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之前也不会因为云筱救费源的举动而惊讶了半天。
云筱挑起眉看了苏景珩一眼，也不道破，只是顺着他的话题接了一句：“是么？”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微出神了片刻。
苏景珩很少见她这么静下来发呆的时候，他又想起之前在塔里主线任务公布的时候，云筱突然那般不乐的样子：“今早我也没想过你会直接把猜测告诉金朵。”
而不是借机讨点利息。
即便是他，他都不肯放掉这么一个机会。
游戏难度他见识了，他到现在都没完全搞清楚这次主线该怎么完成。
现在还好，扣心自问如果是他进游戏六年，见惯生离死别后，苏景珩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救人。
就算有把握的情况下，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昨天冯志远队死了两个人。”云筱突然不着边的来了一句。
苏景珩不解，等着她的下文。
云筱边扯了扯绳子将有些走歪的马正回来，边组织了一下语言：“但冯志远昨天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死了两个队友。”
苏景珩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云筱先一步开口：“他这样才是正常的。”
苏景珩微微一怔。
“毕竟游戏里，没有人敢跟其他人深交。这次副本遇到的朋友，指不定下次就见不到了。就算是同一个公会的队友，生离死别也是常事。”
像她和路茗，虽然认识久了，双方也并非那么熟悉。像上次糖果屋副本的江邻和柯凯，即便合作还算愉快，也没相互认识一下便离开了。
大家都是这样的。
但金朵他们队的人很有意思。同伴出事，一个个气红了眼比谁都急。
挺傻的，但也难得。
“有些事情羡慕不来。”云筱说。
就算金朵他们这次活下来了，下一个副本也不一定能保住命。
但是她不想看到这么一个团队就这样散在她眼前。
***
沃哈王国，城堡。
王子今天依然不在，但是玩家今天的气氛比昨晚沉重不少。
晚饭的时候，管家捎来了王子的一段话。
“殿下说，他想必也给大家足够的时间了，希望在明天下午他回来的时候，各位能给他一个令他满意的答复。”
管家语态温和有礼，说的话却让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这次副本还有时限？”
“不知道，怎么现在才说？要是明天解决不了怎么办？”
“那肯定得死啊！”
“......”
“各位，请安静一下。”冯志远敲了敲桌子，待其他人视线都转向他了之后才缓缓开口，“不用担心吧，这次副本最简单的通关方法大家不是都清楚了？”
金朵率先皱起眉：“不行，想想其他办法吧。”
冯志远动作一顿，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那倒是给点别的建议啊，你们队也死了一半的人了吧，遇见这么个保命副本，你还不开心？”
金朵眉头蹙得更紧。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
路茗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问冯志远：“既然保命，你说说看，我们选谁？”
她冷笑了一声：“你这么开心，你上？”
选谁？
苏景珩本来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字一出像是给线团揪了一个头出来，清晰了很多。
他一时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于是偏头问云筱：“什么意思，该怎么通关？”
他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整个场桌上的人都听得清楚。新人小李跟着一起附和了一句：“对啊，我们都没听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云筱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冯志远他们讲话，听到苏景珩的问题扯回神智来，开口解释道：“在副本里，有一种可以牺牲少数保全多数的通关方法。被大部分玩家称为——”
“——献祭流。”
所谓献祭流，顾名思义，就是通过一个或者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取剩下玩家性命无忧的通关方法。
能用这种方法通关的副本很少，但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对于这次的副本主线，献祭是最完美的通关方式。
这次的三个主线人物的故事其实刚好可以作为一条线串下来，而完成任务的方式很简单：从源头开始解决问题。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玩家，愿意去替代莴苣陪着女巫便可。
女巫不再孤单了，他们便可以劝服她解除莴苣的诅咒。与此同时，拿这个作为筹码和莴苣交易，让她帮他们取王子的眼睛——毕竟这个森林里所有的植物都喜欢听莴苣的歌声。
皆大欢喜。
唯一的问题是，得有那么一个玩家。
在大多数的副本中，献祭流任务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去死，剩下的人就能活下来，谁不心动？
但大概是这次副本的玩家们都还算有良心，在云筱介绍了这个方法之后，竟然一票把这个方案否了。
出乎意料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为了打破尴尬，路茗抬高声音转移话题：“先不管这个。早上没说，今早的猜测是对的。”
她转头看向金朵：“你们队那个女生确实是女巫杀的，我亲眼看到了。”
金朵脸色一白。
冯志远问：“那你怎么不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路茗一脸莫名其妙，“去送命吗？”
就算她昨天没去塔里，路辨非可是经历过占卜的。
她接着道：“我只是想说，今晚的情况可能会更惨一点，你们各自好自为之。”
被她这句话这么一搅和，本来就沉默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云筱扫了众人一眼，率先回了房。
“献祭流类的任务，一般只有这一种通关方式？”
苏景珩紧跟着关门进房，声音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云筱支着下巴：“累了？”
她人没有动，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只是接着动了动嘴：“过来。”
苏景珩靠在床架子上，侧身看着云筱：“怎么了？”
云筱的睫毛颤了颤。她沉默了一会儿，勾起双肩包扔到床上，这才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不只。”
“啊？”
苏景珩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回答自己之前那个问题。
“怎么通关？”
“这个说来话长了。”云筱取出一瓶水，又扔给苏景珩一瓶。她打开瓶盖抿上一口，这才解释道。
她进游戏时间久，遇到的献祭流任务不算少，也确实能明白这种想法。即便是有别的通关方法，大部分人也不会用。
死一个人通关和死一群人通关，傻子都知道要选哪个。
但是苏景珩却在一旁认认真真想起了办法：“如果把源头换一下呢？从眼睛那里解决问题。只要王子同意，让女巫搬到王国里面来，这里人多，自然也比不上塔里那么孤单。”
“这就是我说的说来话长了。”云筱道，“看着简单，实际麻烦，实行起来会面临一堆问题。”
比如说，凭什么说服女巫放弃现在这般生活去往王宫？如何取到眼睛？
她顿了顿，无端想到了前一天晚上她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幅市井画。
沃哈王国的人喜欢占卜，女巫也喜欢并且占卜，这算不算一种提示？
但她没有再提什么，只是说：“我知道今天大部分人都不愿意选献祭这个做法，但事实就是，目前情况还不够紧急。现在嘴上说的那么好听，等真正遇到了危险，一个个比谁都赞成。”
云筱看着窗外已经黑了的天微微有些出神，片刻沉默后，她眨了眨眼，晃着水杯叹了一句：“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路茗他们是不在乎。金朵他们则是还没被逼到绝境。
而这个绝境，多半今晚就会来。
“其实我说的这个方法是可行的。”苏景珩挣扎了一下。
云筱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取得眼睛最关键的一点，是森林喜欢莴苣的歌声。
而歌声，他们已经有了。
那个八音盒道具。
再结合女巫的占卜，王子对女巫还算高的评价，其实有办法拼拼凑凑出一个还算完善的想法。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游戏特别喜欢我？”云筱突然道。
苏景珩一顿。
在糖果屋副本的森林里，云筱跟他开玩笑般的提了一句。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却隐隐明白了几分。
若真是要牺牲一个人......
苏景珩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
“安了。”云筱看着他反应过来后的样子有些好笑。她起身拍了拍苏景珩的肩膀，宽慰道，“不会出事的，是我也能变成不是我。毕竟......”
最后那句话她说的声音很小，小到像是极轻的嘟哝声，但是苏景珩还是勉强听了个明白。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苏景珩沉默了片刻，没有选择多问。他转开云筱扔给他的拿瓶水，走到窗前，目光沉沉的底下巡逻的卫兵和远处的房屋，“今晚估计没人敢睡了，我们现在......”
“等。”云筱道。
等女巫找上来。
***
今天的夜色特别好。
月亮很亮，皎白的光透过窗子打在窗上，投下一片阴影。
云筱曲着一条腿缩在那片阴影里。
苏景珩站在他那张床的床头，在黑暗中眯着眼擦拭他在糖果屋副本里得的那把道具小刀。
半个钟头前路茗他们来敲过一次房门。路茗顶着一张好奇脸问他们：“你们觉得今晚女巫回来杀谁？”
开门的苏景珩被她这样高的兴致搞得有些无语。
云筱在他身后揽过门把手，指着自己和苏景珩，懒洋洋地反问了一句：“你不觉得我俩今天拉足了仇恨吗？”
话虽这么说，云筱却一点都没有急。她慢悠悠地窝在黑暗里重新处理了一遍自己的伤，又将东西收好，顺便捎上了苏景珩的包放到了一个磕碰相对不怎么容易波及到的地方。
随了她这么从容的态度，苏景珩也不怎么紧张得起来。
深夜在房中泛出一丝困倦的氛围，云筱打了个哈欠，只好拽着苏景珩聊天来打精神：“你直觉是一直都这么准？”
“以前就挺准的，但是没有到现在这么夸张的程度。”苏景珩解释道，“比如说看着两条马路可以猜出哪条不会堵，选择题四选一多半能蒙对。上个副本其实也还好，这次......”
“通关游戏之后被强化了。”
苏景珩一顿：“这游戏除了能强化身体素质，还能强化这些？”
云筱思忖片刻，稍作猜测：“应该是本来就突出的一面被游戏察觉到了。”
直觉其实可以分为很多块。
判断力，探知意识或者对于危险的感知等等。
如果苏景珩在这方面成长起来，不久以后就能成为这个游戏里强到可怕的一个存在。
云筱看了眼时间，慢悠悠将耳钉摘了下来。
女巫来得很准时。
半夜十二点，绝佳的杀人放火时间。
她那只手扒上窗沿，一用力，整个人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檐。
连城堡底下巡逻的侍卫都无人察觉。
潜入很完美，女巫露出一抹笑。她透着透明的窗子往城堡里看，结果直直对上了......
......两双探究性的眼睛。
女巫：“......”
***
“哗啦——”
动静传来的时候，众多守在各自房间里的玩家齐齐冲了出来。他们相互打量了一下，几双眼睛又齐齐转向了不在场的两个人的房间。
传来动静的，云筱和苏景珩二人的房间。
提升身体素质仅仅只能对通关游戏副本有帮助，远远比不上副本npc真正爆发起来的实力。
所以即便是通关了不少副本，玩家也没法一个人武力值硬抗过关。
但是现在是两个人。
门被“砰”的一声强行撞开，一个身影连同门上破碎的木板一起被撞了出来。
众人围了上去，一双双眼睛努力地尝试在黑暗中看清那个人影。
金朵摘下墙壁上一盏挂灯，整个人探向前去。蜡烛的火光映在那人的眉眼上，几人才惊觉这个人是女巫。
又齐刷刷的退开了几米远。
“都凑在这里干什么呢？”云筱理着头发从房间里晃出来，苏景珩跟在她后面，一下一下擦拭着那把小刀。
路茗越过他俩望向房间里面。里面一片狼藉，床架子被削去一半，衣柜被彻底掀翻，连同断裂的木架子一起倒在地板上，甚至没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
云筱察觉到路茗的目光，弯起眼角开口：“搞了点破坏，希望明天王子回来不要怪罪才好。”
众人：“......”
女巫从木板堆中挣扎起身，她阴恻恻地看了眼云筱两人，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半响，她冷哼一声，又把头转向了几米外的剩余玩家。
她在每个人脸上停顿一会儿，最终落在了路茗身上。
再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箭一般冲了过去。路辩非把路茗拽到一边，自己只身和女巫对上，竟也硬生生把这一招化解开来。
女巫后退两步：“好啊，两个人一起赶着来送死。”她咧开嘴，“那就一起死吧！”
“啧。”云筱关上房门，移到走廊上的黑暗中，已一个极近但又安全的距离看着已经打在一起的两人。她转身轻声道：“不上去帮忙？”
被刻意压低的似呢喃般的嗓音喷洒在脖颈，让人心里也有些痒。苏景珩偏了一下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正了正神色：“先观望一下吧。”
别的玩家不知道，他们刚刚和女巫动手的那一场并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轻松。即便是他们两个人联手，都还有些吃力。
更别提其中一个还是云筱。
女巫最擅长的肯定不是这样直接近身硬上，她还未拿出手的水晶球......
苏景珩之前问过云筱像这种用魔法的npc大概有多强，按云筱的话讲，即便是资深玩家也束手无策，只能凭脑子和运气来躲。
好在女巫现在有所顾虑，她现在并没有直接进行法术攻击，多半的原因应该是她还不想和这个国家直接闹掰。
女巫现在放弃了对他们俩动手的想法，他不会这么自讨没趣上去作死。
金朵和冯志远他们退得更远。
他们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来自己根本没有上场的余地。这个游戏的绝大部分资深玩家，通关副本都算得上很守规矩，该找线索找线索，能帮个忙帮一点。
要是谁跟他说要去跟npc打一场，反应肯定都是：开玩笑呢？
低级副本就算了，高难度副本还用武力，不是一个个上去送人头的吗？
金朵看了看只身跟女巫对上的路辩非，又转头看了看隐在阴影里的云筱和苏景珩。她想起今天白天那两人一前一后扫平荆棘丛的样子，瞬间整个人就更不好了。
这都不是人，是怪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