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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宫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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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勋住在长安街靠近大中桥的“顺和”坊内,这附近的几坊,住的都是朝中大员,出出进进的不是大轿就是车马,寻常百姓一般不会走到坊内来,所以,显得清静。www.xiaoxiaocom.com

从万府回来后,公冶勋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已是阳光射窗。他懒洋洋起身,推开了窗户,室外的仆人听到动静,便进来禀告,都督同知家柳公子来访,听说他还未起床,就到后花园散步去了,公冶勋点点头说知道了,等漱洗完自会到后花园会面。仆人便去端水来给他洗面,他动作缓慢,心思回到了昨天下午。

午饭后,他正欲小睡,柳铭便来了。

两人在客室里见面,相互寒暄。

柳铭道:“文彦兄时时到寒舍相聚,无暇来拜望公冶兄,今日想请兄台到寒舍一叙。”

自那夜在画舫,柳锦霞不顾情面斥走万古雷后,公冶勋再未到柳家去过。那天晚上,他确实动了真火,但竭力控制着没有宣泄出来,只一味喝闷酒,再不多说一句话。

柳锦霞无论变换什么话题都引不起他的兴趣,闹个不欢而散。柳锦霞也生了气,临别时不理睬他。

柳铭话中有话,他自然听得出来。张文彦和许多官绅子弟一样,对柳锦霞十分迷恋。柳锦霞在众多的千金小姐中是出了名的美人,但她性情高傲,不轻易与人言笑,要见她的面也很难。有的携带姐姐或妹妹来访,为的就是见她一面,与她结识,而她却不留情面地拒客于门外,因此有人给她取了个“冰美人”的绰号,在官绅子弟中颇为流传。只有张文彦与他公冶勋,因与柳铭交好,她才时时与他们在一起游耍。不用说,面对如此佳丽,哪个男子不动心?不惟张文彦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是自己也日益被她倾倒。然而,她对万古雷的藐视,大大伤了他的心,拉开了他与她的距离。当然,他并未将她抛诸脑后,她的倩影仍时时在他心中浮起。他想等万古雷家的事了结之后,再登门拜访。而柳铭却先他而来,告诉他张文彦天天去柳家,意思是说,你若再不去,只怕柳锦霞的芳心移向了张文彦。这个,他并不担心。他在与柳锦霞相处中,感受得出她那隐藏在心中的情意,他和她心心相印,彼此心照不宣,他不信张文彦能使她移情别恋。

微微一笑,他答道:“对不住,愚兄有些琐事待料理,改日再与老弟痛饮三杯如何?”

柳铭见他拒绝,有些急了,道:“说实话,小弟受舍妹之命来邀公冶兄,有要事相商,公冶兄无论如何随小弟一趟如何?”

公冶勋有些奇怪,问:“有什么事?”

柳铭道:“详情到寒舍后由舍妹告知。”

看样子不去是不行了,公冶勋只好答应。

柳府在忠顺坊,离此不足两里,二人遂徒步走去,不一会儿便到,柳锦霞在花园中等候。今日她着淡黄衣裙,显得十分典雅,杏脸桃腮,如花似玉,这一照面,公冶勋早把他对她的不快扔到爪畦国去了,一抹笑意旋即在嘴边绽开,连忙抱拳道:“霞妹安好?”

柳锦霞柳眉微皱,淡淡道:“不好,为你担着心,还能好吗?”一顿,道:“坐吧!”

公冶勋一愣:“为我担心?这话从何说起?”边说边在石凳上坐下。

柳铭示意给妹妹,表示要离开,柳锦霞却道:“哥哥你也坐下吧,你与公冶兄是莫逆之交,也该劝劝他方是,总不能不管吧。”

柳铭对妹妹向来是言听计从,便坐下了。

柳锦霞续道:“公冶兄,人家为你担心,你反来问我从何说起,这不是太寡情了吗?”

公冶勋讶然道:“这……”

柳锦霞叹口气,道:“哥,你说吧!”

柳铭一怔,随即道:“好,我先说。”一顿,续道:“公冶兄,听说你不惜以万金之躯,去和江湖上的凶徒纠缠,舍妹和小弟极为不安。故此不揣冒昧,邀兄至此,劝说兄台不要管俗人家的闲事,这不仅有损兄台公子身份,对兄台今后的仕途也极为不利,望兄台三思!”

公冶勋一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道:“多谢二位关心之情,但……”

柳锦霞截断他的话道:“公冶兄,你能先把是怎么回事儿告诉我们吗?”

公冶勋点头,把阴司四煞的事说了。

柳锦霞静静听完,冷声道:“我早就看出姓万的不是好东西,他若不在京师兴风作浪,这等江湖凶徒会找上他吗?既然是他惹出的是非,他就该自己兜着,为何要把你拉扯进去,这不是将你往火坑里推吗?你是朝中大臣的公子,岂能和这些江湖浪人去打打杀杀……”

公冶勋眉头一皱,岔话道:“话是这般说,万兄弟是被四煞找上,愚兄也不是他拉进去的,是愚兄自己要伸手管这事。阴司四煞是一伙凶徒,他们来京师作案,愚兄岂能不管?”

柳锦霞冷冷道:“是吗?姓万的惹上了麻烦,自然要求助于你,他不好开口,只要把事情告诉你,你自己就会上钩。江湖上全是些低下之人,以兄的身份,怎能与之为伍,那四煞敢在京城作案,自有人对付于他,与兄何干?”

“愚兄与万兄弟已成莫逆之交……”

“这个小妹早巳知道,所以把神罡剑也送了人家,兄台真是慷慨大方呀!小妹不解的是,姓万的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子弟,一个善于钻营的惟利是图的小人,你怎会如此看得起他?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兄台不以为耻吗?”

公冶勋听她越说越不成话,心头不禁火冒,冷冷道:“愚兄能以交上万兄弟这样的朋友为荣,至于贤妹是不是看得起他,无关紧要!”

这话刺伤了柳锦霞,她板起粉脸道:“小妹一片好心,竟然被当作了恶意,既然兄台心目中只有那个俗人,那小妹也就无话可说了!”

柳铭见双方闹僵,急忙道:“公冶兄,小弟与舍妹确出于好心,望兄台切勿招惹江湖是非,那阴司四煞听说是穷凶极恶之徒,兄台何等身份,犯不着拿性命与这些人作儿戏……”

公冶勋叹道:“贤弟贤妹之言,愚兄并非听不进去。阴司四煞是江湖上大恶人,来到京师作案,愚兄又怎能坐视不管?……”

言未了,柳锦霞突然道:“大哥,人家听不进去,多说无益,替我送客吧!”

公冶勋没想到她竟会下逐客令,气得当即站起,也不告辞,大步向外走去。

柳铭追了上来,道:“公冶兄,舍妹……”

公冶勋道:“柳兄不必再说,就此告辞!”

这是他与柳锦霞相识后第一次严重的冲突,心中又恼又气。不用说,诸般情形都是苏杰、黄铮两人告诉她的,本想回家后狠狠斥责两人一顿,叫他们以后少管闲事。但回到家后又改变了主意,这两人对他忠心耿耿,向柳锦霞通风报信也是希望他别卷入江湖是非,为了他好,并无恶意。便装得没事儿一般,照常与方天岳、苏、黄说说笑笑,闭口不提。

今日柳铭又来找他,是不是柳锦霞叫他来的呢?会不会与他从此断交?如果这样,他会变得心灰意懒。柳锦霞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他的心坎,他不能想象失去她的日子怎么过。

这样一想,着急起来,随便漱洗一番,便到后花园去见柳铭,只见他正来回踱步。

公冶勋道:“对不住、对不住,让兄久候,既然来了就该叫人知会一声……”

柳铭笑道:“没事没事,小弟知兄夜来辛苦,本不该打扰好梦,无奈舍妹定要小弟来走一遭,只好前来侵扰……”

公冶勋笑道:“自己兄弟,客套话不说了,令妹可是又有什么事吗?”

“舍妹对昨日下午之事深感愧疚,故要小弟来请公冶兄过去,舍妹要当面道歉。”

公冶勋大喜,忙道:“这就走这就走!”

这次依然在花园见面,柳铭借故走开,只剩他们两人坐于石凳上,周围鲜花环绕。

柳锦霞着一套水红衣裙,与昨日相比,艳丽得令人眩目,公冶勋不禁看得呆了。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脸上薄施脂粉,一双勾人心魄的媚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嘴上挂着一抹浅笑。这片刻间,化去了公冶勋心中的恼意。

“昨日小妹太过放肆,惹恼了公冶兄……”

公冶勋连忙道:“没有没有,哪有此事,贤妹是为了愚兄好,是愚兄辜负了贤妹,该赔礼的是愚兄,望贤妹雅量,饶恕愚兄……”

这些话出口,竟然毫无障碍,顺顺当当、滑滑溜溜,一口气说了出来。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说,口一张就说出来了,半点也不困难,而且心中喜滋滋的,毫无愠意。

柳锦霞起先还以为要和他和好只怕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一句话未说完他倒先认了错,不禁大喜过望,娇声道:“公冶兄别这么说,小妹出言无状,虽是一片好心,但……”

公冶勋温言道:“贤妹莫再提起,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贤妹的好意,愚兄岂有不知之理?何况愚兄也有错,不该如此对待贤妹。”

柳锦霞叹口气道:“只要兄台明了小妹心意,小妹就放心了。”一顿,换了话题:“昨夜兄台又去了万古雷家,没出什么意外吧?”

公冶勋把昨夜的情形说了说,柳锦霞眉头一蹙,道:“一个姓万的缠上了你,又来一个姓方的,公冶兄岂不是被一般肖小所累了吗?”

公冶勋道:“贤妹有些误会,万兄弟并不愿猎取功名,方天岳如何,愚兄不知。但这两人年青有为,与愚兄情投意合……”

柳锦霞道:“这般说来,我那大哥和那张公子都不配做你的知己,只有这两个肖小……”

公冶勋忙接话道:“令兄与张兄自然也是愚兄的知己,贤妹该是知道的。愚兄一向以为,交友不论身份,只要是为人正派……”

柳锦霞不听,岔话道:“公冶兄,你难道没有仔细想过吗?若是旁人交友,与小妹何干?惟其是你,小妹不能无动于衷。不论姓万的姓方的是何等样的正人君子,但一个是商贾子弟,一个是江湖世家,你与这些人交往,必会传扬开来,若是传到皇太孙耳里,对你不会产生误解吗?”一顿,叹口气,续道:“不仅如此,更糟的是你居然介入了江湖是非,与江湖凶徒打打杀杀,若被皇太孙知晓了,又将以何种眼光看你?”稍顿,又道:“你深得皇太孙垂青,这在京师可说是无人不晓,进入东宫当差,不过是迟早的事。今后皇太孙一旦继承了皇位,哥哥你的仕途何等光明远大。小妹就盼着这天早日到来,能使哥哥尽展奇才,建万世之功业。这是上千名官宦子弟梦寐以求的宠遇,然而他们却是可望而不可及!对哥哥蒙受圣恩,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因此哥哥的一举一动都受世人瞩目,难道还不该小心吗?须知许多文武大臣,眼见自己的儿郎欲见皇太孙一面都不能,对哥哥你受到的圣恩会无动于衷吗?有的妒火炽盛,只要哥哥有什么不慎行为,小妹猜想必有人呈报皇太孙。可是,哥哥却不珍视人人求而无望的圣恩,忘了慎于言行的古训,居然和江湖浪人、商贾子弟交友,司马迁云:‘不知其人,视其友。’就是说,从一个人的交友,可看出其为人如何,足见交友不是小事。而今哥哥非但交上了这些不三不四的小人,而且卷入江湖是非之中,这是何等惊人的大事,传到皇太孙耳中,岂不毁了哥哥的大好前程?此外,哥哥前两日交上个万古雷,这两日又交上个方天岳,似这般下去,哥哥岂不是沦到三教九流之中去了吗?”说到这里,她越来越激动,“因此,为了哥哥的远大前程,不让哥哥毁在这群肖小之辈手里,妹妹不惜做个恶人,不怕哥哥恼怒,在画舫上出身露丑,与这班市井之徒逞口舌之争,就为的是断了哥哥与那班人交往的念头。哪知妹妹一番苦心,非但不被哥哥采纳,反惹得哥哥恼怒无比。那一夜回来,小妹于静夜中辗转,毫无睡意,小妹终于悟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小妹在哥哥心中,远不如一个商贾子弟,这好叫妹妹伤心啊!……”她低下头背过身抽泣起来。

公冶勋被她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你能说她的话毫无道理吗?更何况她是处处为你着想,这深情厚谊你能不接受不感激吗?可为何还要对她生出恼意,一点不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呢?公冶勋不禁大感惭愧,再看到她伤心落泪,更是惶惶不安,如坐针毡。

他呐呐地低声道:“贤妹,愚兄错怪了你,请贤妹恕罪,贤妹对愚兄的深情,愚兄决不敢忘,请妹妹不要伤心,愚兄追悔莫及……”

柳锦霞止住抽泣,但并未回过身来,轻声答道:“小妹岂敢奢望哥哥赔不是,只要哥哥不怨恨小妹,小妹就已知足矣……”

公冶勋心酸万分,道:“妹妹,愚兄其实早将妹妹当作红粉知己,只是不知妹妹心意如何,不敢唐突妹妹,因此……因此……”

柳锦霞心跳如鼓,面如红霞,等着他那决定自己终身大事的一句话,可是他却没有爽爽快快说出来,不禁焦急万分。

她早就等着这句话,有几次他已是话到嘴边,可舌头一转又转到别的话上去,错过了大好时机,令她十分失望。今日正是良机,须鼓励他说出来才好,于是壮起胆,喘着气小声道:“哥哥有话尽管说,小妹听着呢。”

公冶勋此时也面红耳赤,难以启齿,他害怕被柳锦霞给顶了回来。是以数次想开口,都在紧急关头泄了气,把话扯到一边去,过后又后悔不已,直骂自己没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今年已届二十六岁,上家中提亲的已有十好几家,都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其中不乏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但他执意不结亲,定要寻个文武双全、中自己意的姑娘。和柳铭结识后,他终于找到了她,但柳锦霞清高无比,十分矜持,使他不敢轻易与她涉及婚姻大事。

今日,他终于说出了他心中的话。

“贤妹,愚兄早已寄情于妹妹,若妹妹不嫌弃,愿与妹妹永结秦晋之好,不知妹妹……”

柳锦霞头垂得更低,没有答话,她从头上拔下一枚碧玉簪,悄没声地递了过来。

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公冶勋,这是她的信物,她一颗芳心已许了给他。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立即解下玉佩递了过去,柳锦霞背着身接下了玉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一把将柳锦霞拥在怀中,柳锦霞转过身来,把头埋藏在他怀里,说不尽的柔情缱绻,一往情深,两人都沉醉在缠绵不尽的情意中……

公冶勋如醉如痴,忘了周遭的一切。

柳锦霞虽愿就这么一辈子倚在他怀中,但毕竟没有忘记花园中会有人出入。

她轻轻推开公冶勋,低声道:“小心有人,哥哥还是坐下说话,以免授人以柄。”

公冶勋若从梦中醒来,双眼痴望着她,顺从地在石凳上坐下,情不自禁叹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唐人卢照邻的两句诗真正的含意:‘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唉,世间当真有这样的情意,你为情不畏死,为情可以连仙人也不做,为情可以抛下世间的一切。愚兄对妹妹的情意就是这样的……”

柳锦霞低声道:“妹妹愿与哥哥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助哥哥成就功名,流芳千古!”

公冶勋道:“多谢妹妹,愚兄回去后当禀告双亲,择吉日托媒上门……”

柳锦霞连忙摇手道:“不可不可,此事暂不与家中知晓,俟哥哥入宫后再提亲不迟,哥哥的前程要紧,且勿为妹妹给耽搁了。”

公冶勋讶然道:“入宫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与结亲何干?愚兄不明白妹妹的意思。”

柳锦霞柔声道:“皇上年迈,皇太孙继位在即,哥哥要是被皇太孙宠召,定有许多事要哥哥去做,若是哥哥耽于儿女私情上,岂不因小失大?况你我既表明心意,迟些日提亲也不妨。总之,妹妹要哥哥做个‘赤心事上,忧国如家’的大丈夫。须知皇太孙仁弱,诸藩王拥兵自重,皇太孙继位后,焉知天下不乱?哥哥文武全才,自当做朝中顶梁柱,安邦定国。到时妹妹与哥哥同担道义、患难与共……”

公冶勋听得热血沸腾,当即站起一揖:“受教了,妹妹不让须眉,当今巾帼,愚兄自愧不如,当遵妹妹玉旨,先国后家!”

柳锦霞灿然一笑:“妹妹何敢与哥哥相比,成大事者还是哥哥,妹妹不过是……”

公冶勋见她美如仙女,情不自禁又将她拥在怀中,喃喃道:“妹妹、妹妹,愚兄情愿不去做官,只要能和妹妹长相厮守,今生今世还有何求?什么功名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柳锦霞伸出个纤纤玉指,在他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嗔道:“没志气、没出息……”

公冶勋叹道:“有妹妹相伴,哥哥只有柔情,哪来的志气,再说志气要来何用……”

柳锦霞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说!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像小孩子!”

公冶勋不再作声,他软玉温香在抱,只有满腔的柔情蜜意,如醉如痴,什么都不愿去想,心中只装得下柳妹妹……

柳锦霞低声道:“放开我,有人……”

公冶勋满不情愿松开双手,重重叹了口气。柳锦霞举个手指在自己粉脸上轻轻刮两下,笑道:“羞、羞,男儿汉这般没出息!”

公冶勋道:“没出息就没出息……”说着伸开两臂又想来抱,柳锦霞一闪躲开。

“坐下,规规矩矩坐着,妹妹有话说。”

“是,小兄遵命!”

公冶勋装个正经面孔,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像个木头人,连眼睛也不眨。

柳锦霞“噗哧”一声笑起来:“没想到堂堂无尘公子,居然会装相,扮小丑!”

公冶勋笑道:“这不是规规矩矩的样子吗,若不准如此,我可要放肆了!”说着伸出双手,假装又要扑过去抓她。

柳锦霞笑叫道:“你敢你敢!”一边退到石凳外,防他当真发疯。

公冶勋大笑:“原来你怕我!”

柳锦霞笑道:“别闹了,我有话说!”

“洗耳恭听,请讲!”

“你今夜不要再到万家去,好吗?”

公冶勋一愣,蹙起额头:“霞妹,你对古雷兄弟带有偏见,他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愚兄与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柳锦霞见他沉下了脸,看来不让他交这个朋友不行,便道:“吾兄心目中只有朋友,没有小妹一席之地是吗?那小妹只有退避三舍。”

公冶勋急道:“霞妹千万别这么说,在愚兄心中自是霞妹第一,但‘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英雄’,愚兄要成就一番功业,岂能无人相助?总不能形单影只……”

“够了够了,哥哥不必再说,小妹只问哥哥,万古雷除了卖弄口舌,武技平平……”

“霞妹错了,古雷兄弟的武功在我之上……”

“胡说,我不信!”

“愚兄折枝当剑,与古雷兄弟切磋,三百招愚兄未胜一招,愚兄岂是信口开河的人?”

柳锦霞十分惊异:“照这么说来,他的武功还高过我了?”摇摇头:“这真叫人难以相信。想不到他挺会装蒜,居然深藏不露。”

“不错,他虽身怀绝技,却并不张扬,但对愚兄却不相瞒。说来十分凑巧,他的师父与家师相识,也是得道高僧。”

柳锦霞越听越惊讶,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再阻止他与万古雷交往就不明智了,不如随他去了,以后慢慢再使之疏远。

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阻止你与他交往,但你为他卷入江湖是非,却令我放心不下,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向皇太孙交代!”

“贤妹放心,凭愚兄与古雷兄弟的武功,再有方天岳和江湖名士胡琴先生相助,对付四煞绰绰有余,决不会出意外。”

“虽说有高人相助,小妹总是不放心,看来小妹为了哥哥,只有携上兵刃跟在身边……”

“啊哟,这如何使得,妹妹千万别去!”

“怎么,可是嫌小妹武技低人一等吗?”

“妹妹武功得自家传,兼有高人指点,不在愚兄之下。但妹妹千金之体,何苦与那些恶徒去争斗,这事妹妹就不必过问了。”

柳锦霞一笑:“承哥哥瞧得起小妹,小妹也自信武功不差于人,等有机会,定向万古雷讨教几招,看看他是不是像哥哥说的那样高明,小妹不信他的武功高于哥哥。”

公冶勋一惊,忙道:“古雷兄弟武功与我在伯仲之间,这并非夸大之词,至于比试就请妹妹免了,愚兄不想无故生出事端!”

柳锦霞笑道:“你急什么,人家说着玩的,我素来不愿搭理俗人,怎会和他动手?”

公冶勋想转换话题:“妹妹的亮银鞭使得神出鬼没,那观音指更是武林绝技……”

“你不用夸我,观音指虽然厉害,但我才练到七成火候,防身有余,克敌则不足。”

公冶勋拿眼去看她,笑道:“有谁想得到,妹妹金枝玉叶体,居然怀有上乘武功?”

“别尽拿话夸我,万古雷当真不需要妹妹追随在你身边吗?我放心不下你呀!”

“不必担心,愚兄只等除掉四煞后就来陪妹妹,并不过问江湖事,妹妹等好消息吧!”

此时丫鬟来请小姐用午膳,柳锦霞要公冶勋留下,他也不推辞,心中甜蜜蜜地跟着走。还未来到小花厅,与柳铭相遇。

柳铭道:“小弟正要去花园找公冶兄,贵府来人禀报,皇太孙遣人到府上召兄入宫。”

公冶勋一愣:“什么时候?”

“就是此时,小弟刚打发来人回去。”

公冶勋摇头:“我吃了饭去吧!”

柳铭道:“皇太孙有话,请兄进东宫小酌,寒舍这顿午膳,兄台是吃不成了!”

公冶勋刚与柳锦霞挑明心事,正是情浓之时,只想多和柳锦霞在一起,闻言直叹息。

柳锦霞看出他的心事,又羞又喜,柔声道:“哥哥只管去,改日小妹备酒把盏……”

柳铭故作惊讶:“咦,妹妹要愚兄哪里去?皇太孙召的是公冶兄,不是……”

“去、去去,谁和你说话?”

“你叫哥哥不是叫我吗?唉,怪不得人家说,女大心朝外,一个时辰不见就认了新哥哥,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要了!”说着就赶紧溜。

锦霞脸红啐道:“打你!你好可恶……”

公冶勋却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锦霞气得跺足道:“还不快去,傻笑什么?”又对躲得远远的柳铭嗔道:“你等着……”公冶勋笑着,恋恋不舍出了柳府。

吏部侍郎公冶子明自幼崇佛,为官后不忘佛事,闲暇时常读佛经,喜同高僧论禅,故而与他相识的高僧不少。

在公冶勋七岁那年,印真大师相中了他,与公冶子明商议后,携至浙江西天目山授艺,三年后公冶子明调京师任职,印真大师将他送回京师,在家中另壁静室,由大师继续授艺。一年后,大师离去,在京郊佛寺挂单,时时前来授艺,八年后习得上乘武技,印真大师临别前嘱他行走江湖,扶危济困,体察百姓下情,游历山川,以增阅历,并积阴功。于是他仗剑出行,行侠仗义,博得了无尘公子的雅号。公冶子明盼他科举会试,他却不愿做官,说受不得官爷的闲气,让他再过几年逍遥日子。公冶子明无奈,只好由他。至于婚姻,他自视甚高,决不娶庸碌女子为妻,为此得罪了不少上门提亲的官绅。此后,他不时出游,直到去年皇太孙见召,他才半步未出京师。

有一天,他正在家中作画,清凉寺方丈觉玄大师命僧人送来书信,邀他父子明日午时到寺用午膳。觉玄大师熟悉他父子俩,他有时去寺中与方丈对弈,说佛论经。第二日,父子俩驱车前往清凉寺,被请至方丈室中,除觉玄禅师外,还有本寺监寺觉胜大师以及一位不曾见过面的六旬高僧。经引荐,才知是朝廷僧录司的右善世悟性大师。僧录司乃管理全国僧尼的官署,设左右善世及阐教、讲经、觉义等职。左右善世品级虽不高,只是正六品,但任职的都是极有名望的高僧,官职由皇上亲授。这位僧官何以要见他父子,不禁有些奇怪。

寒喧见礼后,方丈觉玄大师道:“今日悟性师兄有事要与两位施主相商,老僧特备素席,恭请二位,用膳后再作详谈。”

有事相商?有什么事何不早说?直叫人纳闷。但父子两人都有涵养,并不多问。

匆匆食毕,撤去碗盅,小沙弥奉上香茶。

悟性大师开言道:“贫僧常奉召至东宫与皇太孙说佛。皇太孙宅心仁厚,礼贤下士,谦恭有礼,常思在公卿将相子嗣中觅一二良伴,托贫僧代为物色。贫僧自感责任重大,不敢随意推举。与皇太孙为伴者,不独是容貌俊逸,尚需超尘拔俗,就此两项觅之已不易,皇太孙还指明要文武双全。半年多来,老衲多方打听,也见于不少官绅子弟,却都不是入选之材。前日偶与觉玄师兄说及此事,蒙师兄荐引公子,并得知公子乃印真大师高徒,贫僧便预知已为皇太孙觅到良伴矣!”一顿,续道:“老衲二十年前曾受过印真大师教诲,悟通了不少禅理。印真大师文武兼修,实为佛门之高僧也。今日一见公子,果然人中骐骥,若是凡夫俗子,印真大师决不会收为衣钵弟子。贫僧明日当禀明皇太孙,荐公冶公子为良伴,不知公冶大人与公子允准否,还请示下。”

一时间,父子俩惊得呆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公冶子明连做梦也未做到过。儿子一旦受到皇太孙宠幸,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福气啊!

公冶子明激动万分,当即站起施礼,感谢大师的提拔。而公冶勋却是不大乐意,皇太孙乃帝位继承人,自小颐指气使,自己该怎样侍奉这位龙孙呢?要是不合他的意,岂不累及家庭?但他不能说出心中所想,只能跟着父亲向这位僧官道谢。

第三天,他惴惴不安地随悟性大师到东宫去谒见皇太孙。那一次,他已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皇太孙与他谈文论诗,他渐渐去了拘束,和皇太孙竟然十分投契。

皇太孙朱允炆温文尔雅,年岁比他轻,待人和蔼,毫无霸气,就像个儒雅的学子。回来后,爹娘叫他讲述经过情形,一遍又一遍。问他皇太孙对他到底如何,他说他不知道。三天后,他又奉召入东宫。此后,他频频奉召,使爹娘大大松了口气。要是儿子不受皇太孙赏识,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有一次,皇太孙说要奏请爷皇封他为亲军官佐,他连忙婉言推拒。皇太孙想了想,顾虑到他一旦入了军旅,被皇上派到锦衣卫去,要见他一面也难了,便决定等自己登位时再说。

这就是公冶勋奉召入东宫的前因后果。

且说公冶勋自柳家出来,匆匆回家乘坐早已备好的马车,直往奉天门赶去。

和往日一样,他被带进了御花园一亭中,摒退左右,两人随意谈话,无拘无束。

皇太孙朱允炆乃太祖孙,懿文太子之第二子,他头上有个哥哥朱雄英已故去,是以洪武二十五年其父太子朱标疡故后被立为皇太孙,明年十五岁。他生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聪颖慧智,惟身体柔弱,与乃父一样,从小喜文不尚武,心地仁柔,性至孝。立皇太孙后,他曾遍考礼经、参照历朝刑律,将本朝量刑过重的七十三条律法改定,足见其宅心仁厚。

今年他已届满二十岁,太祖频频让他参与政事,所以闲暇之日无多,有空闲时便召公冶勋入宫一叙。

朱允炆笑道:“匆匆召卿入宫,连午膳也不让卿在家安享,特备几个小菜,以补过失。”

公冶勋见亭中石桌铺了锦缎,摆满了菜肴,忙道:“蒙殿下恩典,草民……”

朱允炆道:“卿不必客气,今日忙里偷闲,与卿小酌,并有事相商。”

公冶勋道:“殿下差遣,草民万死不辞!”

朱允炆笑道:“此地无人,别一口一个殿下草民的,太生分了不好说话。”

公冶勋道:“遵命!”于是端起玉壶,将两只白玉杯斟满,他不是第一次在宫中用膳,是以并不拘束。皇太孙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则一饮而尽,只觉满嘴清香,爽口已极!

酒过三巡,朱允炆道:“公冶兄,你看我将来能治理天下吗?请君据实相告。”

公冶勋吃了一惊,一时回答不出。

皇太孙在无人时称他为兄,这早巳听惯,不足为奇。

令他惊异的是能不能治理天下的问话。一年多来,皇太孙喜谈经史,要不就是要他讲述游历天下山川的经历以及各地风土人情,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很少涉及政事。

有一天,也就是半月前见面的那一次,皇太孙忽然问起他的武功,之后叫来了两个会武功的太监,一名张泰,一名康鹤,据说是大内中的一流高手。两个太监都在三十上下,一脸傲态,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内。张泰与他比兵刃,使的是弯刀,但大家都没有带兵刃,便折枝以代。交手十合,公冶勋看出对方武功确实高明,难怪眼高于顶。但他自信三十招内就能取胜,只是当着皇太孙的面,最好不要伤其面子,以免结怨,最好斗个平手了事。三十招后,他说到此为止,彼此不轩轾。哪里想到张泰非要打出个输赢来,话中之意挑明他再有二十回合必败。他一时兴起,二十招内将张泰胸前点了三下。康鹤说没兵刃就比拳脚,也是个不打出输赢就不罢手的家伙,他只好在五十招上轻轻拍了对方肩头一下。张泰、康鹤当着皇太孙的面丢了脸,虽不敢发作,但也说得清楚:“承教承教,他日再以兵刃领教!”

皇太孙见他胜了,喜形于色,夸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要“多多倚重。”

今日皇太孙提起如此重大的话题,是不是要倚重于他呢?他不禁心跳起来。

朱允炆见他不答,又道:“其实我有自知之明,仁弱有余而悍勇不足,皇上以武开创大明基业……”一顿,没有往下说。

公冶勋答道:“殿下以仁义治天下,万民归心,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圣人之言,诚不欺我,殿下不必多虑!”

朱允炆道:“治国之理,古人议论颇多,但大致不外乎三点,其一,任官唯贤材;其二,要有公正的法度,不能滥用刑;其三,善于理财,不可骄奢淫逸。然而,我就是做到了,也未必就能治理天下,所虑者……”一顿,没有往下说,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冶勋不便多问,只是默默陪着喝酒。

朱允炆吃了些菜,又道:“我曾说过要借重公冶兄的话,不知兄还记得否?”

“殿下之言不敢忘,只是……”

“只是什么,我替你说了吧。草民不才,不堪重用;或是小民愚鲁,有负殿下重托……”

公冶勋不禁笑了,这正是他想说的话。

朱允炆一顿,续道:“今日我请公冶兄来,只想听兄一句大实话,我有国事相托,君愿不避艰险,承担此重任否?”

公冶勋又是一惊,看皇太孙郑重其事的样子,当不是与他说笑,但以国事相托,这责任就大了,要是难以胜任,该当如何?

朱允炆见他沉思不语,轻叹道:“我知公冶兄只想啸傲江湖、无拘无束,一旦为国事所困,辛劳自是难免,而且凶险万分,兄若不愿担当重任,我也不会勉强。”

公冶勋忙道:“殿下差遣,小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恐才疏学浅误事耳!”

朱允炆道:“君文武双全,足当此任,只是凶险万分,甚至有性命之虞,君应慎之。”

公冶勋昂然道:“蒙殿下隆恩,小民刀山火海敢闯,大丈夫为国为民,死而何憾!”

朱允炆点头道:“兄能受命,我就放心了。别看宫中高手不少,但我又怎能放心他们?思来想去,几经犹豫,方才决定请兄出马。”

“殿下差遣草民何事?”

“请兄满饮此杯,听我慢慢细说。”

公冶勋举杯一口喝干,静候下文。

朱允炆慢慢说道:“公冶兄想必知道,太祖皇帝至今已封了二十四位藩王,但这其间,有好几位藩王已仙去,那又自当别论。记得当初只封了九个藩王,就是秦王、晋王、燕王等王叔。太祖皇帝分封藩王之本意,旨在卫国安民。以诸王节制元勋宿将,以防尾大不掉,确保大明江山之永久……”

公冶勋有些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据我所知,朝臣中对分封藩王之举也有非议,胆大者上书皇上,言分封藩王属地,辖域邑数十,甲兵上万,日后诸王倘生异心,为祸大矣,并援古例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以证之,请皇上消除此议。皇上见奏,龙颜大怒,拘该大臣下狱问罪,此后再无人敢言,惟交好者私下议论而已。记得事后皇上曾对我说道:‘分封藩王,为的是防范边境,让你今后做一个太平天子。’我心中颇不以为然,便问道:‘若边防胡虏入侵,有各位藩王率兵御敌固然是好,但如果藩王不安份萌生异心,那又让谁去对付、抵挡他们呢?’皇上大约不防我有此一问,一时无语回答,默思良久,问我道:‘那么依你主见,又当如何?’这事我曾想过,便道:‘以德使诸王归心,以礼法制约他们,若是施德施礼无用,仁至义尽,便削其封地以示警戒,要是再不改悔,依然如故,则废为庶人,夺其封号。对有谋反之心的藩王,只好兴兵征讨,维护大统!’皇上点头称赞:‘皇孙言之有理,舍此别无良法。’……”说到这里,朱允炆停了下来,端起酒杯啜了口酒,续道:“适才我说所虑者为何,你该知道了吧?”

公冶勋直听得一颗心乱跳,皇太孙将宫中的机密大事告诉他,这可不是妄加议论的事,他只能保持沉默,最好就是没有听到。

朱允炆见他低头不语,微微一笑:“我视君为心腹,所以才将宫中机密相告,君不必这般拘泥。”一顿,又道:“顺便知会兄一声,我已奏请皇上,任你为东宫卫队忠信卫从三品指挥同知,待兄熟谙军旅事务后再领指挥使。此令由吏部颁下,后日可行文到府。但兄暂不必到宫中任职,我有要事相托。”

公冶勋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未回过神来。

按大明军制,五千六百土卒为一卫,主官为指挥使,正三品,副职为指挥同知,从三品,设两人,之下为指挥佥事,正四品,设四人。卫之下设左、右、中、前、后五个千户所,每千户所设正千户一人,正五品。副千户一人,从五品,统兵一千一百二十人,下设百户,正六品,统兵一百一十二人。入伍后要想升迁,唯凭战功。可自己不过是个官绅子弟,一下子便任了东宫卫队忠信卫的指挥同知,从品阶上说,只比任吏部侍郎的爹爹低了一级。侍郎是吏部副职,正三品。爹爹从做官那天起,历经二十多年才升迁到这个品级。他不禁感到惶惶然,竟然忘了向皇太孙殿下叩谢龙恩。

朱允炆见他局促不安,也不说话,便道:“怎么,公冶兄可是不愿意吗?”

公冶勋这才省悟过来,连忙站起,长袖一甩,跪下叩头谢恩。口称:“臣公冶勋叩谢皇上隆恩,叩谢殿下……”

朱允炆大悦,双手将他扶住,不让他再叩拜,道:“请起请起,赐卿平身!”

“谢殿下,微臣……”

朱允炆笑道:“你可是感到意外?这事本该和你先说一声,但迟早你都要应召入宫,不如早些到职,我有事相托。”

公冶勋赧然道:“臣并无建树,受之有愧,这指挥同知一职……”

朱允炆道:“以你的武功文才,定不负我重托,卿不必再谦逊,且听我把话说完。”

公冶勋只好不作声,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以他本意,的确不想进入仕途,只想自由自在做个游侠。皇太孙垂青于自己,可说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再说爹爹就在朝中做官,岂能拒不受命给家带来灾祸。

他暗暗叹息,命中注定要为皇太孙效命,看来只有勉为其难、报效皇恩了。

他念头急转,听见朱允炆又往下说,便收束心神,专心致志,因为已说到正题了。

只听朱允炆道:“近来太祖皇帝因年事已高,龙体间或不适,常患小恙,精神大不如前。据锦衣卫密报,诸王越来越不安份,都派有亲信匿居京中,刺探皇宫动向,并在京师广招文武贤才。据云在各王封藩之地,加紧训练甲兵,并广招江湖能人,扩充实力。当然,所说这一切均在暗中活动,抓不到把柄,不能凭借这些消息就判定诸王有篡位之心。再说,我也不愿相信诸王叔愿闹出一家相残的惨剧。因此,我想请公冶兄秘密到各藩王驻地一行,暗查他们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以公冶兄的才智,不难作出公允的判断。但此项差务却极凶险,晋王、周王、齐王、代王脾性暴烈,一旦兄被其手下发现,必会致兄于死地。而兄到各地暗访,不能涉及官府,只有忠信卫跟去的人可资调度。当然,兄也可自行物色人才,查访归来后,论功行赏。”说到这里一顿,又道:“这许多藩王兄台一人不能兼顾,先查晋王、燕王……”一顿,叹口气道:“我不愿怀疑诸位王叔,锦衣卫的人难免捕风捉影、疑神疑鬼,是以请兄涉险一行,以明真象,不知兄可愿……”

公冶勋连忙答道:“谨遵台命。”

“你准备上几日再动身,此行切勿对外人提及,以防泄漏消息,对兄不利。”

“是,微臣记住了。”

朱允炆叹息道:“我实在不愿以后面对骨肉相残的惨景,愿上天佑我大明,平平安安!”

言罢低头沉思,公冶勋不敢惊动,默坐相对。须臾,朱允炆一抬头,打起精神道:“为使以后兄台可方便出入宫廷,将此物赠兄。”说着,从腰上摘下一个玉佩递给公冶勋,续道:“有此玉佩,通行无阻,兄可随时来见。”

公冶勋双手接过,只见玉佩碧绿晶莹,是块上好翡翠,一面雕刻着一条龙,一面镌有“东宫”二字,当下要跪下谢恩,被朱允炆止住,道:“不必多礼。我还有话说。诸王中,秦王劣迹最多,也最不安分,但前两年已死去。而宁王、晋王、燕王拥兵最重,三王中燕王政绩昭著,战功显赫,也深得皇上宠幸,若说治国之才,这皇位非燕王莫属。但依长幼之序,先父就成了太子,我成了皇太孙……”

公冶勋见他脸上并无笑意,语气中也毫无得意之色,心情反似沉重,不禁十分惊异。

“以我之柔弱,登上大位时,能统驭诸王吗?记得刚立我为皇太孙之时,我曾请教太常寺卿黄子澄先生,他曾是先父太子的伴读。我问他:‘诸王在封藩地权位极尊,又各自拥有重兵,然而这些年来他们并不守法,皇上在位时尚且如此,以后又该怎么办?’黄先生答道:‘殿下不必忧心,诸王虽有甲兵,但为数不多,只是充作侍卫而已,至多也只能自守疆土。若是哪一位王爷敢违背祖训、叛变朝廷,只要皇太孙一声令下,派大军进剿,诸王那是谁也抵挡不住!’我心想,话虽如此说,但真是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那不是太残酷了吗?我与诸王是叔侄,本就是一家人哪!所以,我希望诸王叔与我同心同德,共治下天,同享福贵。我这样反复向兄台说明我的厚望,就是要兄台代我一行,眼看为实,不轻易听信别人之谗言。”说到这里—顿,道:“我想兄台已经明了,不需要再多说,以兄台之智慧,不难作出明断。”

“是,微臣深知责任重大,不敢轻率从事。”

朱允炆又道:“为使兄台有人手可资调派,我让忠信卫指挥使何骐,拨一千户所归兄节制,指挥佥事葛镇海、千户张铭、副千户施鹏、卫刚。这四人是东宫卫士中的佼佼者,是我亲自挑选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有过人之处,且忠诚可靠,我命他们与你见面,从此刻起,便听你调遣。”说完举起石桌上放置的一只铜铃摇了几下,数丈外树荫下闪出一名小太监,快步奔过来。朱允炆命他传葛镇海等人,片刻后便来了四名年青武士,在亭外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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