据地势判断,南面好像是大山的山脚。我们突围的方向,必须选择南面。就我们现在虚弱的体力,无法推算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走到山脚。眼下,只剩下一天的粮食了!”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了唉声叹气的声音。

“但是,”

大竹君拉大嗓门。

“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如果继续在这里等候,一旦气候再度恶化,我们所有的人都将不复存在。究竟是等死?还是设法突围?趁眼下还有点滴食品以及尚存的微弱体力,爬也要爬到有人的地方!”

“逃出去!逃出去!我们赞成!”

许多旅客立即响应,表示赞同。

“听我继续说下去!这里是阿拉斯加,一旦途中遇上暴风雪,我们都将长眠在这里,也许有人愿意留在这里?!但是,一旦决定了,不允许有其他选择。为了使更多的人活着出去,必须团队行动!”

“可你说把伤员留下来,是怎么回事?照这么看,你不是真心把大家带出去。”

家永君非难大竹君。

“我是真心的。”

大竹君脸朝着家永君,非常严肃。

“我们既没有运送伤员的雪橇车,又没有拉车的雪橇狗。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地里,就是我们这些没有受伤的人,也必须走上好几天,根本没有能力抬着伤员出去。所有突围的人,都必须靠自己行走。目前,只有能依靠自己力量行走的人,才有可能活着出去。”

“这种非人道的做法,我不同意!”

家永君义愤填膺,面红耳赤。大竹君虽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但曾经在某报文艺专栏上读过他的文章。笔法细腻、深刻,专门描述平民的悲欢,充满了人情味。读者对他评价很高。

“那好,就请家永先生背一个走如何?”

这时候,未来画家平田君用嘲笑的口气调侃。

“在绝望中挣扎的人,无论谁都觉得自己可爱。带上伤员走,原本可以获救的我们,将一起葬送在这里,我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别怨我说话不客气。现在,我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机长。但不管怎么说,我赞成头儿的决定。”

“你算是人吗?”

“刚才头儿不是说了,请您这位富有同情心的作家先生背一个伤员走。怎么样?答应了吧?这绝妙的题材,将来还可以写在你的小说里。”

“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家永君使出全身力气欲朝平田君扑去,被大竹君上前拦住了去路。

“请你们俩都住手!现在不是比赛武打的场合。我郑重声明,即便有人愿意背着突围也决不允许。我的话听见了吗?我已经不止说了多少遍,这里是天寒地冻的阿拉斯加,只有团队行动,才有可能死里逃生。为使更多的人获救,请大家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命令。我再说一遍,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反对。首先,不能独自行走的人统统留下。我们既没有雪橇车,又没有粮食。因此,决不允许背着伤员步行。如果有人在途中掉队,也只能让他去。”

“你不是人!”

家永君大声喊道,好几个旅客也随声附和。

“你们怎么说我都行,但我的命令必须执行。请大家做好出发的准备!毛毯、粮食和药品等生活物资,诸集中起来交给我保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意使用!”

“伤员的毛毯和食品怎么办?”

山口君问道。扔下伤员们也是万不得已,但究竟应该留下多少食品和物品?于是,他请示大竹君。

“不能留给伤员!食品和物品,我们全部带走。”

山口君一听这话,傻了眼,连眼眸也转不动了。

“难道连盖在他们身上的毛毯也带走!”

“是的,一条不留!”

大竹君的命令,等于强行抢夺。山口君越来越觉得大竹君酷似魔鬼。

“山口君,你磨磨蹲蹲地想干什么?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我说过了,毛毯一条也不能留!前川君,香取君,快去收集毛毯!”

这命令太残酷了!几个乘务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竹君虎着脸命令他们。

“喂!这命令不能执行!这等于杀人!不仅把重伤员扔在这里,还要夺走他们的食品和毛毯,我决不答应。”

家永君趁说越激动,径直朝大竹君扑去。

“如果大家能活着出去,无论判什么罪我都接受。可我现在的责任,是尽量救出更多的人。我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伤员。但对于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伤员,即便给他们再多的粮食和毛毯也是白搭。目前应该做的是将这些物资集中起来,让给有获救可能的人使用。山口君!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住手!给我住手!把我的那一份给他们,我不需要,求求你了,别干那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家永君张开两只手,巨人般地站在大竹君面前。

“你的那份只有一条毛毯,可不能行走的人有许多。我已经一再强调,不允许自由行动!山口君,快集中毛毯!如果你不会,我来替你干!”

大竹君推开家永君,朝躺在地上的伤员们走去。

“请你们自觉协助一下,按照我刚才说的做!”

大竹君说话的语气,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这些伤员,虽然不能动弹,但神志清醒。有的死劲拽着毛毯,有的将身体压在毛毯上。然而,也有的没有反抗,而是默默地看着毛毯从自己的身上消失。

“求求你们!我能走,请带我一块儿走吧!”

一个伤员哭着说。

“不行!你的膝盖是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行走。”

大竹君铁面无情,朝伤员摇摇头。

“我,我爬着走,决不牵连你们!”

“在雪地里爬着走,那怎么行?我同情你也可怜你,可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一定带上救援队来救你们。”

“求求你,把食品留一点给我们!”

一个重伤员苦苦哀求。

“不行!食品也全部带走。你们只能各自想办法活下去!”

“你这是在杀人,是犯罪!”

无论别人怎么骂,大竹君无动于衷,毫不手软,强行夺走了伤员身上的毛毯。准备突围的旅客和乘务员,也反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没有一人充当帮凶,可又无能为力,袖手旁观地站着。

“我有一个请求。”

说话的是一位腰部受到撞击而行走不便的老人。看上去,像一个有相当地位的老者。他一边主动递上毛毯,一边说。

“不给毛毯和食品,是不可能活着等到救援队来。我想快点死,是否能赏给自杀药?”

大竹君的脸部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似乎还没有达到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地步,可这仅仅是瞬间的反应。少顷,他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冷漠、麻木。也许他意识到,眼下是非常时刻,决不能用感情代替行动,哪怕一点点流露也不行。

“我非常怜悯你此刻的心情,但自杀药不能给。现在,就连活命的药也不够,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请你谅解。”

老人点点头。据他申报的职业,是某大公司的高层干部。从外表看,酷似阔绰的绅士。长相威严,却态度和蔼,这也许是环境造就人的缘故。自从进入这个非常大家庭,他没有半点丑陋的言行。

然而,他黝黑的脸庞,也没有掩饰住内心的焦躁和绝望。

“这种行为是非人道的!这乘务长肯定得了精神病。各位旅客,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种人,应该罢免他代理机长的职务!”

家永君大声说道。

“我同意!”

某商社职员古贺君第一个举手赞同,也有好几个旅客表示响应。山口君、前川小姐和香取小姐的脸上,也流露出拥护的神色。

“等一等!”

洪钟般的声音,虽略带有嘶哑可掷地有声。他,就是刚才那位希望领取自杀药的老人。

“那位代理机长说的,完全正确。为了多救出一些可以行走的旅客,除扔下我们别无选择。现在要讲的人道,是让更多能行走的人活着突围。”

“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成了魔鬼,难道也应该活着?”

家永君对老人的话感到十分意外和纳闷。

“总之,别管我们!你们应该活下去,按照那个代理机长说的去做,也许能活着回到家里。”

“可我讨厌这里,讨厌死,我要跟着你们出去。别把我扔在这里,请无论如何带上我。孩子他爸,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吧?我们是为了纪念银婚,才坐上这班飞机赴欧旅行的,没想到……”

说话的,是一个长得胖乎乎,求生欲望极强的中年妇女。此时此刻,她正朝着一个丈夫模样、约五十岁光景的男人,一边哽咽一边诉说。

“别伤心!我不会扔下你的!”

男子说话时,语气十分悲伤。

“突围小组的各位成员,请注意了,再过十分钟出发!”

大竹君下达了命令。

9

紧急迫降后的幸存者,当时共有三十四名。在过去的几天里,以松田机长为首的七名重伤员相继死去。现在,只剩下二十七名。

这当中,还有七名重伤员根本无法动弹。没有受伤的幸存者中间,有两名家属是重伤员,必须留下来护理。最终,突围队由十八人组成。

当天下午一时三十五分,十八位幸存者在大家庭里度过了难熬的五天,终于离开了。出发时,重伤员们挣扎着把脑袋从残骸的裂缝口探出,用眼神为十八勇士壮行。可他们的脸上,无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这相互告别的一刹那间,突围队员个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连那个头号损人利己的未来画家平田君,眼眶里也噙满了泪花。

天空虽然晴朗,可风速越来越快。太阳照射的地方,气温超过摄氏二十度。可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以及强风猛刮的场所,气温却在摄氏零下十度至三十度之间。

夜间的气温,明显低于白天。对于失去机身保护的十八位勇士旅客来说,首要问题是如何取暖。大竹思索着:无论能否找到避难的场所,只要一遇上天气恶化,就把毛毯连接起来抵挡寒冷。然而,眼下的气候倒出乎意料的非常稳定,多亏老天爷帮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尽量咬紧牙关走,能走多少就走多少,说不定在步行的途中会遇上救援队?!——

脚下,也许是一条生路,九死一生?!百死一生?或许是死亡之路?与时间赛跑和饥饿赛跑,远远超过赌博台上孤注一掷的雄风——

如果获救,其结果意味着什么?自己将坐在被告席上,被兴师问罪。下令抢夺重伤员身上的毛毯,下令扔下重伤员——

在生存极其困难的环境里,扔弃行走不便的重伤员。不仅如此,还抢夺毛毯、拒绝供药和断粮,强行剥夺他们的生存权。自己,将被法庭认定“故意杀人罪”而送上断头台——

我这样做,也实在是出于万不得已。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大竹君的心里,在向重伤员们深深地致歉。他抬起依然没有表情没有眼泪的脸,朝着无边无际的雪原进发。

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是山口君随身携带的航线简图和一块小小的磁铁。路,缓缓向下延伸。刚走完五十米左右,发现有一块暴露在外面的岩石。从岩石开始,坡度越来越陡。渐渐的,机身残骸也从人们的视线中开始模糊……

大家停住脚步,眺望着相伴长达五天的机身残骸,似乎在向它作最后的告别。

距离后半部分机身二十米前后的地方,斜趴着机首的残骸。从机首那里朝左望去,距离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横卧着固定第一引擎的左翼前半部分。其周围,撒满了货物之类的碎片。它们是机身着地受到撞击时,从货舱和客舱裂缝口飞出的。横七竖八的碎片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像一座座神态各异的冰雕。

“这大概是永别吧?!”

不知是谁发出悲伤而又激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重伤员们呆着的机身残骸那儿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喊声。

“带上我!别把我扔在这儿!我不要死在这儿!快救救我吧!”

有人一边哭,一边朝突围队伍飞奔而来,仿佛后边有人在追赶。他,是去欧洲旅游纪念银婚的丈夫。

他说过,不丢下二十五年相伴的妻子,并拒绝执行一起突围的命令。而现在,他却厚颜无耻地扔下了妻子拼命地奔跑。

在这种生与死考验的关键时刻,在他的脑海里,什么正确的人生哲理,什么二十五年相伴的夫妻情感,皆烟消云散。

唯必须使自己活下去的本能,撕去戴在他脸上长达二十五年的假面具。他此刻的真实灵魂,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露原形的妖魔鬼怪。

“孩子他爸,别扔下我!快回来!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快带上我!你打算自己逃走?千万别干那种蠢事!别去学那些驴肝肺的坏样!”

“你难道忘了吗?幸亏来到我家做入赘女婿,你才有今天。我说的不是吗?!喂,快回来!”

男子的背后,尽管妻子的哭声、呻吟声和诅咒声接连不断地飞来,却无法使他回心转意。此时此刻,也许他已经吃下了铁秤砣,即使九牛二虎也无济于事。

妻子察觉到丈夫执意背叛她,便从机身的裂缝口爬到雪地上,悲痛欲绝,哭着喊道:

“畜牲!难道你是这样的男人?!……求求你们了,请把我的男人还给我!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瞧!你们看,我能走!快看呀!”

妻子明白了,无论好说歹说也无法劝回一意孤行的丈夫。于是,她像乌龟似地在雪地上一边爬,一边破口大骂。

“羞耻!羞耻!你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我就是哑了嗓门,也要诅咒你。”

家永君难过得捂住耳朵,心里也在咒骂那个狠心的丈夫。

“快走!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大竹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催促的口吻十分生硬。

数天后,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女找到了山脚下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庄。这一带,泥土冻得像铁块。这时候,突围队只剩下十个队员,而且已经奄奄一息,危在旦夕。

身上,长满了冻疮。一个头儿模样的日本人,尽管患有雪盲症,可背上依然驮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双亲,在途中精疲力尽而掉队。还有一些队员,也因为疲惫不堪而永别在途中。

当地人接到头儿模样的男人的救援请求,立即派人沿途寻找,却连一具尸体也没有发现。也许他们从河面冰层的裂缝坠落到河底,长眠在异国他乡?!

与此同时,由于气流相对稳定,救援队和直升飞机终于找到空难现场。在机身残骸里,遇难者们紧紧地抱成一团,身体早已僵硬。经现场清点,尸体数量与旅客和机组人员的实际人数相差甚远。

救援队的现场勘察结论,有一部分幸存者已经突围,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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