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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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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下花,深深地嗅闻。

接着她轻描淡写的说:“才发三天烧,就变成蓬头鬼了。”

他很失望,过半晌,沉着声音问:“你要几时才肯拆除防线呢?”

她抬起脸,怔怔的看住他,仿佛想在他面孔上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不要再假装我们是在参予一项无关痛痒的游戏。”

她张大了咀。

“自从知道你在医院,一直没有睡好。”

她不能控制自己,泪水渐渐冒上眼眶,饱和的时候,重重滴在手背上。

他接着说:“承认我俩互相需要吧。”

她想把眼泪强忍回去!但非常失败,它们似一串珠子地大滴堕下。

他叹一口气,说出一句表面看似莫名其妙的话:“来不及了。”

是的,来不及了。

开头的时候,男女双方往往都高估自身的能力。

却不料感情成形之后,遇风就长,有它独立的生命,以后的发展,再不是他或她可以控制。

由他陪她出院。

她需要调养一个短时期,体重减轻近五公斤,如果不小心,一下子就憔悴。

他替她找来女佣,又派来司机与房车。

她不出声,任由他安排,心中不是不知道,从此泥足深陷。

从那时开始,他一下班便来看她,逗留到深夜才走。

有时候他只是在书房批阅文件或欣赏音乐,两个人并不对话,但是,感情一样交流。

她取笑自己:不是又恋爱了吧,真有你的,百折不挠。

非常感慨,开头的时候,总以为可以洒脱一辈子,往后,还不是落了俗套。

没奈何。

他们俩越来越觉得相处的时间不够,他越来越早到,越来越迟走,家,仿佛已经不存在。

这种情形维持了几个月。

他父亲传他。

他去了。

老人家先是称赞他的工作成绩,然后才说到正题上去,他训道:“出去玩,要撇脱,切忌弄假成真。你又不是一个可以离婚的人,两个家族在生意上的关系非同小可,况且十多年的夫妻,对方又没做错什么,倘若一声变心就可以离婚,世上还有什么道义?”

说到后来,面色已经相当难看。

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他醒了一半。

他们不是不给他玩,但在大人屋檐下,凡事不能离谱。

老人家一天健在,一日要约束他。

华厦,大车,游艇,职位,以及将来遗嘱上那一份好处,全部看他听不听话。

叔伯弟兄众多,他一失宠,立即打入冷官,找一百个替代他的人都有。

看样子,他妻子已经与家人商谈过,而岳父接着与亲家开过一次会。

他收到警告。

抛弃所有与这个女郎共渡余生?

凭什么?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无真材实料,从来没离开过家,从来没有必要证实自己。

从头开始,已经太迟了吧。

这一天,他没有去她那里,心情坏得甚至没有拨电话。

似她那般聪明的女子,用籍口推搪她是不管用的。

她下班匆匆回家,一如平常,等他前来相聚。

直到天黑,不见他影子。

开头她略见烦躁,怕他有事,随即明白了。

他走不开,有比她更重要的人需要应付。

那人是谁,不用说出来了。

她突然觉得愤怒。

她没有叫他进一步表示什么,既然他愿意往前发展,就得考虑到后果,他没有,现在叫她承受损失。

她若忍耐下去,从此万劫不复,沦为他的情妇,听他摆布,一生蒙羞。

太没有道义了。

这个时候退出,也还来得及。

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全然没有心理准备,刹时间要作出决定,不由得旁徨起来。

如一只堕入蛛丝网的蝴蝶,挣扎扑打翅膀,支离破碎地希望逃得牲命。

只是这一次,她实在累了,不知道可否全身而退。

一夜不寐,蒙胧间仿佛听见电话铃声响,坐起来细听,发觉只是幻觉。

第二天一早她回到办公室去。

难道他从此消失,不再出现?这样倒更好,省却不少事,她希望他做得到。

这一天,他还是没有找她。

她心头闷涨,像是有一只小小虫子,在啮咬她的心。

她也没有找他。

到底是比从前老练得多了,以前会气急败坏缠上去一叠声问为了什么,千方百计要讨还公道,会失声痛哭惊惶失措。

现在不会。

假如他要来,他总会来,不过即使他冉来,她又会视乎实际情况才把门打开。

还是笨,还是吃了亏,还是一般的结局,不过,她已经习惯。

一个星期过去,她觉得有种生癌的感觉,不可能生还,与其这样零碎受折磨,她情愿速速寻求解脱。

她闻得人说,好几次大型宴会,他都陪同妻子出席,谈笑甚欢。

她捧着酒杯说:完了。

十分怅惘,一半是为失去他,另一半是因为又要开始留意有可能性的对象,两者都需要全付精神来应付,而她自己知道,她的精力已经差不多透支殆尽。

一日半夜,她在床上向电视机呆视,电话响起,她以为是听错,它一直不停,终于,她去接听,那边是他的声音。

他很紧张,她很镇定。

他问:“好吗?”

她见他问得这么奇怪,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知道我是谁吗?”?

更滑稽了,他竟以为她洒脱若此,叮见并不认识真的她。

“我知道。”她说。

“对不起──”?

“不用道歉,”她打断他,“每个人都有苦衷。”

“我很痛苦。”

她问:“与我有关吗,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想见你。”

“情况同以前仍然一样?”

“同开头的时候一样,好吗?”

她沉默一会儿,“不!开头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真相。”

“我实在是逼不得已。”

她忽然心平气和起来,“我相信,但是,我也得为自己着想,在你心目中,我排位如此低,未免太过委曲。”

“如果你爱我,你不会介意。”

她忍不住苦笑。

他很震惊,“你不爱我?”

“让我说,我爱自己更多。”

“我们……就此结束了?”

“我从来没有主动过。”

“你要我离婚?”

“如果可能,那最好不过。”

“你不过是想我娶你。”他悲哀的说。

她说:“不,我没有那样想过。”

双方沉默良久。

她说:“等情况有所改变的时候,再来找我。”

那边挂断了电话。

她叹息一声,回到床上。

天气有点冷了,被褥悉悉索索。他要是马上自冢里赶出来,到她公寓按铃,她不会令他失望。

但他没有来,他走不开。

有无形的锁链将地扣住。

一切是他的选择。

初冬的时候,她恢复过来,瘦了许多,整个人如劫后余生,说不出的厌倦劳累。

他的表现良好,老人家为了奖励他,买了船票,着他夫妻俩去环游世界,他心中一叠声叫苦,本想拒绝,后来想,反正已经牺牲这么么多,不如做场好戏,以策地位稳固。

他心情苍凉之极,完全没有人知道。

他上船去了,整个旅程要一个月时间。

她知道这消息,一颗心完全死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是不肯做情妇,不是因为心高气傲,而是因为开头的时候,他表现得太美太好,他给她的希望没有兑现,他使她失望,她觉得被出卖。

两个人都努力过,走了许多步,但没有到达终点。不能再向前了,都有所保留。

也不是他的错吧,叫他抛弃一切来迁就她,届时那个他,说不定令她更加失望。

他们没有冉见面。

他还有些零星杂物在她寓所,趁一个空闲的周末,她把它们扔到垃圾筒里去。

自从那次自医院出来,她一直觉得体力不足,吸上香烟。她觉得是一种享受,站在露台独自抽烟,有点事做,不致于无聊。

没有回头,也已经是百年身。

这大抵是她感清生活中最后一个故事。

她已厌倦了牌局,小论输或赢甚至打和,她摔下牌,推开椅子,站起来离现场,不再玩下去,因为走为上着。

过了两个月,公司要派人到北美洲去出差半年,人家面面相觑,没有人肯答应,她自告奋勇,愿意充军,老板感动得几乎要拥抱她。

离开伤心地也真是上上之策。

在飞机场,她看见了他。

他可能来搭同一班飞机,可能只是送别亲友。

她不知他有没有看见她,她则匆匆避开他,假装没有知觉。

她并没有感慨,只是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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