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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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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火花,发生在一刹那间。www.maxreader.net随着飞机左翼传出剧烈而又沉闷的轰隆爆炸声响,升腾起冲天的火光。旋即,机身大幅度向左倾斜。

与此同时,飞机左翼上的第一引掣与左翼端部,处在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中……

在高空飞行途中,最令广大旅客感到恐怖和绝望的,莫过于机身着火。客机,一旦置身于茫茫的九霄云外,如处与世隔绝的境遇,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它与水、陆交通工具着火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既不能跳伞化险为夷,又不能跳水死里逃生。

刚才还镇定自若、谈笑风声,以翱翔九天为乐的一些旅客,霎时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客舱内乱成一团,仿佛号角悲鸣,哀乐四起。尤令人揪心的,是孩子们此起彼伏、惊恐万状的嚎啕大哭。

昭和三十x年三月十二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分,全日本航空公司461定期航班的白峰号喷气式客机,载着八十二名乘客和全部机组人员,从途中停靠的空港起飞,进入定期喷气式飞机j115航线飞行。该航班是途经北冰洋上空,定期飞往英国伦敦的国际定期航班。

到达菲阿万科斯导航站上空后,进入j120航线飞行。到达福多由贡导航站上空后,即进入北冰洋上空飞行。此后,则根据飞行员判断飞行。

这条国际航线,是沿北冰洋上空飞往欧洲的“空中立体高速公路”。在这条航线上,各国飞机因飞行方向不同,故尔上下重叠、前后紧随、纵横交惜、穿行如梭。飞机之间的上下距离,必须保持在六百米左右。飞机之间的前后距离,必须保持在十分钟。

遥望这条空中立体高速公路,空间寥廓,视野清晰,交织着菲阿万科斯导航站和福多由贡导航站的超短波全方位无线标识。过去,飞机是根据山、河以及城镇的目标标识,目测飞行。现在,为排除云雾之类的视线障碍以保证全天候飞行,既可按照无指向性无线标识和无线距离测试组成的彩色航线,也可根据超短波全方位无线标识结成的航线。

天上的交通高峰与地上相同。空中立体高速公路,也由于飞机数量的剧增,高峰迭起、拥挤不堪。飞行的前后间距,规定为十分钟(在海洋上空飞行的间距,规定为二十分钟);飞行的上下间距,规定为三百米(在九千七百米以上高空飞行的上下间距,规定为六百米)。在规定上下间距和前后间距的空间里,不允许两架飞机在同一时间里并驾齐驱。因此,在现代化的“全天候航线”上飞行,即便各飞机之间不清楚相互间的上下前后距离,也绝对安全。

在飞机上,一旦“禁烟指示灯”和“系安全带指示灯”的灯光消失,起飞时的紧张情绪,从旅客们的脸上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轻松自如、潇洒走一回的气氛。

当然,无论怎么习惯于空中旅行,也都难以摆脱起飞时神经的高度紧张。安全起飞后,客舱内说话声与欢笑声汇合在一起。有看杂志的,有抽烟卷的,也有把目光移向窗外“搜寻”宇宙的奥妙。

当飞机升到一万米高空时,其时速约一千公里,飞行开始趋于平稳。如果飞机周围的气温在摄氏零下五十度,风向主北偏东,无降水量,云彩稀少,便是最佳飞行时间。从一万米高空俯瞰,阿拉斯加的中段冰原,仿佛一望无际、波纹涟漪般的白色飘带。

十一时xx分,白峰号客机在到达规定通报飞行情况的空中位置时,向地面的空中交通管制所,通报了客机自身的标识符号、位置、经过时刻、飞行高度、飞行方式以及到达下一个航站的预定时间。

火龙,正是在报务员通报后的一瞬间发生了!

不过,机长松田君保持着高度的沉着冷静。他指挥助手们严格按照消防操作规程,有条不紊地采取了灭火措施。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火被扑灭

“女士们,先生们,请镇静,火已被扑灭了!左翼的第一引擎上只是稍稍出了点故障,危险已经排除,请放心!现在,请大家系上安全带,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不要慌张!”

驾驶舱内的机组人员,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当儿,又出现了危险情况,而且迫在眉睫。

“左边的副翼几乎被烧毁了!”

机械员水原君脸色苍白,慌慌张张地向机长松田君报告。飞机一旦失去副翼,连颠簸飞行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松田君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飞机必须立即返回刚才起飞的空港降落。但安全降落,有严格的机身重量限制。由于刚起飞不久,油箱里灌满了汽油。要么继续使用,要么空中排放,否则,被禁止降落。

倘若,刚才的引擎故障导致电线系统短路以及金属部分过热,那么,整个飞机将顷刻间燃烧成“火团”。

松田君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飞机必须立刻紧急着陆。

“驾驶喷气式飞机,不需要名飞行员,也不需要怎么熟悉。按照飞行手册上的规定,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飞行必须优先。”

松田君以往接受过这样的训导,如今也经常这样教导晚辈。但眼下,是要求全面而且彻底地发挥自己的处置能力和判断力。

松田机长经过长期的研究和有过许多同行以生命换来的教训,养成了超常的良好习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作出迅速反应和准确判断。他清醒地意识到,眼前所面临的,是自担任机长以来罕见的特大遭遇。

事态,在变本加厉地恶化。储压表的指针处在正常数值一半的位置上。假若仅第一引擎失去功能,并不影响飞行。剩下的三台引擎,能继续保持飞行。即便仅剩下一台引擎,飞行照常进行。不幸的是,受刚才爆炸的影响,储压器被损坏了。犹如人心脏周边的动脉血管被切断一样,属于重大事故。

控制机身的副翼、方向舵以及传动齿轮的升降,都是依靠储压器进行。由于储压器的损坏,飞行的正常态势越来越难以维持。

松田君和副飞行员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握住方向舵的操纵杆,力图保持平衡。可机身仍不断向左倾斜,似乎被牢牢控制在千钧之力的恶魔手中。

“快打开备用储压器!”

机械员水原君,赶紧打开备用储压器,机身恢复了平衡,可兔子尾巴好景不长!少顷,机身又开始向左侧倾斜。

松田君见状,立即命令副飞行员相川君与刚才起飞的空港联络,详细报告飞机上所发生的紧急事态。

“一定要与空港联系上!就说我们准备紧急着陆。”

机长终于作出了决断。

要返回空港,必须在空中盘旋式飞行。可一旦盘旋开始,机身又无法保持平衡,瞬间将导致机毁人亡。

旅客中间,情况更加糟糕,宛如炸开的铁锅。

飞机从高空快速下降。

副飞行员按照国际航空准则的有关规定,发出了紧急求援电文。

“我们是全日本航空公司的461国际航班。由于第一引擎和储压器发生了重大故障,无法继续飞行。请求紧急着陆,我们现在的位置是……”

飞机下面,鳞次栉比的险峰,如剑出鞘一般;比比皆是的悬崖峭壁,如同龇牙咧嘴、张开血口的猛兽,仿佛在等待美味的猎物那样,等候着受伤客机“自投罗网”。

这一带,似乎是阿拉斯加大山脉的一部分。映入眼帘的,是地势险峻的冰山雪峰和荒无人烟的冰河。无论怎么仔细搜寻,能使百吨多重的机身和九十一名旅客、机组人员生命安全着陆的平地似乎没有。并且,由于飞机的大幅度倾斜,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飞机,必须立即着陆!

松田机长的眼眶里,血在涌动。虽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焦躁的情绪使喉咙干渴得难受,眼睛直冒金星,视线竟然模糊起来。

“镇定!再镇定!”他暗自喊着,不停地为自己打气。

他意识到,九十一条生命,此时此刻正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翻开他的飞行记录,安全飞行的时间已高达一万七千小时。他,又是“全日航”(全日本航空公司的简称)第一次开通途经北冰洋上空飞往欧洲航线的“首航机长”。昭和初期,邮政部在霞浦举办飞行训练班考试。他是那次考试,获得飞行员资格中最年轻的学员。从那以后,他在长达近四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全身心致力于飞行事业。

二战期间,他曾在炮火纷飞的南洋群岛上空,成功地避开了地面上停有b17战斗机的军用空港,把旅客安全送到了目的地。二战结束后,他加盟全日航,成为国际花形航线的首航机长。可以这么说,他是一位空中经验格外丰富、驾驶技术特别老到的机长。眼下,他正凭借着自己近四十年来的飞行经验,全力以赴地面对突发性的特大灾难。

飞机正前方左侧,突然出现了一块被夹在群山中间的雪原,好像是那条白色飘带般冰河的末端。这瘦长的雪原上,如果降落操作得当,也许飞机能安全着陆。

“把飞机降落在那片雪原上!”

松田果断地下了命令。这时候,机身向左侧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翻身。刹那间,机械员水原君急中生智,再次打开备用储压器,其实,这样的动作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机身,迅速朝雪原靠近。

“降下副翼!”

松田君下达命令的声音刚落,机械员水原君焦急地喊了起来。

“机长!”

“如果使用备用储压器转动副翼,就会失去操纵方向舵的压力。”

已经到了万分危急时刻!松田君面临着必须作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抉择。为了减慢着陆速度,缩短滑行距离,就必须降下副翼。然而,为了降下副翼,又必须加大使用备用储压器的压力。可这么一来,备用储压器里的压力将消失殆尽,方向舵的操纵也将完全失灵。

失去副翼的有效减速,飞速的滑行将使远远超过着陆重量的机身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上横冲直撞。尤其是,一旦撞上雪原周围矗立着的冰山,其后果则不堪设想。

松田君的额头上,大汗淋漓,汗珠一个劲地往眼睛里灌。硕长的雪原,如同汹涌的波涛,朝飞机迎面扑来。白色的巨型飘带,如同恶神脸上的白纱。随着呼啸的风声不翼而飞,露出了狞笑的真面目。可这一切,又被咆哮而去的机身扔在遥远的背后,瞬间无影无踪。

2

客舱里,刚才还喧嚷的人声已经消失。虽说有几个妇女旅客魂不附体、面如土色,但经过乘务员细致耐心的护理和引导,得到了恢复。可也有个别旅客,由于惊吓尚处在瘫软状态。

为加大缓冲的力度,全体旅客一律穿上厚厚的救生衣,并将枕头和毛毯抱在胸前,保护身体。

“女士们,先生们,安全带都系紧了吗?眼镜、钢笔、圆珠笔、假牙以及其他带有棱角的东西,请不要放在身上!在飞机着陆的瞬间前,我会向大家发信号。因此,请大家尽可能抱紧毛毯和枕头,尽量使整个身体呈弓形。如果大家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不必担心了。请各位务必保持镇静,镇静,再镇静!”

乘务长和乘务员在走廊上,演示了飞机着地时的姿势,希望大家模仿。从他们的脸上表情可以得知,眼下面临的紧急状况,从未经历过。在他们空中走廊上的服务生涯,可谓最危险的一次。

尽管如此,可这些乘务员的脸上毫无惧色,相反面带笑容,给人以和蔼可亲的感觉。事实上,他们的言行举止,与旅客们的心理活动密切相关。旅客们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称赞他们不愧是一流的乘务员!可想而知,倘若乘务员们此时此刻的脸上,现出惊慌失措、诚惶诚恐的表情。整个机舱内无疑会陷入混乱不堪且难以收拾的境地。

“即便能够安全着陆,接下来怎么安排我们?”

旅客中间,有位日本旅客向乘务员提问。

“请别担心!救援活动已经开始。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大家就可以回到空港宾馆,喝上热咖啡暖暖身子骨。”

依然笑容可掬回答旅客提问的,是乘务员前川奈美小姐。

“我最希望能喝上一杯热酒,这要求能满足吗?”

另一位日本旅客插嘴说。于是,引来了客舱内的一阵哄堂大笑。多亏这句轻松而又诙谐的“插曲”,使客舱里的紧张气氛迅速得到了缓和。加上乘务员熟练而又轻松的引导,分散了旅客们的注意力。旅客们,不再对面临的严重局面胡思乱想、浮想联翩。

事态的严重性,虽应该随时向旅客们通报,可眼前的首要任务,须摆脱困扰在旅客们身上的沉重压力,从而减轻驾驶舱内机组人员的压力。

很快,客舱里的紧张空气又回升到顶点。银色的雪原,就在近前。最初在高空中俯瞰的时候,分明是平坦整齐的冰地。可眼下面对面观察的时候,却变成凹凸不平的丘原。冰原上,好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新鲜积雪。由于飞机已经进入低空,视线往往受阻,可视距离仅达三英里左右。冰原上的空间,飘浮着薄薄的雾层,可视范围极其有限、勉强。

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原上,自己果真有救出超百吨重量的飞机和九十一条生命的能力吗?!再者,由于危险,不可打开着陆架滑行。这里,又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雪原。一旦紧急着陆失败酿成火灾,是不会出现化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

“要不要降下副翼?”

副飞行员相川君催促道。

“如果降副翼,必须现在就降,否则就来不及了!”

“好,降副翼!”

松田机长终于下了决心。

“将副翼降到十度!”

“将副翼降到二十度!”

松田君和相川君互相拉开嗓门。

应该支撑机身的备用储压器的压力,迅速流入副翼的操作系统。转眼间,备用储压器里的压力处在零的状态。倾斜的机身,几乎贴着地面飞行。也就是这一瞬间,驾驶舱内机组人员的手上淌满了汗水。

“副翼,降成功啦!”

飞机上的所有机组人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更大的难关紧逼而来。

时速,被牢牢控制在三百公里前后。可即便如此,仍然超出正常着陆规定的六十公里时速。习惯于平坦跑道着陆的飞机,其机身底壳将面临无数被积雪遮盖着的“凹凸陷阱”。

“前进!”

机长松川君似乎在向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他猛地加大马力,将机头朝地面俯冲。客舱里的全体乘务员宛如一尊尊石雕,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命运的归结。

3

惊心动魄的俯冲,开始了。凹凸不平的冰河,犹如巨大的飘带,在机身下端此起彼伏。就在底壳着地的瞬间,机身剧烈地跳跃起来。此刻,沉重的飞机已经无法调整“麻雀跳跃般”的着陆姿势。三百公里的时速,仍丝毫没有减弱。紧接着,飞机展开第二次着地俯冲。

飞机着地后,仿佛被扔入特大型搅拌机里,左右摇摆式地摩擦和颠簸接踵而来,持续不断。在冲出着陆地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飞机左翼与凸起的冰块发生了猛烈的相撞。猛然间,左翼上第一引擎与第二引擎之间发生断裂,形成笔直的两大部分。

这起致命的相撞,致使机身猛地向右跃起。咣-!断了左翼的飞机,与右侧锯齿形的特大冰块迎面相撞。随着一声巨响和雷电般的闪光,喷泉般的火柱朝空中腾起。

整个机身,以主翼根部为中心线断裂成前后两大块。数名旅客仿佛飞机的残骸碎片,被一股巨大的热浪弹射到坚硬的雪原上。与此同时,悲鸣声、喊叫声和哭泣声交织在一起的“大合唱”,被震耳欲聋般的连续爆炸声吞噬。

坐在机尾乘务员休息室的乘务长大竹义明和乘务员前川奈美,丝毫没有受伤。他俩敏捷地松开安全带,赶紧确认客舱后半部的幸存者。

机身,以主翼根部的稍后侧为中心线,断裂成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坐在断裂处座位上的那些旅客早已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被弹在雪原上。

坐在与断裂处稍稍错开的座位上的那些旅客,因刚才惊心动魄的恐怖,吓得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汇集在机身表面的结构材料,按理能抗击冲撞所带来的扭曲,可眼前的状况,不仅这些结构材料变得弯弯曲曲,千姿百态,就连成千上万的管道和配线,由于结构材料千孔百疮,也暴露无遗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犹如被巨大车轮碾过后的怪兽尸体,从体内溢出的内赃和骨髓。

幸运的是,主翼根部没有引擎,没有引起汽油燃烧。留在断裂的客舱里,似乎比来到雪原上要显得安全。

大竹君命令幸存者香取君代和沼田重子两位乘务员,为受伤的旅客采取应急措施。自己则带着前川小姐来到雪地上,观察断裂的前半部分机身情况。雪地上,湿度比较高。趴在岩石上的前半部分机身,距离后半部分机身大约二十米左右。机首,正面朝着他俩。被机头撞击过的锯齿形特大冰块,宛如刚从粉碎机中出来,变成一大堆碎末。机首,被撞成扁平状,酷似鸭嘴巴。

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与撞入姿式呈相反形状,导致右翼的两台引擎喷火。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内,浓烟滚滚。

沿着机身撞入冰块的方向,沿途的雪原上,散乱着乘客尸体、飞机残骸以及货物。仿佛拖着重伤身体的特大恐龙,一路爬行时留下的痕迹。泄漏的汽油被火引着后,沿着洒落在雪地上的汽油带,喷着火苗和散着黑烟。被弹在雪地上的第一引擎,在距离机身很远的地方喷射着火焰。

了解前半部分机身里的情况,比清理雪地上的尸体更为重要。不用说,救出幸存者是首要大事。此时,前半部分机身的周围到处是火,油箱随时有被点燃而引起爆炸的可能。走到断裂处跟前,只见一个乘务员的脸上被染得红彤彤的。他叫山口君,正步履蹒跚地朝外走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旅客。

乘务员身上的衣服已成了碎片,体内的鲜血正在向外涌出。与后个部分机身相比,前半部分机身的损害程度要大得多。

“还有活着的旅客吗?”

大竹君问山口君。

“不清楚。我身后的这些旅客,都是凭自身力量挣扎着跑出来的旅客。”

“机长他们呢?”

“在驾驶舱里。我正忙着救助旅客,还没有来得及上那里确认。”

答话的山口君,嘴里也在不停地渗血,嘀嘀嗒嗒地掉在雪地上,好像是牙齿折断了。大竹君无暇安慰他,因为旅客中间还有伤势更严重的。

“你先带他们去后半部分机身避难!那里有两个乘务员。你把他们带到那里后,从那里找几个没有受伤和伤得很轻的旅客,请他们协助我们,这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里,也许还有不能动弹,但还活着的旅客?!”

大竹君指示山口君后,再向已经来到雪原上避难的旅客们求援,请他们“拔刀相助”。眼下,救人要紧!

顿时,有好几位旅客立即响应。他们快速跑到大竹跟前,要求分配任务。

“孩子他爸,请小心点哪!”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

“我马上再进去。旅客中间只要有一个人能帮我们就行了。”

山口君说道。在旅客面前,乘务员决不能示弱。其实,他伤得好像并不轻,可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当然,在这种非常时刻,人手越多越好。

救援任务,交给了刚才向大竹君主动请缨的旅客们。这些旅客与他们一起,钻进了前半部分机身的客舱内。

“再不快跑,就要爆炸啦!”

一个旅客大声嚷道。于是,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行动的旅客们,变得踌躇不安起来。

“马上不会爆炸,请大家别害怕!”

大竹君大声疾呼。

火虽然还没有窜入客舱,但周围的火苗开始向机身蔓延。由于周围火势不减,客舱内被映照得如同白昼。有身系安全带,但已经死了;有正在痛苦呻吟的;有正在大声抽泣的;一片混乱。……尽管惨不忍睹,但眼下只能先救出还活着的旅客。已经死去的,只能放在最后清理了。

一些受惊吓而正在哭泣的人,被迅速解开安全带,尔后再朝他们脸上扇上几个耳光,示意他们靠自己的力量快点出去。

“喂。还活着吗?”

先摇晃身体,再叩击脸部。如果有微微反应,便立即抬到机身外的雪地上。走廊上,横卧着好几具尸体。也许安全带没有系紧?或许受到冲击后自动断裂?!在飞机着地的一瞬间,这些从座位上弹起而后掉到走廊上,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救命!救命!”

一个似乎脚部受重伤的妇女旅客,一边在走廊上爬一边大声喊叫。

“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救你!”

总之,人手不够。

“山口君,前川君,你俩再去找一些轻伤旅客来!我去救机长他们。”

大竹君沿着走廊朝机首的驾驶舱走去。

如果机长平安无事,他一定会率先冲出指挥救人。至今见不到他们的人影,想必已经失去自行逃出驾驶舱的力气。

驾驶舱里,有机长松田君,副飞行员相川君,机械员水原君和报务员吉野君四人。驾驶舱与客舱之间的那扇房门,已经扭曲、裂开。黑烟,争先恐后地从裂缝里涌出。顶着浓烟,根本看不清驾驶舱里的一切。即便他们还活着,也许已经被烟呛得不省人事?!

大竹君用身体撞击。出乎意料的是,门轻易地开了。原先闷在驾驶舱内的火苗和黑烟,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出气口,张牙舞爪地向门口涌来。

大竹君被深深呛了一口,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机长!副飞行员!水原机械员!”

他朝着里面大声喊叫,可没有回音。第六感觉告诉他,驾驶席上好像有人在有气无力地蠕动。

4

最终,从前半部分机身救出的,有旅客十九名,有松田机长和水原机械员;后半部分机身的幸存者,包括乘务员在内共十三人。

飞机起飞前,旅客有八十三名,机组人员九名,合计九十一名。结果活下来的,只有三十四名。

幸存者中间,有脑骨折、神志不清的松田机长,还有数名生命垂危的重伤员。除了大竹君、前川小姐和数名旅客安然无恙外,其余都不同部位、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前半部分机身里面,也许还有一息尚存的活人?!只是爆炸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救援者不得不“告别”了他们。

在驾驶舱里脑骨折已经死亡的相川副飞行员、吉野报务员,以及其他已经死亡的旅客,都被留在四分五裂的前半部分机身的残骸里。

轰隆!在死里逃生的人们面前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与此同时,残骸碎片四处飞溅,火光冲天。留在残骸内的几十具尸体,顿时化为灰烬。

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无暇顾及为遇难者举行追悼会。当前必须做的是,伤员的临时包扎、现场位置的核实以及发求救信号等一大堆事情。

幸存者中间,日本人占多数,有二十六名。其余的是,美国人三名;加拿大人两名;法国人一名;中国人一名;西班牙人一名。

男性二十四名,女性十名,其中有一个五岁的女孩。

获救的松田机长,虽然还没有脱离死亡的危险,但仍在不停地唠叨。

“由于飞行时机身大幅度向左倾斜,估计现在的位置不会偏离规定的航线。从地势判断,多半是坠毁在阿拉斯加州的麻克雷山涧的冰河上。”

“紧急着陆前发出的电文,地面的空中交通管制所确已收到。各基地派出的救援队正在向这里集结,请大家放心。”

说完,松田君又处在昏迷状态。

机长向来责任感很强。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伤势多么严重,只要一息尚存,必须将着陆前的情况交待清楚。

紧急迫降地点在荒凉的山涧冰河上,两侧是银装素裹的冰山雪峰。地面,仿佛是厚厚的冰层与积雪复合而成。

重伤号的应急措施,必须优先进行。按照伤势重轻程度的顺序,将后半部分机身里的薄板集中起来,制作临时病床,让他们躺在上面。

重伤号的处理结束后,开始收容集中散乱在雪地上的旅客尸体。由于他们是在机身遭受猛烈撞击时从断裂部分弹出,故尔已经难以找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几个身体状况好的旅客,在帮助乘务员一起收容尸体。有些尸体被抬起后,还没有走几步路,大小肠子呼噜涌出,掉落在雪地上,真是惨不忍睹!当帮助抬尸体的旅客们一察觉,便吓得途中弃尸、抱头鼠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还是收容了五具尸体。可每具尸体都是残缺不齐,有的缺脑袋,有的缺胳膊,有的断腿,有的身体破裂。从尸体上流出的鲜血和飞散的肉块,撒满了一地,染得雪地上到处斑斑驳驳。

“请大家小心,别让冰块的锋口割了脚!”

机长伤势不轻,副飞行员已经死亡,大竹乘务长成了幸存者们当然的指挥员。此刻,他不是尽乘务长职责,而是在尽代理机长职责。他的发号施令,没有人违抗。

5

白峰号喷气式客机,虽然第一引擎的火势被扑灭。可由于储压器装置失灵,以致无法恢复飞机平衡飞行的状态,从而向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发出了要求紧急着陆的电文,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收到电文后,立即向附近正在飞行中的飞机以及距离最近的救援机关,发出了紧急通知。

与此同时,当地空港、水上警方以及其他救援机关立即派出搜索飞机,满载干粮、救护工具、医药品、防水无线机、信号枪以及烟火发射筒,飞赴空难地点搜索救援。

东京全日航公司总部,从空难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获悉白峰号坠落的消息后,立即召开全体员工的紧急会议,要求坚守岗位随时待命出发。并且,派出三名得力的工作人员奔赴现场。

各有关机关,正静静等候着消息。白峰号电文通知当地空中交通管制所:飞机紧急着陆在麻克雷山涧的冰河上。此后,便杳无音信。

“救援队已经出动了!”

大竹君的这番话,犹如给幸存者们注射了强心针。顿时,大家活跃起来。

“这冰河,距离当地空港以及菲阿万科斯导航站很近。搜索飞机也许马上会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因此,现在最需要的是忍耐和坚持。大家都要关心和爱护伤病员以及妇女儿童,齐心协力,坚持就是胜利。”

大竹君为旅客们鼓劲。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后半部分机身里的食品储藏室没有受损。充足的食品,足以让幸存者们饱餐三天。

大竹君思忖了片刻,救援飞机恐怕还需要十二个小时才能赶到这里?食品的供应量有必要作一些调整。尤其防止断粮是当务之急,必须加以限制。可现在,如果多供应一些食品慰劳大家,也许能缓解旅客们由于恐怖和不安造成的紧张情绪。

没有燃料无法取暖。但就高级食品的储藏量来说,根据大竹君的计算,确实能让旅客们敞开肚子吃饱。

“能不能喝上热酒?”

旅客中有人说。说话的这位旅客曾在飞机紧急迫降前,与乘务员前川小姐开过类似的玩笑。这是一位幸运、且生命力极强的幸存者,叫田所君。据说是东京某纤维公司的高层干部。圆滚滚的脸上,富有光泽。乍一看,就知道是擅长保养、讲究营养的人。他的额头右侧,贴着护创膏,好像没有受伤。

旅客中间,有人在吃吃笑着——

在这种关键时刻,像这样幽默的角色真是太难得了:

大竹君想。

“快了。”

前川奈美小姐答道。

“那我就死心塌地等你的热酒啦!”

逗得大家前俯后仰,开怀大笑。

三十分钟过去了,天气骤变。刚才还是大火烤热的空间,突然狂风四起。紧接着,风夹着雪花从天而降,铺天盖地。数米远的前方,变成茫茫一片的银色世界。风刮得人们几乎无法站直,摇摆不停。亮晶晶的雪花,朝着领口长驱直入。狂风越刮越猛,暴雪越下越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连换气也感到困难。

无可奈何,为了换气只得蹲在雪地上脸朝下,等换过气再站起身来。目光无论朝着哪一方,都是一派梦幻中的银色世界。渐渐的,连方向也辨不清了。在数米远处将尸体堆集在一起的大竹君,当返回近旁的后半部分机身时,由于风雪弥漫,险些弄错方向。暴风雪的恐怖,像一股高压电流传遍每个幸存者的全身。

气候恶化时,大自然就像凶猛无比的野兽,张开獠牙无情地扑向善良的人们。

暴风雪追逐着幸存者,迫使幸存者不得不回到后半部分机身的客舱里。幸亏乘务员休息室内备有毛毯,每人都可以分到一条裹在身上取暖御寒。

后半部分机身的残骸客舱并不宽敞,还有多处裂缝。幸存者们就地取材,用损坏的钢板以及其他材料将裂缝封住。在这短而狭窄的空间里,大家只能挤成一团,相互取暖。

阿拉斯加州的大山里,一旦暴风雪来临,便产生空气对流,气温急剧上升。这一次可能是季节的缘故,气温却急剧下降。

由于裂缝堵不严实,鹅毛大雪无孔不入,径直窜入客舱内。为了保护好重伤员以及妇女儿童,乘务员与身体健康的男旅客分别把守在裂缝的地方,重伤员和妇女儿童则尽量转移到里面。

气温不断下降,坐在裂缝处的人们冻得实在坚持不住了,于是,身体健康者之间,每隔一小时轮流“站岗”。

“妈妈,我冷!”

五岁的小女孩哭喊着。

“别哭!叔叔阿姨们都冷。”

母亲细声细语地安慰道。

小女孩的父亲叫家永君,是日本著名的小说家。据说是为了出席法国巴黎举行的国际家会议,携带妻子女儿一同前往。

“把我的这条毛毯给孩子吧!我不冷。”

赴巴黎学画的未来画家平田君,解开裹在身上的毛毯盖在孩子身上。这时候,几个身体强壮的旅客也纷纷模仿平田君的男子汉举止。

分配食品时,有人把营养价值高、且容易消化的食品让给伤员。在这生死未卜的关头,幸存者们这种相互谦让、照顾伤员和妇女儿童的高尚品格,在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里织成了一道独特而又美丽的风景线。尽管他们还没有脱离死亡的边缘,可三十四名幸存者的心被人世间崇高的责任感,紧紧连结在一起,形成了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救援队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坚持!”

“来,多吃点食品,增加点热量。”

大家相互安慰,互相勉励。舱外,大雪纷飞,狂风呼啸;舱内,洋溢着相互关爱的气氛。虽没有炉火和暖气,却个个心里感到热呼呼的。

“这种暴风雪,在北美洲被称为‘剧雪烈风’,是低气压经过后产生的。由此可见,低气压已经过去。只要暴风雪停止,救援队就会出现在我们大家面前。食品非常充足,请放心!只要能顺利度过今夜。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到空港了。”

大竹君鼓动大家,决非信口开河。紧急迫降前发出的电文,当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肯定能收到。按照国际惯例,他们肯定迅速派遣救援队赶赴紧急着陆现场。

“只要暴风雪过去,救援队就会来到这里。也可以这么说,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大竹君的话感染了乘务员们,感染了一些性格外向的旅客。沉闷的空气被打破,海阔天空又开始了。

“只是一个劲地欣赏暴风雪的歌声,太无聊了!我们这儿有不少来自外国的朋友。我建议举行‘国际歌喉大奖赛’,大家看怎么样?”

又是那个一心等着喝热酒的田所君,向大家提议。

“哇!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建议太棒了!我赞成。”

未来画家用英语翻译给坐在一旁的美国旅客。不料,他拍手称好,大家也一致表示赞同。

“是否请‘热酒朋友’先唱一个!”

说话的是位叫古贺的年轻人,就职于某家商社,据说是赴库贝哈克分公司任职。听他这么一说,几个旅客带头鼓掌。

“不行,不行,我不擅长!”

田所君十分为难似的,还羞羞答答地用手抓了抓头发。事实上,他内心却很想展现一下自己的歌喉。

“好吧,我就现丑了!唱一个‘木曾节’给大家听。”

田所君说完,润一下嗓子,大声唱起来。歌声圆润,音色厚实,富有表情。

一曲唱完,连听不懂演唱的外国人也热烈地鼓起掌来。

接着,是一对美国的新婚旅行夫妇为大家唱歌。新郎从手提袋里取出夏威夷四弦琴伴奏,新娘则一连唱了好几首“夏威夷歌”。

歌谣唱完,是吟诗。总之,大伙都拿出各国有特色的歌曲和诗词参加表演。既歌颂自己的祖国,又炫耀自己的歌喉。舱内,热气腾腾,踊跃参赛。重伤员们也一时忘记了伤痛,脸上笑嘻嘻的。随着高xdx潮不断迭起,大家似乎忘记了所处的艰难困境。舱外,暴风雪依然下着,下着……而且,越下越猛。

6

直到第二天拂晓,大竹君才察觉自己最初的判断失误。由于这一带尚未进入真正的冬季,暴风雪不仅不会马上消失,相反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天早晨,仍不见暴风雪减弱的迹象。

风速平均每小时为二十米,最大风速为四十米。其势汹汹的暴风雪,毫无远走高飞的征兆。幸存者们最后的避难所——机身残骸看来也坚持不住了,被猛烈的狂风吹得不停地晃动,随时有可能被刮走的危险。

大家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仿佛死神正在朝他们走来。

早餐时,没有人再为伤员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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