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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末路博微官忍心割爱 长衢温旧梦掩泪回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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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谈到这里,月容精神上,格外感到兴奋起来,两块脸腮,全涨得红红的,老伙计道:“这我就明白了,过了几天,信生就来北平,偷古董,把事情弄犯了。www.maxreader.net”月容道:“不,事情还有出奇的呢!大概也就是第三天罢,有个坐汽车的人来拜访,他替我介绍,是在山东张督办手下的一个司令,姓赵。两人一见面,就谈了一套赌经,我猜着准是在赌博场上认识的。那时,那赵司令坐在正中沙发上,我同信生坐在两边,他只管笑嘻嘻地瞧着我,瞧得我真难为情。”

老伙计用手揪了胡子梢,偏了头想道:“赵司令,哪里有这么一个赵司令呢?”月容道:“那人是个小矮胖子,黑黑的圆脸,麻黄眼睛,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身上倒穿了一套很好的薄呢西装。”老伙计点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不错的,是有这么一个赵司令。他是在山东作事,可是常常的向天津北平两处地方跑,他来找信生有什么事昵?”月容道:“当时我是不知道,后来信生露出口风了,我才明白那小子的用意。信生在那晚上,也没有出去,吃过了晚饭,口里衔了烟卷靠在客厅沙发上,让我坐在一边,陪他聊天。我就问他:‘你现在有了办法了吗?不着急了?’他说:‘我要到山东去弄个小知事做了。’我说:‘真的吗?那我倒真的是一位太太了。’他说:‘作县知事的太太,有什么意思?要做督办的太太才有意思。’我说:‘你慢慢的往上爬罢,也许有那么一天。可是到了那个日子,你又不认我了。’他说:‘傻孩子,你要作督办的太太,马上就有机会,何必等我呢?’老掌柜的,你别瞧我小小年纪,在鼓儿词上,我学到的也就多了。立刻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见我坐起来,板了脸,对他瞪着两只眼睛,也许有点胆怯,笑着说:‘我替你算了算命,一定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就同他坐到一张沙发上,把手摇着他的身体说:‘你说出来,你说出来,那是怎么回事?’他说:‘今天来的那个赵司令,就替张督办作事。赵司令以为你是我的妹妹,他就对我说,假定能把你送给张督办去作一房太太,我的县知事,一定可以到手。’我不等他向下说,就站起来道:‘宋信生,你是个大学生,还有几十万家产呢,你就是一个穷小子,你费了那么一番心眼,把我弄到手,不问我是你的家小也好,我是你的爱人也好,就算我是暂时作个露水夫妻也好,你不能把我卖了!这是那些强盗贼一样的人,作那人贩子的事!你念一辈子书,也说出这种话来吗?我好好儿的唱着戏,你把我弄到天津来,还没有快活到半个月,你那狼心狗肺,就一齐露出来了。你说赶马车的人没有身份,人家倒是存了一分侠义心肠,把我由火炕里救出来。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把我奸了拐了,又要把我卖掉!’我一急,什么话全嚷出来,顾不得许多了。他扔了烟卷,一个翻身坐起来,就伸手把我的嘴握住,对我笑着说:‘对你闹着玩呢,干吗认真。我这不过是一句玩话。’”在她说得这样有声有色的时候,老伙计的脸上也跟着紧张起来,瞪了两只眼睛,只管向月容望着,两手按了膝盖,直挺了腰子,作出一番努力的样子,直等她一口气把话说完,这才向她道:“也许他是玩话罢?”月容将头一偏,哼了一声道:“闹着玩?一点也不!原来他和那个赵司令一块儿耍钱,欠人家一千多块。他没有钱给人,答应了给人一样古董。而且对那姓赵的说,家里好古董很多,若是能在张督办手下找个事做,愿意送张督办几样最好的。姓赵的说,大帅不喜欢古董,喜欢女人,有好看的女人送给他,找事情最容易。信生就想着,我是个唱戏的,花着钱,临时带来玩玩的,和他本来没有什么关系。那时养不活我,把我送给张督办,他自己轻了累,又可以借我求差事,为什么不干?”

老伙计笑道:“也许……”月容道:“我不是胡乱猜出来的。第二天,信生不在家,那姓赵的派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娘们,偷偷儿的来告诉我,叫我遇事留心。那张督办有太太二十三位,嫁了他,高兴玩个十天八天,不高兴,玩个两三天,他就不要了。住在他衙门里,什么也不自由,活像坐牢。那女人又告诉了他家的电话号码,说是有急事打电话给赵司令,他一定来救我。”老伙计道:“这就不对了,叫信生把你送礼是他,告诉你不可上当的也是他?”月容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不过他说的倒是真话,我有了人家壮我的胆子,我越是不怕了。我就对信生说:‘你既是要娶我,这样藏藏躲躲的不行,你得引我回去,参见公婆;要不,你同我一块回北平去,我另有打算。若是两样都办不到,我就要到警察局里去报告了。’我成天成宿地逼他。我又不大敢出门,怕是遇到了那班耍钱的人,人家和他要赌博账;再说,那洋房子连家具在内,是他花三百五十块钱一个月,赁下的,转眼房钱也就到了;家里那些佣人,工钱又该打发,他说回家去偷古董,我可不放心,怕他一去不回头。他想来想去,没有法子,说到北平,到这边柜上想打主意。北平是熟地方,我就不怕他了。话说妥了,第二天把天津的家散了,我们就回北平来。钱花光了,衣服首饰还有几样,当着卖着,就安了这么一个穷家。他怕人家走漏消息,住了这一个小独院子,又雇了这么一个任什么事都不会作的老婆子同我作伴。头里几天,他到哪里,我跟到哪里,随后他就对我说,这不是办法,我老跟着他,他弄不到钱。而且他也说了以后改变办法了,他也离不开我,就这样赁了小独院住家,有四五十块钱一个月,全够了。他还念他的书,我好好的替他管家,叫我别三心二意的。事到其间,我还有什么法子,只好依了他。第一天,他出去大半天,倒是回来了,没想到什么法子。第二天他说到柜上来,让我在对过小胡同里等着,他说是在柜上偷了古董先递给我。好赖就这是一次,两个人拿着,可以多偷几样。掌柜的,我虽然是穷人出身,这样的事我可不愿做。可是要不那么,马上日子就过不下去,我是糊里糊涂的,就着他去了。”

老伙计笑道:“你不用说了,以后的事我明白了。这就接着信生到柜上来,碰到了老东家了。”月容道:“你明白,我还有点不明白昵。信生的老太爷怎么立刻就和儿子翻脸了?”老伙计道:“上次我不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信生把古董偷了去卖,我们东家可是查出来了,就为了这个,到北平来找他,不想他倒上天津去了。等着碰贝他以后,那可不能放过,所以立刻把他看守住了。”月容道:“可不是吗,我在那小胡同里等了许久,不见音信,上前一望,看到你们店门口围了一群人,我知道事情不妙,吓得跑回来。想不到你第二天倒来找我来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是信生骗了我,并不是我骗信生的老爷子。偷卖古董的这件事,我是事先毫不知道。现在没有别的,请老掌柜的把信生带了来,我和他商量一下,到底把我怎么样?”

老伙计连连的把胡子摸了几下,笑道:“你还想和信生见面吗?我们老东家这回气大了,怎么也不依他,已经把人押他回山东乡下去了。”月容听说,“啊哟”了一声,站起来道:“什么!他下乡去了?那把我就这样放在破屋子扔下不问吗?那我没有了办法,少不得到你柜上去吵闹。这一程子我没有去问消息,就为了掌柜的对我说过,叫我等上几个礼拜,又送了一口袋面同五块钱给我。现在快一个月了,你还让我向下等着吗?”老伙计道:“姑娘,我劝你别去找我东家了。他说信生花了七八千块钱,还背了一身的债,书也耽误了没念,这全为的是你。你说他儿子骗了你,这与他什么相干?你也不是三岁两岁,信生更是一个大学生,你两个人谈恋爱,又不是小孩子打架,打恼了,就找大人。你两人在一块儿同居,一块儿花钱,告诉过老东家吗?”月容道:“信生不肯带我回去,我有什么法子?”老伙计道:“这不结了,你们快活时候,瞒着家里,事情坏了,你就去找我们老东家,这也说不过去吧?你真要到柜上去找信生,碰着了我老东家,那真有些不便。他会报告警察,说你引诱他儿子,你还吃不了兜着走呢。”

月容静静地坐着,听老伙计把话说下去。听他这样说着,他们竟面面是理,不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两行眼泪,如牵线一般的向下流着。老伙计又在身上摸出了烟卷盒子来,抽了一根烟,向她很注意地看了去。月容在身上掏出手捐来揉擦着眼睛,嗓子眼里,不住的干哽咽着,彼此默然了一会,月容才问道:“那怎么办?就这样的在这里干耗着吗?”老伙计道:“我倒同你想出一条路子来了,也就为了这个,特意和你报告来了。今天下午,丁二和派人到柜上找你来了,假如你愿意回去的话,他们还是很欢迎,你……”月容不等他说完,抢着问道:“什么,他们还记得我吗?不恨我吗?怎么会知道我在你们这里的?”老伙计道:“人家既下了苦心找你,当然就会找出来。你何妨去会会他们?你唱戏差不多唱红了,你还是去唱戏罢。你唱红了,自己挣钱自己花,什么人也不找,那不比这样找人强吗?”月容皱了眉头子道:“你说的也是不错。可是我哪有这样的厚脸去见人呢?”老伙计道:“怕臊事小,吃饭事大。你为了怕害臊一会子,能把终身的饭碗,都扔到一边去不管吗?”月容把眼泪擦得干了,左手按住了膝盖,右手缓缓的理着鬓发,两只眼睛,对了地面上凝视着。

老伙计摸了胡子偷眼看她,已明白了她的用意,便道:“姑娘,你仔细想想罢,你还年轻呢,好好地干,前途不可限量。这回去见着师傅,自己知趣一点,老早地跪下去,诚诚恳恳的,认上一回错。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忍心不要你吗?把这一关闯过来了,你就好了。再说你要到丁家去,那更好了。他是你的平班辈的人,还能把你怎么样吗?”月容依然注视着地上,把皮鞋尖在地面上画了几画,并不作声。老伙计道:“我粗人只望说粗话,有道是打铁趁热,今天丁家人已经来过了,你趁了这个时候去,正是机会。”月容沉默了许久,摇了几摇头道:“我若是去了,人家要是说了我几句,我的脸向哪儿搁?再说他那里是一所大杂院,许多人围着我一看,我不难为情,二和也难为情吧?我猜着他决不会收留我。”老伙计道:“今天晚上有月亮,你就趁着亮去一趟罢。晚上大杂院里也没有人瞧见你。”月容道:“去一趟呢,那没有什么,他还能够把我打上一顿吗?只是……”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老伙计站起身来,拍了两拍身上的烟灰,笑道:“姑娘,我暂时告辞,改天我再看你。你别三心二意的了。”他似乎怕月容会挽留,说完这话,起身就向外走。月容虽说了再坐一会,看到人家已走出了院子,当然也只好紧随在后面,送到大门外来。老伙计连点了几下头,就向前走了。走过去十几步,又回转身来道:“姑娘,你记着我的话,你必得去,假使你不去的话,你就错过这个机会了。”月容靠了大门框,倒很出了一会神。这时,天色已是快近黄昏了,天上的白云,由深红变到淡紫,蔚蓝的天空,有些黑沉沉的了。作夜市的小贩子手里提了玻璃罩子灯,挑着担子,悄然的过去。月容自己一顿脚道:“人家劝我的话是不错的,吃饱了,我就去。就是耗到明日天亮回来,我总也要得着一个办法。”主意想定了,回去煮了一碗面条子吃,洗过脸,拢了一拢头发。还有一件蓝布大褂是不曾当了的,罩在旗袍外。交代了老妈子好好照应门户,这就悄悄地走出来。

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很像一只大银盘子,悬在人家屋脊上面,照着地面上,还有些浑黄的光。自己慢慢地踏了月亮走路,先只是在冷僻曲折的大小胡同里走,心里也就想着,见到了二和,话要怎样的先说;见到了丁老太,话要怎样的说。再进一步,他们怎样的问,自己怎样的答,都揣测过了一会,慢慢儿的就走到了一条大街上。月色是慢慢的更亮了,这就衬着夜色更深。这是一条宽阔而又冷僻的街道,大部分的店户,已是合上了铺板门,那不曾掩门的店户,就晃着几盏黄色的电灯。那低矮的屋檐,排在不十分明亮的月色下,这就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古朴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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