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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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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虽然没有了委屈,却有着更多的不安,因为这一坐,使他们的立场完全地摊明是卫天风这边了,如果当时一言不合,动手拚命,他们还可能会顶头一阵,但无法又推辞退出,因为这是他们自己选的,但他们也知道自己的份量,十个人加起来,也抵不住司马青的一支剑,这不是来卖命,而是被挤着去送命了。www.mengyuanshucheng.com

因此当司马青与上官红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人们作伴走进来时,他们的心都抖了一下,然后他们又看见了一个人,越出那边的行列,跑到这边,拣了一张空位子坐下,更感到奇怪了,因为这个人正是最捣蛋的柳麻子。

柳麻子还是一付玩世不恭,突梯滑稽的样子,一手拿着摇板,一手摇着破折扇,晃呀晃的进来。

因为胡大通这一桌上所坐的人,身份地位都还在江湖上叫得起字号,所以共桌的人不多,除胡大通外,只有四个人,不像别的桌上那么挤,五个人占一张可以坐十二人的圆桌,这也算是天风堡对他们一种尊敬礼遇的表示。

胡大通被水娘子那一阵笑语温柔,早已清除了火气,虽然水娘子是尤青雄的浑家,又是十大天魔之首火凤姑易双凤的姨孙侄女儿,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高出他许多,胡大通也不敢存什么妄想,可是被一个漂亮的女人,满口亲亲热热地叫着兄弟,又不避形迹地拍拍肩膀,这已经够使人高兴了,何况这个女人的身份又是那么重要呢。

胡大通正当想在言行上对这番礼遇作一番报答时,柳麻子偏偏就给了他一个机会,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上。

昨天柳麻子跟吴海狮冲突闹开来的时候,胡大通也在场,目赌着一切的经过,心里对柳麻子多少也有个数儿,一个敢跟吴海狮公开叫阵,甚至于公开跟天风堡表示作对的人,必然是有两下子。

胡大通掂掂自己的份量,倒是有自知之明,他不够秤量柳麻子,可是在水娘子当众给了他一个大面子之后,柳麻子这样一个受人注目的角色偏又坐在他的对面,整个酒楼的注意力也都看在他们这一桌,胡大通觉得如果不再作一点表示,那就太窝囊了,于是他咳了一声,声音很大,让大家都知道他要说话了,才以响亮的声音道:“柳朋友,幸会,你毕竟还是来了。”

柳麻子满脸堆笑道:“可不是吗,听说这家茶楼新开张,酒菜打对折,我想来捡顿便宜的酒菜吃吃,那知道各位消息还真灵通,居然也跟我一样的心思,而且捷足先登,想找个座儿都不容易,对不起,我看见空位子就坐下了,没问一声是不是有人?”

胡大通见他装疯卖傻,正中下怀,乐得跟他扯下去,等到天风居的人来招呼了,既免得出头,又做了面子,所以冷冷地哼了一声:“座位现在没人,回头有没有可不知道。”

“没人就好,在下只是打扰一下,吃过就走,各位点的菜太丰富,在下可花费不起,因此不敢跟各位客气了,各位请自便,在下的这一份自理………”

胡大通又冷笑一声道:“朋友,只要你来了,此间主人绝不会吝啬亏待了朋友,只是昨天听朋友口中说得很漂亮………”

柳麻子哦了一声:“老兄,学生柳小亭,外号柳麻子,是在金陵说书为生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口中说的话可认不得真,跑江湖混开口饭嘛,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上了汪汪叫的狗,少不得还要放几响狗屁。”

胡大通的脸一沉:“昨天吴海狮吴二当家的要你今天上天风居来,你说过不来的,那是句什么话呢?”

柳麻子笑了一下:“那是放狗屁,放给臭狗听的,你老兄居然听见了,而且也听懂了,可是我那个屁没有白放。”

胡大通砰的一声站了起来,但柳麻子折扇一合笑道:“柳麻子虽然是放的狗屁,可是放了出来,总还是个屁,我麻子不赖帐,要说那些狗腿子、王八羔子要请我老人家,麻子要是真当回事儿,岂不是龟孙子了,这龟孙子是万万做不得的。”

胡大通冷笑着道:“柳朋友,要来的人,一个也没敢不来,包括你朋友在内,何必还要充硬骨头呢,对面有你的位子,快过去坐着吧,别在这儿装疯卖傻了。”

柳麻子淡淡地道:“老兄说的什么我一句也不懂,我只知道这儿是家新开张的茶楼,我是来吃东西的,花钱上馆子吃东西,不论贫富都是主顾,都是店家的衣食父母,怎么能给我安排座位呢?我爱坐那儿就坐那儿………”

胡大通见他还在装糊涂,不禁怒声道:“朋友,你还说这个就不上路了,你看看这厅堂里上上下下,谁都知道今天在这儿干什么?”

柳麻子道:“别人干什么我不管,我是来吃东西的,伙计,伙计,你们这是对客人的样子吗?客人来了半天,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你们今天新开张,要是以这种态度做生意,大概也就开张到今天为止了,以后鬼才会上门。”

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他,至少有十几二十个伙计站在一边,但是因为没得进一步的指示,所以才没过来,水娘子俏丽的身形在楼栏上伸出来张了一张,明知故问地向着底下问道:“什么事呀,怎么把客人给得罪了呢?小李子,你去招呼一下,记住,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不管是冤家、亲家,这会儿可都是客人,不能失了礼数。”

她叫的小李子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小伙子,头发梳得整齐雪亮,衣服也永远是光光洁洁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很能给人好感,四海春的时候,他就在帮水娘子管店,水娘子不在的时候,店里大小事情都由他作主。

平常他跟水娘子也很接近,经常有说有笑的,而且也常出入水娘子的私室无禁,于是就有人造他们不干不净的谣言,说他是水娘子养的小白脸。

可是日子久了,大家看着又不像了,这个小李在韩家潭那儿认识了一个叫金瓶儿的粉头,打得火热,小李一有空就往韩家潭跑,而金瓶儿只要那天没有当差,也一定腻在小李的屋子里,晚了就住下了。

水娘子常拿金瓶儿的事跟小李开玩笑,金瓶儿见了水娘子满口称大姐,也挺亲热。

因此大家也就不怀疑;水娘子跟小李有一腿了,没有一个女的肯让自己的小白脸去沾别的女人的,而且金瓶儿的醋劲也很大,小李上她那儿,只要跟别的妞儿多说笑了两句,她都会闹着半天,这样的一个醋娘子,也不可能让小李跟水娘子怎么样的。

直到大家在不久前知道了水娘子的真正身份,敢情她是渤海龙王尤老大尤青雄的妻子,那当然更不可能跟别的青年小伙子不干净了,所以这个小李的身份也就让人另眼相看了,至少他在卫天风的圈子里是个很重要的人。

尤其是此刻水娘子特别指令他出来招呼柳麻子,更显得这小伙子的份量不轻,于是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小伙子如何来对付这个上门闹事的恶客。

小李今天一身新,模样儿更俏利了,他上来冲着柳麻子作了个揖,笑嘻嘻地道:“柳大爷,您甭生气,天风居今儿刚开张,人手不足,而且来赏光的朋友们又多,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不过这也怪您没坐对了地方。”

柳麻子一瞪眼道:“怎么,天风居不是茶楼吗,做生意还挑客人?”

小李笑着道:“做生意当然不敢挑剔客人,但是酒楼茶居,座位分等却是规矩,雅座,客座,花厅,各有价格不同,招呼上自然也有个先后。”

“我坐的这个地方是属于那一等的?”

“今天是天风居第一天开张,不按照价格分等,而是按交情分等,上面的花厅招待的是客人,礼貌上不敢差。对面是留给来找碴儿的,对凶神恶客,小号也不敢得罪,招呼殷勤,只有这边是自己朋友,偶尔招呼简慢,都能谅解一二,柳大爷既然坐在这儿,就请担待一二。”

柳麻子翻着白眼道:“我可不是你们那一伙的,但也不是被邀请来的,自然不是来找碴儿的,我只是上门来照顾生意的,你说我该坐在那一处?”

小李仍是笑嘻嘻地道:“那可难了,小号在此时此刻,只有这三种客人,对面是敌,这边是友,花厅内可敌可友,像柳大爷这种客人,还没有到招待的时候,柳大爷走南闯北也不是一天了,茶楼酒肆的规矩不会不知道,帐房上钱柜的红封条还没撕下来,就是还没开始营业,柳大爷如是存心招呼生意,小号十分欢迎,只是您还来得早了一点。”

这小子不但能说会道,而且还一团和气,紧紧地抓住了理,使得柳麻子无可奈何,想了一下道:“你们这儿有个叫吴海狮的王八蛋没有?”

“有,有,是咱们二当家的,您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你去摔他两个大嘴巴子,说是我老人家赏的,这小子满口胡说八道,居然对我老人家没规矩,信口狂吠,说是家有大丧,死求活恳地要我老人家来,我老人家看在他姥姥跟我的交情,不好意思不来捧个场,谁知道他竟是诓我老人家………”

这些市井游侠骂起人来确有特殊天才,信口开河,乱骂一通,兴之所至,完全不顾什么身份,他这一骂完,在对座的许多朋友也跟着起哄纷纷地道:“对,对,这种畜生简直该打。”

“不怪你老柳生气,我们都是合盖一条被的朋友,不为了他老奶奶当年跟我们的交情,谁会理这小杂种的那一套,这些老爷爷来给他面子了,他居然连头都不来磕一个。”

说着,笑着,骂着,吴海狮在楼上差点没气得吐血,可是水娘子把他按住了:“二弟,别这么毛躁沉不住气,有小李在那儿,一定能招呼了下来。”

吴海狮总算被劝住了,可是那小李却更叫他火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难怪柳大爷生气,我们二当家的竟是这么个人,那两个耳括子可不能便宜了他,柳大爷,我一定替您把这两个嘴巴带了去?重重的揍他个满地找牙,来给大爷您消消气。”

柳麻子见他居然说出这种话,倒是大出意料,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只得笑道:“那倒不必,打得他肿半边脸就行了。”

“柳大爷,这可难了,打掉他满口大牙,我只要重重地下手就行了,您只要他肿起半边脸,这轻重的份量。可不容易控制,您再指示得清楚一点。”

柳麻子笑道:“无所谓,这儿有不少都是他的老长辈,谁还真忍心揍他,只要把他拉出来,那怕是轻轻地拍两下子,让他的这些老爷爷消消气就行了。”

小李点点头道:“行,行,我这就去,您先喝口茶,消消气,天风居虽然还没有正式做买卖,您却是第一位上门照顾的客人,财神爷嘛可不能简慢,小号一定使您满意,”

他一抬手立刻有人端了一盅茶送了过来,小李接在手中,双手捧到柳麻子的面前道:

“柳大爷请用茶,我这就为您传话去了。”

柳麻子倒要看看这小子是否真把吴海狮拖出来当众摔两个耳光,所以也客气地笑道:

“不敢当,费心,费心!”

人家十分礼貌,而且是当众把话摆了出来,柳麻子自然也得像个样子,所以也双手接下了茶。

就在他把茶盅接在手中的时候,忽然啪啪两响,响声过后,他才感到脸上一阵刺痛,原来小李就利用这个机会电疾出手,一正一反,掴了他两个耳光,手法快得出奇,柳麻子几乎没看见他的手动,不由被打得呆了。

小李却笑嘻嘻地道:“柳大爷,我想为了使您满意起见,还是先弄清楚的好,两个耳括子像这么重,您看行不行。”

柳麻子这时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突梯滑稽,游戏人间,有许多成名的高手被他整得啼笑皆非,可是今天他却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整的滋味。

对座的那些市井游侠们也都怔住了,有几个人已经磨拳擦掌,几乎要站起来打架了,但是司马青却沉声道:“坐下来,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这麻子专好喜欢拿人家开胃,独出心裁,想些坑人的花样,现在自己也该尝尝被坑的滋味。”

那杀猪的屠一刀挺着大肚子笑道:“司马大侠的话有理,咱们江南三十六友中,数这家伙最坏,他的脸上平平整整,一个洞都没有,他偏要自己称麻子,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柳麻子是他先人创下的字号,不能失传,这还像句话,第二个理由可就混帐了,他说麻子有个别称叫坑人,他虽不是麻子,却精于坑人,以此为号,让人家多注意一点,今天好,麻坑里翻了船,我倒要看看他有坑人的本事,自然也该有被人坑的度量,咱们三十六友,偷鸡摸狗,什么事儿都干,但是一定问心无愧,既然是见得了光的事,自己也该受得下,否则我们就是一批真正的地痞流氓,连卫天风都不如了。”

那几个人对司马青的话还有不服气的,被屠一刀那样说之后,才一个个地坐了下来。

柳麻子定了定神才笑笑道:“行!小兄弟,麻子今天倒服了你,就是这么重,你给我去赏给吴海狮那小王八蛋。”

他揭开茶盅盖,正要喝茶,忽然叫了起来:“哎呀!你们这店里的茶不干净,茶叶里怎么会有两只死苍蝇呢,这喝下去,不拉肚子才怪。”

小李正要转身,一听他的话,止住了脚步笑道:“柳大爷,别再玩花样了,这茶是刚冲的,而且还有盖子盖好的、怎么会有苍蝇呢?再说现在只是四月天,还没有到有苍蝇的时候。”

柳麻子大叫道:“难道我还会讹人不成,两颗红头大苍蝇漂在上面,有一头还是活的,那可假不了。”

坐在他对席的胡大通瞟了一眼道:“怪了!还真有两头苍蝇,小李,别是你们厨房里不当心,叫人挑了眼儿………”

小李站在个戒备的位置,笑笑道:“胡镖头,您怎么会上那个当呢,您想想,在滚热的茶里,还能有活的苍蝇。”

柳麻子冷笑道:“脏臭的地方才有苍蝇,你们这儿还有些老得成了精的蛆虫,自然也有热水烫不死的苍蝇,你不要以为我是叫你掴了两个耳光去,想把你讨过来,柳爷爷要揍回你这小子轻而易举,不过苍蝇的确是在碗里,你最好作个交代,天风居里用苍蝇泡茶给人喝,这份盛情,就算是你们的朋友也受不了,你自己看去。”

他把茶盅推了出去,小李用手接住了,觉得对方的劲力很大,但是他利用一个巧妙的身法轻轻一转把劲儿给卸掉了,从容含笑揭开茶盅,倒是怔住了。

水面上的确浮着两头红头绿肚子的大苍蝇,一头死了,另一头居然还在振翅膀作响,似乎要飞起来。

四月天有苍蝇已经离奇了,在滚热的茶水中,苍蝇居然没被烫死,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仔细端详时,那头苍蝇忽地挣脱水面飞起,朝他的眼睛上扑去,出于本能地他闭上了眼睛,用只空手去抓,苍蝇是抓住了,但是触手铁硬,竟像是抓了一个长满刺的铁珠子,使他又是一怔。

跟着他感到脸上一阵热痛,一股巨劲,随着啪啪两响之后,使他连撞出好几步,头都昏昏的。

他心中明白,这是柳麻子打回了两巴掌,而且重得多,口中有一股血腥味,那是由牙床中流出的血。

努力地定定神,看见柳麻子站在不远处抱着双手笑道:“小兄弟,我忘记了,吴海狮那小王八蛋幼失教养,坏事干多了,脸皮比城墙还厚,像你刚才那样子拍上两下,像是拍苍蝇一样,他根本不在乎,一定得像我这付手劲儿才能叫他略有知觉。”

柳麻子这次才是公开在大庭广众间展示了他的身手,毫无疑问的,他可以被列入高手榜上的。

刚才被小李暗算,偷袭之下挨了两个耳光,那小子手法快的已经惊动了很多人,而现在看了柳麻子的身手后,大家都噤若寒蝉,不开口了,尤其是坐在柳麻子对面的胡大通,更是低下了头,连眼睛都不敢往柳麻子看了。

小李又停了一会儿,把脑中那股昏昏的感觉驱走,使情绪定了下来,连咽了两口唾沫,随着也吞了牙床流出的血,然后继续保持着他潇洒的笑容:“柳大爷,好功夫,好功夫,我旋风儿李唐自出娘胎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挨打,因此对柳大爷真是感激得很。”

柳麻子却笑笑道:“小兄弟,你说什么呀,像你这么细皮白肉的俊脸蛋,谁舍得打你呀,刚才那两巴掌可不是打你的,只是做个样儿,烦请你带去给吴海狮那小子的。”

李唐也笑笑道:“原来是这个样子,柳大爷,那可真对不起,还得麻烦您一下,您没告诉我一声就打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您下手有多重这可怎么办呢?”

“没关系,我可以再打,这回你可用心记住了。”

“柳大爷,您那巴掌到了脸上,我只感到满眼金星乱飞,说不上有多重,还是您挨挨看,我再下劲打过来,你要认为满意了就告诉我一声,要是不满意,您也别客气,我会一直打下去,到您满意为止。”

“那敢情好,只不过我也有个毛病,就是记性不大好,刚经过的事儿,眨眨眼就会忘了,这么着吧,我们互相提醒一下,你看怎么样。”

李唐笑道:“也行!记性不好,只有以勤来弥补,多挨几下,就会记住了,你试试这一下是否满意。”

他的身子轻轻一晃,就像是虚无飘缈的一缕幽灵,只有那么淡淡的一点影子,已经闪到了柳麻子身边,然后举手向他的脸上掴去。

身法的移动疾若闪电,但是出手却又慢吞吞的,左掌缓缓地拍出去。

厅中上下几近千人,却寂然没有一点声息,都被他们的表演吸住了,柳麻子为江南八怪之一,跟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江南三十六友,这两个名词并没有在江湖上流传开来,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

因为三十六友不仅是行侠,他们的组合还有另一种更为神秘,更为神圣的目的驱除鞑虏,光复中华,所以他们的行动隐密。

而旋风儿李唐也是没没无闻,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可是这两个藉藉无名的人,在这么多知名之士面前流露出来的技业,却颇堪惊人,尤其是李唐缓缓拍来的这一掌,速度虽慢,却占了个极为优美的位置,而且本身更蕴蓄着无穷的变化,无论对方从那一个方向来化解,都无法封住他以后的变化。

所以李唐的掌势一出,柳麻子的神情立刻凝重了起来,双目紧盯着他的手掌,不敢作任何行动。

因为他也明白,只要自己的手一劲,就显示了本身的空门,被他的掌势攻进来就无法再闪避了。

两人相距三尺,正好是手长可及的地方,李唐的手缓缓推出一半的距离,进行虽慢,但是一尺半的距离,也不要多少功夫,可是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柳麻子的头上已腾腾地冒出热气,豆大的汗珠直滴。

不仅是他,其余那些观战的人,也都憋出了一身大汗,一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把每个人都罩了进去。

掌势进行到距柳麻子只有一尺了,姿势未变,柳麻子的紧张也到了极点,因为这是必须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了,如果让对方再逼进两寸,那就整个在对方的掌握之下,任何反应都嫌迟了。

两个人先前各以心机掴了对方两掌,用的手法固然惊人,但多少还带着点诡异取巧的成份,作不得准数,现在才是真才实学的较量,不玩一点假。

柳麻子明知此时必须有所动作,但是他还没有想出什么化解的办法,任何招式似乎都无法应付这逼来的一掌。

手掌又进前一寸,柳麻子的脸上汗水滚滚而下,但他仍是不敢动,而整个厅中也寂然无声,每个人都平心静气,摒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着他们二人。

这时有一根针落在地上,想必也能听得见的。

忽然飞来了一只大青蝇,但是这只苍蝇在何时飞进酒楼,何时飞进,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它好像早就停在附近,然后才摇翅飞起,发出营营的声音。

蝇营之声并不大,但是在这个时刻就像是一阵春雷,震动了每个人的耳壳,也吸引了大家注意。

一头大青蝇在飞行时,除非是特别注意,而且还要距离不太远,才能看得见,但是这头苍蝇的介入,却使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它在李唐的面前绕了一绕,然后似乎看中李唐的鼻子,一振翅要停了下去。

李唐的掌势已提到了十成,就像是一张拉紧了弦,扣上了箭的弓,只要轻轻的一动,箭就会射了出去。

因此这头苍蝇的介入,无异就成了柳麻子的救命恩人,李唐假使不在乎苍蝇停在鼻子上,却也为此分了心,只要他稍微分散了一点注意力,柳麻子就可以从掌势的威胁中解脱出来而趁机反击了。

当李唐发现自己的心神已被那头苍蝇引得分散了一点,也知道那全力的一掌已不可能再收功,为了提防柳麻子反击,他首先挪动身形,往横里一退,做好了戒备的动作,才敢停下身来。

但柳麻子并没有还击过来,为了抗拒那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似乎已经很疲累,长长地吐了口气。

李唐也是一样,他虽然没有大口吐气,但是那件月白色的崭新长袍上,已经像是刚从水中捞起来般,由下摆的边沿直往下滴水。

这第二度的交手并没有正式直接地接触,却似乎已经耗去了两人六成的劲力。

虽然两个人都还可以一战,但是柳麻子没有进场,似乎已准备放弃了,李唐似乎也无意再继续下去,吸了一口气,用手再撩了一下额上的汗水。

“柳大爷,天气太热。”

“是的!热天正是苍蝇滋生的季节,这玩意儿真讨厌,几乎是无孔不入,不管是多严密的地方,一疏神就被它溜了进来,刚才那头苍蝇来得真不是时候。”

李唐微微一笑道:“不错,讨人厌的东西总是在最不适当的时候闯了来,柳大爷,这边苍蝇多,您还是挪个位子,到对面去坐吧,那儿靠门透风,苍蝇少一点。”

柳麻子居然点点头道:“好!好!小兄弟,冲着你这份关心,我麻子也不好意思再对吴海狮那小子再噜苏什么了,话说明白,今天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来捧场的。”

李唐拱拱手道:“承情,承情,只要柳大爷肯赏光就行了,柳大爷您请坐坐,兄弟得去换身衣服再来招呼您,因为兄弟是天风居的内堂总管事,仪容不整,对客人就太失礼了。”

柳麻子笑道:“行!行!反正总还要见面的,假如你今天没空,回头我请你泡澡堂子去,咱们好好交一下。”

李唐笑道:“不敢!不敢!兄弟只是换身外衣,这一身汗绝不洗掉,咱就等着眼柳大爷去泡澡堂子。”

两个人先前还在互相拚命,这会儿竟像是又成了要好的朋友,一个上楼,一个移步向着司马青这边桌上而来。

司马青拉开了旁边的椅子笑道:“麻子,辛苦了,还真有你的。”

柳麻子却摇头苦笑道:“不怎么样,麻子叫人赶到这儿来,昨天对吴海狮的那番狂话等于是放了狗屁,而且两回都是靠着苍蝇解围,等于是栽了。”

司马青笑笑道:“不过你栽得应该,人家是比你高出一筹,麻子,今天算是瞧见你的真功夫了,还真有两把刷子。”

柳麻子连忙道:“得了!得了!司马大爷,您别损我了行吗?麻子要是真行,还会叫人捞了两个耳括子去。”

上官红道:“麻大哥,你也别泄气,究竟你也捞了回来呀。”

司马青却道:“论拳掌功夫,你是逊人一筹,我说的是你的另一手功夫‘回手飞蝇’,夺命飞蝇李无影,人称一代怪杰,六十年前在江湖上,被称为黑道煞星,你居然把他的一手双飞绝技学会了,高明,高明。”

柳麻子却急得脸色都发了白:“我的爷,您饶了我行不行,什么帽子不好戴,您偏找出这一顶来给我扣上,那不是要了我的命。”

司马青一笑道:“李无影前辈以飞蝇绝技,享誉人间,不知多少人想列入他的门墙,可是这位前辈却无意传徒,有许多认识他的老朋友,动之以情,说上几车子好话,想叫自己的子侄投在门下,他都拒绝了,而你却能得到李老前辈的青睐,这是何等体面的事,你倒不敢承认了。”

柳麻子苦笑道:“我的爷,我要是真列在他老人家的门下,还会不张扬吗?老人家授过我一点技术我是承认的,因为他跟先父交情还不错,可是我没学会,只能发出一头而已。”

司马青道:“麻子,这就不够意思了,你刚才明明是发出了两头,一头唬了那小子一下,使你扳回了两记耳光,另外一头则被你用暗力手法逼在半空,直到危急时才救了你的急。”

柳麻子更急了,正待张口说话,司马青却笑道:“你别开口,好麻子,身怀夺命飞蝇绝技,瞒得我好紧,今天非灌你两盅不可。”

拿起面前的酒壶,就把壶嘴塞入他的口中,一面猛灌,一面低声道:“我知道第二头飞蝇不是你发出的。”

柳麻子咽了两口酒,才翻着白眼。

司马青又道:“我还知道是跟你对手的那个小伙子发的飞蝇来为你解围,他也姓李,多半是李无影的后人,李前辈一生行侠,他的后人不会没出息得与好人为伍,他投身在那边,一定是别有用心,所以你该替他承认下来。”

柳麻子好容易灌下了一壶酒,心也定了,叹气道:“我的爷,麻子可服了你了,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对江湖上的事懂得这么多,麻子才露了一丁点儿,底细就被你摸得清清楚楚。”

司马青笑道:“是因为今天你算露对了地方,十大天魔中的独目天尊杜一虎,本来叫怒目天尊,就是在李无影手中吃了亏,被夺命飞蝇打瞎了一只眼睛他才改了号,对夺命飞蝇的种种,他记得很清楚,我不说出来,人家也饶不了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呢,也免得为李老前辈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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