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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花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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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翼川上,两军混战。

卓娜提亚与卫队冲锋陷阵,不久后队形散乱,卫队也少了很多人。

虽然说是三万人对三千人,但十箭联盟的三千精兵始终排兵布阵,以全身之阵与三万大军前锋对峙,不久后又在混战中陷入中军之前。始终如礁石于江流,始终不被撼动。

十箭联盟突然变换了阵型,以尖刀之阵杀向卓娜提亚的中军。

可能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以三千精兵对三千中军。一切就变成了一对一。再一次以决死的战斗来企图获取胜利。

卓娜提亚眼见骑兵潮水冲向自己,卫队也彻底被斩杀或是散乱。不得不亲自出刀,亲临杀伐。

她看到了远处骑兵当中,在大旗之下有一人身穿白衣扎甲,领着骑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进攻。那便是自己的妹妹杉樱,十箭联盟的白鹰女王。

如今这个局面,可以说是她对自己真正认真起来的作战吧。确实不同凡响,几乎可以说是极具天赋的指挥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剥夺她的实权,确实是埋没了一代雄才的能力与壮志。

靠着十倍的人数差距,却还是能把战斗推进到面对面的拼死搏杀,卓娜提亚认同了十箭联盟的士兵对她的追随没有任何盲目的部分。

但是在她的眼中,这也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

被怀着决死决心之人面对面的搏杀,是第几次了呢?恐怕连第二次都不是了吧。

她想到了李卫驿,想到了温良玉,想到了安慕和无数曾经的敌人。哪个又不是如此视死如归的猛士呢?

她朝着自己冲杀过来,在第六个人被斩落下马之后。卓娜提亚一眼就看到了她用来在马鞍上固定自己的皮革,她并不打算为杉樱留情。

她不打算做任何的仁慈之举。

与杉樱一隔而过,马鞍和马镫的皮革就被卓娜提亚斩断,杉樱转眼无法夹住马背,跌落下马,也不得不自己挥剑斩断另一只脚与马镫的固定皮革。

杉樱跌落后因为断腿而无法再站起,一个骑兵手持长戟向她冲去,却被地上的杉樱翻滚躲过,转眼又夺下了骑枪。

她拄着长戟又站起身来,布谷德兵们如饿狼见食一样纷纷围攻她,卫兵们挡下了很多,她自己则要面对更多。

杉樱完全没有落入下风。布谷德兵们一接近她,就被单手持剑的刀光剑影斩落。沾满鲜血的尸体在她身旁越堆越多,仿佛树下落了无数的红色秋叶。

卓娜提亚再度骑马冲锋,结果在接近时被杉樱斩到了小腿,靴子被砍透,迸出血来,整个人也跌落马背。

她吃痛,却表情不变,立刻站起身来再度徒步冲向杉樱。挡路的人被她不正眼看着就纷纷斩倒,没有一个人能见到第二刀。

转眼,两位白鹰女王终于又徒步面对面。卓娜提亚一头白发编成了以往一般的大辫子,随着杉樱因为卓娜提亚的闪躲斩飞她的头盔,白发全部露了出来,转眼又落了无数红。

刀光剑影,两人的拼杀迅速,没有呼吸的空余。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连旁边拼杀的士兵们也不自觉的远离了二人,让开了一圈无人地。

毫无保留的二人,杉樱却缺了一只手,缺了一只脚。持着长戟支撑身体的手无法再提供战斗,断掉的腿也无法蹬地进行有效的突击。

卓娜提亚却一次突击,终于打飞了杉樱手里的三日月弯刀,它旋转着飞落到远处。

她没有打算留情,正如一开始。

第二击对准的便是脖颈,虽然杉樱下意识用另一只手里的长戟来遮挡,它却肯定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

虽然是在格挡,卓娜提亚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杉樱已经放松的神情与坦然的眼神。

她放弃了继续抵抗。

一声脆响,长戟断裂成两段,枪头旋转飞去。

断颈的手感,却没有鲜血泼洒一身。

回过神来,只看到春风满面,手中也没了刀剑,身上也没了甲胄与鲜血。只是穿着平时的华服而已。而在面前,站在大树另一旁的是同样如此的杉樱。

“鹤翼川决战,结果是这样吗?”

卓娜提亚开口道,杉樱摇摇头。

“最后的机会了,你要说的就这个?”

“我也不知道。”卓娜提亚低下头,看到的是脚下松软的绿茵。“既没有安乐净土,也看不到往生尽头。我什么都没能找到,只是在不断地杀身边的人。”

“有哦。”杉樱笑了出来,“一直都有,只不过不属于你。”

“哦?”卓娜提亚抬起头来,“不属于我,吗?”

她这才注意到,绿茵与树上的花海,只属于自己这边,而在杉樱那边,大树的另一半是枯枝,大地是荒原,大地的尽头只能看见昏暗的,难以分辨的地平线。

“我一直那样对你,威辽之战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姐妹的天性。”杉樱道。

“那你为什么要起兵,不惜付出那些代价?”

“那是我的人性。”杉樱道,“罕姐,你最后对我的关照,我很高兴。”

“这都算不上是姐妹的关照——”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杉樱说道,“对不起,罕姐,一直以来这么任性。”

“这不需要道歉。”卓娜提亚却还是低着头。

“当初,看到那个棺木被揭开,看到芙蔻的遗体时候我突然懂了,终于懂了所有的事,懂了罕姐一直以来的感受。我也一直是逼着罕姐前进的人,真的对不起。”

“不,你没有——”

“可是懂的太晚了,什么都太晚了,最后还要罕姐来帮我。”她继续笑了,卓娜提亚终于抬起头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杉樱一边笑着,一边抹了抹眼睛:“变成大人,真的是好可怕的事。只有大人,才会笑着笑着,哭出来吧?”

“杉樱……”

“罕姐,君王之礼,作与众人,姐妹之事,心知即可。我只希望,希望你不后悔生命里有过我”杉樱一歪头,笑容也变得无邪起来。“罕姐,每逢春天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春天只会有一个五月,如果——————”

杉樱已经是少女时的模样,离她越来越远。对此满不在乎一样的,她还是在笑着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听不到了。无论是闲谈,告别还是哀叹之声,都已经传达不到。

长戟的戟尖旋转着掉落下来,猛地落在地上,向下立在了那里。唯一的白鹰女王手持细弯刀,一抹红墨浸染身上,在白色之上格外惹眼。

***************

当卓娜提亚的军队从鹤翼川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大军并没有如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人人面带笑颜,充满着胜仗的喜悦。

将近一年多前杉樱掀起的十箭联盟内乱,在辗转了大漠、草原、高山和关内数个战场之后,终于在鹤翼川的决战当中落下帷幕。云游诗人在军营中唱着那些诗篇,成了我了解鹤翼川决战的少数渠道。

“白鹰振翅而飞,却遇上了自己的对手。

就连大地与长空都想不到的事

烈日之下原来有两只白鹰。

她们撕扯起来,飞上九十九重的高空天庭,又遁入八十八重地府黑洞。

群星暗淡,日月无光,诸神都为这悲壮的大战流泪

自诩最英勇的修罗与夜叉们都羞愧的不敢露面。

阿依拉女王的后裔们自相残杀,命运的降临如此残酷无情。

就连中原的金色可汗也深受震撼

就连西域的安族人都胆寒躲藏。

从此天下只有一只白鹰

从此草原上只有一个白鹰旗。

苍天作证,厚土印证。

不需要时日,因为日月之间就是一日

不需要记载,因为音韵之间一切流传,

凤凰可能不是凤凰,

但白鹰就是白鹰。”

这样的歌谣传遍了军营,我想就这几天的工夫,这不知道由谁创作的叙事歌可能就会传遍草原,传到后代去。

就连最后那句暗讽我的词都会被传下去。

卓娜提亚曾经告诉过我他们部族的祖先,阿依拉女王的故事。

传说阿依拉女王的父亲是一个高十丈的巨人,眼光却连牧羊产羔的地方都够不到,阿依拉女王受了天命,是一个全身发光的白鹰钻入母亲的腹部后所生,天生聪明英勇,却因为父亲与兄弟的嫉妒而备受欺凌,部落也因为她父亲的昏庸而濒临灭亡。上天见到了这景象于心不忍,于是有一日,一只凤凰从中原飞到了草原来,叼起一朵毒花飞进了她父亲的喉咙当中,那巨人父亲便被毒死了。阿依拉女王就拨乱反正建立了布谷德部落,成为布谷德第一代女王,并且消灭了仇敌蠕蠕国。

卓娜提亚后来与我说,她在朝尚阁时读了前朝大允朝的史书,从外国传当中找到了芮国传,确定那就是她祖先的世仇蠕蠕国。

芮国的屠厉可汗向大允称臣,并朝大允皇帝求亲,皇帝派出了自己的女儿出塞,半路被生蛮掳走,再无消息。

卓娜提亚说,她大致猜得到当时的情况。

肯定是与白鹰相对的后人们称呼她为凤凰。

如此说的话可能有些牵强,我也如此问过。但是卓娜提亚说过,在漠北的旧龙城遗迹的布谷德陵墓中,被供奉的圣物就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凤冠银饰,被布谷德人视为最珍贵的宝物。它当年被北伐的河西军抢走,阿依拉女王的棺木也被烧掉了。

“凤凰可能不是凤凰,

但白鹰就是白鹰。”

卓娜提亚确定了确实存在那样一个因为记述的疏忽,从人变成了凤凰的中原公主存在。布谷德人们始终认为女王上位是白鹰降临,如果再有凤凰再临就是天意下的大运到来。

可能是布谷德人觉得我是在有意把自己带入到他们崇拜的凤凰当中去,或是觉得我在卓娜提亚身边德不配位?就连给卓娜提亚和杉樱写的叙事诗中都要酸一嘴我。

可我也不在乎,我不想当李逸笙,更不会把自己嫁接到传说中的任何人身上。

夜深了,军营里终于也听不到作乐喝酒的声音。

卓娜提亚一个人在毡房里,坐在垫子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一直没有与她说话,希望可以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但总觉得她现在更需要有人说话。

“怎么了?提亚?”我开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她说道,“你记得杉樱的样子吧?”

“嗯?”我有些不懂她想说什么。“说实话,在我觉得没法接近你的最初的时间里,杉樱是我少数信任且可以交谈的人。”想想,我还是直接说了真话。

“杉樱啊,本来是个非常任性的孩子,而且脾气秉性不是很好,从小喜欢乱发火,也总是自己被自己气哭。——对啊,她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孩子,就算遇到你的时候也会哭。”

确实如此,她一生气就喜欢哭。

“总是一个坏脾气的爱哭鬼的样子,当初天天与我吵架,吵起来后就会哭,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当时真的让我感觉烦死了啊。”

她的表情像是在说一般的趣事一样,怀旧着,还有笑颜。

“可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死了之后,我记得的模样,每次想起来的模样,都是杉樱笑的样子了。每次想回想一下吵架的样子,我却只能回忆起杉樱的笑容。”她的双眼像是硬撑着,却阻止不了泪光,就算脸上带着再好看的笑,也看得出来非常勉强。

“提亚。”我上前去,轻轻抱住了她,她却还是不肯哭出来。

“大家都在逼我,这么多年来都在逼我。却也在逼她。这孩子都懂了的道理,我却在最后才懂,我算,我算什么姐姐。”

她的哭声从喘息,到隐瞒,最终则像决堤一样,再也无法隐藏。

如此这一天,我刚认识卓娜提亚时还曾没心没肺的妄想过,如今却成真了,我也没有当时想的任何的高兴或是满足的情绪,只是觉得为她担心,为她一起心痛而已。

这一日,卓娜提亚失去了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

在决战后的一天,也就是卓娜提亚于鹤翼川祭杉樱的前一天,她亲自写了一封信,遣使送到了莲华城属地里东征西讨的丰绒花手里。

而在当时,丰绒花虽然听说了杉樱的军队向西有了动向,却并不知道姐妹之间定下了决战,且已经通过决战分出了胜负。

“卓——女王的亲笔信?”

她收到传令兵带来的信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丰绒花刚刚听到鹤翼川决战的消息,但却不怎么相信这个传闻。

直到她看到信里卓娜提亚亲自写明了这个情况,才明白传言就是真的。

“令你马上至白山老营见我。我以大将之礼,功臣心腹之遇款待你。你可以携带任何数量的军团来见我,你可随意带着任何人来见我。我会与你最好的盛宴,到时候你就可以畅所欲言,我会全部倾听,以最亲近的态度对待你。庆祝本王消灭了十箭联盟之乱,也庆祝你消灭了莲华城之叛乱。”

信中如此说道。

一次庆功会,而且对她完全没有限制。换言之,就是说卓娜提亚对自己是完全信任的状态。这本应该是自己最想要的情况,因为之前每次见卓娜提亚,她都需要被层层把关,被防备,任何企图亲近的行为都会遭到冷漠的回应。

如今,她似乎是心情大好?或是因为经历了在中原的大迂回和鹤翼川决战,心境发生了变化?

明明是对自己最好的情况,丰绒花却觉得哪里不对劲。而这份打自心底的怀疑,也让自己感到了更甚一层的厌恶与不适。

连带兵都不限制,这就说明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这究竟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不对。”

丰绒花突然想到了自己写给杉樱的信,想到了自己在莲华城废墟摆下的空城之阵。

可那是有莲华城一座城打掩护下,才能无视对方兵力,只要进城就等于进套的作战计谋。而在白山老营,除了白山山脉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草滩。根本不可能藏匿太多兵力和工事,做出任何足以无视一定程度人数差距的偷袭。起码以丰绒花一直以来的带兵经验而言,她根本没见过在这种地形上做这种事的例子,也想象不出来。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的怀疑显得又像是辜负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意,也像是胆小和怕死到一定程度的癔病。才更加令她不快。

“将军,还有一封加急信。”那人说道,丰绒花的心思全在卓娜提亚这边,心不在焉的接下了属下递过来的第二封信。

“是谁?”

她问道。

“辽东军参将梁都。”

属下答道。

“噢——”她心不在焉道,突然才意识到问题,“等等,梁都梁文中,梁匀的弟弟?他什么时候成了辽东军参将了?”

“梁都不从兄,收十万辽东军,自任参将,要来投将军。”

“梁家兄弟,当初可都对我女直签军不屑一顾,今天倒来投我了?”丰绒花没有起伏的假笑两声,“我记得梁都的那个傻子兄长,梁匀,不是占了京城又是定国号又是自立皇帝的吗?他不去投皇帝,来草原上干什么?”

“将军,梁匀立伪朝,被辅国公刘旺攻,京城破,梁匀烧紫禁城,自焚宫中,伪朝遂亡。太师樊战又攻占潼关,梁都被两方追杀,又恐两人相争波及,故有意北上来投将军。”

“绒花军如今势盛,但兵力不足十万,他一下子带着十万人来我这里。到时候我是女直万户之主,还是他是?”丰绒花道,“让他滚。”

“将军,大军北上,又是穷寇,若不用无处可去,必铤而走险啊。”

“可是……”

“循将军旧例,以规定割出其首,化其军势,以各军头领主瓜分兵力,梁都自就势微,不是吗?”

“可恶。”

丰绒花自然也想到了自己面对投军时常用的手段,但是如今卓娜提亚的书信让自己感到更加在意,反而有一种方寸已乱,无心留恋俗事一样的慌乱感。明明都是好事,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之,先放一边。”丰绒花道,“温良玉的寇兵,有消息吗?”

“最后一次报告是在虎牙山上,但至今没有找到。”

“他们剩下的兵力不会太多,应该不会和李卫驿一样主动跳出来了。”丰绒花说到这里,非常消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先……咳咳,先带五千人,到白山去见女王吧。”

丰绒花带着五万人,从莲花城外动身,朝着白山而去。

与此同时,丰绒花的亲笔书信也被送往即将出关到草原的梁都参将处,要求他分割军队,带小股随从到莲华城去,否则就不接受他的投诚。

十万人虽然多,但辽东军久受逐鹿之苦,后勤粮草应当是无法再支撑他们在草原再度对守株待兔的各个部落发动大规模的会战,这也是丰绒花对他的重视程度不高的现实原因。如今丰绒花更在意还是卓娜提亚请她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走过战场的路并不算多危险,很多的疮痍实际上都是绒花军自己制造的场景。流寇也好,散兵游勇也好大部分都遭到了消灭和降服,只有少部分逃到了山上苟延残喘。大部分人都随着流民逃入了关内,布谷德原本设置的太守和常守部落系统全数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相比说遭到破坏,不如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从大吕西部延伸出来,控制整个西域的莲华城和周边,在这一次数万绒花军的突袭和破坏之下,一年之内就彻底成为了无主之地。没有一处完善的城镇,没有一座完好的房屋。

丰绒花一队人从莲华城外出发,北上连续经过了好几处己方比较大的军营后才向东进发,朝着白山山脉下的白山老营而去。土地逐渐变得荒凉干旱,热浪中扭曲的白山山脉也开始映入眼帘。

白山老盘里驻扎着布谷德大营,绒花军到来时先锋官先行通报了丰绒花要来,军队则在营盘外等待卓娜提亚的命令。按照往常来说,卓娜提亚不会允许丰绒花带着军队进入大营,她必须卸下武器,带着几个随从,还有被布谷德侍卫监视着到大营去,而且入了大营后不准骑马。

但这回先锋官带来的消息并非如此,卓娜提亚允许她以亲信的待遇带兵带人入营。绒花军不需要在营外驻扎,可以享受布谷德大营的物资补给。丰绒花也被允许直到面见女王为止都可以骑在马背上。

“女王改变心意了啊。”

“将军要发达了”

“女王会不会把莲华城辖地分给将军?”

下属们小声讨论起来,进入大营时,人们纷纷让出道,一条宽敞的道就直通金顶大帐。令绒花军的监军与军头们都觉得心动不已,感受到了自己终于攀爬到了布谷德帝国顶层的苦尽甘来和期待感。

只有丰绒花在队伍最前骑着马一言不发,部将们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并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队伍在金顶大帐前停了下来,在阶梯的尽头,大帐的门口,身穿白色华服,带着银色王冠的卓娜提亚等在那里,背后站着无数的部将与万户长和大臣,皆身穿华服正装。这就是布谷德迎接胜仗将军的最高礼节了,面对这样的待遇,丰绒花就算再面不露色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惊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种事居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也身穿绿衣站在卓娜提亚的身后,没有了那些繁琐的头冠和装饰,可能在这群人里显得不会很显眼,但丰绒花明显扫过一眼就注意到了我。

丰绒花翻身下马,部将们也纷纷下马,对着卓娜提亚行了单膝武礼,卓娜提亚走下阶梯,我也跟上上去,后面的人们也跟了上来。

她一步步走到丰绒花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如同草原上亲切的人们会做的那样将双手放在了她不宽的肩膀上。

“你终于来了。”卓娜提亚说道,语气平缓。

“我…”丰绒花是很懵,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看到卓娜提亚的一头白发还是惊到了,“您的头发?!呃,抱歉,我是说……感谢陛下。”

丰绒花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卓娜提亚则拉起她的手腕走向大帐,我们纷纷让开路,然后与丰绒花的部将们一起跟在后面。

而在大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丰绒花的座位被设置在了卓娜提亚的旁边。

至今为止,丰绒花受到的所有待遇都是立功亲信心腹才会有的待遇。

宴起,歌舞升平。我在身份上只是一介丫鬟,并没有资格在宴会上有自己的席位,所以只是拿着垫子坐在卓娜提亚的背后,就像其他领主的贴身丫鬟一样。

丰绒花看样子没有什么胃口去享用眼前的佳肴,也没有心思去看舞。卓娜提亚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一些事,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应答,她无所适从。

“陛下……”她突然主动说道。

“怎么了?”卓娜提亚道。

“莲华城的事,您真的……”

“别再对我用敬称了,你我平称就好了。”

“可是,您还是女王啊。”她有些为难,“我只是签军的将军,外户的首领。”

“怎么会,你就是我的平辈,我愿意这么说,所以事实就是这样。绒花,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愿望,你应该全部说给我,我都会满足你的。不需要对我拘谨。”

卓娜提亚的话非常温柔,也让丰绒花更加不适应,也让我不得不想,她以前对丰绒花是有多苛刻?只是说几句好话就变得找不着北。

“我所欲的?”丰绒花一听到这句话,仿佛有了一点想法,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像是做准备一般,然后说道:“我可不可以,叫您姐姐?”

她的表情说完后就不是很有生机了,应当是默认了肯定不会有好的回答。

“可以啊,绒花,你就是我的妹妹。”卓娜提亚笑着答应道。

“呃?”

丰绒花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卓娜提亚也说过,丰绒花如此恳求过很多次,甚至不是想要相认姐妹,只是叫一声,她也从未答应,从来都是厉声拒绝。

如今却简单的被答应了,她不知所措。

“姐——姐姐?”

她叫了一声,卓娜提亚就点点头。

丰绒花笑了,却不是凄惨的笑容,也不是甜美的笑容。而像是看到了什么荒唐的事物,因为那荒唐和被戏弄一般的感觉而笑了一样,带有愤怒的笑容。

“这,这算怎么回事?您把我叫过来,什么都给我,这是想做什么?”丰绒花的语气变得低沉,语速也快了。

那是地牢里对我设套结果失败时,才会看到的罕见容貌,丰绒花恼羞成怒的样子。

她拿起了一把餐刀。在场的人都用餐刀割肉,没有人觉得奇怪。

她将餐刀对准了自己,然后突然又像是反悔一样又正握在手里。恐怕她心里现在也在经历着难以言喻的斗争吧。

“您不是说,您需要威严吗?不是说无法忍受任何对自己人动手的叛乱之举吗,不是——不是还说不准我做无畏的破坏吗?您——您的威严,您不要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拿着餐刀的手上甚至透出了青筋。

“我的威严?那时候对你太苛刻了,是我的错。我应该对你道歉,原谅我这个愚蠢的姐姐吧。”

卓娜提亚却直接用最柔软的语气道歉了。

“——开什么玩笑。”

听到这句话,丰绒花整个人仿佛失神一样,双眼瞪得很大,握紧餐刀的手也放松了。

“你这——这算什么样子。这样子能治理好你的帝国吗?你连我——连我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吗?居然真的一点防范都没有吗?您怎么回事,脑子出问题了吗?”她一连说了很多话。宴席变得很乱,下面的部将们喝酒作乐,也没注意到主位上的事。

“是因为她吗?”她看向我,“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你这个白发的女人和我的卓娜提亚姐姐会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我会很让你失望。所以我希望绒花作为妹妹能辅佐我,帮我治理帝国,帮我稳住局面。”卓娜提亚继续说道。

只是两三句话,恐怕已经把原来那个威严和不可及的样子不可逆的从丰绒花心中破坏掉了。

“喂,我可是,把您的莲华城夷为平地,在那里把您的妹妹打到失去斗志失去主力。我可是杀死了芙蔻的人,还背着你——”

丰绒花语气颤抖着,话还没说完就被卓娜提亚打断了。

“你那是大功一件。如果没有妹妹把十箭联盟削弱到破灭,我也不会那么简单约战成功解决内乱。芙蔻和贵吉尔氏族就是叛逆,如何处理都不过分。”

“可是,很多你不知道……”

“你是将军万户,你自己定夺,我管不着的。”卓娜提亚道,“你肯定是对的。”

“……”

丰绒花沉默了,她放下了餐刀,不由自主的耸起了肩膀。宴会气氛还是很热烈,我却能感觉到丰绒花这边一切都变得不妙了。

晚宴持续到了深夜,众人都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算散了。卓娜提亚没有让我与她共住一个毡房,而是拉着丰绒花要与她同枕。她在侍女帐旁为我弄了一个独立的毡房,也有几个卫兵看守。

那一夜我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吃醋或者是不快活的感觉。

真的没有!

就算盯着毡房的圆穹顶看到很久,眼睛都酸了,油灯灭了又点睡不着,我也绝对没有因此去感到嫉妒或者吃醋。终于在磨牙磨到槽牙都有些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临近了黎明,只听到穹庐外似乎有一阵骚动。

走出毡房便被卫兵拦了下来,但我确实听到营地里有密集急促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

“绒花军有人出营逃跑了。”卫兵说道,“姑娘,小心些,不要乱跑。”

“会是谁?”

“监军刚看到其他绒花军的军帐没什么动静”

“少数人出逃?”我问道,卫兵摇头。“那算了,我得去问问你们卓娜提亚。”

“姑娘,您——”

“没事,你们也跟过来。”

他们几个经常被指派保护我,也算是熟人了,便点点头,跟在了我后面。一路营地里有很多士兵乱跑和检查,也有骑马的人企图出营追,但大部分管事的都醉的不成样子,始终没有有效的管理和指挥。

“姑娘!”

猎犬将军站在罕帐外带着一群卫兵,一看到我便走上前来。“姑娘怎么来了?营地里好像有乱子,不安全啊。”

“卓娜提亚不知道吗?”我问道,“这么吵还睡得着?”

“有人说人影是从罕帐这里跑出去的,我就马上带人保护罕帐。但是罕帐里女王和绒花将军都没出来,应当是没醒,我们也没叫醒她们。”

“这不是胡搞吗,至少得告诉你们女王有危险吧?她是那种一睡着什么都不管的人吗?”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他们的不靠谱,就把猎犬将军和侍卫们训了一通,然后准备去进罕帐。

“提亚,醒了吗?我可进来了。”我在门外叫到,然后推门而入。

灯笼还亮着。

但帐篷里只有一个人。

提亚头发散乱,倒在地上。

地上是一滩鲜血,渗入了毛毯里面。

就连提亚白色的发梢,也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

“提亚?”

***********

丰绒花策马飞奔,同时也有一百多位绒花军当中的精英也夺马跟了上来。

她这一回并不是奔向某个目标,并非是飞驰,而是逃跑。恐怕这一生到这里为止是第一次如此迅速的逃跑吧。

以至于军营里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有自己的心腹精英们反应过来跟了出来。

之前在罕帐里,她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对所有人索求的事情。看着卓娜提亚解开辫子,换上了白色的丝袍,她却始终没有更衣准备就寝,而是命令丫鬟们出去。

卓娜提亚点了点头,仆人们才出去。

“怎么回事?绒花妹妹?”她问道。丰绒花低着头,等了良久后才开口。

“我可以叫您姐姐,是吧?”

“是啊。”

“那么,姐姐,我还小的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我知道,杉樱也说过——我,”她有些激动,又语无伦次起来。这太奇怪了,丰绒花想到,自己明明从未如此。“芙蔻也好,杉樱也好,都过去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姐姐您,您,难道就没有对我,感到过歉意吗?”

卓娜提亚的眼神仿佛在那一瞬间变了,让自己一瞬感到了寒冰贴脸一样的寒意,它却马上又变了回去。

“可以哦。”卓娜提亚答道,“我以前清算了好几个氏族,确实里面有恩泰氏族。我当时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领主们会反抗我。”她说道,“但是,罪过就是罪过。我当初把你和你父亲流放到辽东去,本来以为不会害你,却还是让你受尽了苦。是我的错,我为此向你道歉,妹妹,对不起。”她的语气很诚恳。

“所以,你,道歉了?”她惊了,娇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啊,我一直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这样来了?”

“希望的一切?”卓娜提亚问道。

“不对,不该是这样。原来只是这种东西?我居然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我——”她捂着脸,跪倒在地。

一直以来得不到的东西,为此甚至发了疯一样多了很多事。但是最后却莫名其妙的都得到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到自己手里了?甚至那个李凝笙也失去了地位,被自己就这样取而代之了?

到手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完全不一样。本来以为可以在这种高兴的氛围里自己自尽的,但却觉得一点都不值得,因为没有感觉到任何自己期待的东西。

是啊,自己期待的东西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给予的东西,要如何都是别人的脸色。那么定价如何实际上还是别人说了算。自己觉得珍贵无比,实际上别人并不当那么回事,只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就能办到?

明明是让卓娜提亚女王又变回了自己的姐姐,还未一切道歉了,在这尘世间应该是没有人能够办到的事才对,为什么会觉得,一点都没有如意?

“原来妹妹恨我吗?”

卓娜提亚开口道。

恨你?那种感情如今看来到底是恨还是爱,已经分不清楚了。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起这感情的真实性来。

“原来妹妹一直都恨我啊,我还以为——

绒花最恨的实际上是自己呢。

怒目圆睁。

她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如此的感觉并不是当时直观的感受,不是自己尊严或是理性的回应。

而是本能。

本能一般的愤怒,本能一般的从怀里抽出了自己的匕首,本能一般的划过她的脖颈。

一道光,在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那割开脖子的触感残留才变得真实了起来。她不解的看着自己,伸手捂住了脖子一侧的伤口,却止不住鲜血不断流淌。

我做了什么?

丰绒花看着手中带血迹的匕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再看向卓娜提亚时,她的白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还是不解的盯着自己,然后倒在了地上。

我做了什么?我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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