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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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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觉得不太妙,这下子来的人多了,每个人调谑问讯一番,还有几个是家乡同里的士子,他们都是家中道了寇患,手头拮据,前一阵子还找他借贷过。www.maxreader.net

当时,因为自己手上也不松裕,每人借了五两银子,对方虽然不够,却也未便嫌少,相互感慨了一阵而去。

他若是知道了自己为秦淮河一个婊子梳拢而拿出了五百两银子,这就很难对人解释的了。

自己与香君的感情以及不得不如此的苦衷,却是不足为外人知道的,想想只有躲一躲的好。

恰好记起有个文友,在栖霞山上置了一所别业,每年秋天都在那儿赏枫读书,曾经一再力邀自己前往一游,干脆利用这个机会去躲一天吧!

于是叫店家代为租赁了一头健驴,带了些碎银,一迳往乡下去了。

走了一个下午,近晚时才到,那个文友见他到来十分高兴,杀鸡宰鸭款待他,非常殷勤。

那是一个土财主,着实有点银财,但是书却没有读通,四十多岁了,还是一领青矜,连个秀才都没捞到。

好在他很会安慰自己,说是命中富贵不能双全,上天既然给了他这份用不完的钱财,已经够宽厚了,若再贪心不足,妄在求贵,必将招致天怒。

为了附庸风雅,他在栖霞山上置了这所别业。而且还买了一个没落的士人家女儿,辟为外室,安置在这所红叶山庄中。

那个女孩儿长得倒还清秀,肚子里的文字却也勉强可以,对朝宗的文名却是十分景仰的,听说他认得朝宗,吵着要良人请来一求教益。

那位土财主虽是向朝宗表示过这个意思,但也知道希望根渺茫,却不想朝宗果真翩然而至,怎不喜出望外。

两口子招待之殷勤是不必说了,倒使朝宗感到很不安,那位如夫人芳名倩如,为了表示她的书香后人身分,使得朝宗能看得起她一点,特地把自己陪嫁带过来的一些破字画古董拿出来请朝宗品鉴。

她说这是先人数世相遗,其中颇有些古物,但是她的父亲却宁可贫病而死也不肯卖掉一幅。

朝宗自然是表示了一番崇敬之意,检视了一下那些宝贝,却只有苦笑,所谓古董,只不过是些宋瓷元陶,年代是有了,但是古董店里俯拾即是,根本不值钱,字画倒有几幅名家的东西。

但也是本朝的人,如唐伯虎、文徽明等等,知名度是够了,却不是根有名的几帧,何况看看那些纸质印色,到底是不是真品还有问题。

因此要他开口评定,他倒是十分为难,倩如倒很知趣,笑着道:“侯相公,没关系,你尽管说好了,我不会怎么样的,我只想知道一下这些字画的真伪。”

朝宗想了一下才道:“嫂夫人,那我就直说了。这些名家虽都已作古,但究竟是本朝的人物,若是再过个两三百年,必成真品。”

那位财主却不明白了道:“候公于,唐伯虎的画跟文徵明的字,在现时已经很值钱了的。”

朝宗只有苦笑道:“吾兄尚未明白,这一字一画,笔力、气势都根够了,可以直追古人,但是用的纸却是近数十年的产品,再者用的印泥太艳,一看就知道不出十年,所以要再过两百年,才成真品。”

“喔!你说这些作品是临摹的。”

“依照小弟的评断是如此,不过这些临摹的人手法极高明,已可乱真了,只是他没注意到用纸和印泥。”

倩如的眼泪掉了下来,哽声道:“若是先父听见了侯公子的话,一定会多活两年,实不相瞒,这都是先父所临摹的,他一生贫苦,字跟画都不错,看见了这两个人的字画后,十分激赏,每天就埋头苦练,揣摩这两个人的笔意气势,最后自信已有十分把握了,才作了这两幅,拿到了古董商那儿去,人家一打开就说是假的,他一气之下,就此不起。”

“哦!这原来是令尊大人的手泽,那真太失礼了。”

“不!你说他已经能够乱真,他不知会多高兴呢!他见人才瞄了一眼就知道是假的,还以为是自己的技艺不足,未能得先人神髓,那知却是纸张和印色的毛病呢!他自以为已能乱真,才会拿去试试的,那知一下子就被人识穿,想到多年的努力都成泡影,所以才愤急而死。”

“唉!老伯已有此功力。何必又去临摹古人的呢?倒不如就用他本人的名字,相信也不会被埋没掉的。”

“候公子,没有用的,这年头人重名尤甚于一切,有才华而无名,想要出头太难了,先父一生默默以终,就是因为不出名。”

朝宗只有一叹,他知道这也是事实,无财无势,没有渊源的读书人,假如没有特殊的才华机遇,出头实在太难了。

倩如又捧出了两把扇子道:“这是先人所遗,他虽精于书画,却始终不敢轻易涂鸦。”

朝宗见到的是两支素扇,倒是没有大重视,可是接到手中展开后,倒为之一怔,这的确是珍品。

也是真正的古董,扇骨是以名贵的湘妃竹制,扇面则是以细绢蒙在白宣纸上,洁白光润,一望而知为极品。

怪不得倩如说她的父亲虽精书画,却也不敢落笔了,那是因为这扇面太可爱了,若能加以润色固为佳事,但万一略有失误,势将造成终身的遗憾。

他一面赞赏不绝,一面反覆观看,竟是不忍释手,倩如道:“侯公子认为尚堪一观吗?”

朝宗道:“岂止是尚堪一观,简直太好了。”

倩如道:“那就请公子赐下一诗,以光颜色。”

“这……我实在不敢当,如此珍物,我的那笔字怎么能配得上。”

“公子别客气,妾身虽不擅书,但是却看得懂一点,公于的细楷已经不让王郎,只是功力稍逊,但娟秀却过之,用来题这种局面,最是合适不过。”

她的男人也道:“侯相公,你就别客气了,我自己虽是老粗,但小妾却是读过几天书,她说好,一定就是好的了。”

朝宗仍是谦谢,倩如道:“侯相公,我家郎君雅好斯文,但是每每惹来不少讥讽,侯相公不弃下交,已经使我们感激万分了,故而请相公一定要掷赐墨宝一帧,也好给郎君在人前有样拿得出来的东西。”

“说得是,侯相公,实不相瞒。我在收藏古董字画上,不知化了多少冤枉钱,结果还惹了不少闲气,往往花了大钱还买进了假货,所以我发誓不再要古人的东西了,在今世的才子里求,而且要当面挥毫,那总不会假了!这扇面是一定要您劳神的。”

倩如道:“妾身只求相公题一把,另一把素扇则以为酬,这扇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制作尚称精美。”

这个条件使朝宗十分动心,因为那柄扇子实在太逗人喜爱,而且他正在担心,明日为香君梳拢,银子由龙友张罗有着落了,自己多少得带点礼物去,有了这柄扇子,自己再题首诗算上去,就太妥切了。

因此他也不再推辞了,再者他对自己的诗与字也相当自负,相信不在一般名家之下,拿出来也不丢人。

当下用了番心思,先把倩如要求的诗题了,然后又趁着余兴,为自己那一柄扇子上,也题了一首五绝:

秦淮桥下水,旧是六朝月;

烟雨惜繁华,吹萧夜不歇。

写了自己也觉得意,厮混了一天,第二天,他又骑着驴子回到城里,换了件新衣服。刻意修饰了一番,才笼着扇子,一迳又走到了媚香院。

沿途上已经有不少人向他拱手道喜,可见这件事相当轰动,倒是弄得朝宗很不好意思,因为这究竟不是正式娶妇,千金宿妓,这是少年浮夸子的行迳。只有随意地敷衍了几句。

经过柳麻子说书的地方,碰到了吴次尾与陈定生他们。朝宗更不好意思了,正不知要说什么,但是那几个人只泠冷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朝宗心里愈发地惭愧了,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只不过是嫖一个婊子罢了,在南京,这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他们经常也在书寓里聚会,又没有问他们借钱,做出这副嘴脸,算是什么呢!

一赌气,也不理他们了,倒是陈定生过来,低声向他道:“方域,香君是个好女孩儿,对你的一片痴情大家也知道,你要替她梳拢,朋友们无不赞同,贞娘也在我的面前诉了不少次的苦,说那妮子守定了你,推掉了不知多少的银子,你一时无法接她出来,也应该为她意思一下,只是你怎么用那种人的钱呢?”

朝宗这才知道是为了这缘故,连忙道:“是龙友替我张罗的,他为官虽然有点不清不白,但毕竟是斯文一脉,你们平常也跟他有来往。”

陈定生冷笑道:“杨龙友这个人不能说他坏,但有时却不免糊涂,你千万要多加小心的。”

说完勿勿地走了,因为吴次尾在远处大声地呼唤,朝宗一腔热闹被泼了盆冷水,心里很不痛快,来到媚香院,倒是很热闹,披红挂彩,锣鼓喧天。

他一进门,就有人叫道:“新郎官来了。”

劈劈啪啪,一串百子炮燃了起来,然后是一大堆莺莺燕燕拥了上来,那都是秦淮河畔旧院的姑娘们,吵着讨喜钱,吱吱喳喳,乱成了一片。

幸得卞玉京赶了来解围,把那些姑娘们拖开了,朝宗才得脱身,来到大厅里,但见衣冠楚楚,冠盖云集坐了一堂,朝宗大部份都认得的,贺喜之声不绝。

看样子贞娘倒是不小气,酒席也是定最好的,五百两银子,她并没有赚下去,而且还贴上了一点,竟像是真的嫁女儿的样子。

红烛高烧,一幅大幛面上钉着一个斗大的金喜字,那是用金箔打的,估计着也有七八钱了,那是等入洞房后,赏给打杂等人的小赏,朝宗心中又不安了,排场这么大,使他又欠了一个人情。

杨龙友算是大媒,也穿了一身新,笑哈哈地迎了上来,直擦头上的汗道:“我的爷!你上那儿去了,我就差没着人找你去了,吉时将届,不见新郎,这不是要我这个媒人好看是吗?”

旁边一人笑道:“可不是,侯公子好得你来了,否则我们的好好先生就要变成个光蛋了,贞娘少说也扯下他一半的胡子。”

举座为之大笑,杨龙友把朝宗推到喜案前面,贞娘挽着盛妆的香君下来了。

大厅中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为香君的美而震惊了,因为这不是出嫁,所以她没有遮上盖头。

这是很讲究的,女子一生中只能遮一次盖头,坐一次花轿,若是孀妇再嫁,就只能乘坐小轿了,所以形式上虽是如同出嫁,但有些地方是不能逾越的。

也因为如此,香君那张吹弹得破的俏脸才能一览无遣地展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寂静过后。才是一片赞叹声,有的夸珠联璧合,有的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朝宗看了香君的美丽后,心中也十分得意,觉得这五百两银子花得很值得。

席中的贺客颇不乏财主。要他们一掷数千金来换取自己此刻的地位,他们也都愿意的很。

只可惜他们肯花钱,香君却不肯接受,这一朵娇艳的鲜花,今天就是自己的了。

他挺着胸。站直了,等香君来到他的身边,接近了,可以看到香君的眼睛有点红肿,那是刚哭过的。

想必是她们娘儿俩在楼上说过一阵话,这倒更像个新嫁娘了,交拜天地,行礼如仪,只缺了叩拜高堂一项,贞娘只是名义上的娘,当不起那一跪的。

送进了洞房后,朝宗拿出那柄扇子,放进了衬着红绸的盘子里。

那是催妆诗,又是定情礼,倩如知道了用途之后,又给他穿上了大红的流苏,下面打了个同心结,系了一对比翼鸳鸯,更加别致了。

盘子端出去,绕过大厅一周,给宾客们共赏,果然又获得了一片赞叹。

连杨龙友都跑来叫道:“到底是尚书公子。出手不凡,诗与字是不必说了,当世不作第二人想,更难得的是那柄扇子,你是从那儿弄来的,告诉我。那怕是五百两银子一把,我也要去买几把。”

朝宗一笑道:“龙友,亏你还是画兰名手,竟说出这种没见识的话来,像这种素扇,已经是无价之宝了,有钱也没处买的。”

杨龙友道:“正是这话,我才问你从那儿弄来的。”

“一定是弄来的,不作兴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吗?”

“不会!令尊尚书公的毛病我知道,他若是家藏有这种好东西,早就拿出来了,不会等到你来献宝。”

侯朝宗知道父亲雅好古玩,法眼极高,只可惜宦囊不丰,每遇珍品,常生望而兴叹之憾,而自己这方面的知识也多半得自家学薰陶,扇子不是携自家中,倒是被杨龙友这个人给猜中了。

但是他却不肯将来源说出,只笑笑道:“我是由一个想不到的地方无意间而得之的哩。”

杨龙友不死心,仍是追问道:“到底是在那里,你告诉我吧!我是真心想买,因为下个月是建安王过三十大庆,园海托我代他买几件新奇一点的寿礼。”

“园海是谁?是不是阮大。”

杨龙友红了脸道:“就是他,方域,此人以前虽然做过一件错事。但近几年来已颇知悔改,一心向善,而且他也颇有才情,极力想跟大家亲近一下。”

侯朝宗道:“我对这个人并没有私怨,但是复社中几个中坚人物却对他深恶痛绝,非要置之于法不可,可知当年他的行为的确有不可原谅之处,你跟他来往我不管,可别把我拖进去。”

杨龙友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但是听了朝宗的话后,却也不便再说了,也没有在扇子上追问下去,而且这时酒筵已经开了,忙着招呼入席,就把事情岔开了。

客人来的不少,但是由于几个知己的都没有到,朝宗不免觉得遗憾,草草地敷衍了一阵。

那些客人跟朝宗并不太熟,再者这究竟不是真的婚嫁,闹了一阵,大家也就散了,卞玉京跟龙友两个人把朝宗送进了新房,打趣了几句,也就识趣地退走了。

香君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上,手中玩弄着朝宗送给她的那把房子,一言不发。

朝宗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高烧红烛,遍室罗绮,屋子里的情调充满着喜气香君看起来也较四年前定情之时美多了,此刻,可以尽情地爱她了,但不知怎的,两个人竟都有些不调和的感觉。

最后还是朝宗道:“香君,你喜欢这把扇子吗?”

香君道:“喜欢,因为上面是你亲手题的诗。”

朝宗道:“那首诗并不好,只是随口堆砌,没什么意境,更没有什么意思。”

“我倒认为这样子好,感情是放在心里的,一定要形诸文字,反觉虚伪了,如果你在诗上说对我如何如何,我倒是不太会珍惜了,而且我认为你这二十个宇,这是挺有意思的。”

“喔!你倒说说看,意思在哪里。”

“你这首五绝虽是眼前即景,但隐约有一种感慨,对这种歌舞点缀升平的气象并不以为然,烟雨惜繁华,吹箫夜不歇,隐约之间,似乎也有古人夜泊秦淮,那种商女不知它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感慨。”

朝宗在作诗时,倒没有这种心情,可是现在经她这么一说,似乎真有点那个意思了。

他也知道,这四句诗平铺直叙,是描述虚空的写法,可以作很多解释。

香君的心里充满了忧时伤遇的感慨,所以想到那上面去,自己倒是不便否认,只有笑笑道:“难为你想得那么透彻,这是我不好,在送你的定情诗上,不该写这些的,好在还有一半的空白,等我用心再另外作首好的,给你写上去。”

“不!就是这首好,我很喜欢,这证明你不是醉生梦死的那一群,心中时时都有家民之思,没忘记国难方殷,在欢乐中,都在警惕自己,我很高兴。这正是我最景仰的人。”

给她这么一说,朝宗倒又有点惭愧了。因为他捉摸了一下自己,实在没有那么积极,而且在此时此地,谈这些也未免太煞风景。

所以他坐在香君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道:“香君,别谈那些了,这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好容易在已到这个机会,我要好好地爱爱你。”

香君的脸也红了,柔顺地靠在他的怀中,两人默默地温存片刻后,香君道:“我把扇子收起来,换了衣服,咱们好好地喝一盅,慢慢地聊。”

“啊!你还要喝酒。”

“是的,这是我的一个大日子,我一定要好好地庆祝一下,喝它几杯,你看。我这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她起身先打开了箱子,把那把扇子郑重地收了进去,然后又脱去了锦服,只穿了紧身的小袄,卸了头面,把那条长长的青丝发辫,又仔细地编了起来。

朝宗道:“还梳它干吗?难道你不睡觉了?”

香君斜睨了他一眼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梳垂髻了,明天起就要把发竖拢上去,作妇人的打扮了,所以我要再梳它一次。”

“喔,所谓梳拢,就是这个来由。”

香君轻轻,一叹道:“我盼着这一天,今天总算盼到了,而且也趁了我的心愿,但不知怎的,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太像似的。”

朝宗笑道:“你盼着这一天?是难耐春闺寂莫?”

香君红著脸道:“看你,嘴里没一句正经话,我只盼着这一天,是因为我还顶着清倌人的牌子,可是自从上次在山上给了你之后,巧不巧就有了,幸亏求到郑姐帮忙,用药堕了下来,可是我自己也知道,模样儿在变了,听人家说我是清倌人时,忍不住就要脸红,我只希望能早一天把那块虚牌子挥掉,免得老是在人前怀鬼胎。”

朝宗也觉得歉然道:“怪我不好,我是不知道,否则我一定会设法赶了来。”

香君叹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那时我是自愿的,再说你知道了,赶来了又能如何,那个时候,你想为我梳拢,可没这么轻松,娘是多半也看出一点什么了,实在也拖不下去了,才肯答应以目前这个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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