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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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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在眼前的是青瓷的茶杯,搁在大红喜垫上,由小丫鬟捧至眼前,只听得身边的司仪大声唱道:“新媳妇给公公婆婆敬茶。www.maxreader.net”

红盖头下的新娘子猛地一怔,一切已成定局!原来若何,以后怎样,都只在此刻成真!

她伸出春葱一般的手指,轻轻端起茶盏,身体虔诚地跪拜下去,以后,不管怎么样,坐在这高堂之上的便是她的亲人了。

白吟秋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儿媳,她原本以为自己不能出席儿子的婚宴了,却没想到,早上起来时精神格外的清明,这也算是老天给予她额外的恩赐吧。

她欣慰地接过新媳妇手中的茶杯,往事一历历出现在眼前,仿佛她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初初踏入南宫家的小姑娘。

那时候,她也是如此羞涩的,同时也带着一股不知前途命运若何的惶恐。不知这一方喜帕之下的人儿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无措?

她没有办法做一个好母亲,以后恐怕也没有多少机会去做一个好婆婆,只希望,她能聪慧的了解儿子沉默寡言外表下一颗渴望关怀的心。

她的目光柔和地在儿子俊朗的面孔上扫过,她不应该担心他的是不是,看他眼里那少有的温和,她就该明白,新娘子已经在不自觉中攫取了丈夫的心。

没有什么好牵挂了,她含笑举起茶杯,慢慢掀开盖子,就着杯沿,她浅浅地啜了一口,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为儿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头一歪,手再也拿捏不住,哐啷一声巨响之后,她完全失去了知觉。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为之摇撼。

坐在她身边的南宫敖一步跨到妻子身边,执起她的手,焦灼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二十载恩爱夫妻,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分别之时,仍克制不住那股锥心的疼痛。

为什么偏偏会是她?

天妒红颜!为什么就连片刻的时间也不留给她?却让她香消于最幸福的那一刻?

他老泪纵横,难以自制。

顷刻之间,形式逆转。原本倍受瞩目的新娘子震慑于这一变动之下,茫然无措地呆怔在一边。

她低垂着头,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纤细的手指交握着,仿佛努力在镇定着自己悖乱的心。

她听见纷纷攘攘的脚步声从自己身边跑过,她听见老夫人一叠连声命人去请大夫,没有人告诉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她只好静静地立于纷乱之中,巍然不动。

南宫麒压抑着心里沉痛的悲哀,镇定如恒地指挥着众人,他先要命人将奶奶和父母扶进后堂,那里有文绣和大夫就足够了,他不得不收起眼泪,招待满堂贺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是南宫家的长子,他身上肩负的是整个家族的使命。

在这一刻,他尤其不能倒下去,哪怕再累再苦,他也要做顶天的支柱!

“二弟。”他召唤着南宫麟。

南宫麟从围绕在他身边打探消息的宾客中抽身而出,那爽朗明亮的眸子里此时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思,令他那张孩子气的脸庞刹时变得成熟刚毅。

南宫麒暗叹一声,再顽皮的人也会有成长的一天,时间在这一点上倒从不曾亏待任何一个人。

“大哥。要不要先送这些宾客回去?”南宫麟询问着兄长。在他的心目中,一直认为哥哥是万能的,他崇拜他,敬重他,当然,也依赖他。

“先不忙。”南宫麒挥手制止,虽然他极力不肯承认母亲会就此撒手而去,但,理智告诉他,这已经成为不诤的事实。红喜事转眼之间就要变为白喜事,他对弟弟吩咐道:“你先带着管家去将这些宾客安排住下来。”

南宫麟先是一怔,但马上明白了哥哥的意图,他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黯然低下头去。蓦地,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将头抬起来,指着新娘子的背影向哥哥努了努嘴。

南宫麒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在细心这个问题上,他永远比不上弟弟。

他可以指挥得偌大的麒麟楼有条不紊,但绝对不会将心思放半分在儿女私情上。

这个女子虽然已成为他的妻子,但他仍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她的处境着想,反倒要弟弟来提醒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吩咐丫鬟将新娘子带去烟波阁。

“烟波阁?为什么?”南宫麟实在猜不透哥哥的心思,将刚过门的妻子安置在待客的烟波阁内,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南宫麒却漠然扭过头去,不再回答弟弟的问题。

南宫麟只好叹一口气,转身走出大厅。

*********

烟波阁内。

新娘子已经卸去所有装扮,她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织锦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宛如流云。她把手腕搁在梳妆台上,头搁在手腕上,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镜子中映出的那张皓月淡云般的面容,赫然却是颜紫绢!

谁也不知道,纵海帮做了以桃代李之计,谁也不知道,大公子的新娘另有其人。

只是,这些小小阴谋在此刻看起来,实在是不足道哉,等待着她的,却是更大的巨变!

她怎么能想得到婆婆喝了她敬的茶之后就歪倒了呢?听说,这一次,麒麟楼将婚事办得如此之急,就是为了给夫人冲喜,却没料到,新媳妇的这一小小变动,竟然会将冲喜变为灾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原先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可现在想瞒也瞒不住了。到时候,麒麟楼如果追究起来,纵海帮怕是有灭门大祸了。

她紧锁着眉头,连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坐了多久。

夜已经深了,银色的月光透过淡绿的窗帘,婆娑的树叶透下模糊的暗影,夜风温柔地轻扣着她的窗棂。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夜,也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每一个女子在少女时代就曾经憧憬过自己的良辰美景。那一夜,是与心上人共付一生盟约的一夜,那一夜,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夜。

可是,她的这一夜,却是在孤清与忧虑中度过的。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海上那个嬉笑怒骂的少年,他的年少轻狂,他的费尽思量,无一不牵动着她的神思。

她曾经以为,她幸运地找到了今生的期盼,他以为他会愿与她共付鸾首。可是,事实粉碎了她的美梦,他的不告而别,令她彻底心碎。

她不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有何分量?且不说他是不是去纵海帮探听消息的奸细,只凭他想来则来,想去则去的那份随意,也可看出他的心意,原来她不过是他兴致而来的一副玩偶。

这叫她情何以堪?

原本,她只希望能在平静孤独中度此余生。因为,她不认为自己还有能力用这一颗残破的心去爱她未来的夫君。

所以她宁肯孤独。

可是,世事总与愿违。

上天原来是这样安排的。

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事因初起的那一天。

************

那是一间昏暗的地下石室,约三尺见方,仅容一人蜷身而卧。

石室内阴寒袭人,充斥着浓重的潮霉味,铁栅之内除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之外,别无他物。

颜紫绢盘腿坐在壁角一张铺满稻草的木塌上,闭目休息。

忽听一阵哐啷啷地声音,沉重的铁栅缓缓开启。

她霍地睁开眼睛,站在眼前的居然是老仆人容嫂。

容嫂战战兢兢地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的恐惧与仓皇。

“容嫂,发生了什么事情?”颜紫绢站起来,微微蹙起她那细致的秀眉。难道,事情与小麟有关?他泄露了纵海帮的机密?她既怕听到小麟的消息,又希望能听到他的消息,这种心情真是矛盾。

“二小姐!救救我,请你一定要救救我。”

容嫂惊骇的表情震慑住了紫绢。她勉定心神,安慰地拍拍容嫂地手背,嘱咐她慢慢说。

“老爷——老爷——因为怕逃走的麟公子是天鹰社的奸细,所以——所以——想投靠一个大靠山。”容嫂的嘴唇抖索着,话音连不成串。

“靠山?”颜紫绢猛地一怔,接着她苦笑了一下,爹爹是真的老了。一个人可以在一无所有之时拼尽全力去打天下,可一旦天下握在掌中,他就有了后顾之忧,只想安于现状。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她那雄姿英发的父亲也会有向人低头的一天。

顿得一顿,她柔声鼓励容嫂继续说下去,她的心里不是不知道,地牢外的天一定已经发生了巨变,否则,就凭一个容嫂又怎么会拿到地牢的钥匙?如果这一切全因为她一念之仁放走小麟,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容嫂吞了一口唾液,继续说道:“听说中原第一楼麒麟楼要为大当家挑选妻子,老爷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马上派人去为大小姐提亲。”

“哦!这是好事啊!”颜紫绢露出淡淡地微笑,虽然亲事的背后难免带有父亲的功利之心,但总的说起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想姐姐那脱缰野马终于被套上了婚姻的枷锁,她的笑意更深了。

“可是——可是——大小姐怎么也不肯干,甚至不惜一死相挟。无奈老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命人将大小姐关了起来,日日只由我一人为大小姐送去一日三餐。这样关了几天,大小姐不饮不食,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偷了守卫的钥匙,想进去劝劝大小姐。哪知,大小姐反而将我制住,逃了出去。”说道这里,容嫂害怕地眨了眨眼睛。

“唉!姐姐那刚烈的性子怎么由得父亲为她安排婚姻大事呢?她既然有了逃走之心,你即使不进去看她,她也是会走的,你只不过是将她的行动提早而已。”颜紫绢温柔的语调总算稍稍安抚了容嫂那惊惶的心。

“可是,以后你又是如何到地牢来的呢?”这一点是紫绢想不通的,姐姐这一走,父亲难免迁怒于容嫂,她为何还能自由行动?

“是大小姐临走之前留下话让我来这里找二小姐的,说这件事情,只有二小姐或可平息老爷的怒火。”容嫂激动地捉住紫绢的手:“二小姐,还请您在老爷面前多多替我开罪才好!”

紫绢黯然地垂下头来:“可是现在,我自己尚且是待罪之身,又如何帮你呢?”

“不不,现在纵海帮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爷一定不会再追究二小姐所犯的错,何况,大小姐这一走也是为了纵海帮好,她说,她宁肯杀去天鹰社,也不愿受它的威胁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只要二小姐去劝劝老爷,说不定老爷还会高兴呢。只等大小姐事成之后,老爷就算有多大的气也消了。”容嫂那原本因害怕而显得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兴奋的红晕。

颜紫绢无言地拉着她的手,她知道,容嫂是疼爱她们姐妹的,当然也希望能看着她们各自有个美好的归宿,说不定,她说姐姐制住了她的话是假,其实是她甘愿放走姐姐的。只可惜,她和姐姐都想得太简单,天鹰社又如何是姐姐凭一己冲动就可以拿下的,如果是这样,爹爹也犯不着用女儿的幸福去换纵海帮的安宁。

可是,这一些话要怎样才可以让容嫂明白?

她暗暗叹了口气,地牢里的太平日子是过够了,她应该去看看年迈的父亲,还能不能复当年之勇!

结果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是意料中事。

当她听见父亲对她说出以妹代嫁的计策之后,她惟有苦笑不已。

记得当日在白云寺中,小麟假扮测字先生为她们姐妹二人批命。

姐姐紫绡的批语是“违逆”,而她的则是“牺牲”。

原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早就写在身上的。

既是如此,她还有必要再做挣扎吗?

不,她的心早已死去。

嫁不嫁人,或是嫁给什么人,对她来说全都一样。何况,她相信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把持住做一个称职的妻子,那么,既然这么做能使父亲开心,能让姐姐无忧,这种牺牲也算是值得的。

经过这一番变化与波折,她的人终于进来南宫家。

但,前面迎接她的到底是怎样的命运?她却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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