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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作态为何相逢如未见 收心不得举措总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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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场合里,小秋来的意思,和她并没有两样,正是借了这个男女开放的机会,彼此好谈谈。www.maxreader.net他远远地曾看到春华在人丛里挤着,只是春华没有看到他。后来春华挤出人丛来了,他心里暗喜。为着把事情装得很偶然起见,自己故意向远远的地方走了去。但是相距得虽远,却是拦住了春华的去路,春华果然要回家,非走到小秋面前去不可的。所以春华虽然没有作声,他已知道是会由后面慢慢跟了来的。不想他走了很远的路,却不听到后面有什么响动。

回头看时,哪里有人?心想,怪呀!她今天修饰得整整齐齐的,不是来会晤我,难道还是来凑热闹不成?也许她不曾看到我,所以放过机会了。说不得了,我再走了回去,纵然惹一点嫌疑,那也不去管他。他如此想着,便迎定了春华走去。这时,春华手上,已经牵着她的弟弟,微侧了身子,看桔子林的云彩,看那样子,似乎是悠闲的。若是由小秋揣测起来,那必是在那里相候呢。于是自己也装着闲踱的样子有一步没一步地向前走着,直走到离春华不远了。不想他的态度,恰是可疑,在不经意之间,偶然回转头来,算是打了个照面了。不想她低了头拍着小兄弟的肩膀道“我们再去看看吧,不要吵了。”

说毕,掉转身去,牵了那小孩儿又向热闹地方走去。而且走的时候,很是匆促,不像是得了小孩儿的同意。这很奇怪了,难道她还要躲避我不成?于是站在草地上向天空里看了看太阳,又向树梢上看看白云,好像要在天空里发现一个行星,一时寻找不着它的位置。其实他心里好像在拨弄四五位算盘子,这个数目上来,那个数目下去,半时也弄不出个准数。

正发楞呢,后面有人喊道:“小李,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头看时,就是同学里彼此风流自赏的好友屈玉坚。便笑道:“你这话问得奇,你来做什么,也就是我来做什么。”玉坚四周看看,并没有人,走近前来,拍着他的肩膀低声笑道:“你是一心以为有鸿鹄之将至,她来了没有?”

小秋道:“你又是这样鬼头鬼脑,谁来了没有?”玉坚连连在他肩上拍了几下,笑道:“你真会装傻。我实告诉你,我们这些同学,都是混世虫,先生走了,大家三三两两,在村子前后乱转,见了清秀些的姑娘,眼睛像作贼的一样,狠命地盯上人家几眼,回来就五通神附了体,信口胡诌,哪做得了什么事。只有你我二人,说一句《关雎》乐而不淫吧。”

小秋连连摇着手笑道:“你又倒起酸墨水来了。”玉坚正色道:“小李,你实说,在同学里面只有我能看出你的性情不是?这几天她没有来,先生出的论文题,三篇你才做一篇,而且全是胡扯。在房里书不念,字也不写,老是背了两只手在屋中间打转转。若说你没有心事,鬼也不相信!”

小秋道:“你放了书不读,偏有闲工夫来专门打量我!”玉坚笑道:“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因为你放了书不去读,才惹起了我的留心。唉!闲话也不必说了,现在你打算怎么样?我多少可以帮你一点忙吗?”小秋到了这时,还有什么话说,只是向他微笑了一笑。玉坚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管家那癞痢头听说要死了,这个新寡的文君……”

小秋凑个冷子,伸出巴掌来,将他的嘴捂住。玉坚将头偏着,把手躲开了。第二句只说了,“你难道不想做司马……”小秋又抢着将他的嘴捂住。这一下子捂得很久,老不松开。玉坚同时伸出两只手来,将小秋的手剥了下来,这才退后两步,向他笑道:“难道我还没有你的力量大,打不过你?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你这几天之间,心绪很是不好,我不忍心打你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引了她来。”说着,转身便走。小秋站在后面,只管跳脚,连连将手招着,低声叫道:“喂!喂!可别那样胡闹!”玉坚不理,依然是走。小秋只好追了上前,扭住他的衣襟,低声笑道:“你只把小师弟牵来玩玩就是了。”玉坚咬了嘴唇,向他笑笑,这才走了。

小秋心想,照说呢,玉坚是自己人,倒也不必避开他。不过这种事关系师妹的名节,总以不说明为妙。不过心里如此想着,对于玉坚去约春华前来这个好机会,又不肯完全失掉。因之在几条田岸上,只管来去徘徊,不能中止。过了一会儿,玉坚脸上带了不高兴的样子走了过来,不像他往常一样,老远的就说出话来。小秋明知道这件事是失败了,但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等他走到面前再说。玉坚真也是能忍,直走到小秋面前,向他脸上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得罪了她吗?”

小秋道:“没有呀。她对你说了些什么?”玉坚道:“我挤到她身边,故意对小师弟说:‘我带你去玩玩吧?李师兄也在棚子外面呢。’你猜她怎样,板着脸将小孩子衣服,连连拉了几下,口里说‘不去不去。’说完,她就带着孩子走了。看那样子,她好像是要躲开你。”小秋道:“你是瞎说的。”玉坚瞪了眼道:“哪个混帐王八蛋,才瞎说哩。”

小秋道:“这就怪了。我自问没有什么事得罪她。不过小姑娘总是容易发脾气的,过几天也许就好了。”玉坚望着他,用手指头连连点了几下,笑道:“这是你不打自招吧?你说你对她没有意思,刚才这几句话,说得就有许多漏缝,你本来心里没有什么疙瘩的,何以你就不相信她会躲开你?而且说自己并没有得罪她。哈哈!我可拿到了把柄了。”

小秋无法,只好连连给玉坚作了几个揖,口里连道:“老兄老兄,何必呢!”王坚这才放低了声音道:“你若是不瞒我老大哥,我一定给你帮忙。我虽然知道这件事,决不能和第三个人说,我若是和第三个人说,就不怕先生的板子临到我头上来吗?我看那样子,她必定是有些怪你。至于为了什么事怪你,除了你自己,别人哪里晓得?”

小秋到了这时,却也不来否认什么。伸起手来连连搔了几下头发。玉坚道:“她虽然带了孩子走了,不会离开这棚子的,你再去上前碰碰她,看她说些什么。你去不去,我也不管,我先回学堂去了,”

说毕,他真的很快地跑回学堂去,他那意思,就是不愿在这里监视着小秋的态度。

小秋呆站了一会子,心想,春华这位姑娘,很是调皮的,她必然是不愿在玉坚面前露出形迹,故意这样子的,等他走开了,她再来和我见面,我总也不要辜负了她这番意思。要不然,凭自己和春华以往的交情,无论如何,她不会翻脸的。这一个转念,自己觉得是很对的,于是又在席棚外面绕了个大圈子,绕到棚子后面,去拦着春华的去路。

不到五分钟,果然,春华很从容地牵着那小师弟走了出来。那小师弟两手牵着姐姐的一只手,身子向地下蹲着,口里喊道:“我还要看,我还要看。”春华道:“都是村子里人,你没有看过吗?我站累了,我不能看了。”她如此说着,偶然一抬头,却看到了小秋远远地站住。于是她轻轻地在小弟弟肩上拍了一下,骂道:“小大王,我不奈何你,我陪你去吧。”她就像不曾看到小秋似的,带着孩子,依旧回棚子里去了。

这一下子,可以给小秋一个莫大的证明,她简直不肯相认了。这为了什么?小秋实在不能知道。于是垂直了两手,在草地里站着,很久很久,作声不得。

这是棚子后面,一条人行大道,来来去去的人,确是不少。这些人看到他站在这里发呆,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免向他看上一眼。小秋对于这些都不曾理会,依然还是在那里呆站着。最后来了两个同学,看到他站着发呆,就拉了他的手道:“挤不上前,算了,有什么看得?”小秋不说话,也不抵抗,随了这两个同学就跟着回学堂来。到了书房里,闷得无可发泄,便向床上倒了下来。

这是全村子里最忙的一天,同学们虽然有看了热闹回来的,但是一看到全学堂无人,在书房里打一个转身,又各自跑了出去。小秋躺在床上发闷,这并没有谁知道。一个终日吟哦的地方,现在忽然声息全无,加倍地显着寂寞。这里原是姚家的宗祠,宗祠的屋子,当然是很大的,所以人走空了,便格外显得静悄悄的。

那天井里,偶然送进两三阵清风,吹落几片樟树叶子,打在窗户上扑扑作响。门帘子里两扇门,咿咿哑哑,被风推动着,也响起来。小秋心里一动,必是春华知道学堂里无人,趁着这个时候跑了来了,那么,彼此可以很放心的谈上两句。他想着,果然就以为春华来了,跳了起来,就迎到房门口来。

然而房门外面,只是太阳照着樟树的影子,在满地上晃动,哪里有什么人?小秋手扶了门框,又望着树影,发起呆来。他想,这种情形,简直是春华变了心。至于春华为了什么变心,实在是想不出这一个理由来,莫不是她父母有些知道了。但是早两天她还瞒着写信给我,分明是严密的。就算是她父母知道了,她只有见了我赶快告诉消息,哪有躲开之理?若是为了毛三婶的事,但是这不是我得罪了她,也不能因为我得罪了她,我们来翻脸。是了,必然是为了我送毛三婶两样礼物吧?但是我送毛三婶的礼物,也正是为了彼此要传消息,怎能为了这件事来吃醋呢?而且她曾叮嘱过我,对毛三婶应当多多送人情,自己这一种揣测,又是不会对的。

于是自己呆望了天井外的树影,没个作道理处。在屋子里已是坐不住,不由得背了两手缓缓地踱出了后门,走到桔子林里来。这个地方,向来是两个人出学堂门,偷着说情话的所在,如今到了这里,什么看不到,只有几只找虫吃的燕子,在树棵子里掠地飞着,这越显得这环境是如何的寂寞了。

小秋手扶了一根弯的树枝,斜了身子站定,心里就想着,人心不能捉摸,正也像这燕子一样,忽而东南,忽而西北,春华这个人会对我这样白眼相加,这是我做梦想不到的事。手扶了树枝不算,于是连身子也靠着树干,只管出神。这树下面恰是长有一大片蓬松的青草,于是缓缓地蹲下身子去,坐在青草上,看定了那绿树空当中露出来的白云,时而变作狮子,时而变作山头,时而又变作美女,却也很有趣。不过今天东跑西找,跑了半天,很是吃力,这时又看这样无聊的云彩,渐渐地觉得眼睛有些苦涩。既是哭涩了,当然闭着眼养一养神,所以他靠了那树干昏昏沉沉的,人就睡了过去。

究竟屈玉坚是留心他的人,在热闹场所暗地里打探了他许久,并无他的踪迹。春华却在女人堆里,不时挤进挤出,似乎看得很起劲,这分明是两个人不曾得着机会说话,还是各干各的。

于是回到学堂里来,一直冲人小秋屋子里去,只见他床上的叠被,睡了一个窟窿下去,这必是小秋曾在这里躺着的,那么,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也真肯费那番心血,就在学堂里前前后后都寻找一遍,结果是连厨房堆煤炭的所在都看了一看,依然不见一些什么。玉坚心里,这就纳闷儿了。假使他和春华有约会的话,春华并没有分身之术,在那彩棚子里看得她清清楚楚的,她并没有走开,怎能够和小秋有约会?这一层断乎不是。那么,小秋生着气,跑回家去了吗?

他果然要跑回家去的话,衣服书籍,也应当收拾收拾,然而现在屋子里乱得很,又不像是回了家去的样子。年轻人总有点好奇心,非找出他来不可,于是由祠堂里又跑出来。在他转过两三个圈子以后,究竟让他发现了小秋的所在,原来他靠了树干子坐定,人早是睡得不知所云了。玉坚猛然在几丈外看见,倒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这样子。莫不是要寻死了。

这话可又说回来了,春华也没有说是和他永断葛藤,就是要死,也还没有到死的日子呢。因为疑惑小秋是死了,所以他很害怕,只站住看了一看,立刻向祠堂里跑了去。

这时,看热闹的同学,已经回来一大半,见玉坚慌里慌张跑进来,大家都有些吃惊,连问着什么事。玉坚站在院子里,只管喘着气,许久才道:“这……是怎么好?李小秋死……死在树林子里了!”这句话说出,同学们早是轰然一声,尽管这话未必可信,但是这总是一个可惊的消息,于是一拥而上,将玉坚围住,问这事的所以然。玉坚道:“我看见他倒在一棵桔子树下,眼睛上翻,口里吐着白沫,那形象真是怕人。狗子呢?叫狗子去看看吧。”狗子老远地站着,扛了两下肩膀,淡淡地道:“扛死人的事,我可不愿干。”说毕,抽身就走了。

其实学生们要他同到树林子里去,并不是要他扛死尸,不过

因为他是个壮汉,好借了他的力量壮壮胆子。他现在说了不去,学生青年好事,也等待不得,早有几个胆大些的,扬着膀子就在前面跑了起来。其余的人,见有人向前,自然也就在后面跟着跑。及至到了树林子里,却见小秋扶了树枝在那里站着,何曾死了呢?玉坚也在众人里面,却是一呆,早有几个同学回转身来,指着他骂道:

“你什么也可以骗人,怎么说他死在这里呢?”玉坚道:“我真不骗人,刚才他实在是倒在树底下的。”小秋当玉坚跑了回去的时候,自己已经惊醒了,这时,同学大家跑了来,便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若是说在树底下睡着了,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呢?于是他放出那没有精神的样子,将头偏着歪在肩膀上,然后有气无力地向大家道:“不怪玉坚,我是病了。”说着,慢慢地依着脚,向学堂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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