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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幻想的空中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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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大的手电筒。www.mengyuanshucheng.com”洁突然这么说。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暗吗?”我问。

“嗯,因为那里是冥界。”洁说:“那里是死人的国度。我有笔型的手电筒,但是那个太小了,我需要亮度更大的照明器材。”

“刚才丽莎被枪击的房间里或许会有。”我说:“要去拿吗?”

洁点头。于是我们回到地上满是血迹的房间。

我一边伸手到架子上拿手电筒,一边问:“那里是幽灵的国度吗?”

洁表情严肃地点头,说:“怎么了?杰米,你不敢去吗?”

我想了想,点头回答:“是呀!幽灵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而且还会在半空中飞呢!我投降。就算有枪,我们也不是幽灵的对手,因为子弹会穿过他的身体,我们怎么和他对抗呢?”

可是洁摇摇头,说:“有那种幽灵吗?我们的对手不会在半空中飞,身体也不是透明的。”

“你能保证吗?”我问。

“当然。不过,根本就不需要保证。”洁拿起手电筒,以十分轻松的口气说着。

接着,他向右转,试着点亮手中的手电筒,检验手电筒的亮度。

然而事情并非如我们想像中的那么乐观。那时我和洁一样,也是背对着玻璃窗,所以完全没有发现身体半透明、头部有一半已经变成骨头的怪物,正在窗户外面,注意看着我们的举动。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如果那时我回头看的话,一定会吓得腿软,吓得拒绝洁提议的这趟冒险吧!

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来到安藤设计的玻璃露台。我抬头看,小雨仍然不停地打在玻璃露台的天花板上,上面的天空无星、无月,一片漆黑。

洁走到像走廊一样的纵长形玻璃露台的南端,抬头看着天花板。他打开手电筒,照着天花板,仔细查看小角落。我站在他的旁边,也抬头看他手中的手电筒所照的地方。往里面推开的纵长形窗户紧闭着,雨打不进来。

洁手中手电筒的光芒慢慢地往下移动,沿着纵走的金属闩上下闪动,照亮玻璃箱角落的金属部分,还把脸靠过去看。

仔细查看之后,他看到玻璃的内侧有一个地方湿了。

“你在做什么?”我问。

“我在想这个玻璃箱是不是坏掉了。”洁说。

我笑了,“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洁说。

“如果这个玻璃箱坏掉了,那么我们就会从半空中掉下去。”

洁打断我的话,并命令我:“杰米,拿椅子来给我好吗?吧台旁边的圆凳子最好。那个比较高。”

于是,我去吧台那边拿来圆凳子。洁立刻站到凳子的上面。

“你在做什么?”

“杰米,你不觉得这个闩有点弯曲吗?”他指着眼前的闩说。

我也看着那个闩。乍看之下,并不觉得那个闩有什么奇怪之处,但是在洁的提醒下,我仔细观察那个闩。果然,细长的金属杆的中央,确实有向左边的方向稍微凸起的形状。

不过,我还是不觉得这样的凸起有什么奇怪之处。我觉得这是常有的事情。任何施工都会有些缺陷,只要不造成使用上的困扰就好了。只是正中央的地方有点歪曲,并不影响使用的功能。

“这个闩确实有点弯曲,但是使用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是吗?你能把它关起来吗?”洁说。

于是我便试着关关看。虽然有点卡卡的,但还是可以闩起来。

“你不觉得奇怪吗?”洁问我。

“没问题呀!虽然有点卡卡的,但是无损闩的功能,没有坏掉呀!”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扇窗户是开着的。”洁说。

“开着的?”

“对。这个窗户的室内这一边有点湿。因为窗户被往上打开过,雨水跑进来的关系。现在这里还是湿的,可见打开窗户是没有多久之前的事。”

“但是,现在已经关起来了。”

“是关起来了。”

“是丽莎打开的吧!”我说。

“或许是……”他说着,然后拉紧夹克的下摆,扣紧拉链,把拉链拉高到领口后,又说:“但,也或许不是。杰米,打开闩。”

他命令着,我也照着做了。

接着,他便用力推开占了壁面中央三分之一大的窗户。他以和地板的接点为支撑点,往上面的方向推开窗户,天花板上便出现了一道裂缝。雨水立刻打进室内,也打到我的脸上,潮湿的冷空气同时侵入室内。

“喂,洁,你该不会要……”

“杰米,你也把你的上衣拉紧,外面的雨很冷。”

在已经吓呆的我还来不及反应以前,他已经伸直了背,用手抓住天花板的角,然后用力让身体往上挺,将头伸进天花板上打开的缝隙里。

“喂,伸得进去吗?”我问。

“伸得进去。”他一边进行接下来的动作,一边大声回答我,

然后,他以左脚踩在闩上、右脚顶着玻璃的方式,支撑着双脚,努力地往上蹭,终于爬出玻璃天花板外。这种事情光是用想的,我就会怀疑洁的脑筋是不是有问题,更何况还在这种下着冷雨的夜晚里做这种事。

我抬头看,洁已经出现在湿漉漉的玻璃天花板的另一边了。他趴在玻璃天花板上,慢慢转动身体,转到缝隙这边时,对着我招手。

“洁,你的脑子没有问题吗?”我叫道:“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上来就知道了。你也上来吧!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我也要上去?”

“对,你也要上来。”

我根本没有想过洁会要求我和他做一样的事情,所以我觉得非常害怕。我努力想编出什么理由拒绝洁的这个要求。玻璃天花板上全是雨水,一定非常滑吧!而且,那里还是距离地面三十四层楼高的地方。他一定神志不清了。

“把你的斯普林菲尔德枪收进口袋里,拉链拉起来。两手都空出来,抓着我的手。快!”

洁根本不让我有找藉口的机会。

没办法,我只好也踩在椅子上,拉着洁的手,努力的把头伸进那个缝隙之中。接着,我像洁那样,右脚顶住玻璃,左脚撑着闩的金属杆,双脚慢慢辛苦地往上蹭,好不容易才爬出玻璃天花板外。可是在爬的过程当中,我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洁的话。

趴在湿漉漉的玻璃上面时,我觉得好像连手背都被水淹没了。大片的玻璃板上,因为雨水而显得十分滑溜。从上空降下的雨雾不断落在我的肩膀和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高了的关系,来到外面后,黑暗之中的风声显得特别大。冷风吹着我的脖子,我觉得愈来愈冷了。这完全不是我平日想像得到的事情。这里是曼哈顿的摩天楼上方,不是一般人会来的地方。

“洁,你到底想做什么?”因为寒冷和愤怒,我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要来这么可怕的地方?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不是朋友家的屋顶呀!你忘记潘特罗·桑多利奇的头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的头也会变成那样呀!”

“我的脑子很清楚,也没有喝醉。”洁说着,并把我们刚才出来的缝隙关起来。“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他好像很习惯人家这样责问他了,便自己先做了解释。

“洁,万一现在有人在里面,把闩的金属杆闩紧的话……”我非常害怕地问。

“那就没有回到人类世界的方法了。”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很干脆地说着。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恐惧到达最高点,忍不住尖叫出声:“快打开那个缝隙!”

可是洁却说:“如果里面有人留意门窗的动静的话,那么现在是关是开,其实是一样的。”

我想想,洁这话说得没错,只好闭嘴了。确实,现在就先把它关起来的话,里面的人反而不会特地闩上金属杆。只好抱着这样的希望想了。

洁在玻璃板上慢慢走着。他靠着墙,留意着脚下的情况。走到南端的墙壁角落后,他再度趴下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下面。我也戒慎恐惧地往他的旁边靠近。

“很高吧?”我问。

于是洁回头看我,说:“我知道这里很高。但是,我是在看别的东西。”

“什么?什么别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我,却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打开灯光,照着不断被小雨濡湿的黑色石头墙壁。灯光在墙壁上来来回回照着。

“有了!”他说。

“有什么?”

“踏脚处。”

洁说着,把手电筒收回口袋里,然后把左手伸进墙壁上部的带状装饰沟缝中,接着像是要把身体垂下去似的,慢慢移动自己的下半身。我吓得快昏倒了。

接着,洁的腰部突然滑过被雨水打湿的玻璃角,他的整个身体都悬在半空中了。

我吓得大叫:“洁!”

“干什么?”整个身体垂在半空中的洁,竟然还这样回答我。我吓得直冒冷汗了。

我再看一眼,发现他的左脚已经踩在窗户与窗户中间的希腊风石柱的凹缝上,身体的重量也慢慢地移到左脚上了。接着,他的右脚缓缓地移过去,用右手抓紧墙壁下方的狮子嘴巴后,松开了左手。洁的身体慢慢往下移动。

“洁,我们非待在这种地方不可吗?”我还是大声地责问他。

我想快点回到温暖的室内。

“你想步上桑多利奇的后尘吗?我全身都湿透了,不想奉陪了!”

“杰米,你认命吧!这件事情非我们去做不可。”洁说。

“我们?你说我们?”我瞪大了眼睛说。

“对,我们。”洁说。

“反正你要小心一点!”我死心了,只好这么说。

“我知道。”

从玻璃的边缘往下看,通过洁身体旁边的雨滴,好像被眼下的地面吸进去一样地迅速落下。不过,雨滴大概也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到达地面吧!毕竟这里是三十四楼的高空。

走在潮湿的石头路面的行人,像针一般渺小,再加上此时是黑夜,所以几乎是看不见的。在路面上缓缓流动的车辆,因为动作较明显的关系,勉强可以看得清楚。

洁右脚的脚趾踩着窗檐,将体重慢慢移到右脚上后,原本踩在石柱凹缝的左脚,便沿着石柱的纵向沟往下探,最后踏在狭窄的窗檐上。我觉得他的手心一定都是汗了。

“啊!你真是一个疯子!你不要命了吗?我可不想参加你的葬礼!”我叫道。

“那是你的自由。”洁说。

“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人!你这种人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我不陪你了!你可不要叫我跟你做同样的事情!”我绝望地喊着。

“杰米,你仔细看我的动作,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洁抓着墙壁上的狮子嘴巴,在屋檐上慢慢移动,这么说着。

我大约有二十秒钟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来。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

“是啊!你。”洁不耐烦地说。

“我不可能!”我大声地说。

此时此刻,我很后悔自己是男人。如是我是女人的话,就可以哭着逃回室内了,但男人不能用这一招。

“杰米,你马上就能明白了。你也试试看,就知道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可怕。”洁说。

“不要开玩笑!你看下面!我又不是马戏团的团员。”

“但你是登山社的不是吗?把这里想成马特霍恩峰(matterhorn)吧!”

“我没有爬过那里!”

“难道你总是爬相同的一座山吗?”洁说。

听他这么说,我才惊觉自己好像真的是那样。通常登山家总是会挑战没有攀爬过的山,结束一个挑战之后,就会继续下一个挑战。

“我又没有叫你走钢索,只有叫你做你能做的事情。马特霍恩峰比这里更高呢!”

“这是什么话!就好像妈妈会说的话一样,不要去纽约!诺维奇(norsich)是好地方,比纽约好多了。”

“什么?那是哪里?”

“诺维奇,是康乃狄克州的小城。虽然没有什么人知道那里,但是那里有古老的剧场,对演戏的人来说,能够在那里演戏,是人生无上的光荣。在秋天满月的日子里,商店衔的老板们会集合在一起,在那里演莎士比亚的戏剧。别小看他们,他们的戏是很前卫的,在他们戏里,哈姆雷特是女人。你一定无法想像,为那种小城市的居民写的剧本,变成当地报纸上的铅字之后,曾经给了我听有的满足感。啊,我为什么不乖乖听我妈的话就好了?那样就不必面对现在的危险了!我真是个蠢蛋!来纽约做什么?”

“尽管后悔吧!杰米,你想整个晚上都待在这里吗?”

“你刚才说马特霍恩峰?那里没有这么可怕的悬崖。这里是垂直的墙壁,马特霍恩峰不是。”

“往下看的话,都是一样的。”洁冷冷地说。

“喂,洁,明天不行吗?至少找一个没有下雨的日子。”

“一定要下雨天的晚上才行。今天这样的晚上才安全。好了,轮到你了。”

洁的左右手各靠着一头狮子嘴巴,站在窗户外面只有那一丁点的凸出处。他的脚下有无数的窗户。和数量多得超乎寻常的窗户比起来,贴着墙壁站立的洁虽然显得十分渺小,但也让人感觉到他鲁莽的行为与疯狂的举动之下,那股不畏惧鬼神的不逊精神。

我觉得人类是不可以做这种事的,因为这是鸽子或老鹰等在空中飞的动物,才能做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它们,也不能飞到这么高的地方吧!

“小心点。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因为是你,我才会邀请你一起去’了吧?”

确实明白了。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跟他抬杠。既然觉悟到根本逃不了这一关,我只好看着墙壁的上方或窗户的上面,找找看有没有带状的横条装饰物。

“那里有凹缝吧?”洁说。

如他所说的,我看到像凹缝的地方了,便试着把手伸出去摸摸看。

“这个吗?有了。”

“左手伸进去那个凹缝,抓紧,然后身体再慢慢下来。”

“知道了。右手呢?”我说。

“右手也一样,先抓住柱子上的装饰。身体下来了以后,左脚往左边的柱子移动,找到柱子中间的踏脚处之后,稳稳站好。”

虽然我是真的生气了,却还是照着他说的做了。当我的身体从玻璃箱上滑下来,站在离地面三十四楼高的屋檐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想夸奖自己的心脏竟然这么有力。

“很好。现在,用左脚的脚趾去找石柱中间的凹缝。”

我举起左脚,慢慢照着洁的指示做。

“真的有那样的凹缝吗?”

“再往下一点点,柱子后面的四英寸下面,正好有一个踏脚处。先用脚趾滑过去找。慢慢来。”

“你刚才不是叫我快点来吗?”我吼道。

我努力发挥我的攀岩经验。大学时期,我曾经在室内的人造岩壁上练习过好几次攀岩。水泥做的人工岩壁上的手攀处和踏脚处,和这栋摩天楼墙壁上的缝隙一样窄小,那时我反覆地练习用手指抓手攀处,上上下下岩壁好几次。老实说,没有做过那种训练的人,根本无法在冷冷的雨夜里,攀附在摩天楼最高处的墙壁上。

但是,训练的时候,身体是系着绳索的,万一失败掉下来,还有绳索的保护,可以吊在半空中;安全着地之后,还可以和同伴聊天。但这里不行,一旦失败,就是被送到殡仪馆的命运。

“有了。”我说。鞋尖碰到洁说的踏脚处了,我的身体终于稳住了。

“好,然后把身体的重量挪过去……”

我慢慢把身体的重量移到左脚上,这才摆脱垂在半空的状态,我的心情也获得百倍的安心感。

“轻松多了吧,杰米?不过还是要谨慎一点,潮湿的石头是很滑的。多花点时间慢慢过来没关系。万一你掉下去了,我可没有救你的办法。”

“所以你自己去就好了呀!”我又大声说。

“跨过来!”

“不要撞坏了,那可是奥森·达尔马吉的贵重骨董!”

洁的指示一个接一个。

“很好,杰米,就是那样。接着松开右手,找寻墙壁下方的狮子头。”

“狮子头?这回是狮子头吗?”我说。

“对,狮子的头。”

“随便什么都好,这里没有任何可以遮避的地方吗?没有不会被雨水濡湿的踏脚处吗?”

“动作慢一点没关系,花多少时间在这个步骤上都可以。要小心。”

“找到了!找到狮子头了。”

“我没说错吧?”洁说。

“总之又不是你的头。墙壁上还有什么东西?”

“现在,把右手伸进狮子的嘴巴里,然后抓住。”

“抓住?抓住什么?”

“把手伸进狮子的嘴巴里。杰米,狮子的嘴巴里有把手。”

“把手?”

我依言把手伸进狮子的嘴巴里,用手指摸索着里面。狮子的嘴巴里有高高低低的构造,当我的手指往下弯曲时,果然碰触到附着在嘴巴深处、像把手一样的东西。

“真的有把手!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把手?”

“轻松多了吧?抓紧把手之后,就可以松开左手了。慢慢来。”

“喂,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种机关?”

“推理的。”他说。

我不说话了。真的很难相信。但是,现在除了相信他说的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接下来都是这样慢慢来就可以了吗?”

“这只是单纯的登山。”洁说。

“你的意思是,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吗?”我很害怕地说。

“这要看情况。”洁说。

“看情况?你说的情况是什么情况?”

“你先到我这边来再说吧!”

洁的话虽然让我感到不耐烦,但是已经来到这里,根本无法后退了,所以我只好慢慢地接近他,走到他的旁边。那里是宽不到十公分的潮湿石檐。站在那里时,即使脚尖顶着墙壁,脚后跟的部分也会悬在半空中。但如果是窗户上面的窗檐,则可以勉强让整个脚掌都贴在上面。

“杰米,你已经明白了吧?把手伸进狮子的嘴巴里,就可以抓牢了。所有的狮子嘴巴里都有把手。”洁一边说,一边又慢慢往前进,帮我探路。

我的身体来到窗户前,如他所指示的,我把两手伸到头上,左右各抓着一头狮子的嘴巴,窗户左右两边的狮子嘴巴里都有把手。

通常我是不会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更别说要在这种地方走动了。其实只要把手伸进排列在屋檐下的狮子嘴巴里,牢牢握住把手,就可以安心地站在墙壁上这浅浅的凸出处了。

但重点是,必须忘记自己的脚是踩在什么样的地方,否则怎么样也摆脱不了恐惧的感觉。

“杰米,走吧。就像这样抓着狮子的嘴巴,一步步走过来。”

洁示范给我看,他依序抓着狮子的嘴巴,在石子的凸出处上走着,往南边的方向前进。

经过窗户后,就像抱住希腊石柱般地绕过石柱。当他的身体来到狮子头的下方后,就放开原先的狮子嘴巴,去抓下一个狮子嘴巴,然后再抱下一根石柱。

他就这样一直前进到离我有点距离了,才回头叫:“杰米,你也过来呀!小心点,不要看下面。”

这时,突然吹来一阵风,雨雾像无数的白粉包围着我的身体。往下一看,我的脚下是无数的窗户所形成的摩天楼绝壁,遥远的地面是一条像细绳子般蜿蜒的马路。雨水在黑暗中疯狂地乱舞,隔了一段时间后,才会落到遥远的地面上。

一直盯着下面看的结果,那种身在高处的感觉消失了,恐惧像麻醉剂般,麻痹了我的脑子,我觉得我好像要被吸进地底一样。遥远的地面道路,像长长走廊尽头的墙壁。

下定决心不再看向下面之后,我也慢慢地开始横向移动。雨水滑过我伸出去的脚上,仿佛行走在河流的浅滩。潮湿的鞋子变得愈来愈重,冷冷的雨不断打在我的衣领上,风也不时拂过我的背脊。我觉得好冷,我的指尖发生了让我感到害怕的变化,因为指尖的感觉愈来愈迟钝了,抓着狮子嘴巴的手感觉怪怪的。如果此时是在地面上,那这样的变化不算什么,但现在是在高空上,所以意义大不相同,一个不小心就是死路一条,而且还会死得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看来还要花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走得到转角的地方。洁已经在转角的地方等我了。

要越过凸出的石柱并不容易,我花了相当多的时间,终于到达东面的南端,追上洁。

“如果没有狮子嘴巴里的把手,根本走不到这里。”我说。

“是走不到。”洁点头同意我的话,并说:“我们走到这里,就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啊?这是什么意思?”我说。

风微微吹着,但是吹过我们的身边时,声音却显得相当大声。

“杰米,我们刚刚从‘反方向’走了那张象形文字便条纸上的路。”洁说。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还是不明白洁的意思。

“象形文字的便条纸?什么意思?”

“杰米,你回头看看后面。”

我依言回头看。

“还是不明白吗?”

我把头转回来,看着洁,摇头说:“不明白。”

“你的手现在抓着什么?”

我看看自己的双手,然后说:“墙壁上的狮子装饰。”

“没错,是狮子。那你再转头看一次后面。”

于是我再一次转头看后面。

“是排列得很整齐的狮子吧?”

他说得没错。墙壁的中央有许多狮头的雕像,狮头像凸出于墙壁上,所以很容易就看得到。从我站立的位置看过去,排列得很整齐的狮头像,相当壮观。

“明白了吗,杰米?”

洁的询问声再度响起,我沉默了。

我可以感觉到这个壮观的景观一定有着什么意义,努力思考的话,一定可以想出那个意义到底是什么,可是我的脑子好像硬化了,没有办法转动。

“我们刚才走过的路,是一条大道。”

我的脑袋好像被打了一下似的,回头看着洁。但我还是说不出话。

大道?

“狮子大道呀,杰米!这里就是狮子大道。”

“原来如此!”我在内心里喊着,全身像被电到一样僵硬起来。

这里就是狮子大道?在这么高的半空中?而且是宽不到十英寸的“大道”?

“这一层楼被狮头像绕了一圈。这里就是建筑这栋摩天楼的男人的散步道。为了方便散步,所以在墙壁上安置把手。这层楼的上面还有克丽奥佩特拉之针大道。”洁说。

“大概还会有更多我们想像不到、让我们吃惊的东西。”

我惊讶得脑筋一片空白。

2

“杰米,来这边。”洁说着,便在建筑物南面的墙壁上,横行着向西走,走到中央地带。

洁身后的远方是哈德逊河的水面,水面在雨夜里闪烁着灰色的光芒。从我的位置看过去,贴在深夜的摩天楼高楼层墙壁上的洁的渺小身影,透着一股古怪的感觉。

不过,我的样子看起来一定也一样古怪吧!靠着装饰在墙壁上的狮头像,我默默地跟着洁前进。南面墙壁上的狮头像也排列得很整齐,所以只要不低头看、不害怕、不紧张的话,我们的行动其实是安全的。

此时我已经习惯在这样的高度上行动,不再那么害怕了。把这里想成是山峰上的岩壁就习惯多了。我好不容易可以这么想,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接下来要爬这个。”来到南面墙壁的中央时,洁指着眼前的墙壁,满不在乎地说道。

“爬这个?”我吃惊地说。

装饰在墙壁上的,是蛇腹般的图纹。那样的图纹以纵向装饰在墙壁的中央部分,宽大约四英尺,使用的石材和周围的不一样,颜色比较白。

抬头往上看,发现这条带状的壁面装饰往上延伸,一直到半空中。不过,话说是半空中,其实大约只有几码的高度而已,因为墙壁到那里就结束了。这栋中央公园高塔的北侧和南侧是呈现阶梯状、往上缩小面积的构造。烟雨飘落下来,洒在我完全没有遮掩的脸上。

“要怎么爬上去?”我很不安地问。这个墙壁上又没有狮头像。

“这里有梯子呀!你看这个!你把手伸进缝隙里看看,里面也有把手构造。”

我来到洁的旁边,照着他说的做,果然如他所说的。

“然后把鞋尖踩进缝隙里。你看,这不就像梯子了吗?这个墙壁就是为了让人能够轻易地往上爬,所以才做成这样的。”

“让人能够轻易地往上爬?”我不假思索地反驳,“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往上爬?”

我终于激动起来了。

“你往下看,在地面上行走的人,能知道你是人还是熊吗?你太小了,小到他们根本看不到。”

于是洁看着我,冷冷的雨水让他皱着眉,不过黑夜中仍然可以看到他白白的牙齿。

他说:“是吗?”

我便说:“当然!什么散步道?太可笑了!谁会在这种地方散步?老鼠吗?只要是脑筋正常的家伙,谁也不会想在这里散步吧!因为只要一步没有踩好,身体就会像绉纱衬衣一样,变得扁扁的。那样好玩吗?”

“老鼠中如果有所谓的智慧型……”

“有智慧的老鼠会乖乖地坐在房间的凳子上,不会乱动。”我说。

“那么,我们是不懂规矩的老鼠。”

“所以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跑到这种地方来散步吗?算了,我已无话可说了。”

“总之,如果没有这个梯子的话,这条绕着墙壁的狮子大道,就变得没有意义了。你不想上去看看吗?”

“我只想回到屋子里。上面难道有餐厅吗?有可以喝肯德基州产的波旁酒的漂亮酒吧吗?”

“要不要上去找找看?”洁说,然后就手脚并用地开始爬他所说的梯子。

好不容易习惯在只有十英寸宽的大道上横着走了,现在又要开始新的冒险。看到他爬的样子,我的脚发抖了,这当然和冷雨也有关系。我只能说他是个不要命的家伙!

“你竟然能活到现在!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叫道:“要死的话,拜托你自己去就好了!不过,洁,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一边在洁的鞋子下面往上爬,一边问。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我被洁骗了。

“什么?”

“你刚才说这里是散步道?”

“对,我是那么说了。怎么了?”

“不可能有人在吃完早餐或晚餐后,来这里散步吧!”

“为什么?”

“这栋摩天楼的窗户,除了一楼以外,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的宽度,没有一扇是例外的。”

“嗯。”

“那么,谁能在早餐之后来这里散步呢?有谁能够利用到这一条散步道?”

“你不是说老鼠吗,杰米?”

他的回答真让人生气。

“你说老鼠吃饱了以后,会来这里散步?”我说:“别说笑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爬着石梯。危险的地方通常不适合开玩笑,但是洁的玩笑话能让我们心情放松,让我们身处冷冷的风雨中,不会一味地只是紧张。

爬完梯子后,应该就是宽敞的楼顶了。

中央公园高塔的形状像一个大大胖胖的倒立“t”字,最上面的是钟楼。因为它有三种高度,所以每一个高度上面,都有一个楼顶。

此时我们所攀爬的梯子的终点,正是其中的一个楼顶——南侧最低的楼顶。

洁先到达了那个楼顶。在他下面的我,好像感觉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接着,我也到达可以看到楼顶的位置了,也就是说,我的眼睛已经到达楼顶的围墙边缘上。

“啊?”

因为看到奇怪的景象,所以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里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杂草丛生,一副原始草原的风貌。草原里竖着几根细铁棒,草原深处看得到水面,那是一个小池塘。

我爬上梯子,越过楼顶的围墙边缘,站在草原里。虽然是夜晚时刻,仍然可以看到烟雨落在水面上时所形成的无数涟漪。

“如我所想的,这里果然很了不起。”洁说。

我环视着四周。茂盛的野草不仅掩埋了我的脚,高度甚至到达我的胸口、我的背。

“杰米,来这里。这就是小径。”

依着洁说的话看去,果然看到一条被脚踩出来的细细小路。

那不是石子路,而是被雨水濡湿的泥地。

“这是什么?”我非常吃惊地问:“这么高的楼顶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是大湖,然后那是盖普史托桥。”洁说,然后踩着小径前进。

我走在他的后面,潮湿的草拂过我的前胸和后背。

“盖普史托桥。”洁指着桥说。

“是模型吗?”我问。

洁点头,说:“对,所以这条桥不是用来走的,而是用来看的。杰米,这里是危险地带,你的斯普林菲尔德枪借我。”

我把枪拿给他后,他随即把枪收进右边的口袋里,然后拨开杂草,继续往前走。

“看吧!杰米,那是莎士比亚像。”

洁指着被埋在杂草堆中,高度只到我们腹部的铜像说。

“莎士比亚像?”

“没错,很可爱吧?是复制版。沃尔特·史考特爵士像在那边,沃尔特·史考特爵士像的对面是费兹·格林·哈莱克的铜像。”洁好像在介绍自家庭院般解说着。

“这些都是做出来的?”

“当然是做出来的。”他说。

“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猜到的。”洁点头说。

“这栋摩天楼完成时,就有这些了吧?”

“不。”洁摇头说。

“简直像巴比伦的空中庭园……”我吸了一口气,喃喃说着。

洁点了点头,说:“没错。你完全正确。”

我看着在黑夜中被悄然的雨雾不停侵袭的空中庭园。

这里有草原,也有水池,可是没有园丁整理,所以呈现出原始、杂乱的风貌,好像被暴风雨吹袭过一样,高高的杂草乱七八糟地倒向一边。

这种风景很像郊外某个人烟罕至的空地,不过在这个风景的背后,却是灯火明亮的摩天楼群。

“贝多芬的铜像在那里,席勒的像应该也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杰米,你刚才说错了,这栋建筑物刚完成时,还没有这片草原,这里是后来才做的。”

“大家知道吗?”我问。

但是他摇头,回答我:“谁也不知道。”

“隔壁的大楼呢……?”我看着隔壁的建筑物说。

“附近没有可以清楚俯视这个地方的高楼层建筑物。这里是一个秘密乐园,是私人的王国。”

“谁的?”我反射性地提问。

“建造者的。谁也来不了这里,这里是脱离我们的世界,被封印起来的私人空间。所以说,我们是这里的第一号访客。就如你刚才说的,这栋建筑物的窗户都只能开启七英寸的宽度,所以谁也不能来这里。”

他这么一说,我的脑袋反而更加混乱了。

“既然谁也不能来这里,那这个乐园是怎么被做出来的?是谁?是乌鸦吗?而且,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有什么用意?”

“乌鸦或老鼠的乐园吗……?嗯,就某种意义来说,确实是那样。”洁说:“杰米,这里是中央公园,是中央公园的模型。至于有什么用意?这个嘛……或许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意了。如今曼哈顿岛上的中央公园,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了。但是,在一九一〇年时,中央公园可以说是世纪性的新建筑,因为要用人工创造一个庞大的自然景观,绝对是一种梦想性的计划。所以,他要在这里建造一座小的中央公园,并以这个梦想的公园名字,做为这栋大楼的名字。”

“中央公园高塔?”

“对。虽然建筑物不在中央公园周围的马路上……”

“嗯,这里离中央公园确实有点距离。”

“距离一个街区。因为把中央公园构造性地放入这栋建筑物里,所以用‘中央公园高塔’做为这栋建筑物的名字。”

“构造性地放入?那么,要建造这栋大楼的时候,就有这个计划了吗?”

“恐怕是的。在这栋大楼的建筑设计图上就有了。威萨斯本教授不是说过了吗?这栋大楼的梁柱超乎寻常的粗,楼顶的围墙也做得比一般大楼的楼顶围墙高,这是因为要承载泥土的关系。楼顶变重了,梁柱只好加粗,较高的围墙则是为了阻止泥土流失。这栋摩天楼在楼顶重现‘纽约计划’,以人工完成了大自然的景观。”

“重现纽约计划?”

“对。一种中庭的建筑模式。”

“中庭?”

“你知道ibm大楼吧?在用玻璃围起来的空间里,种了一座人造竹林。”

“嗯,我听说过。”

“那就是纽约。在高度的人工文明里,以人力创造出自然。这或许是一种自大的表现,但这也是科学这种东西的普遍特质。这种建筑模式便是这种思想的纪念碑,是具有未来性的。”

“是谁会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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