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这个概念对荣挽来说太新鲜了，若没有方允儿打在商吉言身上那一招，她甚至不知道妖的实际概念跟她所认知里的不一样。

她很好奇妖是怎么修炼而成的，奈何连博学广知的纸精都不知道，从方允儿嘴里更是撬不出什么来。

如今眼前摆着一个答案，只是没想到这个答案的开端会这么离谱，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信。

这时渡魂使站出来给她提建议了：“我的技能能看一个魂灵生平的所有记忆，你与其在这里揣测她话中的真假，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

荣挽第一次体会到人多的好处，如果是她独自一人，是无法分心想出这种办法的。

渡魂使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直接进入她的记忆查看一二。

荣挽没有犹豫，很快在半空画了一个勾魂符，再将勾魂符贴到自己额头上。

魂灵从躯体上剥离开来，她的身躯倒在了地上，灵魂来到了城主夫人面前。

同为魂灵，她与城中还魂的魂灵却大不一样。城中的魂灵能被活人看见，还能被活人触碰，除了吃的不一样，其他跟活人并无不同。

荣挽的魂灵却是轻飘飘的，接近于透明，无法见日光，不能被人看见，也不能被人触碰。

当然，作为魂灵的城主夫人能看清她。

大约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城主夫人对荣挽异于常人的举动并不感到惊讶，她能看到荣挽的魂灵，却看不到渡魂使，自然没听到渡魂使刚才那一番计谋，于是她仰头问：“仙君不信我？”

“我只信我自己。”她再次在虚空中画出一张符，接而轻轻将符贴到了城主夫人额头上。

符纸在城主夫人的额头上发出一阵令人目眩的白光，荣挽被光晃了眼，下意识闭了一下双眼。

再睁开眼时，她已不在还幽城扈二姐的客栈中，而是处在一座小屋里。

小屋破败，冬日的寒风从破窗侵袭进来，荣挽身为魂灵，也能真切感受到随风而来的刺骨寒意。室内昏暗，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煤油灯。煤油灯在寒风吹拂下摇摇晃晃，勉强照清了病床上濒死的小孩。

“姐姐！”小孩脸上无一丝血色，嗓音又沙哑又低，倘若不仔细听，就根本捕捉不到这一句“姐姐”。

小孩眉眼未长开，但不难分辨出，他就是李青枝。

“姐姐！”他再次喊了一声，直到手被一个少女握住才接着说：“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那握住他手的少女状态也不好，她着一身粗布制成的灰色短衫，薄薄一层还有破洞，从破洞中还能窥见粗布下黝黑的肌肤。

她那双握着李青枝的手干裂无比，手指上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口子，不用亲密接触都能想象到被这双手抚摸会多有多不舒服。

“不会死的，姐姐一定不会让青枝死的。”

李青枝眼角周围浓重的黑眼圈将他的双眼衬得无神，他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以至于无法感受到他姐姐那双手抚摸他时掌心老茧传来的不适，反而，他很依恋这种感觉，用尽他最后一丝力气，反手抓住了她的姐姐。

“我知道有仙君来找过姐姐，他们想接姐姐去仙山，姐姐是担心我无人照顾才留下的。”

这么一长段话似乎透支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抓住他姐姐的手抖了两下，实在握不紧了，只能松开来。

少女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而后眼角滚下几滴泪来。

“青枝放心，姐姐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让你死。”

“不！”李青枝反驳道，“世道艰难，姐姐有机会脱离凡尘去问道求仙，为何不去？”

姐姐再次握紧他的手，坚定道：“问什么道，求什么仙，对于我来说，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比青枝重要。”

李青枝摇摇头：“可是姐姐，如果换做我，我一定会扔下姐姐。”

被他叫姐姐的女子垂下眼睑，荣挽的角度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嗯，我知道了！”

场面突然一转，荣挽和少女来到了一条溪水边。

少女依然是那一身粗布衣裳，跟站在她面前那个满身华贵的女子形成惨烈的对比。

那满身华贵的女子头顶一个会发光的环，那环发出的光从她头顶笼罩下来，给她整个身体都镀上了一层光。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声音飘渺，在辽阔的环境中竟能产生回音，神圣非常。

回答她的是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我叫李青蔓！”

“李青蔓，你救了我，我承诺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李青蔓摇了摇头：“我救了你自有功德相报，为何还要向您索要回报呢？”

女子笑了笑：“不急，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完话，女子的身形消散成点点星光，而后汇入了溪水当中。

时空再是一转，荣挽和李青蔓依然站在同一条溪边，只是头顶上从天朗气清变成了大雨倾盆。

李青蔓怀里抱着李青枝，面朝小溪跪着，哽咽求道：“求神女救我弟弟一命。”

星光从小溪里跃了出来，汇聚而成的神女在漂泊大雨中依然发着光。

她看了李青蔓怀里的人一眼，道：“要救他一命倒也不难，但他体格太差，这一次能侥幸脱险，下一次就说不定了。”

李青蔓将李青枝无力的头紧紧护在怀里，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既如此！”她咬咬牙，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下定决心，“我想将我的灵根送与他，愿他能上仙山问道求仙，愿他能习得仙门功法强身健体，愿他能得道成仙，万岁无忧。”

“你这是逆天行事！”

李青蔓仰着头，眼睑上滑落的雨水并没有淹没她坚定地目光。

她道：“求神女成全。”

场景再次斗转，荣挽跟李青蔓，还有已经生龙活虎的李青枝，三人齐齐站在凤凰山门前绵长的阶梯前。

“姐姐！”李青枝双手捏着腹前衣裳，紧张道，“我真的能拜进凤凰山吗？我可是没有灵根的废人。”

李青蔓语气轻松：“放心，姐姐说你能行你就一定能行。”

他们缓步爬上阶梯，却因解不开凤凰山阵法而被阻在了门外。

“姐姐！”李青枝踌躇不安。

李青蔓安慰他：“没事，我们就在这等，总能等到路过的仙君。”

还真让他们等到了。

一袭青衣风尘仆仆，本已经飞进了山门，却在半空顿了一下，折返身来。

荣挽认出了凤览青。

凤览青走到两姐弟面前，淡淡问：“来求仙的吗？”

凤览青天生带着一股强人气场，虽然她极力将声音放柔许多，依然将胆小的两人吓到跪下：“贱民李青蔓见过仙君。”

凤览青不知收敛自身气场，依然绷着一张脸：“众生平等，你何故自称贱民？”

李青蔓把头颅低得更低了一些：“我带我弟弟来求仙，望仙君指条明路。”

凤览青往李青枝身上扫了一眼，略皱了皱眉，再看李青蔓，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

荣挽知道，以凤览青的警觉，她一定察觉到了两人灵根的异常。

半晌凤览青道：“如今并非举师会，凡人不能进山。”

李青蔓终于直起身：“多谢仙君成全。”她兴奋着将李青枝往凤览青的方向推了半步，眼角不自觉流出几滴高兴的泪水，“等我弟弟进了山，我自会离去。”

李青枝尚在疑惑：“姐姐，我才是凡人，该走的是我才对。”

李青蔓已转过身，不敢面对离别。

她背着李青枝道：“我听说修士进山就代表斩断尘缘，哪怕是自己亲生父母都不能相认，青枝......”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从此刻起，你我再无姐弟情缘。”她向着阶梯迈出了一步，“愿你千岁万岁，岁岁无忧！”

画面定格在李青枝伸手挽留之上，可他伸长了手，也触碰不到李青蔓决绝离去的背影。

接而画面倒转，李青蔓嫁给了还幽城城主周还清。

彼时的周还清还是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郎，红烛摇曳中他揭开了李青蔓的红盖头，多情的眸子万分柔和，满心满眼都是喜床上的少女。

城主与城主夫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被城中子民传为一段佳话。

李青蔓的苦日子过到了头，如今终于过上了安稳富足的日子，她很满足，除了会偶尔想念远在仙山的弟弟外，她过得很滋润。

她从不向人提及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就连在自己最爱的夫君面前也未提过半句，用行动践行当初在凤凰山门前说的话：“从此刻起，你我再无姐弟情缘。”

然而八个春夏之后的凛冬，李青枝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如她所愿，李青枝长得高大健壮，可惜从他的眉眼间没有看到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反而染着一层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