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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谓我何求伤心来看月 干卿底事素手为调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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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聪明人,到了心绪不宁的时候,在行动上,总会露出一些形迹来的。www.maxreader.net这个时候,若有第二者,用冷静的眼光去观察,那就什么行为都可以看得出来。毛三婶今天和春华接触的次数,未免太多了,说是不过是来看看她的这句话,却是很遮掩不过去。

因之宋氏找了一些活计,坐在堂屋里做着,连咳嗽也不咳嗽一声,静等毛三婶出来,要盘问她一下。过了一会子,只听到毛三婶轻轻地在屋子里道:“就是这样办,我一定和你帮忙的。”又听到春华轻轻的答道:“我怕碰到了人,我不送你了。各事都望你谨慎,一个字也不要对人说。记着记着。”

宋氏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心里卜卜乱跳,觉得每一个字,都在扎着自己的心尖。自然,自己的脸上,也就跟着热烘烘地红了起来。不等毛三婶走出,自己已经站起来拦门站住。等她出来了,一手就拖住她衣襟,向她丢了一个眼色,而且还把头偏着一摆。这不用说,一定是宋氏要她一路去说话。

毛三婶现在变了五分钟以前的宋氏,心里也跳得很厉害了。但是她心里立刻也就警戒了自己,这件事要极端的秘密,一点不许透露痕迹的。因之悄悄地跟着宋氏走路时,肚子里已经不住地在那里打主意,要怎样地把这件事遮盖过去。宋氏拉了她的衣襟,一直拖到自己屋子来,然后向她微笑点了头道:“三嫂子,你坐下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毛三婶坐下来笑道:“师母,你不说,我也就明白了。不就为的是我今天到府上来了几回,你老觉得有些奇怪吗?”宋氏不曾开口,却让她先把这个哑谜猜破,自己倒顿了一顿,不便爽直地说出。于是低头想了一想,笑道:“倒并不是我多心,你知道,相公的脾气,很是古怪,事情若不让他先明白,恐怕他要不高兴。”毛三婶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姑娘对我说,以后不读书了,关在家里,也是闷得很。说是我们那一位,天天是要上街去的,有什么鼓儿词,托我替她买些回来。这件事还是不许我对人说,怕师母不让她看呢。我今天来了好几趟,就为的是这件事,你老人家相信不相信呢?”

宋氏望着她的脸色,见她还不脱调皮的样子,腮上是带了笑容,眼珠只管转着,两只手有时牵牵衣襟,有时摸摸头发,看她倒有些满不在乎的意味。便道:“三嫂子,你这话是真的吗?”毛三婶笑道:“哟!那是什么话,我还敢把话来欺瞒师母,不怕雷打吗?”宋氏正着脸色道:“三嫂子,你也是房门里的人,有什么不知道,做娘的人养姑娘,关起来是无价宝,放出来是惹祸精。我本来就不让孩子去读书。可是你们相公说什么上古女子都念书,外国女子也念书,所以都好。我想自己女婿是有些不行,他们那样大的家产,怎么是好?姑娘学些书底子到肚子里,将来过门去了,也免得受人欺侮。现在姑娘一年大一年了,心事也就一年比一年多。我看还是在家里做做事,不出去的好。至于看鼓词儿,虽是不相干的事.但是有什么人看鼓词儿看出什么好处来?我听说我们

女婿也正在闹着重病,我心里满腔都是心事。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好?养女难,养女难哕。”

毛三婶听她说了一大套话,却是摸不着头脑,想着她一定是不好直说。便笑道:“师母,你放心,我只有替你老分忧解愁的,还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吗?再说,大姑娘装了一肚子书,夹夹眼睛,也把我这样的一个笨货哄了过去,我还能教她做出什么坏事来吗?你老人家若是那样不放心的话,从今以后,没有你老的吩咐,我就不进门,你老看好不好?”说着,向宋氏一笑。

她刚进了自家的屋门,偶然回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子一闪。心想或者是宋氏不放心,还在暗地里查访呢,也没有理会。走进房去,用凉手巾抹了两下脸,转身出来,见门口那人影子又是一闪。

毛三婶眼快,看得清楚,那正是李小秋。自己也来不及说话,跟了他的后影,一直就追了出来,见他背了两手,正在篱笆边踱来踱去呢。于是先向姚廷栋大门口看了一看,然后轻轻地喂了几声。小秋回过头来看到毛三婶就接二连三地向他招了几下手。小秋会意,跟着她走进了屋子来。

毛三婶站在天井里便轻轻地顿了脚,皱着眉道:“我的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只管在这大门口走来走去呢?”

小秋拱拱手笑道:“诸事偏劳,有回信吗?”毛三婶道:“你怎么这样急,我问你,还是愿意好好地把这件事办妥了呢,还是愿意把这件事闹坏了,把我两口子都拖下水去呢?”小秋连连摇着手道:“不敢不敢!”

毛三婶脸上,现出了一种发狠的样子,微微地咬了牙。又向小秋点了两下头,鼻子里哼着道:“事情可险得很啰,师母在房门口把我拦住,打算要审问我呢。幸得我花言巧语,把这个漏洞遮过去了。以后我也不能常去,免得受累。”小秋拱手道:“将来我重重的谢谢毛三叔和毛三婶。”她正色道:“他呢,我不知道,可是李少爷要明白,我是和大姑娘要好,都为了她和你们传书带信,并不是图谋你什么东西。”

小秋被毛三婶拉进屋子来一说,本来就无话可说,现在她又说到事情要败露,负有很大的责任呢,自己若是谢绝了人家,以后的事情就不好进行。若是不谢绝人家,就让人家永远受累不成?因之口里吸了两下气,只管红着脸,说不出所以然来。

毛三婶看到他那种为难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于是噗嗤一笑道:“我看有用的,是你们读书的人,无用的,也是你们读书的人。这话怎么说呢?因为古往今来中状元做八府巡按,是你们读书人才有份。可是一点芝麻大的事办不了,还少不得请我们房门里人帮忙,这也是你们读书的人。”

小秋听了,只好笑着,没有说什么。但是虽没有说什么,可也不肯就走,只是在屋檐边上站着。毛三婶自咬了嘴唇皮,撩起眼皮向他瞅了一眼,然后微笑道:“你真是不成!啰!在这儿,你拿了去吧。”说时,她就在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封信来,向小秋怀里一抛。小秋抢着把那封信抱住,看也不用看,抱着那信。立刻向毛三婶作了几个揖,口里连道谢谢。

毛三婶只把眼睛来斜瞅了他,却也没有更说别的。不过看了他的后影,微笑着却点了几下头。那意思自然是有些许可的情形,不过等小秋走远了,她回头看看自己的房屋,却又深深地连叹了几口气。

她也不进房,她也不在堂屋那张凳椅上坐。只是坐在自己卧室的门槛上,两只手抱了自己的腿,将背靠住了门枢纽的直梁上,昂着头望了屋檐外的天。口里就情不自禁地唱起土歌来:“白面书生青头郎,(青头为未结婚之称)冒米(冒,赣言没有也)过夜心也凉。”她颠来倒去的将这两句歌词唱了十几遍,最后还是叹了一口长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毛三叔一溜歪斜,跌着走进来了,他到了天井里,先就瞪了眼道:“什么样子?哪里不能坐,坐在门槛上。”说时,掀起一片蓝布褂子的衣襟,去擦抹额头上的黄油汗珠。毛三婶抱了膝盖坐在门槛上,依然用眼睛斜瞅了丈夫一眼,并不起身,也不说什么,正正端端地坐在门槛上。毛三叔回家来,有时也看到老婆这样做作的,那不过是女人撒娇的故态,倒也不必怎样去注意,所以他看到这种样子,不但是不闪开来,而且伸着手在毛三婶脸上拧了一把。笑道:“我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也值不得生这样大的气。”

毛三婶被他用手一拧,气可就大了,将胳臂一挥,身子一扭,喝道:“滚了过去。”毛三叔出其不意,退后了两步,将眼睛瞪着望了她。毛三婶一口气向上,顺手就是这样一挥。后来想着,也是自己太激烈一点,未免给丈夫一种难堪。但是自己已经做出来了,决不能够在丈夫面前示弱,因之一扭身站了起来,走进房去了。

毛三叔若在往日,看到女人这种样子,一定要生气的。不过今天毛三婶身上穿的蓝竹布褂子格外干净平贴,头发也梳得光溜溜的。因为头发梳光了显得毛三婶这个鹅蛋脸子,也是白而且嫩。他心想,我毛三伢子,得着这样好的一个老婆,还有什么话说。她要发点小脾气,也就只好由她了。毛三婶对于丈夫是否饶恕了她这一点,却并不考量,竞在床上倒下睡了。毛三叔走到房门口,伸着头看了一看,见她已经睡下,自己不敢惊扰,自向厨房里做饭吃去。

这天下午,毛三婶心里委实难过极了,觉得自己也太多事。自己的亲事,就是这样窝心一辈子,倒有这些闲工夫,去管别人的风流韵事,把他们的事安排好了,于我有什么好处?再并说这件事往前也很难的,就算管家那孩子,会得痨病死的,但是照了我们相公的脾气,说不定还要他的女儿守望门寡呢!女人是聪明也罢,糊涂也罢,好看也罢,丑陋也罢,就是靠了命去碰,碰得好,是这一生,碰得不好,也是这一生。男人没有好老婆,可以讨小,可以去嫖,女人嫁不到好丈夫,那就不许掉样的。

毛三婶受了春华姑娘的挑拨,她忽然大悟了。想到了这里,很是生气。因为生气,所以饭也不要吃,只管想着。毛三叔做好了饭,倒是小小心心走进来问道:“饭做好了,你不起来吃一点吗?”毛三婶横卧在床上,原不肯理他的。后来见他静悄悄地站在门角落里,只是等候,并不走开,心想,老不作声,他老会在这里等着的,那又何必,不如打发他走吧。便道:“我身上有些不舒服,你请便吧。”

毛三叔听她后面所说,有些客气得不自然,却不料自己说了她一句,她就生这样久的气。本待和她争吵几句,怕是更惹得她要生气,于是也不再说什么,扭转身子,就跑出去了。毛三婶虽然明知道他受了一点委屈,可是她心里就想着,你要我做你的女人,你就应当受我这番委屈。要不然,我们就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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