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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传说中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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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海诚心诚意地劝了一会儿,见他不改变主意,也就不再勉强。他向拉姆斯菲尔告辞:那好,雷齐阿约,请你随便观看吧,让苏苏和索朗月一直陪着你。

索朗月说:抱歉,我得先离开一会儿,去参加开幕式表演,表演一完我就来找你们。

你去吧。我已经知道你是个顶尖的水上巴锐运动员,我和苏苏一定睁大眼睛看你。喧闹声刹时停止了,海域内没有人声,也没有风声和浪声,天上的白云静静地悬在头顶。千万只海豚呈同心圆向中央聚集,仰着头,等着那一刻。弥海在人群中心喊了一声,接着,几百只座头鲸齐声唱起来,音调深远悠长,非常浑厚,通过海水传向远方,也震荡着拉姆斯菲尔的心灵。所有海豚人和海人都十分肃穆地聆听着。拉姆斯菲尔听不懂鲸歌的内容,但从在场人的表情中意识到这道歌曲的份量,而且他的直觉也感到这首歌曲有震撼人力的力量。他悄悄触触苏苏:

这首歌是什么意思?请向我解释。

苏苏小声说:这是座头鲸从远古流传下来的鲸歌,在全世界的座头鲸中流传。早在陆生人时代,科学家就曾录过这首鲸歌,做了很深入的研究,但最终也没能破译。后来,海豚人语言学家把它破译了,发现它是使用用鲸类的古语言写的诗歌,内容十分动人。后来,这首歌便被当成海人和海豚人共用的族群之歌。你想听歌词的内容吗?

当然。

很简单的八句短语,反复吟唱。内容是这样的:

古老的鲸歌,

比时间更久远。

血脉的记忆,

在鲸歌中流传。生于海洋,

曾爬上陆地;

我们归来,

又寻回肢鳍。

就像一口万年大钟突然在耳边响起,拉姆斯菲尔被震晕了。那边的歌声仍在反复吟唱,所有的鲸豚都如醉如痴,它们的基因与歌声在共鸣着。拉姆斯菲尔异常震惊地问:你说这是远古流传下来的鲸歌?

对呀。

不是后来创作的?

不是。

不是翻译者的再加工?

不是,他们说绝对忠实于原作。

拉姆斯菲尔下意识地摇头,简直是目瞪口呆,他的震惊弄得苏苏也很茫然。拉姆斯菲尔绝不相信这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原汁原味的鲸歌。他知道鲸类都有一定的智力,但达不到创作诗歌这个档次。退一步说,即使它们真有这个档次的智力,能够创作诗歌,那也最多只能写出这首歌的前四句。因为,后四句话正确地描述了鲸类的进化之路,它们怎么可能知道?即使再退一步,假定它们的种族传说中记述了1000万年前由陆生动物进化为鲸类的历程,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生于海洋?那是几亿年前的事了,中间又经过从鱼类到爬行动物再到哺乳动物等多少物种的变迁,什么样的记忆也会被割断的。

他知道,陆生人科学家确曾认真研究过座头鲸的鲸歌,还曾出版过包含548首曲目的鲸歌集。座头鲸音域十分宽广,高音像工厂汽笛,低音像混响的号角。它的歌常有小段的重复,就像人类古典音乐的结构,某些复杂的鲸歌还有韵脚。但那时人类只研究鲸歌音节的长短,旋律的重复,研究鲸歌对鲸类求偶的作用,以及全球各地的鲸歌是否一致等,一句话,那时是把鲸歌作为乐曲而不是歌曲来研究的,从没想过鲸歌中还能包括人文方面的内容。所以,陆生人没能破译鲸歌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仍然不相信苏苏说的情况――但如果她所言为实,那就是一个巨大的历史之谜。这首歌所引起的震荡很久还在他心中轰鸣着,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蒙在这个历史之谜之上的蒙布就稍稍揭开了一点。已经在水里浮了一个小时,多少有些累了。一直关注着他的杰克曼说:雷齐阿约,你可能累了吧,是否把蓝鲸召过来?

拉姆斯菲尔笑着说:那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为了我一个人,需要一头巨鲸!不,我还能坚持。

苏苏托住他的腋窝,他感觉省力多了,便向杰克曼做个手势,让他放心,继续观看节目。鲸歌结束了,下一个是大型团体舞,1000个海豚人游到中央的空场里,索朗月应该也在里面吧。这1000个都是飞旋海豚,他们的技巧性比其它海豚人更强。拉姆斯菲尔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陆生人时代的海洋动物馆,观看灵巧的海豚表演水中技巧,但今天的场面更壮观。1000个海豚人在水面上直立,窜跃,在空中回转,进行队列变换,这些动作还是海洋动物馆的海豚们能做到的。但以后的动作难度越来越大,观众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

场上静止了刹那,突然一个海豚人从水中跃出来,跃得非常高,大约有10个人垒起来的高度。其它海豚人依次窜出来,很此咬得很紧,基本上是后边的脑袋顶着前边的尾巴,形成了一个海豚人的弧形珠串。这个珠串从一边升起,飞到50多米外入水,周而复始,就像一串灰白相间的彩虹稳定地悬在天空。

观众中响起一片吱吱哇哇哇的喝采声。彩虹终于隐没到水中,然后,两个海豚人从两侧相对游来,高高地窜到空中,身体用力弯曲,两只脑袋和两个尾巴互相接近,在空中组成一个圆圈。第三个海豚人间不容发地跃起,从那个圆圈中钻过去。

杰克曼一家都在叫好,拉姆斯菲尔也忍不住喝采。这样的动作难度很大,因为起跳力度必须掌握得很准,否则两个脑袋就会狠狠撞在一起。而且,两个海豚人身体所组成的圆,也就是略略大于海豚人身体的粗细,第三只海豚竟能准确无误地钻过去。但更难的动作还在后面。再一次起跳时是六个海豚人,他们在空中组成了三个圆,中间高两边低,第七只海豚跃起来,依次钻过三个圆圈。三个圆开始从最高点下降,而第八位第九位海豚人跃起来,从正在下落的三个圆中准确地钻过去。

这些动作太神了,拉姆斯菲尔由衷地大声喝采。

下面,飞旋海豚人开始表演他们的拿手好戏:在垂直平面上翻筋斗。1000个海豚人同时起落,时间分毫不差。赛场上尽见鸽灰和乳白两色交织,此起彼落,缤纷一片。然后赛场静下来,一个海豚人跃出水面,这个动作不是他独力完成的,水里有两个海豚人在用力抛他,所以他跳得比过去高,在空中完成了720度的回旋。几十个海豚人重复了这个动作,然后他们退场,场面静止片刻,一位女海豚人跃出水面。苏苏高兴地喊:

是索朗月!

的确是索朗月,虽然海豚人的雌雄体形分别不大,面貌更是难以分辨,但可能是直觉的作用吧,拉姆斯菲尔也一眼就认出她了。索朗月也在空中做了几次720度回旋,然后潜入水中,场面上安静下来,观众屏息静气地等着。索朗月突然从水中跃起,这次她没有做回旋,但在她从最高点开始下落时,另外两位海豚人高高跃起,身体弯成弓形。当索朗月降到与他们相触时,两只弓猛然弹直,索朗月借力再次跃入高空。这次她跃得远比过去更高,在空中轻松地做了个1080度的大回旋,轻盈地落入水中。她的动作优雅得令人心颤,拉姆斯菲尔不由想起陆生人时代的芭蕾舞女演员。

下面又是一片喝采声。团体舞结束了,1000位海豚人散归各个族群。索朗月飞快游回来,苏苏喊:索朗月姐姐,你的三周飞旋真漂亮!

索朗月游近了,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有点气喘吁吁的样子。拉姆斯菲尔也称赞着:索朗月,你真棒。那个钻圈动作中有你吗?我看其中一个像你。

对,我是在最高处钻圈的。她一眼看出拉姆斯菲尔有点累了,忙游过来,与苏苏并排停着,理查德,来,攀住我的背鳍。

不,你先休息休息,我能坚持。

来吧,我已经恢复过来了。

拉姆斯菲尔攀住她的背鳍,她在水中的力气比苏苏大多了,所以拉姆斯菲尔基本上不必再用力。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索朗月,她的眸子中还闪耀着刚才表演所留下的愉悦和亢奋,身体也比平常更温暖。他的注视太专注,索朗月注意到了,回过头嫣然一笑,用长吻擦擦他的胸部,还用细小的牙齿轻轻咬咬他的肩头。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她最亲昵的动作了,拉姆斯菲尔觉得一股电流从肩头涌向心头。

下面是短距离游泳。赛场被清空,连一只鱼也没剩下。32位海豚人并排停在起跑线上,裁判也就位了,拉姆斯菲尔认出来是弥海长老。观众静下来,裁判用超声波发出号令,32只海豚闪电一般向前游去,他们的速度显然远远高于普通海豚人,照拉姆斯菲尔估计,大约能达到25海里以上。他们很快到达终点,第一名兴高采烈地噙着一只浮球回来,那是胜利的标志。拉姆斯菲尔说:

他们的速度真快!世界纪录是多少?

索朗月说:没有纪录。

拉姆斯菲尔很吃惊,不敢相信如此盛大的四力克比赛竟然没有正式纪录:没有?从来没有纪录?

对,这是相对性比赛,只纪录这一次的优胜者是谁,不记载绝对数据。

拉姆斯菲尔这才意识到海豚人体育和陆生人体育的区别。人类体育纪录是非常严格的,电子记时的精确甚至达到这样的程度:游泳池的长度有一毫米的误差就能影响到破不破纪录。这当然是优点,但似乎也有点过于雕琢。海豚人体育看重的是参与,是竞争,而不在乎比赛的绝对成绩。他想,也许这是因地而宜的规定吧。在海里没有固定的池壁,本来就难以达到陆上的纪录精确度。

索朗月说,赛场很大,各种比赛分别进行,我领你到各处转转吧。苏苏你去不去?苏苏说我当然去,于是他们三人开始沿赛场巡视。这边就是所谓的大参与区,众多海豚人和海人在表演,当然他们的水平只是业余的,尤其是海人,他们只能算是残疾人运动会的选手。不过周围也有一些观众,很礼貌地为他们喝采。拉姆斯菲尔在这儿看到了索朗月的族人,看到了熟识的海人,约翰也在其中。他向熟人打了招呼,没有多停,随索朗月离开了。

下一个区域是深潜比赛区。这个项目的运动员很少,只有七八人,个个剽悍粗犷,令拉姆斯菲尔想起头戴羽饰的印弟安人和穿藏袍裸右臂的藏族人,看来这是一种典型的男性运动。一只抹香鲸在陪伴着他们,离老远就看到它那巨大的黑箱般的头部,和呈45度角喷射的单股水柱。游近了,索朗月笑着问拉姆斯菲尔:

认出它了吗?是向你朝拜过的香香。

拉姆斯菲尔认出来了,而香香看来早就认出他们,小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芒,把一股斜向水柱向他们喷过来,灼热的水浇了他们一身。索朗月介绍说:未做智力提升的鲸类一般与海豚人的关系不密切,仍是像过去一样各行其是。像四力克这样大的活动,它们有参加的,也有不参加的。不过鲸类中有一些例外,像虎鲸戈戈,抹香鲸香香,昨天的蓝鲸夫妇蓝蓝和点点,和海豚人的关系就十分密切,几乎每天都生活在海豚人圈子中。这个香香可以说是海豚人深潜运动的总教练,因为抹香鲸的食物就是以深海乌贼为主,是深海潜水的好手。杰克曼上次已经向他介绍过,就原始技能而言,抹香鲸一般能潜到2200米的深度,海豚中深潜能力最强的弗氏海豚能潜到500米左右。但现在训练有素的深潜运动员已经远远超过这些纪录,比如:香香能潜到3500米左右,海豚运动员也能潜到2000米。

虽然运动员很少,但观众却非常多,这是海豚人最看重的比赛项目之一。比赛开始了。八个运动员高高甩起尾巴,迅速向海下潜去,香香也随他们下去。以后就是令人焦灼的等待。很长时间了,拉姆斯菲尔估计快半个小时了,运动员们还没浮出来。他询问地看看索朗月,索朗月似乎是司空见惯,没有表示出焦急,趁这空当儿向他介绍说,海豚人的深潜也没有绝对纪录,反正以潜到海底为止,这儿的海底大约有2200米。然后看他们能否捕获一只大王乌贼。这个项目没有个人优胜者,因为凶恶的大王乌贼绝不是一个海豚人所能对付的。

忽然,一个海豚人嗖地从海里窜出来,几乎同时,其它几个运动员也疾速地窜上来,其中一人咬着大王乌贼的一只残肢。拉姆斯菲尔数数,只有七个人返回,第八人呢?又过了一会儿,香香冲出水面,张开嘴,吐出一个海豚人。他已经死了。

赛场一片肃穆。苏苏眼圈红了,悄声对拉姆斯菲尔说:深潜运动是四力克赛事中最危险的项目,死人是常事。他们是以有组织的训练有素的运动员来猎捕大王乌贼,这违背了海豚人社会中对于天赐之权的尊重,所以他们严格控制着参与集体捕猎的人数,因为,他们只有同样冒着生命危险,对被猎捕的大王乌贼才是公平的。这会儿,那具尸体在水面上飘浮,七个运动员围过去向他致哀,其中噙着乌贼残肢的人把残肢放到尸体上,就像在牺牲的士兵身上复盖美国国旗。几分钟后,他们离开尸体,香香游过来,若无其事地把尸体吞吃了。

经过上次的鲸葬,拉姆斯菲尔已经不再震惊。他知道这算不上是对香香的赏赐,对于抹香鲸来说,大王乌贼才是最好的食物。它吞掉这个死者,也许只是表示对它的尊敬。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怪里怪气的鲸歌声响起来,这是表示赛事暂时中断,大家可以进食了。在外圈巡游的海豚人撤回来,这儿的秩序立即被打乱,各种食肉种族都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不过,加在海豚人和海人身上的保护并没有失效,没有动物敢对他们下手。拉姆斯菲尔曾看见一只鲨鱼懵懵然向他们逼近,但就在它开始进攻时忽然忆起了什么,又悻然地转身游走。

索朗月为拉姆斯菲尔捉到了一只蓝点马鲛,她自己也捉到了一条白枪鱼,苏苏则抓到了一条梭子鱼。三人进食甫毕,新赛事就开始了。下午他们主要观看了搏击比赛。拉姆斯菲尔曾对无手无脚的海豚人如何搏击感到好奇,实际非常简单:两个海豚人在海里进攻、躲避,谁能咬到对方的尾巴就算胜利。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难就难在防御远比进攻容易,当对方追近时,被追者只要一调尾巴,就能变成与追击者面对面,于是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搏击一开始,观众就全部潜入水中,连海人观众也都潜下去了,因为这种比赛只有在水中观看才比较清晰。索朗月和苏苏知道拉姆斯菲尔既不能深潜,也不能长时间潜水,就留在水面上陪着他。实际上,由于海水极为清彻,在水面上也能看个大概。十对选手捉对儿厮杀,在一百米深的海域里翻滚腾挪,异常敏捷,常常做出你意想不到的动作。追击者和被追击者的身份常在一秒钟内互换,眼看一个选手几乎咬到了对方的尾巴,但对方一个急转,反而插到追击者的后边。这种比赛方式和陆生人空军的单机格斗非常相象,但海豚人动作的敏捷和随意性远远超过飞机。

场上的比赛看得人眼花缭乱,奇怪的是,这样激烈的比赛竟然不设裁判。当一方咬到对方尾巴后,双方就立即上浮,友好地碰碰长吻,退出赛场。有一对选手出了点差错,一方认为他胜利了,但对方礼貌地表示质疑,于是他们又重新开始比赛,没有引起争执,也不需要仲裁。这让拉姆斯菲尔感慨良多。

比赛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有六对选手始终没出现胜利者,他们全被淘汰了。其余四对选手分出了胜负,胜者就进入下一轮。拉姆斯菲尔观看了两轮,看得很入迷。不过比赛的项目还很多,不能在这儿花太多的时间,他对苏苏和索朗月说:

好了,咱们再去看看别的比赛吧。

三个结伴向前游,索朗月介绍了别的比赛项目,有跳远(看窜出水面到下次落水的距离)、跳高(看窜出水面后的滞空时间)、长途赛跑(看一天内你能跑的最远距离)等。拉姆斯菲尔问:

依我观察,你们的比赛都不分性别,对吧。

对。雌雄海豚的体型和体力相差不大,所以也就不分性别了。有些项目女海豚人多一些,如水上巴锐;有些项目则男海豚人多一些,比如深潜。不过总的说,区分并不严格。

正说到深潜运动,拉姆斯菲尔忽然看见香香的大脑袋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游近了,看见它不是独自在哪儿,在它脑袋前有一条海豚,两个正在很热络地交谈着。三人游近时,那个海豚人立即游过来。是一条弗氏海豚,体型健壮結实,短嘴;背鰭的形狀是小三角,胸鰭細細窄窄的,尾鰭比较小,从嘴端到肛门有一黑色長条斑,銅褐色的背部,粉紅色的腹部。他迎过来,非常恭谨地向拉姆斯菲尔俯首行礼:

你好,雷齐阿约。你们好,索朗月女士,还有这位不知名的姑娘。

索朗月忙为拉姆斯菲尔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深潜冠军岩苍灵。她解释说,实际只能说是深潜冠军组的成员,因为深潜不分个人名次。不过大家公认他是最棒的。岩苍灵,这位是苏苏。

苏苏也向他问了好。拉姆斯菲尔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海豚人,他的目光沉稳,表情沉毅粗犷,头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疤,那是在猎捕大王乌贼是被它们的吸盘弄伤的。他笑着说:你好,岩苍灵,听说你能潜到2000米?太棒了,陆生人若不借助机械的话最多只能潜到180米,比你差得远。他转过头问苏苏,海人呢?海人能潜多深?

一般海人能达到150米,海人深潜运动员能潜到250米,再深就不行了。

岩苍灵平和地说:没什么了不起,我们的身体结构不同嘛。鲸豚类潜水时肺部收缩,不再进行空气交换,依靠血液来保存空气,所以不会得潜水病。陆生人因为身体结构的限制做不到这一点。雷齐阿约,自从你复活后,我一直想见你呢。我知道你在陆生人时代是个核潜艇艇长,也是在深水中生活,我们算是同行吧。

他提到核潜艇,拉姆斯菲尔的心猛一紧缩。几天前,他曾和约翰密谋过用核潜艇来为海人争嫡长子继承权,不管有多么正当的理由,那个计划是十分血腥的。这几天约翰一直不在眼前,自己沉浸于海豚人比赛的明朗气氛中,那个念头被暂时搁置了。这会儿听到核潜艇这个词,他又立即掉回到那种阴沉的氛围中。他怕索朗月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勉强笑道:

哟,我可不敢跟你比。核潜艇的最大潜深只有430米,比你差远了。陆生人也有可达6500甚至10000米的载人深潜器,但我从来没有坐过。再说,核潜艇只是一座钢铁牢笼,坐在那里面既不能观看水中动物,又不能出来游玩。当然艇上有出入口,但只供蛙人使用,而且只能在浅海使用,艇长是没机会出艇的。

他忽然悟到自己的话多了一些,多少有些尴尬地住了口。但看来三个同伴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岩苍灵恭谨地听他说完,接着说:我想见雷齐阿约是因为一件小事。他稍稍有点犹豫,是一个很古老的流传不广的传说,我不知道它有多少真实性,所以,冒昧地请雷齐阿约为我判定。

拉姆斯菲尔苦笑地想,这些天,雷齐阿约的光环甚至在苏苏这儿都褪色了,只有从未见面的海豚人还保持着对他的仰视感。他诚恳地说:岩苍灵,我并不是全知全晓的雷齐阿约。不过你说吧,看我能否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那我就讲吧,可能要耽误雷齐阿约一点时间,这个故事很长的。它主要流传于抹香鲸族群中。海豚人智力提升后,对座头鲸的语言研究得很透,但抹香鲸的语言还没有研究。抹香鲸的智力又不足以把这件事叙述清楚。不过我与香香很熟,已经达到心灵相通的程度,再加上猜测和推理,大致弄懂了它的意思。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得来的。

拉姆斯菲尔的兴致被提起来了,苏苏和索朗月也很好奇。他笑着说:请讲吧,不要怕耽误时间,我们都很想听呢。

请稍等,我把香香喊来,让它做旁听吧。

他喊了一声,香香很快游过来,把它的大脑袋杵到拉姆斯菲尔之前。那个脑袋上面的伤痕更多,都是与大王乌贼搏斗时留下的。它打了一个呵欠,露出近百枚200多毫米长的尖牙,不过只有下牙床上有牙齿,上颌只有被牙齿剌出的一个一个洞。它用调皮的眼光看着拉姆斯菲尔,似乎在忍着嘴边的笑意。拉姆斯菲尔想,它一定是在嗤笑这个丑陋的陆生人吧。不过这笑谑明显是善意的,它对拉姆斯菲尔的好感(而不是公式化的敬重)清晰可感,从上次见面中拉姆斯菲尔就能感受到这一点。于是他也给它回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岩苍灵说:香香,我要把你讲的故事讲给雷齐阿约听。香香拍了拍尾巴,表示知道了,香香,你认真听着,如果我有什么讲错的地方,你告诉我,好吗?

它又拍拍尾巴。看来,他和它之间确实十分默契,至少做到言语互通了。岩苍灵便有条不紊地叙述了这个故事。传说中说,这件事发生在1024万年前。在这儿使用的是二进制,在二进制中1024是个整数(2的10次方),所以这个年份很可能不是准确数,而是约指。那时,长rx房的兽回归海洋,变成鱼,长出鱼鳍和尾巴。这些变成鱼的兽又分了家,有的越长越大,有的保持着原来的大小。小的兽吃鱼,大的兽吃小兽,却忘了那是自己的表兄弟。有一天,神突然来了。神是从虚空中来的,乘着不喷火的船(岩苍灵强调:传说中就是说的不喷火的船。这有点不讲逻辑,因为那些兽们并没见过喷火的船,甚至在那个时代连普通的船也没见过,何用加这样的修饰?但岩苍灵说,他完全忠实于传说中的原话),这些船能在水里游,更能在星星中间飘荡。船里满是水,神长着尾巴,在水里游。神的船落到了1024个海豚身体那么深的海里(仍有可能是约数),最先见到的海中居民是正在海底捕大王乌贼的抹香鲸。后来神跟着它浮上水面,又见到了虎鲸、须鲸、各种海豚、海豹等,当然也见到了鲨鱼、金枪鱼、燕鳐等,但神最喜欢的是长rx房的兽。兽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神并没有长rx房啊。

神在长rx房的兽中间呆了很长时间,后来他说,他最喜欢小个子的兽,因为它们数量多,长得可爱,特别是白嘴巴仔和斑点仔(像是指飞旋海豚和热带斑点海豚)。神问小个子的兽:你们愿意变成神吗?变成神后,你们也可以到星星之间飘荡,可以干很多很多现在做不到的事。不过,变成神后,你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玩耍了。而且,在你们中间可能会出现战争、谋杀、强xx、阴谋等种种堕落。这些堕落并不是必然出现,但也很难避免。所以,愿不愿变成神,你们想好再决定吧。

小个子的兽不知道什么叫战争、谋杀、强xx、阴谋,神用了很长时间才给它们讲清。那时,小个子的兽已经很聪明,能聚到一块儿商量了。它们很贪玩,不愿过那种不能自由自在玩耍的生活。它们也很单纯,不愿意堕落。于是他们商量后就回绝了。神很惋惜,问:你们拒绝了我的礼物,会不会后悔?小个子的兽笑嘻嘻地说: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神又说,我走后,你们能记住我吗?我希望你们记住我啊。小个子的兽嬉笑着摇头:不知道,也许记不住。神说,那好,我把咱们的见面编成鲸歌,让最擅长唱歌的座头鲸千秋万代传唱下去,这样你们的后代就能记住我了。

神驾着不喷火的船走了,走前留下几首鲸歌,还有一件窝格罗,那是和太阳一样亮的东西。窝格罗在1024个小兽身体那么深的地方藏着,有八爪章鱼和大海蛇在护卫。神说,什么时候小个子或大个子的兽后悔了,改变主意了,想变成神了,就到1024个海豚人身体那么深的地方把窝格罗找到,那时,窝格罗会教它们该怎样做。岩苍灵讲述这个传说时,拉姆斯菲尔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血液往头上冲。虽然这个传说十分离奇,但拉姆斯菲尔本能地觉得:这是真的。在1000万年或几千万年前,确实有外星人来过,在鲸豚中留下了这件事的回响,而自诩为科学昌明的陆生人一直没有觉察到这个历史事件的蛛丝马迹。拉姆斯菲尔心中有点怅惘,这对他的信念是一个打击:外星人为什么看中了海豚而没有看中类人猿呢,而且外星的神也是长尾巴的水生动物,这难免让人心中不舒服。但从逻辑上说,这又是无法反驳的。地球上有70%是海域,智力种族从海中进化出来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至少有这个可能吧。地球上由陆生生物进化出人类只能说是一种偶然现象。而且,你也不能否认,在宇宙中,水域占优势甚至全被水覆盖的星球是有可能存在的,那么,那个星球上的智能种族当然是水生生物了。

岩苍灵娓娓讲着,而香香认真地听着,显然它能听懂,他和它之间的这种交流肯定已经有多次了。香香不停在点动着它的大脑袋,看来岩苍灵所说完全符合它的本意。岩苍灵讲完了,拉姆斯菲尔认真思索一会儿,问岩苍灵:关于窝格罗,还有其它传说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

索朗月,你是历史学家,你听说过吗?

索朗月在她的外脑信息库中迅速做了检索,遗憾地说:没有。

拉姆斯菲尔想了想:那,有没有与窝格罗读音比较相似的传说呢?

索朗月想了片刻,悚然警觉:有!

是什么?拉姆斯菲尔急迫地问。

你已经参加过海豚人的及笄仪式,也听到了仪式上用的祷歌,对吧。实际上,还有一个较短的歌谣,是五六岁的孩子爱唱的,所有海豚人都唱过,也都非常熟悉。但我从没有把这首童谣放到心里,也就没有向你介绍。歌词非常简单,只有两句,是这样的: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苏苏也说:对呀,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童谣,海豚人和海人孩子个个会唱,我小时候也唱过!

拉姆斯菲尔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索朗月说:看来,罗格罗是窝格罗的讹音了。其实我早该怀疑的,如果把这首童谣当成及笄仪式时的祷歌明显不合适――在与及笄的兄长告别时,怎么能说没有你我们更快活呢。但如果把它理解成窝格罗,意思就正确无误了。她羞愧地摇摇头,真的,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但这首童谣千万年来一直传唱,所有人从童年时就听熟了,思维也就麻木了,没能往深处想。

拉姆斯菲尔进一步剖析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你们的族群之歌也可以解释了。生于海里,曾爬上陆地,我们归来了,又寻回肢鳍。这个进化之路是外星的神告诉海豚的。

对。理查德,你真行。她由衷地称赞着,你的思维非常敏锐,在不经意之间解开了一个大的历史迷团。

拉姆斯菲尔苦笑着想,自从他醒来,索朗月对他的敬重一直是理性的,只是因为他的雷齐阿约身份,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真心地称赞。他淡淡地说:算不了什么。过去你没能解开迷团,只因为你没听香香讲过这个传说。所以,真正的功臣是香香。他用海豚人语说,香香,谢谢你。也谢谢岩苍灵。

香香没听懂他的话,岩苍灵为它翻译了,香香目光闪动,得意地甩甩尾巴。

但事情还没完呢,拉姆斯菲尔说,神说窝格罗和太阳一样亮,那么,即使在深海中它也应该能看见。岩苍灵,你和香香在深海见过什么发强光的东西吗?

岩苍灵和香香商量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们都没见过。

那么,它的能量可能已经用光了。这不奇怪。窝格罗不太大吧,听你们的讲述,它应该是一件不大的礼物。这么小的东西,没有什么能量方式能维持上千万年的耗用。

岩苍灵急急地说:对了,我刚才少说了一点,传说中说,窝格罗是不会死的!

是吗?拉姆斯菲尔吃惊地说,不会死?也就是说,能量永不耗竭,或至少在几千万年内不会耗竭?

对,传说中是这样说的:窝格罗不是生物,但它会不间断地进食,所以永远不会死。我想这句话可能是说,它会不停地从外界吸收能量。

索朗月沉思着说说:如果是真的,那这种利用能量的方式超过我们的知识水平。

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他们都被深深震动,默默思索着。拉姆斯菲尔说:不管怎样,请岩苍灵和香香以后随时注意,也请所有能深潜的海豚人和抹香鲸注意,如果发现海底有什么发强光的东西,赶紧通知我。

我们一定办到。岩苍灵说,又对香香说了几句,香香也答应了。

好啦,谢谢你们俩。再见。

再见。岩苍灵说,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停了一会儿,他游近来,把脑袋搁到拉姆斯菲尔肩膀上,轻轻地擦着。香香也过来,用它的大脑袋顶着拉姆斯菲尔的身体。拉姆斯菲尔理会到这种男人的拥抱,也十分感激他和它的情意,便拥抱了岩苍灵,又尽可能地拥抱了香香(它的脑袋实在太大,简直无法拥抱)。然后互道告别。一豚一鲸离开他们,潇洒地游走了,留下一条细浪花和一条宽阔的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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