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宣政殿之后, 望舒没有立刻去找裴少卿。
她虽然聪慧有主意,但毕竟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自己亲自去询问对方的婚事意愿, 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更重要的是, 假如裴少卿真的拒绝了,两人之间必定尴尬,此后君臣关系说不定会出问题。拒婚事小, 君臣离心事大。
思忖片刻, 望舒召来了自己的另一个伴读, 也是鸾仪卫司主纯钧的弟子鸣鸿。
鸣鸿比望舒还小一岁, 是个笑起来十分甜美的少女,如一支亭亭玉立的菡萏。虽然名义上是望舒的伴读,容貌也算得上中人之姿,然而这样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存在感却非常弱,时常容易被人忽略。
一如景曦身边神出鬼没的承影。
听了望舒的吩咐, 鸣鸿十分干脆, 直接骑马离宫, 去了裴氏府上。
裴少卿正临窗煮茶, 风拂起广袖乌发,飘飘欲仙, 有如仙人。
鸣鸿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心想这副模样倒是与谢皇后有些相似。裴氏不但出才子, 也出美人, 而且都是世间罕见的美人,怪不得皇帝陛下和太女殿下都喜欢这家的人。
见鸣鸿前来,裴少卿微感惊讶, 请她坐下,笑问:“鸣鸿姑娘至此,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鸣鸿为难地想了想。
她不像自己的师父纯钧,反而有点像皇帝身边的承影。脑子和身手在同一个身体里兼容的有些困难。犹豫片刻,鸣鸿道:“今日皇上召了殿下去,问的是择选太女妃。”
裴少卿面上毫无动容,色泽浅淡的唇却抿了起来。
鸣鸿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对他猛使眼色。
裴少卿半晌没回答。
鸣鸿愣了片刻,心想难道自己的暗示太隐晦,对方根本没听明白?
正当她决定再组织语言提示这位‘看上去很聪明其实不然’的裴大人时,裴少卿开口了。
他平淡道:“皇上圣明,太女殿下年纪到了,成婚之后,想必能更好地为皇上分忧。”
鸣鸿:???
“太女妃的人选,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鸣鸿问。
裴少卿莞尔。
以他的灵慧,自然明白鸣鸿走这一趟,是奉了太女之命,含蓄婉转地试探他的心意。可惜太女自己应该也没想到,鸣鸿并未掌握含蓄婉转的说话艺术。
裴少卿突然有些伤感。
他端起案上甜白瓷盏,朝鸣鸿示意。
端茶,是为送客。
鸣鸿只是迟钝,又不是傻。见了裴少卿这般作态,自然明白他是拒绝。心中生起的好感顿时消散无踪,心想太女殿下身份尊贵、美貌才高,这家伙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鸣鸿拂袖而去。
“我不会阻拦你。”不知何时,裴少卿的父亲,裴氏家主裴端言来到了此处,平静道,“权势虽好,终不如我儿要紧,你若是当真有意于太女殿下,现在反口还来得及,为父亦可入宫求见皇后。”
裴少卿出神片刻,终于缓缓摇头。
“多谢父亲。”他轻声道,“但是不必了,儿子苦学多年,不是为了入宫伴驾的。”
入宫伴驾不好吗?未必,至少现在宫中那位谢皇后就很自得其乐,帝后情深,天下赞叹。
但入宫伴驾好吗?这也未必。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
当今圣上的生母,那位传奇的、薨逝多年的太后娘娘违背了这条铁律,教出了一位惊世骇俗的女皇帝。然而代价是太后在世时,天下只知皇后,不知惠帝,政令落入后宫之手。
当今圣上做公主时,自然愿意后宫参政,因为那个时候主政的是她的生母。但当公主成了皇帝,她深知后宫参政可能会对皇帝造成多大的威胁,因此对后宫的管束只会更加严格,对权力的掌控会更加紧密。
谁敢伸手,谁就死。
那么她的女儿,当朝太女殿下,与生母极其相似,自然也会继承母亲对后宫的防备之心。
谢皇后能自得其乐,一是因为他本来就对朝政不感兴趣,根本不在意能否一展宏图;二是因为皇帝没有再往后宫里纳新的男人。
然而谁也不敢保证太女殿下将来会怎么做。
裴少卿长睫微垂,声音清淡:“皇后殿下很好,但如果……儿子还是更愿意做楚丞相。”
是的,朝野之间到现在还隐秘地流传着关于楚丞相与皇帝的二三事,甚至楚丞相如今都没有娶妻进门,确实更加佐证了传言猜测。
但问题是,传闻里楚丞相那些辗转反侧、暗自伤怀全都没有证据,更没有人看见过,而他手里的大权、无人能及的地位、还有皇帝的信任,这些却是真真切切能被天下人看到的。
望舒有点难过。
她的难过掩饰的很好。但亲生女儿的心思总是很难瞒过父母的,谢云殊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十分担心,开口问了景曦。
景曦思索半晌,道:“给她挑几个侍奉的人吧。”
虽然心情复杂,但事关自己的女儿,谢云殊还是很快用皇后的金印加盖旨意,开始替望舒择选。
作为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望舒大惊失色,前来找景曦询问。
景曦批奏折批的烦不胜烦,心想你们父女两个有事自己说不行吗?一看望舒的黑眼圈,又有些心疼,先关怀了几句,才道:“怎么,你不想要?”
望舒犹豫片刻:“……倒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