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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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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于平宁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倒酒,目光冷漠地环视这家小酒馆。www.maxreader.net他正休假,工作期间他是不喝酒的,因为“工作就是有效的麻醉剂”。但休假期间,只有睡觉时他才与酒杯暂别,他需要酒精来冲淡丧妻失女的痛苦。

已经八年了。

他今年三十八岁,身材颀长,五官端正,面部棱角分明,额角刻着一道深深的伤痕,鬓边有一缕醒目的白发,穿一件半旧的灰色茄克衫,敞着领口。八年前他参加世界刑警组织西安“反k星间谍局”(局内人常称反k局),从一名无名小卒已晋升到中校。每逢休假,他都要回到家乡古宛城,在一些烟雾腾腾,酒气汗臭混杂的小酒馆打发时光。他希望在这儿拾到一些儿时的回忆,把他的“自我”再描涂一遍,包括对妻女的痛苦的思恋。

反k局极端残酷的工作使他逐渐失掉了自我。

快把一瓶卧龙玉液灌完时,腰间佩带的可视电话响了。他取下来,液晶屏幕上是局秘书新田鹤子小姐的头像。于平宁低声喝道:

“休假期间不许打扰我!”

新田鹤子在屏幕上焦急地连连鞠躬,就像阿拉伯魔瓶中关着的小精灵:“对不起,于先生,请你不要关机,老板有急事找你!”

老板是指反k局的局长伊凡诺夫将军。自从参加反k局,他就在这老头的手下。这俄国佬很古板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但为人刚正,对于平宁一直很好。既然是老头子亲自出马,一定是确有急事,看来休假要提前结束了。

屏幕上出现了便装的伊凡诺夫将军。他难得地微笑着,简捷地说: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休假,你必须马上返回。”

酒店里人声鼎沸,女招待穿着超短裙,脊背裸露,在各个桌子间忙碌。酒鬼们高声猜拳行令,瞅空还要在女招待身上摸一把,引起一片哄笑。于平宁忧郁地看着这一群芸芸众生,他多少有些羡慕。这些人无忧无虑.不知道地球与k星的战争已迫在眉睫。实际上早在八年前k星人就向地球展开了间谍战,但地球政府对此事一直严格保密,他们害怕造成全球性恐慌。试想,如果有一天你得知你的上级、朋友,甚至妻子、丈夫都可能是k星制造的与原型一模一样的生物机器人,他们在伺机咬你一口,那时你对这个世界的信念还能保持么?

全世界只有数百人了解实情,他们默默地扛着这副重枷锁,这副本该50亿人共同肩负的枷锁。于平宁是其中之一。

于平宁驾驶着白色风神900,这是2153年的新产品,时速可达400公里,有自动导航和防撞功能。不过他没有使用自动档,从中学起他就喜欢体育,拳击、散打、攀岩……样样精通,手动驾驶时速400公里的汽车更是一种乐趣。他沿着宁西高速公路一路西行,很快就看到了秦岭逶迤的山峰,前边出现一个巨大的公路隧道。

已经八年了,但每次走到这里,他仍感到啮人心肺的痛苦。八年前,他是位于十堰的风神汽车公司的一名工程师。有一次他带妻子和女儿去西安度假,行至此处,忽然看到前边山凹处飞升起一块下圆上尖的东西,颇似农夫的斗笠,被一团阴冷的绿光浸透,似乎本身也是一块绿色透明体,飞起来极其轻灵飘忽。乍一见他并没想到这是飞碟,毕竟这只是炒了几百年炒得太陈的神话。倒是女儿菲菲唱歌似地喊道:

“爸爸、妈妈,这是飞碟,是e·t!”

她拍着小手在座位上窜跳,要爸爸快开过去找外星人玩。妻子笑着按住女儿,为她拴牢安全带。他从后视镜中看到这最后一幕,妻女的这幅遗照永远刻印在他脑海中。几秒钟后,汽车电脑忽然失控,于平宁急忙换到手动档,但随之他也觉得天旋地转,陷于半昏迷状态。失去操纵的汽车冲过高栏,撞在隧道口。

在这场车祸中只有于平宁捡回一条命,在脸上、身上增添了几十条伤疤。妻女火化前,他像一尊石像一样,在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前守了一夜。第二天,人们发现他鬓边新添了一络耀眼的白发。

世界刑警组织派了精干的班子来处理这件事,由一个俄国人伊凡诺夫带队。于平宁从他那儿得知,k星飞碟是在一星期前发现的,行踪飘忽鬼祟。由于它们对雷达来说基本是隐形的,所以极难发现。这次是k星人第一次试图劫持地球人,虽然没有成功。

伊凡诺夫苦笑着说:“我们还曾准备隆重欢迎外星文明的使者呢,但显然他们不是来做客的。”

几天后,反k垦间谍局匆匆成立。伊凡诺夫打电话来问他愿意不愿意参加,于平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酒劲开始上涌,是一种舒适的疲倦感。今天喝得太过量了。他长伸懒腰,快速抓握手指,手指节啪啪地脆响。这是他的习惯。他揉揉眼睛,知道今天不能坚持了,便把开关定在自动导航档。目的地定在西安,汽车便根据沿途的导航信号自动行驶。

天已黑了,高速公路上汽车如潮,像是逆向流动的一红一白两条河流。于平宁把驾驶椅放倒,扎牢睡眠安全带,很快进入梦乡。他梦见了妻女,她们在恐惧地尖叫,一架飞碟带着惨绿色光雾,幽灵般地扑过来。他想冲出去,手脚却不能动弹,直到那惨绿色把他淹没……

醒来时已到临潼了。睡了这一觉,他觉得精神焕发,有一种勃勃的新鲜感。但他随即又回想起那个梦境,目光顿时阴沉下来。

那个梦境似乎隐喻了他们的处镜。在k星人的高科技间谍手段下,地球人几乎是无能为力的。反k局只有以十倍的献身,百倍的果决才能勉强维持一种苟安局面。

有时于平宁觉得,反k局简直是二次大战中神风特攻队的自杀勇士。所以反k局的行事残忍,无法无天,也就可以原谅了。

(二)

反k局位于西安北边一座小山包下,与皇陵相距不远。几十座小平房星罗棋布,外貌很简朴,就像一座农场。但实际上这儿戒备森严,配备了地球上所有最先进的电于警卫手段——至于这些手段对k星人有无作用就不得而知了。于平宁走进大门,电子警卫对他的指纹、声纹、瞳纹和唇纹作了仔细检查,然后说:

“欢迎k37号,局长在办公室等你。”

伊凡诺夫将军给小于回礼时,心中颇感欣慰。他看来气色很好,“像新摘的葡萄一样新鲜”。往常休假回来可不是这样,在酒缸中泡了一个月后,他总是烦躁颓废,精神疲倦,要几天后才能恢复。反k局超强度的生死不容一发的工作,使所有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们只有在休假期间才能喘口气,在海滨、滑雪场和女人胸脯上得到松弛。惟有这个于平宁,每逢休假就把自己禁锢在对妻女的思念中,他的痛苦历八年而不衰。伊凡诺夫也是一个老派的人,注重家庭生活,所以他对于平宁休假期间的酗酒从来不加指责。

屋内还有一个人,便装、黑发、戴金丝眼镜,肩膀很宽,坚毅的方下巴,衣着整洁合体。这会儿他正在冷静地打量着于平宁。伊凡诺夫介绍说:

“这是李力明上校,053实验室的安全负责人。”

于平宁知道053实验室的名字,它是一个绝密基地,从事着一项与外星人有关的非常重要的工作,但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它的安全是由反k局内另一个系统负责的,于平宁与他们交往很少、他同李力明握手时,觉得对方的手掌很有力,骨骼粗壮,动作有弹性,一看便知是一位搏击好手。

伊凡诺夫说:“事情很紧急,开始介绍吧。”

李力明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事情经过:053实验室的研究已接近胜利,昨天实验室的四位主要研究者乘一架直升飞机前往山中基地作试验前的最后一次检查。飞至宁西公路某处时,直升飞机突然从雷达上消失了,14分钟后又突然出现。李力明没有放过这点异常,立即将飞机召回作安全检查。“我对机上人员解释,有人举报说飞机上安有炸弹。在不引起四人怀疑的前提下,对他们尽可能详细地检查和询问,但没有发现异常,无论是飞机还是机上人员。驾驶员说飞机一直在正常飞行,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点蛛丝马迹的话。”

于平宁看看他,他忧郁地说。

“四人的手表和机上的钟表都很准时,只有驾驶员的手表慢了14分钟,正好是14分钟。驾驶员却赌咒发誓,说他的劳力士手表绝不会出差错。这也是可信的,每次任务前我们都要校对时间。”

他继续说:“当然你们很清楚k星人的伎俩。他们常从时空隧道中把人劫走,十几分钟后又送回一个一模一样的复制人。所以我们不敢有丝毫疏忽,即使这次的证据很不充分.”

伊凡诺夫补充道:“我们已得到消息,在李力明上校所说的方位和时间,有人看到了飞碟的绿光。但雷达上一无所见,可能是飞碟的隐形技术又提高了。”

李力明说:“两件异常事件加在一块儿,促使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所以伊凡诺夫将军把你召回来。”

于平宁怀疑地问:k星人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他们难道独独忘记把驾驶员的手表也拨快,以补回进人时空隧道的14分钟?”

李力明苫笑着说;“我和你有同样的怀疑,但053基地的重要性不允许我们有丝毫侥幸之心、从另一方面说k星人出现疏忽也并非不可能,尽管他们的文明高得不可思议,人类在管理猴子时不是也会忘记锁笼门?”

于平宁把他的话梳了一遍,问道:

“好吧,现在我来问几个问题。第一点,你们怀疑机上5人中至少有一个被掉包?”

伊凡诺夫和李力明互相看看,坚决地说:“我们是这样认为。”

“第二点,你们为什么不把5个人隔离开作严格的审查?我们已发展了新式测谎仪,对k星人心理的研究也有很大进展。”

李力明再次苦笑:

“你的问题说明你对k星人的生物间谍技术还不太了解。我介绍一点内情吧,尽管这多少泄露了053基地的研究方向。k星人过去劫持地球人后,送回来的是一个模样相同但内心不同的假冒者。咱们辨认这种白皮黑心的间谍已经不困难了,所以他们改变了策略。我们发现,他们现在换回的是白皮白心的真人,与原型一模一样,从外貌,包括指纹、声纹、体臭等,到内心,包括童年的隐秘记忆,对k星人的憎恶等。

“当然,如果真的完全相同,k星人就不会这么费心费力了。复制的生物机器人在意识深处藏有一个程序,也就是他们要达到的某个特定目标——比如说,窃取053基地的研究成果并把基地破坏。这样,复制人就本能地锲而不舍地朝这一目标前行。但是,”他阴郁地强调,“这个目的是潜意识的,本人并不知道,就像海龟和中华鲟按照冥冥中的指令本能地向繁殖地域回游。当复制人破坏053基地时,他会找出种种理由,自己(作为地球人)可以接受的种种正当理由。因此,即使把他们送人最先进的测谎器下考验,也不会发现破绽。只有在造成既成事实后,这个间谍才可能暴露,不过对我们来说为时已晚。对此我们无能为力,至少到目前为止无能为力。我们只知道某处有炸弹,但却连定时器走动的嚓嚓声都听不到。”

他描绘的阴森图像令人不寒而栗,三个人都面色阴沉。

于平宁问:“第三点,让我干什么?”

李力明看着将军。伊凡诺夫简捷地说:

“你去找到他们,尽量加以甄别,然后把复制人就地处决。”

那片惨绿色的光雾。杀死他们!……于平宁冷笑道:“让我一个人去甄别真假猴王?我是地藏王脚下的灵兽谛听?你们很聪明,让我承担误杀的罪责。”

伊凡诺夫冷冷地说:

“这罪责我已经承担了。不惜,我们可以把五个人关起来仔细甄别,但能甄别清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关押他们,不让他们进入053基地。但我们又不敢放他们,一旦某个复制人融入053基地的人群,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坏基地。要知道k星人发动战争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而053实验室的成果对战争胜负至关重要。”停一会儿他又说,“我们无路可走,在研究出甄别方法之前只有狠下心肠。无罪推定的法律准则在这儿不适用,我们是有罪推定——对可能是k星间谍的人,只要找不到可靠的豁免证明,就一律秘密处决。”

一片惨绿光雾弥漫在眼前,仇恨逐渐膨胀。杀死他们!……于平宁闷声道:

“驾驶员我不管。”我只答应杀死四个人。

李力明低声说:“好吧,驾驶员我们处理。”

“四人的地址?”

“我们让这四人休假了,借口是试验场要做最后一次安全检查。这样做……如果必须处决某人时,不会对053基地造成震动。这是四人的地址、电话号码,还有照片。”

于平宁接过来。纸条上有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美国人,一个日本人,都已经回国,还有两个中国人。“我先从美国人开始,让自己的同胞多活两天,你们不会反对我这点私心吧。”他问声说。

临分手时,李力明紧紧握住他的手:

“将军对你评价极高,我真心希望你用你非凡的直觉,从待决犯中甄别出几个无辜者,多少减轻我的自责。当然,鉴定结果要绝对可靠。”

于平宁冷冷地看着他。“鳄鱼的眼泪。”他想说,但李力明先说出来了:

“这恐怕是鳄鱼的眼泪。”

他的声音很沉闷,忧伤十分真诚。于平宁没有再刺他,同他轻轻握手。临走他问:

“如果四个人一并处死,难道不会影响053实验室的研究?”

“当然,这四个人是实验室的中坚,好在项目已接近尾声,开创研究方向时要天才,进行正常研究时只要资质中等的人就可以。”

于平宁点点头,同老将军告辞。老人送到门口,话语中有一丝伤感:

“小于,我就要退休了,是我自己要求的。年纪不饶人,我的思维已经迟钝,不能胜任这项工作了。小于,你好好干。”他没有说他已经建议上司破格提升于平宁。于平宁同他紧紧握手,然后转身走了。

忽然听到后边有人轻声喊他,扭过头,见新田鹤子正责备地望着他。他笑了,以往每次出发时鹤子都要与他恋恋不舍地告别,但今天心情沉重,把这一点给忘了。他反身吻了她的额头,笑着拍拍她的脸,转身大踏步走了。

新田鹤子目送他走出大门。

(三)

十小时后,于平宁已到达美国得克萨斯州的旁帕。他租了一辆奔驰700型轿车,出城向西疾行,在当地时间十二点钟找到了莫尔的乡间别墅。

“乔治·莫尔,70岁,声名卓著的生物工程学家。妻子珍妮·莫尔,68岁。老派的美国人,注重家庭生活。”

这是纸条上对莫尔的介绍。

他戴上红外夜视镜,戴上薄手套,轻捷地跃过栅栏。这是一幢半地下式的建筑,平房显得很低矮。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院内有一个游泳地,池水映着星光。透过红外夜视镜,他看到草坪上有几道稀疏的红线,这是普通的红外线防盗设备,对他几乎毫无威慑。

他猫腰提着激光手枪,轻轻跨过那几道红线,一边还心不在焉地想着其它事。他记得中学时曾读到过,法国一位科学家曾从一例罕见的血友病中,考证出很多姓莫尔的欧洲人原来是地中海黑皮肤摩尔人的后裔。几百年的同化使他们忘了自己的祖先,仅留下莫尔这个姓氏,但遗传密码中还顽强地保留着莫尔人的特征。

一个消亡的民族。地球人会不会也消亡在k星文明中?

不管怎么说,我还保存着这些少年的记忆。他向自己强调。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曾见草丛中竖起一条黑影,是蛇头,微风中传来轻微的环尾碰击声。蛇头轻灵地点动着,使它看起来像是两个脑袋、他没有想到经常修剪的人工草坪中竟然还有凶恶的响尾蛇,幸亏他及早发现,他的随身用物中可没带蛇药。

他举起激光手枪瞄准响尾蛇,准备开枪,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一棵树,略为犹豫后,他轻步挪过去折下一根树条,试了试树条很柔韧.他把手枪交到左手,手持树条微笑着向响尾蛇逼近。响尾蛇用它颊窝中灵敏的红外线传感器,感受到一个大动物的36℃的体温。它凶狠地躬起身子准备扑上去.就在它扑出的瞬间,于平宁猛力一抽,干净利落地把蛇头抽飞。

蛇身在草丛中扭动着。于平宁欣喜地想,我的确记得少年时的绝技。

他挨近房舍,听听屋内没有动静,就把激光手枪调到低功率档,在走廊门的玻璃上划了一个洞,伸手进去轻轻把门打开。

莫尔夫妇睡在一张巨大的水床上,于平宁轻轻摸到莫尔夫人那边,用高效麻醉剂向她的鼻孔喷了一下,随后他绕过去,把莫尔拍醒。

莫尔睁大眼睛,恐惧地盯着面前的枪口。于平宁简短地说:“跟我来,我不想杀死你的妻子。”

老人扭头看看熟睡的妻子,尽量轻手轻脚地下床。他不知道妻子已被麻醉,害怕水床的振荡会把妻子惊醒。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留恋地看着妻子,神情悲伤。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于平宁冷冷地看着老人。我要尽量加以甄别,但我实际上已经知道了这老人的下场。他问:

“你是在053实验室工作?”

老莫尔已从最初的恐惧中镇静下来,从参加o53实验室起他就为今天作了心理准备。他仇恨地骂道:

“动手吧,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这个k星畜生!”

于平宁冷笑道:“我是k星人?”

“你这条狗!你这条k星人的臭走狗!”

于平宁摆摆枪口:“听着,莫尔先生,我不愿在这儿多费时间,我也不希望你的仆人闯进来,使我不得不多杀一个人。如果你能用可靠的方法证明你是地球人,我会很高兴同你喝一杯的,否则我只好得罪了。”

老人沉默一会儿,问道:

“谁派你来的?是不是053实验室的什么人?我想你对一个死人不妨说实话。”

于平宁略为沉吟后回答:“是李力明。”

“这条毒蛇!”老人愤恨地骂道,“他昨天突然命令停止试验,我已经觉得奇怪了,可惜我没把他揭露。”

于平宁疲倦地想:又多了一个k星间谍,五星间谍下令让k星间谍去杀k星间谍。一个怪圈,蛇头咬住了蛇尾。

“不要玩游戏了。我最后一次问你,有没有办法证明?”

老人冷笑道:

“我当然有办法证明。不过,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你自己是地球人?在你没有自我证明之前,我绝不会向一个k星间谍泄露这个秘密。”

又一个怪圈。他知道证明的方法,但只有在你自我证明之后才能说出来,可是你又不知道自我证明的方法。

好了,于平宁想,我已经尽力甄别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开枪了。他声音低沉地说:

“开枪前我想告诉你,你们四人乘坐的直升飞机曾在时空隧道中消失了14分钟,你们中至少一人被k星人掉包。如果不能从四只核桃中挑出一只黑仁的,我只有把四只全砸开。将来要是证明你是冤枉的,我会到你墓碑前谢罪。”

老人目光中闪出一丝犹豫。他开始怀疑了,于平宁想,在没有证明之前,他已对自己是谁发生了怀疑。作为053基地的专家,他肯定知道那个秘密:在潜意识未浮现以前,复制人的心理是对原件的认同。

他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自己。他无法揪着头发把自己揪离地面。

老莫尔的嘴张了张,也许他是想说出他的证明方法。不过他最终走到门前,对着暗蓝色的夜空傲然扬起雪白的头颅:

“开枪吧,你这条臭走狗!”

在开枪时,于平宁黯然地想,几乎可以肯定自己错杀了一个地球人,几乎k星间谍在最高使命未完成前是不会甘心去死的,更不会为了保守有关k星的秘密会死。他无法排解自己的负罪感,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如此。

莫尔夫人醒来时已经阳光灿烂了,丈夫不在床上。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现了丈夫的尸体,胸前放着一朵小白花。她手指颤抖地拨通了警局电话。

警车很快啸叫着开来了,汤姆警官详细地勘察了现场。老莫尔是激光枪致死的,面容很平静,死亡时间约为凌晨一点。胸前的小白花是在院里采摘的。从脚印看,作案者有三十多岁,身高一米八零左右,中等作重。没有留下指纹和其它痕迹。

莫尔夫人悲痛欲绝,从她那儿没有了解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他们仅得知莫尔刚从中国回来度假,这是他在家的头一天晚上,谁料死亡也接踵而至。

汤姆把小白花小心地收在塑料袋中。这朵小白花是什么用意?是对死人的嘲笑,还是哀悼?他觉得小白花上附有凶手的人格,或者他是绝对冷血的野兽,或者他有浓厚的人性。

一名警察拎着一条死蛇和沾有血迹的树条过来:

“是在草丛中发现的,凶手看来很厉害,动作敏捷准确。不过他为什么不用激光枪杀蛇?”

汤姆也想不通。一般来说,职业杀手就像一架精确走动的机器,他们不会在小事上无谓地冒险。他反复把玩这根树条,总觉得上面附有凶手的影子。

回到在车上,汤姆警官对部下说:

“几乎可以肯定是政治性谋杀。在电脑里着重查询近两天进入美国的外国人,尤其是从中国来的。”

回到警局,他们看到了查询结果。汤姆在一长串嫌疑者名单中盯着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唐天青,35岁,身高1米81,头天从中国乘机来,案发当天凌晨5点离开美国去日本。他的护照倒是毫无破绽,但时间与身材太吻合了。汤姆警官把上述情况向世界刑警组织作了通报。

(四)

当天傍晚,日本长崎海滨的裸体浴场。

夜色朦胧,来享受日光浴的人已经离开,还有不少裸体者躺在洁白的沙滩上、凉椅上。当衣冠整齐的于平宁走过来时,有人不解地看着他。

于平宁漫不经心地走着,犀利的目光扫视着沙滩上的游客,他在一张气垫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对裸体男女在拥抱接吻,男的有40岁,身材粗短、臃肿。他的同伴是一名黑人妙龄女子,曲线玲珑,臀部凸起,像一只母猎豹一样健美。

“中野康成,日本人,40岁。著名脑生理学家。单身,喜爱临时的性关系。”

关于这一点李力明曾补充道:“他尤其喜欢黑人女子。”

中野康成气喘吁吁,两手快活地在女人身上上下忙活。忽然觉得有人在盯着他,抬起头,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立在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对来人的无礼很恼怒,正要发作,来人彬彬有礼地说:

“是中野康成君吗?”

中野狐疑地点头。这个不速之客怎么认得自己?他特意赶到一个陌生城市来寻欢作乐,连身边的女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知道他去向的,只有负责053基地安全的李力明上校,因为他曾要求随时同他联系,也许还有无所不知的可怕的k星人。

“是否让女士回避一下,我有些急事同中野君商量。”

来人说着纯正的日语,恰恰因为太纯正,中野知道他不是日本人,很可能是中国人。他千里迢迢追到这儿,绝不会是为了寒暄天气。不过,既然他先把这黑妞赶走,看来不会有什么恶意,一个杀手是不会让目击者逃生的。他笑着拍拍女人的光腚:

“你到汽车里等我,我十分钟后一定回来。”

十分钟。如果来人不怀好意的话,他应对此有所顾忌。暮色已重,周围的人都在寻欢作乐,没人注意到他们。于平宁在他面前蹲下,直截了当地问:

“053实验室是作什么的?”

中野吃了一惊。看来来人不是053基地派来的信使。他胆怯地看看于平宁:

“是研究猩猩的智能行为、”

于平宁掏出激光枪,扣动扳机,在砂地上烧出一个黑洞,一缕青烟袅袅上升。他冷酷地说:

“也许这把激光手枪能帮助你恢复记忆,请你快讲吧。”我要把他置于生死之地后再甄别。

中野因为恐惧身体微微发抖。053基地的研究是绝密的,泄露机密的人会受到严厉的处罚,甚至是反k局的秘密处决。但毕竟激光枪的威胁更现实,他声音发抖地讲起来:

“……k星人和地球作战的最大优势,就是这种足以乱真的第二代复制人。如果有那么七八个地球首脑被复制人。掉包,而他们的潜意识是把战争引向失败,那地球还有什么指望?为此,在053基地集中了世界一流的科学家,研究了一种装置,称之为‘思维迷宫’,可以有效地识别第二代复制人。”

“是否已经成功?”

“基本成功。但你知道,地球人能够擒获并确认的复制人极少,迄今为止,我们基本只对地球人的潜意识作过试验。这些试验准确度极高,能够清晰地显影出地球人的潜意识,比如一个孩子的恋母情结,弑父情结。至于用到k星第二代复制人的身上,其效果还不清楚。”

于平宁沉思良久,问道:

“如果杀死你、莫尔、安小雨、夏之垂,这个项目会不会中断?”

中野的大脑飞快运转着,他还没有摸清对方的心理脉络。他极可能是一个k星复制人——有k星人显意识的第一代复制人,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破坏思维迷宫的研究,还是主要为了窃取思维迷宫的技术秘密?是要杀死还是俘获自已?他要据此调整自己的答案。

他小心地回答:“不会中断,但要略略推迟。”

“思维迷宫的原理?”

中野讨好地笑道:“你已经问到核心机密了。这项装置非常非常精巧复杂,但其原理不难明白。160年前有一个中国人建立了醉汉游走理论—一醉汉的每一步是无规律的,但只要他的意识并未完全丧失,那么大量的无序的足迹经过数学整理,就会拼出某种有规律的图形。如果意识完全丧失,足迹经过整理后仍然发散。053实验室的安小姐据此发展成‘混沌回归’理论,可用以剥露k星复制人的潜意识指令。被试人在回答提问时,会对潜意识中的秘密作出潜意识的粉饰、开脱、回避、自我证明……就每一个答案本身来说是毫无破绽的,但只要提问次数足够多,再经过思维迷宫系统的复杂推理计算,就会从乱麻中理出一条隐蔽的主线。以上是粗线条的介绍,要想彻底弄清它的原理、构造和技术细节,恐怕要两个月时间。”

你不能杀我,我还很有用。

于平宁冷冷地说:

“你是否知道我是k星间谍?”

中野迟疑地回答:“我猜到了。”

“那么你泄露这些秘密不觉得良心的谴责?”

中野贼笑道:“上帝教导我要珍惜生命,为了它我还能做得更多。”他露骨地暗示。

那片惨绿色的光雾。杀死他们!……于平宁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激光枪射出一道红色的光束,光束经过处留下一道青烟,没有响声。

中野丑陋的裸体仰卧在气垫上,额头一个深洞,两眼恐惧地圆睁着。于平宁看到那个黑妞正迟迟疑疑地往这边走,便不慌不忙向另一边走了。附近的游客似乎看到红光一闪,他们抬起头,漠不关心地看看,又自顾寻欢作乐去了。

于平宁想,他几乎可以肯定又错杀了一个地球人。但杀死这个贱种,他的良心不会受到太大的谴责。

那女人在中野的尸休前发抖。太可怕了,幸亏那个杀手不屑于杀她。我该怎么办?她紧张地思索着。她不想见警察,她是专在达官贵人圈子里作皮肉生涯的,可不想卷进一场凶杀案。

她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就悄悄溜走了。在嫖客的汽车里,她急急忙忙检查了他衣服中的钱包,把美元、日元揣在怀里。包中还有一叠人民币,看来他去过中国,那么,那个英气逼人的杀手——额上的伤疤使他更具男人气质——恐怕也是中国人。

钱包中还翻到了驾驶证和护照,原来嫖客的确叫中野康成。她想了想,把嫖客的衣服、证件还有那叠人民币在地上堆成一堆儿,然后开着中野的车子找到一间电话亭,通知警察局,海滨浴场有一具尸体,他的证件和衣服在停车场的空地上。没等对方问话,她就急忙挂断。

我已经为自己留了后路,这样警察就不大会怀疑我是凶手了。再说(她在心底窃笑着),这样多少对得起这两叠钞票,数额还真不少哪。

她驾着红色丰田一溜烟逃走了。

长崎警察局的远藤次郎警官立即赶到现场。死者证件表明他是东京人,八年前到中国西安一个动物智能研究所任职,40岁,单身。两天前刚从中国回来度假,是激光枪致死的。

在场的游客对警察的询问很不耐烦。不!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天太黑。再说我们来这儿不是给凶杀案当证人的。只有两个游客说凶手个子较高,约1.8米,穿戴整齐,看背影像个年轻人。

有一名泰国游客提供了一点有价值的细节,他说凶手来这儿后先把一名黑人女人赶走了,凶手死后那黑妞还回来过。那黑妞很漂亮,胸脯很高,臀部凸出,走路带有弹性,像一头猎豹一样舒展,所以他印象很深.

远藤陷于沉思中,自然这黑人女子就是报案者。凶手为什么放过她,是同谋,还是心存怜悯?这些细节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立即通知警察局查询近日世界刑警组织的案情通报。

果然查询到一个相同的案例,是在美国旁帕市,疑凶身高相同,使用同样的激光枪,行凶中也同样放过了同床熟睡的死者妻子。疑凶唐天青是昨天,5月28日凌晨离开美国飞来日本,而且……远藤瞪大眼睛,死者也是在西安动物智能研究所工作,是前一天刚从中国回来度假的。这就绝不可能是巧合!远藤果断地说:

“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政治谋杀。立即寻找报案者,这种黑人高级娼妓在日本很少,一定不难找到。通知美国警方把疑凶照片传真过来,找到报案者后由她辨认。通知中国警方,对西安动物智能研究所进行调查,并对有关人员进行监护——很可能,这轮凶杀还未结束。”

(五)

“安小雨,女,28岁,未婚,卓有成就的数学家。”

照片上的安小雨十分清纯,像一个天真未凿的中学生,笑得很甜,阵子里甚至还未消尽绯色的幻想。于平宁犹豫地想,不知道自己能否狠下心来向她开枪。已经错杀了两个地球人,对此他几乎是百分之百的肯定。我是在干不得不干的事,但这并不能减轻良心的谴责。我就像身赴地狱的席方平,两个鬼卒正操着大锯忽忽隆隆锯开我的心脏。等他们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时,我就会裂成两片,仆在地上。

但是,他苦笑着想,正因为错杀了两人,安小雨是k星间谍的可能性就更大了,75%。

晚上九点,他驾着一辆租来的豪华风神900型轿车(他喜欢驾驶中国汽车),停在安小雨居住的公寓前。进公寓大门需要磁卡,所以他在等着一名持有磁卡的房客。

这是在川鄂交界的一处浅山。公寓后面是有郁的竹林,竹子很高,枝干挺拔,微风中竹叶飒飒作响。透过栅栏望去,公寓很整洁,但算不上豪华,看来安小两口袋里没有多少钞票。

也许先赶到丹江口新潮去解决复之垂更好一些?如果可以肯定夏之垂是间谍,就不用再向安小雨开枪。如果夏之垂又是错杀,那安小雨就一定是k星间谍,再向她开枪就心安理得了。

于平宁冷笑一声,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矫情。你不过是用愚蠢的逻辑游戏试图减轻良心的痛苦,他想。他在美国和日本留下了不少痕迹—一本来可以不留的,但他不愿多杀人,那两个无辜女人不在他的使命之内。他要赶在追捕之网合拢前把剩余两个解决,很可能这个清纯秀丽的小女孩正是k星间谍。她会在甜笑中把几十亿人推向死亡,你大可不必奉送这样廉价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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