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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金陵十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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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在北国残冬虽仍摇曳着残尾,挟着料峭余威,肆虐人间,但在江南的原野之上,却已是回黄转绿,薰风阵阵,春耕伊始,庄稼人仗梨叱犊,行于田野之间。www.xiashucom.com

暖风阵阵,中人欲醉,轻轻地拂摸着小草的脸,云雀三五,在悠悠的白云板上钉钉子。

蛰伏一冬的万物,都已苏醒,显出欣欣向荣、活泼的生机。

此刻,在那小山坳的夹道垂柳之中,驰出三匹骏马,马上两男一女,男的都是弱冠之年,且玉树临风,英华鉴人。女的却恰恰相反,年约四旬,丑得惊。人,嘿!“死羊眼、蒜瓣牙、面板腰、蒲扇脚”,身躯高大粗壮,不亚昂藏丈夫,乍看之下,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的少年,身着天蓝贡缎夹袍,文生巾,绿玉抹头,腰挂长剑,蹄声“得得”,蓝袂飘飘,但在他那俊逸的面孔之上,却有一抹淡淡的忧郁。

后面马上的少年,身着玫瑰紫色贡缎夹袍,青缎团花一字坎肩,面若银盆,明眸皓齿,直引得那些田野间的庄稼人,呆若木鸡,暗暗惊羡不已。

丑妇则是一套蓝色竹布衣褂,背负沉重的镔铁板凳。

三人放慢速度,按辔而行,纵目原野之上,脸上都已渐渐绽出欣悦的笑意。

蓝衣少年雅兴大发,随即吟道:“昨日晴,今日阴,楼下飞花楼上云,阑干双泪痕。江南人,江北人,一样春风两样情,晚寒潮未平。”

这是宋绍兴时,名词人朱孰儒的寄调长相思。蓝衣少年吟毕,剑眉微蹙,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面的紫衣少年,美眸连转,瓠犀微露,嘴角显出两条微愠的弧线,接着吟道:“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谁知讫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

音调优美悦耳,吐字极清,但却有些微幽怨意味。

蓝衣少年微微摇头,回头看了一下道:“筠妹与小兄有所同好,亦爱朱孰儒的作品,不过,筠妹此词如系有为而发,似属违心之论!”

紫衣少年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但立即又微哼一声,道:“小妹虽属附庸风雅,却非无心之人,焉能不知雪哥哥近日郁郁之情,‘天香玉女’陆宜家人品虽美,但心地却非常险恶,去年在那庙中,若非……唉!算了,人家是六绝之后,小妹自不免珠玉在前之感,雪哥哥仍欲深责否!”

蓝衣少年微微一叹,道:“姑不论筠妹对我尚有救命之恩,即半年来昼夜为小兄守护,小兄因而能练成奇功,只此一桩,小兄今生即报答不尽,怎能怪起筠妹来了,不过……”

紫衣少年道:“不过怎样?”

蓝衣少年面呈惘然神色,似陷入往事之中,道:“小兄总是感觉去年在那庙中,‘天香玉女’陆宜家曾为我疗伤,只是如今想来,无法弄清而已!小兄是想,如果她果然是为兄疗伤,而筠妹竞于极端萎顿之时,将她击伤,小兄岂不是变成千古罪人了!”

紫衣少年面上煞气陡增,但立即又悠悠地道:“小妹确曾亲眼见她挥掌向你的气海穴上拍去,难道还会看错不成?设若小妹果真走眼,也不是你的过错,小妹倒真是千古罪人了!并将予人以不可谅解的口实。”

蓝衣少年连忙安慰她道:“筠妹情关锦注,惠我良多,小兄已铭记于心,况你我已有盟约……”

后面的丑妇突然插嘴道:“少爷,小姐,快别逗嘴了,小俩口子谈点什么不好!想当年俺那口子,可真是体贴人微,简直把俺放在手心上,俺如今想来,还……”

敢情这个高大的丑妇是山东人,说话土里土气的,但却是一片率真憨直之概。

转过一个小村庄,再行数箭之地,即看到一座极大的石头城。

原来此处正是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

三人并辔驰人城中,只见石路宽敞井然,商贾云集,行人熙来攘往,端的热闹繁华。

蓝衣少年初见这等繁华的大邑,如入山xx道上,目不暇接,暗想:“洛阳已是名都大邑,但比之此处,却又相形见绌了。”

三人来到一座酒楼之前,蓝衣少年一指那漆金招牌道:“时已近午,也该进些饮食了,这‘金陵酒家’看来颇具规模,老弟可有意与兄人内小酌一番?”

紫衣少年点点头,三人落马后,只见大门内数声吆喝,三个伙计急忙颠着屁股走出,接过三人的马缰,眉开口膜地道:“两位贵公子和这位巨……咳!……请移玉楼上雅座,小人等自会照料马匹。”

这伙计小心翼翼地接过高大丑妇的马缰,连忙避而远之,生怕挨揍似的。

三人进人大门,不由大为惊奇,只见锦屏绣纬,翠阁回栏,极尽奢华之能事。

放眼后院之中,修篁处处,亭台无数,小桥流水,楼角隐现,笙歌盈耳,酒气迎人,这颇有王气之地,到底不同凡俗。

三人踏着软茸茸的绣垫,上得楼来,只见楼上极为宽敞,放置着五十余张八仙桌子,仍显得十分疏朗。

此刻伙计早已上前照应,将三个迎至临窗雅座之上看茶。

此刻午时未到,楼上仅有零星七八个食客。

作者即使不再交代,读者也必会猜出,这三人正是梅雪楼、“毒玫瑰”成筠,以及成筠的乳母“辣手无盐”柳遇春。

梅雪楼去年自庙中被那成筠救走之后,在途中又获母亲留笺传技,后来梅雪楼与“毒玫瑰”成筠相处牛月,已看出她对自己印象良好,且她为人虽然手段略嫌毒辣,却极正派。且“辣手无盐”开门见山,竟作起媒人来了,梅雪楼碍于无父母之命,乃答应待禀过父母后,再谈不迟,但梅雪楼对“毒玫瑰”成筠的表现,成筠也芳心可可,感到满意了。

梅雪楼乃请她们两人代己护法,在一隐秘之地,苦练“天边一朵云”的奇绝武功和轻功。

在这半年之中,梅雪楼发现这主仆两人心地善良,成筠更是无微不至,完全是以未来夫婿相待,梅雪楼不是愚笨之人,焉能不知,尤其“辣手无盐”柳遇春,更是忠诚坦荡,令人肃然起敬,因此他也以柳妈相称。

半年技成,离开那隐秘之处,一路之上,梅雪楼因又见到那座小庙,不禁触景生情。因为在他潜意识之中,似乎隐隐记得“天香玉女”陆宜家曾耗其真力为他疗伤,他乃极重情感之人,如对方确是如此,自己岂不变成忘恩负义之人,因此,一路上又郁郁不乐。

而成筠到底是女孩子家,心胸较窄,她以为梅雪楼仍对陆宜家情有所钟,乃大吃其醋,借“词”发挥。

不一刻酒菜已到,三人立即浅酌起来。

梅雪楼俊目向四下一扫,突见两个青衣大汉正向自己凝视注目,且面呈惊疑之色,梅雪楼也未在意,因为这种现象,一路上也见得多了。

俊目再往左一掠,只见一个痴肥的邋遢和尚,半侧着脸,正在据案大吃其砂锅十锦,那副馋相,好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说他在吃,不如说在吞来得恰当些。

他那一袭月白色的袈裟,早已变成褚黑之色,且泛出油腻腻的亮光。

此刻,那两个青衣大汉,正自一面回头看着梅雪楼,且一面窃窃私语。

梅雪楼疑心大起,以本门心法“千里摄音”,静听两人交谈。

此种至高心法,不啻佛道两家的“天耳通”,况梅雪楼自遵母亲之命,以本门心法将体内元气导人正轨后,功力陡增,自是一字不遗,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大汉道:“家主硬说此人即是‘鬼府’之徒梅雪楼,小弟倒真有点怀疑,看家主对这小子忌惮之态,好像这小子真有一身绝技似的。李兄,你看此人会是身怀绝技之人?”

另一个青衣大汉道:“那也说不定,据说武功已臻化境之人,能英华内敛,不着皮相,根本莫测高深。家主既然认为可疑,自有他的见地,不过以家主那等旷世高手,怎地也怕……”

他说到这里,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连忙四下打量一番,续道:“据说,今年端午节之武林盟主选拔大会,家主势在必得,但他忌惮四个年轻人,一个是六大门派共同培植的少年人,一个是‘妖庵’的传人,一个是‘魔寺’的传人,另一个就是‘鬼府、神宫’师兄弟共同培植的门人梅雪楼,去年武林中传说此人已死在‘天目老人’掌下,言之凿凿,但家主不大相信,因为如果梅雪楼确如传说,死在‘天目老人’掌下,‘鬼府’、‘神宫’主人焉能罢休,如此看来,家主的猜测可能没错,不过……”

另一个大汉道:“不过怎的?”

那个大汉续道:“据说有意参加此番选拔之人,不下数十人之多,即连‘三大书生’也跃跃欲试,本来当年几个高人认为英雄出少年,乃规定以二十五岁少年男子为限,但因最近各派联名请求修改至三十五岁为限,而且女子也可以参加,同时因时日仓促,已改为九月重阳举行选拔。”

他微微一顿,喝了一口酒,续道:“据说家主真正所忌惮的仅有三人,那就是‘鬼府’传人梅雪楼、‘妖庵’传人于得水,以及‘六大门派’共同传人雍怀玉,而在这三人之中,更以梅雪楼为最。”

另一个大汉接道:“此番家主订于三月三日召集燕子矶赏花大会,遍发武林帖,到底是宗旨何在?”

那个大汉似乎故意卖弄见闻广博,消息灵通,道:“据说是旨在试探各派竞选人的根底,以便预为安排,但又有人说……”

此人说至此处,面色一凛,戛然收住,道:“小弟说得太多了,请李兄原谅,家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一旦传人他的耳中,小弟这条命可就完了,李兄千万要守密,好在我们今天的任务仅是个眼线,看他落在哪家客栈就行了。”

两人谈话于焉停止,低头大吃大喝起来。

按“毒玫瑰”成筠的武功,在武林中已非泛泛,但是相距两个青衣大汉三丈多远,且对方声音极低,自是无法听到,但她乃是水晶心肝,一看梅雪楼的神态,已知他是在倾听,所以也未打岔。

梅雪楼听毕,不由剑眉微蹙,忖道:“这两个青衣大汉的家主,既然连‘魔寺’传人岳堑兄及‘三大书生’等人都未看在跟内,其武功造诣可以概见,但此人是何门派却从未听说过……”

蓦地——

那个邋遢和尚自砂锅中挟起一个卤蛋,放人血盆大口之中,一边又摇头晃脑地道:“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假包换!”

一伸脖子,将卤蛋囫囵吞了下去,道:“‘混沌乾坤一口包,既无骨头又无毛,老僧带尔西天去,免在人间受一刀。’唔!这十锦砂锅之中,虽是山珍海味,无所不容,但老僧独爱这两个小蛋蛋子。”说毕,又挟起一个卤蛋放入口中。

梅雪楼耸耸肩,对成筠来了个会意的微哂,忖道:“世上酒肉和尚屡见不鲜,出家人有几个不是释迦的罪人叛徒?就以数百年来名震武林的少林掌门人来说,就卑劣得令人难以置信,这邋遢和尚虽然犯了清规,却坦直幽默得可爱,这种颇含禅机的歪诗,虽属自我解嘲,却是酒肉和尚中的佼佼者。”

而且,这邋遢和尚,样子虽是不雅,又脏又臭,却是一口京片子,口音十分悦耳好听。

梅雪楼到底是聪明之人,一听邋遢和尚的“两个小蛋蛋子”这句话,就不由心中一动。

突然,“辣手无盐”柳遇春死羊眼朝邋遢和尚一翻,道:“就凭这份德性还暗中骂人,真是混账!”

邋遢和尚又挟起一块肥肉,在鼻上闻了一下,“叭”的一声,一下子摔在地上,喃喃地道:“怎地十锦砂锅里还有猪嘴,就这两片嘴唇子,就能做个大拼盘,真是倒人的胃口!”

因“辣手无盐”的亡夫乃是北京人,她自是听惯了京话,这一句“小蛋蛋子”焉能瞒得了她,立即针锋相对。

哪知道邋遢和尚连头也没抬一下,就反唇相讥,说真格的,“辣手无盐”那两片奇厚而微翻的大嘴唇子,的确令人不敢领教。

梅雪楼初出道不久,对武林奇人知之甚少,立即以手指蘸茶,在桌子上写了“他是谁”三个字。

成筠微微一笑,立即也以手指蘸茶,在桌上写了“八月仲秋”四个字。

梅雪楼不由一愕,不知这四字代表何意,但成筠也不暇说明,侧目又向邋遢和尚望去。

蓦地——

一阵辘辘车马及铃声,自大街一端动地而来,因街上是石板铺路,且车轮似乎又是铁铸的,所以声音非常之大。

梅雪楼和成筠两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辆双马巨型碧油车,扬尘疾驰而来。

路人纷纷走避,且脸上神色既非惊羡,又非虔敬,令人无法捉摸。

而且酒店中,楼上楼下,一阵骚动,上下人等纷纷赶到大门之外,躬身迎接。

这辆巨型碧油轿车的黑色贡缎轿衣之上,绣着“金陵十钗”四个瘦金体大字,流苏绚丽,耀目生辉,轿顶四角上颤巍巍地兀立四只彩凤,栩栩如生,车门处锦帷低垂,不知轿车中何许人也。

但顾名思义,定是高官大佬之内眷千金,则属不容置疑之事,反之,谁有恁大气派。

车辕上坐着一个青衣大汉,一抖手中长鞭,“叭”的一声脆响,马车戛然而止,两匹高头大马,前蹄一悬,“唏聿聿”一阵长嘶,才稳住轿车前冲之势,恰巧停在这“金陵酒家”之前。

梅雪楼茫然地看了成筠一眼,只见她也是一脸惘然神色,显然她也不知所谓“金陵十钗”的来历。

蓦地——

又是一阵“隆隆”之声,山响而来,只见金、银、红、橙、黄、绿、青、蓝、紫几辆同样巨型碧油轿车络绎而来,在一阵鞭声马嘶之中,分停在“金陵酒家”大门之外大街两边。

车辕上御车大汉的衣装颜色,皆与轿衣相同,即连长鞭的颜色也不例外,端的气派不俗。

其余车辕上的大汉,皆都端坐不动,只有金色轿车上的金衣大汉跃下车辕,大马金刀地走向大门,傲然地向大门两旁躬身迎接的十余人中一个四旬老人道:“‘金陵十钗’玉驾光临,已经清座了吗?”

那老人讪然一笑道:“张爷,很抱歉,小老儿实在有所不便。”

金衣大汉脸色一变,道:“好,我自己去……”

话没说完,人已像一阵风似地冲上楼去,双手叉腰,精目环扫,沉声喝道:“嗨!这‘金陵酒家’已经由‘金陵十钗’包下,请诸位立刻离去。”

包括梅雪楼在内的所有顾客,照样地喝酒,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成筠披唇一哂,一脸的鄙视。

梅雪楼悄声笑问道:“你认识他吗?”

成筠也悄声道:“此人叫‘天高三尺’。”

梅雪楼一怔,一时之间,他还弄不懂“天高三尺”是什么意思。

“天高三尺”怒声道:“你们没听到?”

这回有人接口了,接口的是邋遢和尚,道:“佛爷已经听到了。”

邋遢和尚虽然接口了,却仍然在伏案大嚼,并未抬起头来,一直到吃完之后,才抬头向“天高三尺”龇牙一笑。

正要发作的“天高三尺”不由一怔,道:“是你?”

邋遢和尚道:“是的,是佛爷我,认得佛爷我,佛爷有赏……”

紧接着,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射在“天高三尺”的右眼上。

以浓痰袭人并不稀罕,也就是一般所谓“流星唾”、“铁砧沫”一类武功,但是,若被击中,即一流高手也得带伤。

但邋遢和尚“八月仲秋”这口浓痰,既不是“流星唾”,也不是“铁砧沫”,因为“天高三尺”看样子并未受伤,仅是感到肮脏而已。

这种噱天噱地的招数,简直不在五“武”行之中,梅雪楼直觉这“八月仲秋”确是太过分,尖刻了些。

“天高三尺”张剥皮素日飞扬跋扈,鱼肉乡里,倚仗“金陵十钗”的雌威,无恶不作,今日受此奇辱,可说罪有应得,也是他平生第一次。

至于“天高三尺”这个雅号,读者也许还不能领悟,其实非常简单,试想,地皮若不刮下三尺,天怎会陡高三尺?这无非是一般乡里恨他人骨,又无可奈何,乃以此名呼之。

而且这“天高三尺”素有洁癖,这口海蛎子似的浓痰,糊在右眼之上,不痛不痒,但却臭气四溢,真是抓又不是,不抓又不是。

“八月仲秋”站起身来,向梅雪楼一龇牙,又向“天高三尺”道:“滚吧!‘天高三尺’老兄,你能认得我和尚,总是没白吃亏。”

“八月仲秋”这一转过身来,梅雪楼不由一怔,且“啊”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八月仲秋”这个绰号还大有来历呢!

只见邋遢和尚印堂正中,有一个茶碗口大的镜疤,既平又亮,闪闪生光,犹如皓月当空,端的生得是个地方。

蓦地——

一声冷哼来自梯口,说道:“‘八月仲秋’驽骀下驷,金陵大邑,可不是你这狗和尚撒野的地方。”

梅雪楼眼前一亮,只见梯口站着一个黄衣宫装少女,云鬓高挽,身段窈窕,但因面里而站,因而无法看到她的面孔。

邋遢和尚微微一凛,抬目一打量黄衣宫装少女,突然又哈哈狂笑一阵,细小的眼角上,还堆着两滩眼屎,自言自语地道:“我道是什么冰肌玉骨,仙质娥眉了,原来是……哈哈哈哈……‘金陵十钗’……哈哈哈哈……干脆说是‘精灵夜叉’。”

黄衣宫装少女娇躯一震,似乎怒极,娇叱一声,黄袖挥处,娇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连扭数扭,一股奇柔的暗

邋遢和尚面色一肃,但立即又故态复萌,轻薄地道:“扫径以待,哈哈,有道是‘花径未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我‘八月仲秋’敢是走上桃花运了!既然命中注定情魔未了,徒忧无益,说不得前去得其所哉一番,参那欢喜……”

突然一声怒叱,邋遢和尚慌不迭地闪出一丈以外,让过黄衣少女八成真力的一拂。

黄衣少女陡然转过娇躯,对梅雪楼道:“还有你们三位,有胆的不妨与狗和尚一道,本园必一并接待。”

梅雪楼微微一怔,心中又是一噱,忖道:“既有‘金陵十钗’,又有什么‘大观园’,真是荒天下之大唐!况且此女面目丑陋,令人恶心,对‘金陵十钗’四字,实有莫大的讽刺。”

原来此女,一脸紫疤,一双金鱼眼,暴咧怒臂,且白多黑少,而一张大嘴却直咧到耳根。

“毒玫瑰”成筠一向促狭刁钻,自这黄衣少女上楼之后,早已手痒难熬,跃跃欲试,这一看清对方面貌,不由顽性大发,霍然立起道:“就凭这份尊容,也配称‘金陵十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小生不才,倒想掂掂金陵风云人物到底有多少份量。”说着,倏然欺身,素手疾劈对方儒臂,端的狠辣。

这是乃父“金不换”成继祖赖以成名的“回环八打”掌法。

掌近黄衣少女不及半尺,倏然由掌变抓,疾抓对方“结喉”要穴。一招两式,端的干净利落。

黄衣少女冷哂一声,兀立不动,柳腰款摆,大袖斜甩而出,一股奇大阴柔之力,山涌而出。

成筠面色一凛,急撤右手,与左手交互向外一拨,只闻“蓬”的一声,黄衣宫装少女端立未动,成筠则被震出两步,娇躯犹自摇晃不已。

黄衣宫装少女“咭”的一声娇笑道:“就凭这点道行,也想到金陵来撒野,看来你也是‘霸王卖豆腐’,货软人硬!”

成筠个性本极刁钻顽强,吃了苦头,再被对方消遣一番,自是无法忍受,明知不是人家敌手,硬着头皮也得再上。

她杏眼圆睁,黛眉煞聚,集十二成吃奶的真力,双掌交互连挥数次推出。

黄衣宫装丑女仍是不动,显然对成筠的全力一击,仍是未放在心上,真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成筠见状,气得发抖,敢情是连人带掌一齐猛撞的拼命招数。

说时迟,那时快,成筠拼命的一击,亦是十分惊人,黄衣丑女大袖未动,却欺身迎上,以惊人的速度,中、食两指向成筠天庭戳去。

黄衣丑女这一欺身而上,巧妙地让过对方掌风,成筠心中直冒寒气,深知不免。

蓦地——

一声轻哂,接着,黄衣丑女一声微哼,成筠突感一股奇绝无俦的暗劲,自全身百穴蠢然而起,齐贯双掌之上,源源而出,不由勇气倍增,趁力一送。

只见黄衣丑女的身子,像断线风筝似的,疾退一丈,连打三个寒鸡步,才拿稳桩步。

成筠回头对梅雪楼露齿一笑,只见梅雪楼面色肃然,不由螓首低垂。

梅雪楼固然是豪气凌云之人,但为人却极厚道,对成筠适才的举措,大不以为然,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黄衣丑女固然是盛气凌人在先,不可一世,但己方既准备赴她之约,贸然出手似属不当,因此,他那英挺的俊脸之上,显出些微不悦之色。

黄衣丑女受挫之余,面目木然,但从她那明眸之中,可看出她内心的惊骇程度。

她立即向梅雪楼道:“‘鬼府’传人果然盛名不虚,小女子身受了,如无不便,今夜三更仍请枉驾本园,以尽地主之谊。”说毕,喝声“走”,带着“天高三尺”下楼而去。

正所谓“寒天喝冷水,滴滴在心头”,黄衣丑女此刻的心情,梅雪楼深深体会到,自觉出手稍重了一些。

两人回到座位上,自窗口向外望去,只见那黄衣丑女到金色轿车之前,掀开轿帷,低声与轿内之人说了一阵。只见轿中一双似水美眸,向楼窗注视有顷,才放下轿前锦帷。

黄衣丑女也回到黄色轿车之中,那“天高三尺”挥起长鞭,“叭”的一声,立刻“隆隆”之声大作,一会儿工夫,十辆巨型碧油车,走得无影无踪。

华灯初上,笙歌缭绕,在“金陵酒家”最后一进正房之中,正有一双少年对坐品茗。

这正是昼间在“金陵酒家”一举挫败“金陵十钗”之一的梅雪楼和成筠。

成筠此刻容光焕发,笑靥迎人,对梅雪楼道:“日间在那‘金陵酒家’楼上,有两个青衣大汉窃窃私语,且不时回头窥伺于你,不知雪哥哥可曾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梅雪楼英气逼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哂然之色,道:“其中一人说小兄不是‘鬼府’传人,且说武林中传说小兄已被‘天日老人’击毙。但他们的家主却认为小兄未死,当然是因为家师及师叔未曾出来干涉之故,此种看法也是合情合理。他说武林盟主选拔大会,已应各派要求,将竞选人年龄改为三十五岁以下,且女性亦可参加……”

梅雪楼说至此处,凝思了一下,续道:“规章修改,为此次选拔大会重大改变,而且亦显示要求修改者大有文章,据说连‘三大书生’也都跃跃欲试呢!”

成筠忍不住问道:“那人有没有提及参加选拔者,以何派希望最大呢?”

梅雪楼道:“他们说到末了,据说只有三人,他们的家主甚为重视,那就是小兄和‘妖庵’传人于得水,以及六大门派共同传人雍怀玉,而其中尤以……”

“是不是尤其中以雪哥哥最使他们家主忌惮?”

梅雪楼道:“话虽如此,这个家主何许人也?固然仍无所知,但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这个所谓家主主人,连‘魔寺’传人岳垄兄,及‘天目老人’两个孙女都未放在心上,其武功造诣就可想而知了!”

成筠“哦”了一声,粉面肃然作色,显然也认为此人确是不可忽视,但她却想不出是何派人物?

梅雪楼道:“因此,那个家主想出了一个办法,三月三日在燕子矶召开什么‘赏花大会’,趁机观察各派虚实。不过这两个青衣人说到未了,神色诡谲,暖昧不明,戛然打住,以小兄猜测,那个家主或有其他阴谋也未可知。”

成筠凝神而听,面色肃然,道:“以小妹看来,近来江湖之中,暗潮汹涌,尔虞我诈,雪哥哥可要小心·了!不过,那选拔大会距今已不足三月,仍不见几位前辈动静,似属可疑之事。”

梅雪楼道:“大会已经决定改为九月重阳了,距此刻尚有半年之久,谅不至有岔,但这次‘赏花大会’,和今夜‘大观园’之约,却不可轻心大意,我看柳妈就别叫她去了。”

成筠点点头,一看天色,已是二更将尽,立即略子扎束,且向“辣手无盐”交代一番,即准备赴那“大观园”之约。

乌云乍起,星月无光,在那“金陵酒家”最后一进正房之中,冒出两条黑影,携手电掠,如脱弦之箭,御风而行,向金陵城北驰去。

这正是赴“大观园”之约的梅雪楼和成筠两人。

蓦地——

又有两条黑影,在他们侧方飞起,以极速身法,没入夜色之中。

成筠正欲追赶,梅雪楼连忙阻止,道:“不管此二人是否为我等而来,此刻时已不早,还是赴约要紧,反正我们处处留意就是了。”

两人继续前行,不到半盏茶工夫,已来到一座规模辽阔,树木荫翳,楼角隐现,飞檐走啄的庄园之旁。

两人掠上一棵高大柳树,纵目向园内望去。

只见粉墙翠瓦,回阁曲栏,千门万户,灯火辉煌,端的豪华无比,实不亚帝王宫阙气象。

梅雪楼道:“筠妹,你确定此处即是‘金陵十钗’的‘大观园’吗?”

成筠道:“没错,小妹自问非但已打听清楚,且曾在大门以外向内看了半天呢!”

梅雪楼道:“我们既然应邀而来:自应光明正大白正门拜访。”说毕,两人掠下大树,绕至园门之前。

只见一座朱漆大门,金针兽环,闪闪生光,门外两旁两个巨大的石狮子,高可齐顶,龇牙咧目,栩栩如生。

大门以上,高悬朱漆大匾,写着“大观园”三个擘窠大字,铁划银钩,松盘柏立,令人有华园名字相得益彰之感。

蓦地——

朱漆大门“呀”然而开,两人眼前一亮,只见八个眉目如画的宫装少女,手提宫灯,左右一分,每边四个,站在大门之外,同声道:“婢子奉小姐之命,恭迎梅少侠和成姑娘两位大驾。”

梅雪楼和成筠两人同时一怔,心道:“‘金陵十钗’果然盛名不虚,仅是半日工夫,且成妹又是易钗而弁,人家却早已摸清了自己的身分。”

蓦地—一

大门以内有人嚷嚷道:“谁说仅是两位,难道我和尚不算上一份!”

八个宫装少女连头也末回一下,同时对梅雪楼和成筠两人道声:“请进!”

两人略一谦逊,昂然而人,四个宫装少女前导,四个殿后,端的训练有素,宠辱不惊。

敢情适才在门内说话的人,乃是邋遢和尚“八月仲秋”,见八个宫装少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嘿嘿干笑两声,跟在梅雪楼两人之后,向里面走去。大门迎面有一个方圆一二百丈的荷花池,一条玲珑小桥,直通往池心一个假山之上,池中荷叶如盖,水深盈膝,—a游鱼可数。

梅雪楼踏上小桥,不禁暗自称奇,原来此桥乃是以极薄的彩色绫绸搭成,微风徐来,波纹起伏,若无相当造诣的轻功,马上就得现眼。

而八个宫装少女,却是步履安详,如行云流水,凭这份轻功,就不在成筠之下。

众人通过小桥,上得苔痕累累的假山,进入一个山洞之中。

只闻那无弦石漱之声,清脆悦耳,荡尘涤俗,但却不知来自何处,因为虽是淙淙水声纷至沓来,却无点滴水珠洒落衣衫之上。

湖回数匝,曲径通幽,穿出山洞,再通过一段彩绫小桥,又进入一片桃林之中,此刻已是蓓蕾盈枝,含苞待放。

穿出桃林,迎面一小亭,前行四个少女中第一个少女,跃人小亭中,连敲三声云板,响彻云霄,接着又跃下小亭,继续引导前行。

穿过一片五七亩大的花圃,又进入一片竹林之中,只见一幢精巧的华屋,坐落在五丈外数株老梅之间,苔痕上阶,草色人帘,端的幽静清雅无比。

只见那华屋门上有一深绿小匾,上写“潇湘馆”三个瘦金体宇。

梅雪楼与成筠两人同时一噱,心道:“当真是不折不扣的‘大观园’了,只可惜此金钗非彼金钗,不免令人有东施效颦之感。”

这“潇湘馆”规模颇大,怕有四五间,此刻里面虽是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但却门户深掩。

突然,适才在小亭中敲云板的那个少女走上石阶,高声道:“两位贵客驾到!”

少女声音甫落,馆门“呀”然而开,灿灿灯火射出户外,屋内景物毫发可辨。

梅雪楼与成筠两人同时一震,且微“噫”了一声,敢情在那迎门一张光亮鉴人的长桌四周,端坐着十位容光摄人的绝色佳丽,真是衣香鬓影,环肥燕瘦。

正中两位佳丽更为出色,就连邋遢和尚“八月仲秋”那等玩世不恭,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之人,也不禁眼花缭乱,目眩神摇。

不用问,这定是“金陵十钗”了。

在馆门乍开之时,十钗娇颜之上,本有一抹揶揄的笑意,但当她们与梅雪楼的目光一接时,却一齐红晕上颊,且微呈惊奇之色。

成筠此刻不知怎的,一股酸劲直冲脑门,不由冷哼一声,侧目他视。

突然身后的“八月仲秋”大声叹道:“怡红馆主是到了,不知哪两位是林黛玉和薛宝钗?”

成筠忍俊不住,故意“咭”的一声笑出声来,似是借机发泄胸中郁气。

此刻十位佳丽正中两位一肥一瘦的美人,缓缓站起娇躯,冷冷一晒,尤其那个环肥的美人,黛眉间隐泛煞气,但立即又面色一缓,瓠犀微露,笑靥如花,美眸睇睐之间,各显出雍容华贵和风姿绰约撩人之态,同声道:“请两位嘉宾人室待茶!”

两人特别加重“两位”二字的语气,那“八月仲秋”不由面色微变。

此刻,那燕瘦的美人,忽然贴在环肥美人耳上低声说话,梅雪楼自进入“大观园”之时,即已运起奇绝的内功,一见二人交谈,立即运功摄听。

只听那燕瘦的佳丽道:“小妹看这‘鬼府’传人一脸正气,且已达精华内敛的至高境界,姐姐还是推翻前议,顺水推舟,和解这一番……”

突然,那环肥的美人玉容一寒道:“此人关系我等前途何等之大,二妹怎的恁不懂事……”

燕瘦佳丽面色一黯,又颇含深意地看了梅雪楼一眼,连忙将两人让于预为安排之绣礅之上,并献上香茗。

梅雪楼微微一震,心知这环肥佳丽乃是“十钗”之首,大权在握,照她谈话的意向,必有对自己不利的阴谋,因而全神戒备,不敢有丝毫大意。

“八月仲秋”未被邀清人室,直气得“哇哇”大叫,道:“怎么?难道有了小白脸,就把我和尚给忘了,真是‘见客下菜,狗眼看人低’!”

那环肥的佳丽,陡然粉面凝霜,向一位着红色宫装的佳丽道:“有劳三妹,先把这和尚拾掇下来!”

环肥佳丽为十大金钗之首,年纪略大,但也不过二十一二,虽然雍容华贵,婉变多姿,但此刻说话的音调,却冰冷而铿锵有力,无异“唾珠咳玉”,令人有不敢峻拒之感。

红衣佳丽应声而出,婷婷袅袅,莲步轻移地走出室外,一言不发,柳腰款摆之下,如风舞弱柳,但却快得令人目眩神摇,一片肘风腿影,狂风骤雨般地向“八月仲秋”头上罩去。

“八月仲秋”虽然戏谑成性,他焉不知这“大观园”之中不亚龙潭虎穴,但他仍不愿稍假词色,本想再刻薄一番,然而,当他那大嘴一咧,还未出声,已是面色陡变,只感一片肘风腿影之中,阴劲奇深无匹,较之昼问“金陵酒家”出手的那个黄衣少女犹胜一筹有余,以致无法招架,疾退寻丈之远。

他面色扇然,连嚷:“住手,和尚还有话说!”

红衣少女卓立当地,冷峻地斜睨着他,显出一脸不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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