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磊长吁一口气，解袖扣撸起袖子，垂首盯着闻落行，一字一顿问道，“来，你现在给我翻译翻译，你刚刚那段只你勉勉强强与窈窈相配的话，有那个字能对应上你酒会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气急，说到后来干脆开骂，“闻落行你是表达能力低下的脑瘫智障儿童吗？我真他妈的就无语了，不会说人话抓紧去报班学怎么说，学会之前就当哑巴，这对你来说很难吗？该说话时候你不说话，不该说话时候你比谁都能白呼。”

闻落行抿唇，任骂不作反驳。

容磊握拳抬手，骤然出拳，拳势急猛，闻落行不退不避，连眼都没眨半下。

千钧一发，容磊的拳在碰到闻落行鼻尖后停下，顾意昨天赌对了，没一个正常有血性的人会对躺在床上没什么反击能力的病人大打出手。

不过顾意没想到的是，机关算尽一大顿，最想对闻落行出手的却是他们自己人。

“算了。”容磊收回手，沉声无奈道，“闻落行你好自为之吧，我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横跨十年不能言语，但是事情走到今天不是人家窈窈有问题，她是受害者，完全不需要反思、不需要反省，不管她做什么报复你，只要不违法，我都会无条件支持她。”

曲楚用力推闻落行的肩膀催促道，“你给我往里面躺点儿去，我都让你气得站不稳了。”

“……”闻落行往右挪了挪，曲楚利索的拆了一侧挡板，大剌剌地坐下，开始捅刀，“你能分清楚抑郁症和抑郁情绪的对吧？前者的痛苦我不跟你赘述，是高复发性疾病，多数病患需要长期服药，且终生无法治愈，后者严重和时间过长即有巨大可能衍生成前者。窈窈没有从抑郁情绪演变成抑郁症，不是因为你对她伤害很小，导致不了，而是因为她足够坚韧，有很好的家人朋友，是她自己挺过来的，你根本无法了解她会有多痛苦。”

曲医生是专业的，刀刀贴骨见血，“暴食症我也不跟你解释了，你就代入一下自己吃不下去，还在硬塞，胃部胀痛难以忍受，随之焦虑。而厌食症主要靠催吐，我来时候同事给我看过你的病例，你昨晚吐得很难受对吧？厌食症是每天都吐，三餐都吐，是心理疾病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种疾病，最多的时候数据能高达20 %。”[1]

闻落行一手攥着护栏栏杆，青筋毕露，另手撑着被子，血花还在蔓延，掌心之下的颜色最深，四周的红浅淡。

他的躯体剧烈颤抖，瞳孔放得很大，空洞的惊人。

曲楚虚虚扫过他的脸，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接着往下讲，“我信你不是真的想伤害窈窈，但是你的沉默和行事方法直接对她造成了巨大伤害。你不杀伯仁，伯任因你而死的道理罢了。”

“窈窈没事、成功捱了过来，能快快乐乐能做个善良的好人，无所忌惮在阳光下微笑，你就觉得你没有伤害过她，这是不合理、不道德的。你根本不知道她再背后要为此付出多少努力，经历过多少歇斯底里的挣扎，甚至她竟然能够在14岁以后继续喜欢你这件事，窈窈对你真的没得说了。”

曲楚的声音温润而磁性十足，回荡在偌大的病房里面，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我跟你说闻落行，你酒会后深夜和窈窈放完狠话，她头都不回的离开了，你兜头淋一夜大雨，雨里你哭得稀里哗啦，痛不欲生，指天指地的发毒誓今生非窈不爱不娶。”

“第二天跪着从泥里捡回你负气扔掉的钻戒，自我满足了个痛快，但实际上你流得泪就只是生理盐水、你找回的戒指就只是送不出的礼物而已，对窈窈来说什么都不是，垃圾都不如，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要贱。”

闻落行唇线平直，锋利的眼睛半敛，他听得认真，没有打断，没有辩解。

风都停了下来，草木不动，阳光一寸寸的吞噬着墙角的阴影，顾意打开窗，让空调的冷气和室外的热流对冲，终于没那么冷了，他随意地将窗台上的铜币划拉到手里揣好，懒散的扭头去看闻落行。

“酩酊大醉时候痛苦的喊心爱之人的名字，就只是梦里随口喊的名字而已，窈窈是听不见的，别人复述给另一个伤心人说你多失态、你多爱她，都不算是爱，连说‘我爱你’都需要旁人转达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爱。”

曲楚勾唇微笑，讥讽说，“我不管你究竟有什么心理阴影，经历过什么不得了，让你无法面对的事情，能否说出八千字原生家庭之痛，但上述无论哪一点，都他妈的不是你践踏别人真心，将赤诚爱意糟践的理由。大家都是独立个体，凭什么人家要花上大几年时间去跟你磨合，去治愈你？有病就抓紧就医，等下你就可以去楼上精神心理科挂号。”

顾意等了半分钟，确认曲楚没有要继续输出的意思，才开腔，缓缓道，“该说的阿磊和曲楚都讲完了，那我就只讲一句。”

闻落行机械性的点头，“你讲。”

顾意眉目带笑，玩世不恭说，“人江烬比你做得好，我看热搜照片上，窈窈站他旁边挺高兴，江烬可比你配多了，以前我接触过他，人不错的，家境也相配的，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就别再纠缠窈窈了。”

“……”闻落行掀眼皮，冷冷看着他，眸光如利刃。

顾意耸肩，无所谓道，“你瞅啥？有本事下来捶我啊，我正愁没办法先对你动手呢。”

“但求天会追究这男人，仍相信有场好戏命中已注定等你，报应日渐临近来清算你罪行。”哀婉怨气十足的女声忽伴着旋律响起来。

应长乐把手机放到病床旁的柜子上，淡然解释，“窈窈嘱咐的，听完。”

她惯来话少，喊朋友不走辈份，直接喊称呼，大家都很习惯。

外放的是李蕙敏live版的《你没有好结果》，歌词里有几段内容贴切的过分，让听者除开闻落行，都非常想感叹上句“窈窈牛逼”。

不愧是歌坛业内人士，这都行。

“今天淌血是我心，即将痛在你心，身份对调发生，来让你一生最喜欢和珍惜那人，也摧毁你一生完全没半点恻隐……来让你清楚我当初尝到的折磨，你亲身试清楚，如凡事亦有因果。”

一曲终了，应长乐左手扭动右手手腕，向着病床走来，及腰的黑发随步调摇曳，冷艳的脸上戾气难收。

就在她差半步靠近的时候，坐在床边的曲楚伸手拦住她，勾唇浅笑，温柔哄，“你就别动手了，会手疼，让我来。”

说完曲楚扭头、扬手，丝毫没有半分迟疑。

“啪”的一声巨响，曲楚这巴掌力道大到使闻落行身型左偏，咳嗽时唇角呛出血丝。

“风里雨里，精神心理科医生永远在等着你，以后多干点儿人该干的事儿。”曲楚牵起应长乐往外走，头也不回，凉凉道。

容磊懒得再和闻落行讲话，他把自己妹妹应长乐落下的手机拿好，向顾意招手示意。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顾意还摔门表达了自己愤怒之情。

他们这群人年龄相仿、出身豪门，连年纪都多是一届，受得是同一套社会主义良好教育，张狂桀骜都只是个人性格，从没去伤害别人。

连顾意这种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玩咖，在玩咖圈子里被提起时，都是令人竖大拇指赞不绝口的绝佳道德先锋存在。

因为是兄弟，所以无法接受我兄弟是个伤害女孩子的人渣的事实。

因为把舒悦窈当妹妹或是姐姐，所以必须为她出气。

病房瞬间空了下来，闻落行用手背去抹唇角，掌心和手背都是血，抹里带外。

他睨向始终没讲话也没有离开的齐明白，颔首感谢道，“多谢你还留在这里，但我实在没有什么能对你解释的。”

“您误会了。”齐明白回完同事：[我四十分钟后到岗。]

才将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他不冷不热回，“我目前还留这儿，和相信您、认可您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也认为您对舒小姐做的事情人神共愤。只是因为您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且截止到这一刻的您还是我顶头上司，考虑到您死了没人给我开工资、还会涉及到许多事情，所以我必须得给你按完这个才能离开。”

齐明白在闻落行困惑的目光下按了床边的红色救护铃，转身潇洒离开。

众叛亲离也不过如此，闻落行颓然瘫坐在一室春光里，咽喉里翻涌的血腥味混着被单上的，分不清是哪里的更重。

“真好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大家都这样护着窈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