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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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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先干了这杯酒。”

“好吧。”刘庚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上个周末您有应酬,我请帮我打小抄的杨帆吃了肯德基。您能不能先告诉我,您和杨帆妈妈——陈一卉阿姨是不是早就认识?你俩真是老同学?杨帆妈妈说的。”

“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我只是好奇。”

“不重要咱就不细究。接着说,你请杨帆吃肯德基怎么啦?考奥赛班她帮过你,即使没有这一层,认识了,成朋友了,请她吃肯德基不算什么,用不着汇报。”

“我不是汇报肯德基的问题。老爸您知不知道她家的情况?她家最近有新变故。”

“什么变故?”

于是,刘远航把从杨帆嘴里听来的关于她“失踪”十多年又突然回来的爸爸,以及这个爸爸肝癌晚期需要治疗,给杨帆妈妈平添经济负担,弄得她家面临困窘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刘庚旺说了一遍。

刘庚旺听罢做思考状。

“老爸,您紧皱眉头干什么?我还没说要您干什么,您打算拒绝吗?”刘远航问道。

“不是。我能猜到你的意思,肯定希望你老爸对杨帆家施以援手。对不对?”

“您还挺神的。”

“臭小子,低估我的智商?这事情看上去简单,其实并不简单。我皱眉头并非不愿意帮助她们,而是我估计杨帆妈妈不会轻易接受我的帮助。从上次打交道来看,你陈阿姨是个心气儿高、决不轻易求人的人。儿子你想想,人家给咱帮了忙,假如能从经济上给她们补偿,求之不得呢,爸爸怎么会拒绝你?但这事情不见得好办。”

“这我就不懂了,你们大人总是比中学生复杂。我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至于怎么办,就看您的啦。”

“儿子,你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这天晚上,刘庚旺没睡好,他想了许多事情,都和仅有一面之缘的陈一卉有关。

要不要帮助陈一卉,这几乎不是问题。别看刘庚旺做起生意来有奸诈嬗变、不择手段的一面,那是商战中的潜规则使然,不得已而为之,骨子里他是一个善良、有同情心的人,要不然没法解释他对亡妻的殷殷深情以及对亡友遗孀刘嫂子的同情照顾、对得癌症的干爹慷慨解囊。所以,让他拿点钱帮助陈一卉渡过难关,根本不存在吝啬、舍不得人民币的问题,何况他刚刚求这个女人帮过忙,正愁无以回报呢。问题在于刘庚旺和陈一卉虽然没有深交,但这个女人对他内心的冲击力却不可小觑。刘庚旺之所以苦苦思索,是要理清他对陈一卉的感受及其她对他内心造成的冲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要说陈一卉漂亮,她确实漂亮,但刘庚旺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有几个能让他怦然心动?自从上次为儿子的事和陈一卉吃过饭之后,这个女人总在他脑子里冒出来,甚至连连进入睡梦中,和他演绎出很极端、很桃色的梦境。这是怎么啦?不是说男人都喜欢年轻女人吗?刘庚旺经历过的年轻女子也不少,却没有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的,陈一卉仅仅一面之缘,怎么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不走呢?想必陈一卉自有过人之处,或者说,他和她之间存在着某种机缘?

刘庚旺需要仔细琢磨琢磨陈一卉,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着魔?

陈一卉长得什么样?刘庚旺努力回忆,尚能在脑子里勾画出她的形象:身材高挑匀称,不显妖娆,但曲线分明,凹凹凸凸能抓住男人的眼球。脸蛋儿是传统仕女的鹅蛋形,但又略微偏瘦,于是有了一丝容易被人忽略的狐媚,既不能说是轻佻,但又勾人魂魄。她的鼻梁周正挺直,嘴的大小恰到好处,唇红齿白,整体的五官搭配严谨而又和谐,无限韵致。如果说陈一卉作为女人身材和五官都无可挑剔的话,她毕竟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眼角的鱼尾纹可以看出来,白晳颀长的脖子也有了难以遮掩的肉褶。这样的女人对经历丰富、阅人无数的刘瘐旺来说能有多大的杀伤力?问题出在她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一点儿不假,陈一卉的丹凤眼和柳叶眉漂亮倒在其次,关键是那双眼睛内涵丰富,有很多能使男人灵魂战栗的元素。分析女人眼神中的内涵需要功力,刘庚旺觉得他的脑子不够用了。不过,还是要努力地想,想清楚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首先,这个女人的眼神能让你觉得温暖而且安全。面对这样的眼神,男人的感觉好像周围全是和煦的阳光,拂面的轻风,甚至会有婴儿在襁褓中那种舒适、被呵护的感觉。不用说,这种眼神是母性的,是女人特有的、与生俱来。不过,在刘庚旺的人生经验中,具有此类含义的眼神不仅仅来自成熟的、有一定年龄和阅历的女性,有的少女,甚至女孩的眼神也会让男人有类似的感觉,似乎女人本来就是男人的老家,女人能给男人温暖和依靠,与年龄无涉。

其次,陈一卉的眼神还能让人心生同情。和她用眼睛交流之后,你自然而然想为她做点儿什么,仿佛不在她身上有所付出良心难以安宁。那是一种沧桑的、怨忧的眼神,毫无疑问是坎坷的生活阅历所造就。这种眼神除了让男人觉得欠她的,还给你一种深不见底的神秘感,于是你有了深入探究的愿望,似乎那眼神是一个吸引力强大的幽深的山洞,你不走进去永远会觉得遗憾。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女人眼神中的妩媚,一种隐藏很深的妩媚。这里所谓的妩媚和一些浅薄轻佻女子故意做出来的妩媚绝不是一回事儿,这是女人眼神中最重要最本色的东西,和女人眼神中的母性一样与生俱来,是骨子里的东西。有阅历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女人要是没有这种东西,恐怕很难称之为女人。这种妩媚不需要刻意表露,而需要隐藏,隐藏得越深越能吸引男人、杀死男人……

刘庚旺不可能把陈一卉眼神中所有的东西都读懂。一个女人的眼神内涵丰富,你还能说她仅仅是一个女人吗?不,这样的女人是女中英杰,是尤物,是近乎妖的女中极品,男人怎么能抵御得了?难怪,这些天陈一卉牢牢进驻我刘庚旺心中不肯离去,她是一颗威力无比的原子弹在我心中被引爆,自己整个人怎么能不被炸为碎片?

刘庚旺不得不承认,自打与陈一卉吃过一顿饭之后,他实际上幻想着让这个女人成为自己的另一半!自从十多年前老婆病故之后,刘庚旺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女人。她好像自天而降,突然出现在面前,让刘庚旺一下子懵了,然后喜出望外。

刘庚旺怎么能不认真对待这个女人呢?对他来说,帮助或者资助陈一卉绝非易事。

不是简单地给几个钱。既要给她以帮助,还要设计出一种让她乐于接受的方式,更要小心翼翼保护女人的自尊以及她曾经受伤的心。

究竟该怎么办呢?刘庚旺苦苦思索,夜不成寐。

发生在龙川市的高考作弊案被平面媒体和网络媒体炒成了热点新闻,在全国引起持续关注。在一次例行的市长办公会上,周世勋市长专门讲了这件事:“同志们哪,龙川市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各个方面的建设成就,在陇原省怎么说也属中上水平,但都没有引起全国性反响,一个高考作弊事件,可让我们出名了!这几天你到网络上搜索‘龙川市’,十条有七八条都和高考作弊案有关。我们需要知名度,可这种出名方式难免让人尴尬。对这件事,市委市政府十分重视,昨天书记办公会上,市委王书记作了重要指示,要求市政府高度重视,当作一次危机来处理。王书记和我交换意见,看法是一致的。对于公安部门调查此事,我们要给予全力的支持配合,迅速查明案情,将那些胆大妄为、敢于以身试法的人捉拿归案,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对于教育系统,比方市一中和市、区两级招生办在这个问题上失察的有关领导、管理人员,甚或还有介入此案的相关人员,都要查清事实,触犯法律的移送司法机关,犯错误的依照规定严肃处理,该给予行政处分的决不姑息。这件事大家要高度重视,义仁同志具体督办一下,你是政府主管教育的领导嘛。”

“我也简单说几句。”周世勋讲完,卜义仁接过话茬,“首先,作为主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我应该检讨。无论如何,今年我市高考发生集体舞弊,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给龙川市丢脸了。按照王书记和周市长的指示精神,我一定认真督办此事,一查到底,把违法乱纪的人绳之以法。不过,我认为在案情没有查清以前,大家也不要自乱阵脚,也许还有一些误会,也许有的媒体记者故意夸大事实。最终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起码,我们不能自己给自己抹黑。您说呢,周市长?”

“要实事求是,决不护短。要通过调查处理,依法办案,彻底打消喜欢钻空子的人所有的幻想。要一次性根治,不留后患,以儆效尤。”周世勋说。

市长办公会刚刚开完,卜义仁立即打电话召见教育局长。程元复来了以后,卜义仁给秘书交代:“我和程局长有要紧事商量,来人来电话你挡一下。除了市里主要领导,别人找就说我不在。”

程元复进来的时候哭丧着脸。

“卜市长,对不起。都怪我工作没做好,闹出事情来了。要是乱子大了,我负不起这责任,万一再牵涉到您……”程元复一开口先检讨,一副忧心忡忡、担惊受怕的样子,坐都不敢坐。

“元复同志,你怎么慌神了?不就是段力维被拘审嘛,一个年轻人把握不住自己,犯了错,该负什么责任由他负好啦,你慌什么?”卜义仁端着领导的架势,“你先坐,坐下说。”

“这次是金城大学从大一新生中先发现问题,公安很快介入,从省城把柴大福弄住了,然后才扯上段力维。就怕这俩人顶不住,警方顺藤摸瓜,还会带出别的人和事来,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程元复虽然落座,仍然欠着身子,在卜副市长面前,他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你说说,麻烦到底有多大?元复同志,不是我说你,干嘛沉不住气?真的天塌了还有大个子顶着,对你来说不见得会遭遇灭顶之灾。‘每临大事有静气’,自乱阵脚要不得呀。”卜义仁的口气一以贯之居高临下,程元复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心里不得不敬佩顶头上司有城府。

“卜市长,阵脚倒没有乱,不过,仔细想想事情也不小。今年从s省到龙川参加高考的学生一共有十几个,确实是批量的‘高考移民’,严重的是,高考时他们根本没来,是别的学生——高二的尖子生为主——替考的。要是再把替考翻腾出来,还有假户口,也是在龙川市办的,这样会牵涉好多人,要负刑事责任的决不是段力维一人!再说,‘高考移民’报名、考试的过程,我也不是完全不知情,甚至还给段力维打过招呼,让他尽量帮忙,别的环节也没有完全放任。我要是被牵扯,恐怕也不是作检讨的问题。我真有些害怕……”程元复说。

“这正是我叫你来的原因。段力维不是被龙川市公安局拘审了吗?咱有办法可想。只要他能咬牙坚持,把该承担的责任担起来,不要胡扯乱咬,别人还不至于被牵涉进去。他要是只顾脱罪,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肯定还要有人进牢房,他自己最终也会重判。我说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嗯,嗯。”程元复拼命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完全领会卜义仁的意思,“您是说想办法堵上段力维的嘴,让他把事情尽量揽到自己身上?”

“我这么说了吗?”卜义仁沉着脸,轻轻摇头,“包括你们教育局的人,尤其是两级招生办的人,嘴也要严实些。”

“您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段力维已经不在教育局可控范围之内,我恐怕无能为力。”

“里面的人难弄,再难也要想办法。你把外面的人弄好,把你们系统的人弄好,就行啦。”

“我知道了,卜市长。”

“策略要高明,行事要缜密。遇事尤其需要智慧,想好了再做。我相信你,元复同志。”

像卜义仁召见程元复一样,教育局长也召见了禹志荣。区教育局局长是个唯唯诺诺的人,让程元复看不起,招生一类的事但凡牵涉到区教育局,程局长一般直接找区教育局副局长兼招生办主任禹志荣。小禹脑瓜子灵活,与程元复私交甚厚。

“这几天心慌不心慌?”禹志荣进门坐下,程元复问他。

“心慌?”禹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像有一点儿。局长您是说市一中高考作弊?”

“嗯,还不错。我以为你一点儿都不心慌呢。你告诉我,一中段力维被公安局拘了,这几天你都干了些啥?”

“我?我正常上班正常工作呀。您说我该干点儿啥?”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问我让你干啥,你干脆啥也别干,坐以待毙吧。哼!”

“程局长,您别生气,我没有装傻。段力维给‘高考移民’办报名手续,是他的个人行为,是从省城来的柴大福找他办的。这事情不牵涉我,我总不能把手指头往磨扇里头塞吧?我估计在这件事上段力维也不会乱咬别人,咱不必因为他被拘留就慌神。我认真想了,无大碍。”

“你倒是能稳坐钓鱼台。我问你,小禹,明明知道那些学生是‘高考移民’,不光段力维在市一中给办手续,在区招办也顺利过关,能说你一点儿问题没有?”

“倒不是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些孩子有完全合法的户籍证明,要说弄虚作假,责任也在公安户籍部门,我这儿只是对市一中高考报名进行审查罢了,大不了说我们工作不细心。要是有人说我故意给高考移民开绿灯,我还不承认呢。其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您很清楚,要不是您打电话给段力维壮胆,那小子可能不愿意痛痛快快给办呢。”禹主任一方面推卸责任,一方面似乎有意提醒程局长不要光指责别人撇清自己。

“哎禹志荣,你咋听不懂话?故意的吧?我当然不光来提醒你,也不是说这件事我没有责任,我是说你应该想好应对策略,总不能静静等公安局找你,到时候就被动了。你在我面前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懂仅高考报名这件事你可以抵赖,因为有公安局的假户口在先,有段力维不严格把关在前,那么我问你,除了报名,那些高考移民是怎么参加考试的?s省那群孩子来龙川参加高考了吗?”

“这……”

“这什么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甭以为柴大福肯定讲义气,不会彻底交代。这种侥幸心理完全要不得。包括段力维,要是被警察逼急了,他想坦白从宽,为自己脱罪,知道的不知道的,猜想的,推断的,捕风捉影的,一股脑儿都说,你想想会是怎样的后果?小禹,你是区招办主任,是具体办事的,到时候领导不一定帮得上你。响鼓不用重锤敲,你还要我把话说到什么程度?自己想去吧。”

听局长这么一说,禹主任真正慌神了:“局长,您说,我该咋办?”

“你不是脑子挺好用嘛,非得我把什么都说破?”程元复端起架子,不再搭理禹志荣。

其实,在此之前,禹主任一直抱有侥幸心理。给“高考移民”报名并非没有染手,但他只是在中间起了穿针引线、推波助澜的作用,主要造假的环节不在区招办,所以他可以大瞪两眼不认账。谁让公安局给办户口呢?谁让市一中明知道这些学生来历不明还给办报名手续呢?区招办不可能去查每个学生的报名资格。至于组织学生替考,区招办是玩了猫腻,但也有浑水摸鱼的余地,赖一赖也许就过去了。所以,即使省城的高考掮客柴大福落网,市一中段力维也进去了,禹志荣并不认为他有戴手铐进班房的可能。高考作弊哪一年没有?只不过规模有大小,办法有不同,迄今为止从来没有翻过船,今年这道坎儿难道过不去?不至于吧。可是今天让程元复一说,禹志荣感觉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回到家里,晚饭比平常吃得少,味同嚼蜡。后来上了床,老婆看见他情绪不好,想用主动示爱的方式给他调节,结果被禹志荣粗暴地推开。

禹志荣越想越害怕,几乎整夜都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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