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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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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曼儿是开开心心出门的。www.xiaoxiaocom.com

她生平头一回出国,一颗心遏不住兴奋之情六月完成及圣女中的学业,同窗都要各奔前途,这是大家最后相聚的机会,她是万分珍惜,为这趟毕业旅行做许多准备,欢天喜地的……

「早知道会出这种意外,我绝不让她出去。」董太太泪流满面道。

董大使拍拍妻子的肩膀试图安慰,自己却也忍不住摘掉金丝边眼镜,抹着眼角。

飞行员喝了酒上路,他的同行说他当时的情况和一只醉鸡没什么两样,当局对此很难加以解释,不过他们声称那条飞行路线的天候十分稳定,「酒精方面」不致构成问题。

飞机坠毁在莽莽荡荡的群山,不易展开大规模的搜索,勉强找到若干人机的残骸,也就算完事了。心碎的家人放弃了希望,黯然而返。最后的事故报告上总结,机上乘员无一幸存……

「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她的同学全都遇难了,自己造出许多故事来……」董太太哽咽道。蓝蓝回乡,文珊出嫁,好多同学还在气愤那大胡子没本事开飞机……

葛医师代表医学上的立场,侃侃说明:「一个人在受到重大的冲击和刺激,造成身心的紊乱,精神上产生错觉和幻想,这也不算稀奇。」

这点或许不算稀奇,但是董大使剩下最后一点科学的怀疑精神,他提出绝对稀奇的问题:「曼儿究竟是怎么死里逃生,回到上海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不免带上惊异感,他太太也不禁抓住他的手,夫妻俩都是满脸的敬畏之色。

为这整件事做整体分析和解释的,则非此刻昂然站在窗下那位大喇嘛莫属了。

大家都和他维持有几步的距离,这大喇嘛不仅仅面目阴沉,服色特殊,他身上就是有种严厉的空气,教人一见就要退避三舍——现在他们和他同处在一个房间,这实在也有点不得已。

董乐华还清清楚楚记得今天清晨玉佛寺那种场面的震惊——他与妻子是在午夜下飞机的,一听说女儿有了下落,忙不迭就随同公安追了去。提到这个,他们还非得感谢葛医师不可——曼儿一出现在医院,葛医师随即报謦,给他们越洋电话。还没有在玉佛寺亲眼见到女儿那之前,他们夫妇心里还始终半信半疑着……

董乐华呼一口气。好在他运用了一点影响力,把玉佛寺的骚动压下来,控制消息,让当局撤了回去,留下事关紧要的几个人就此事密谈。这当中,这位自称自来十万珠国的大喇嘛自然是重要关系人。

董乐华一生担任外交使务,热悉列国列域,这辈子就从来没听世界上有个十万珠国。当然了,赫定喇嘛也不稀罕就他的国家为众人多做介绍——看来这国家完全不乐于发展观光事业。

不过董乐华夫妇关切的不是该国的观光事业,而是奇迹似复活的宝贝女儿,又怎么和一个位处喜马拉雅山的神秘佛国扯上关系的?

「我十万珠佛爷的魂魄附身在令嫒体内。」他说话宛如诵经,带着一种魔力。

董乐华夫妇一时也分辨不了这算好事还是坏事,连同葛医师一起发愣地望着他体体恳求他说下去。

「三个月前,在我十万珠国界的孔雀石滩,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变故,佛爷在变故中丧失生命,当时风云变色,想必是令嫒搭乘的飞机刚巧飞过,不知基于何种围缘际会,我等凡俗无法悟解,佛爷的魂召进入令嫒的躯体……也因如此,令嫒才能够在万死中得一生,神奇地反回故里。」

「可是……」对这位本身俨然就像个佛爷的人物,提出质疑似乎有些不敬,但是事情又不能不弄清楚,董乐华少不了要问:「怎么见得贵国佛爷的魂魄是在我我女儿身上?」

「她胸口那朵莲花,」赫定正色道。「与我佛爷胸口上的莲花毫无二致。」

董大使和董太太相觑了一眼,对于他们的女儿突然在胸口冒出一朵莲花,而且是那么浑然天成,根本是无从说起。

医院的小会议室里有片刻的静默,葛医师皱着眉,其实他那副眉头不皱的时候也像皱着,他忽然努着下巴问:

「那个和曼儿在一起的年轻人,和这件事有关连吗?」

赫定喇嘛的面色剧转,马上让葛医师知道他所提的问题有敏感。

「他就是致使佛爷丧生孔雀石滩之人!」

董乐华夫妇和葛医师都倒抽一口气——倒不是因为他公布的这消息,而是他那股激愤的神色,他一双锐目所迸出来的寒光,都教人见之悚然。

然而赫定毕竟也是个有精沈修为的僧侣,他能控制私人感情的作崇,他做深深的调息,用较缓和的口吻道:

「他在十万珠国和佛爷结下极深的因果,因而造成佛爷的烦恼恶业,佛爷在孔雀石滩因他而死,今日又因他而生,寄托令嫒之躯,追随此人,这……」赫定的声音突然一颤,掠过一抹悲凄与迷惑的神情。「这实在是我等凡俗无法悟解之事。」

董大使简直要举双手同意——他是学数理出身,但是现在碰上这个一下生、一下死、一下因果、一下恶业的佛爷,他的脑子再清楚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完全陷入我等凡俗无法悟解的境界。

董太太就来得比较识相,她不拿人的脑力去对抗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她索性只要求说:「我不管别人怎样,我只要我女儿平安无恙就好了。」

葛医师抓住这场谈话中他出头的机会,转向大使夫妇,神色放得比那大喇嘛还要严重,沉着调子说:

「董先生,董太太,曼儿的心脏衰竭得非常厉害……」他顿了一下。「我怕她撑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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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儿!

灵龙被梦里他自己的一声呼喊所惊醒,猛然睁开眼睛。他躺在一间冷森的房间里,炎间空而干净,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他身上一张薄毯也不能带给任何舒适。

他摇摇晃晃的下床,一阵比先前更加昏沉的感觉,使得他忍不住呻吟,扶头站在那儿。他却渐渐想了起来——这全托葛医师的福!在医院里,他不许众人把曼儿带走,葛医师于是抓住他的胳臂戳也一针,让他倒下来。

至少他们把他当成病人,不是犯人,灵龙嘲弄地想。

但是曼儿呢?她人在哪里?

他记得他在失去意识之前,拚命注意他们把曼儿安置在何处,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把董小姐送到特等病房。」

灵龙避开工作人员,在廊上抓住一个住院病人打听,他喘着,因为昏沉而有点口齿不清。「特……特等病房在哪儿?」

这病患见到有人问题看来比他更严重,似乎很感安慰,热心地指导灵龙。「三楼走廊最后那间……走后楼梯快一些,而阅也没有闲杂人等拦下你质问你做什么。」

灵龙躲在转角好一会儿,确定护士俱已离开,才溜入病房。

她躺在那儿。灰绿色冷冷的铁床,冷冷的被子,身上许多插管和线路,床边都是仪器,闪着红的、绿的光点……每一样都不像会让她好转,只像会了她的命!

灵龙冲到床边,胸膛像被什么给堵塞住。她的脸好白,白得近乎要透蓝了,她紧闭的双唇仍然像花瓣,却是失了色的花瓣。不知怎地,灵龙有种感觉,觉得她今天这样子全是他害的,他堵住的胸膛顿时转为痛楚。

灵龙伸出手轻抚她柔柔的面颊,记得吻她那里的滋味,那种甜蜜;他内心充满痛苦与温柔,哽哑地低问:

「-倒底是谁?为什么来到我的生命?」

玉佛寺的石庭之上,红衣喇嘛匍匐向她跪拜,连灵龙都为之震撼。红衣喇嘛总在他的梦魇里恐吓他,现实中却有这女孩对他百般的护卫和眷顾,使得灵龙不禁要问——红衣喇嘛、曼儿和他三者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纠结和关连?

自从灵龙在书楼醒来,彷佛大病一场,忘却过去,冥冥中也晓得那过去的不堪回首,情愿自己浑浑噩噩。碰上朵丽丝更让他不想要回忆,回忆不但使得他感到混乱,更感到胆寒。

然而现在,仍然带了那份胆寒,他却不能不伸手褪下曼儿的睡衣,看看她的胸口。

她的胸口,雪白的肌肤,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镂在那里。

灵龙双目瞠开来,觉得惊异,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震颤从骨子里直冒上来;他抖着手,以指尖去轻触那朵莲花,沿着花纹慢慢的走……

一种熟悉感从他的指尖直掠向心头,他的意识处突然像打起了响雷,一声声敲着他的记忆,那遥远的,像在生命之外的记忆……

蓦然之间灵龙热泪盈眶。

他什么都失落了,他什么都忘了,但是有一种刻骨的情感,被掩埋在性灵底层的记忆,却被唤醒了,现在回来了,回到他的生命。

灵龙的泪水滚滚落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床上的女孩如同听到召唤,幽幽张开了双眼,那双灵秀清柔的眼睛看着他,眼睛深处的那条灵魂看着他……

他记得那样的眼神,他记得这不悔的深情,深情所蕴的那条灵魂,它曾经用无私与宽广的爱来容纳他,现在它飞渡过千山万水,渺茫的生,绝望的死,历经一切,痴痴地回到他身边,依旧带着那份不悔,要来续这未了的情缘。

灵龙什么都忘了……然而他只需要记得这个,也就足够了。

女孩的手悄悄把他握住,他合掌包住它,牵到自己泪涟涟的面颊上。这一刻,两条灵魂也跨过生死形体的隔阂,得到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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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丽丝在病房门口站了许久,床边的那一幕让她无法忍受,那一幕清楚地让她晓得她自己人生里的欠缺。欠缺而无望的人,永远对富足的人感到妒恨。

护士进了病房驱赶灵龙的时候,又发生了小小的骚动,最后叫了两个打杂的来把不速之客架走。当然灵龙又挨了一针——他的情绪一直太激动了。

但是朵丽丝另有方法,她在一个适当的时间溜进灵龙的病房。他沉睡着,然而极不安宁,他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上,一双俊浓的眉打着结,那张脸很不快乐,但是扣人心弦。

她不自禁用一根指头去触摸灵龙的双唇,他在昏睡中突然叫了声「曼儿」,把她吓一跳,清醒过来,她的脸孔显出一种更尖锐的恨意——这个男人把他吝惜给她的东西,捧在手心奉给另一个女人,单单这点,就够她一辈子恨他。

她从口袋掏出针筒和一只小小的黄色药剂,趁四下无人之际,把那剂药注入他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少,灵龙被一个女人的声音给叫醒。她的声音很熟悉,但不亲切,她背着光站在床边,形成一道令人不快,也看不清楚的黑影。

「灵龙,」她把嗓音压低,催眠似地说:「曼儿就要死了,她病得很重,活不久了。」

灵龙急迫地想说话,想做反应,可是整个人了是异常迟钝,像中了麻药,躺在那里动不了。

那女人把脸凑近来,她有双黝黝的眼睛。「只有你能救她了,灵龙,她需要你,你愿意吗?你愿意救她吗?」

他拚命挣扎,拚命叫嚷,然而看不出动作,也听不到声音。

「你愿意把心给曼儿,救曼儿一命吗?」那女人用谆谆善诱的口吻问着他。

终于,他从干枯的喉咙迸出声音来,「曼儿……我要救……曼儿!」

她笑了,一只手搭在他心脏的位置,经言细语道:「我就知道你愿意。」

她走了,留下一股浓香把灵龙又推入无意识的状态里。

朵丽丝慢慢地走,摇曳生姿地上三楼。他们都在特等病房,每一张面孔都是凝重的。

董大使扶着董太太挨在曼儿的床边,董太太-着手帕不断擦眼泪。「她的情况本来控制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恶化成这样子?」

赫定喇嘛在房间另一头,此刻也出现忧色。千辛万苦的寻来,他可不希望活佛化身有个三长两短,说什么他也要这女孩保住性命……但是他了解原因,他阴沉地说:「凡人之躯负荷不了佛爷的魂魄,何况她又是有病在身……」

董大使转向赫定喇嘛,气急败坏道:「那就叫你们佛爷离开我女儿的躯体,别再折腾她!」

赫定怒道:「你以为这像脱件衣服那么简单?转世化身,灵魂附体,本来就是奥妙天机,凡人尚不得解,又岂能扭转?」

董大使语塞了一会儿,然后转向葛医师,「葛医师,难道没别的办法救我女儿了吗?」

正在监看心电图的葛医师回过身,还没开腔,一副深蹙的眉头就让人一颗心直往下掉。

「现在唯一的希望,」他说。「就是做换心手术了。」

赫定道:「你就快做这手术,还等什么?」

董大使找到报仇的机会,马上还击,「你以为换心手术像换件衣服那么简单?一时之间上哪儿去找一颗适合的心脏来换?」

葛医师颌首。「等待换心的患者不少,我手上现有就二人……三个月来一直在等适合的心脏,有一位昨天已经去了……」他掉头看床上的女孩。「曼儿的情况要来得更紧急,我怕她连一周的时间都熬不过去……」

董太太捂嘴哭起来,董大使和赫定喇嘛这时候双双败坏了脸色,倒是取得难得的一致。

朵丽丝知道出场的时间到了,她款款步入病房,像个报佳音的仙女,对他们微笑道:「曼儿小姐有救——有个人愿意捐心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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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工作积极而稳密的展开——一对救女心切的父母,一个一心一意只求护主的喇嘛,加上一个非常了解他在这场情况里能有什么收获的医师,形成坚强的阵容。

葛医师在这整件事里固然有董大使保障的前途,有大喇嘛许诺的质实好处,但是最教他跃跃欲试的还是科学实习的这一部分——活生生的从人体里剖出一颗心脏!感觉好象回到纳粹时代那种生猛的实验精神里去,太教人兴奋!

曼儿的神智时明时昧的,她一直在挣扎,想要醒来,必须醒来,最深的意识里知道,她钟爱的那个人在等待她,她必须回到他身边。

她悠然睁开双眼,茫茫望着灰白的天花板,逐渐地回忆,然后哑着喊了声:

「灵龙……」

一个白种女子移而病床边,卷来一股浓香,曼儿看她片刻,说:

「-就是潜入书楼那杀手。」

朵丽丝一愕,但随即嗤地笑了,摇头道:「可怜的女孩,病得胡言乱语了,」她抬手亲昵地抚着曼儿的额头,一边柔声说下去,「不过-别害懊,-不会死,灵龙要把他健康的心脏捐给-……他多爱-呀,愿意牺牲自己来救-!以后他的一颗心就会在-的胸腔里跳动,多么奇异,多么感人呀!」

曼儿突然发出尖叫,在床上猛烈挣动,把插在身上的管子都扯掉了,惊动护士和隔壁休息室里的董先生、董太太,一起奔进来。

「曼儿!怎么回事……」

女孩揪住父母的手,声嘶力竭道:「我不要灵龙的心脏!我不要他死,他不能死……」

朵丽丝在混乱中优闲地走出病房,她晓得不管曼儿再怎么哭嚷,怎么反对,也变更不了事实——这天之骄女,大家都爱她,都要保全她的命,即使不择手段。

把这对纯情男女的爱情像汽球一样刺破,完成目的的最后一个步骤,她感到痛快得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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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龙纵然不能动弹,不能做清楚的言语表达,神智却还留着几分,知悉四周的动静,或者说阴谋——先是一群人围在他的床边,像参观木乃伊一样的打量他,窃窃私语。

「这样合法吗?行得通吗?」曼儿的父母问。

马上有比他们强烈的意见,掩盖疑虑和最后那一点理性,是喇嘛,是葛医师——曼儿命在旦夕,务必要救她,舍此别无他法了,况捐心人生命讯息薄弱,看来也活不久了。完全是正当与理智的诉求,闻不出一丝血腥味。

他们问他:「你愿意救曼儿,把心给她?真的愿意?」

灵龙咬牙筋喊:我不要曼儿死!救救她!

不见得他们是真听到灵龙内心在-喊,对于他的反应和意愿,他们亦不加详查。救人的行动求快,灵龙可以察觉四周忙碌紧凑的动作,给他抽血,给他检查,把他推进推出,做一切准备。

灵龙感觉到危机,像断崖边缘生死的一刻,他却仍然恍恍惚惚,迷失在五里雾中。

雾中有个声音亲爱而急切地叫着他,「灵龙,灵龙,快醒来,醒来保护你自己,别让他们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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