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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把酒聊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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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山到了。www.maxreader.net

这时候,不过是黄昏时分。但为了前面除去九十里外的鲁阳关,别无市镇,故只好提前落宿。进城之后,司马玉龙挑开篷车窗帘,朝大街两边略一张望之下,不禁脱口赞道:

“喝,好气派的地方。”

侯良玉微微一笑道:“当然喽。”

司马玉龙讶道:“当然?为什么?”

侯良玉微笑道:“这儿是三国时候关东诸将讨董卓、袁术的屯兵之处。老弟,你想想看,气派怎会小得了?”

司马玉龙暗吃一惊。心想:此人的学识好渊博啊!远处,一峰微露,在金黄色的晚霞反射之下,显出一撮镶着橙黄金边的迷蒙淡影,司马玉龙心中一动,暗忖道:我何不再考考他看?

于是,他伸手一指道:“侯兄,看到没有,那是不是本县因它得名的鲁山?”

侯良玉漫不经心地抬险约略一瞥,然后摇摇头,淡然一笑道:“不对,那是东南,鲁山该在我们身后的东北。”

“那么,那一座是什么山呢?”

“彭山。”

“哦?”

“后汉中兴名将岑彭的练兵所在。”

历史,人人会读,而每个人所读的历史,都是相同的。但要能做到见景生情,背史实如数家珍,信口道来,毫不牵强,实非奇才不办。……对于侯良玉这种惊人才华,司马玉龙不禁大为叹服。

他们住进一家东升老栈。

东升老栈的规模相当大,前后共计三进。

依司马玉龙的意思,住在第一进最好,横竖只歇一宿,第二天便要上路,出入方便得多。但侯良玉经过第一进和第二进的院落,只是皱皱眉,露出一派厌烦的神色,挥手催带路的伙计,要他找两间更好的。

于是,店伙计将他们领人了最后一进。

最后一进,进门后是座花园,翠竹如林,摇曳生姿。林间另辟了无数不同图形的花圃,遍标题着各种不同的花草,异香袭人,清幽雅静。地方虽大,一共也只有三处客房,对面一处,左右各一处,三处均是款式相同的一明两暗。

侯良玉怡然色喜,偏脸向店伙计问道:“好,就这里吧。……哪一处空着?”

“都空着。”店伙赔笑躬身道:“这一进的房钱稍微……是的,普通一般客官都是……

是的,是的,所以,现在都还空着……是的,是的,是的,……小的这就去拿水来。”

侯良玉挥手捧走噜噜嗦嗦的店伙计,朝司马玉龙浅浅一笑道:“老弟,这儿比第一进你中意的那两间如何呢?”

司马玉龙赧然一舌道:“好,当然好。”

“只是房钱贵了点是不是?”

“走在外面,能省为何不省点?”

侯良玉一拍司马玉龙肩胛,哈哈笑道:“跟愚兄走在一起,假如为银子担忧,那你可是自寻烦恼。”

店伙计带着两个手下,端来两盆水,以及一些梳洗之具,司马玉龙和侯良玉,各人分据一房,片刻之后梳洗完毕。

征尘涤尽,二人均是容光焕发,不亚于两块名玉。

侯良玉向店伙计吩咐道:“伙计,好菜好酒,多弄点来,快一点。”

司马玉龙笑道:“什么,侯兄想喝酒?”

侯良玉诧然道:“难道你不会喝酒?”

“喝醉了怎办?”

“谁要你喝醉?”

“你不是叫他们多弄一点么?”

“那就算了,伙计,酒免啦。”

“不,”司马玉龙笑阻道:“小弟说着玩儿罢了,男子汉,三盅五盅,活血安神,何伤大雅?”

顿饭光景,酒菜备齐。

侯良玉向站在墙角静候吩咐的店伙计摆摆手道:“伙计,你请便吧,咱哥儿俩,都不是擅酒之徒,有了这两大壶,尽够了。我们喝喝谈谈,也不定到什么时候才能散席,你去两边房间将床铺整理好,就可以走了,不经叫唤,此地毋须再来,碗盏明儿再收拾不迟。”

店伙计诺诺而去。

店伙计走后,司马玉龙举杯笑道:“来,侯兄,我敬你,敬你文武兼才,渊博超人。”

侯良玉举杯神秘地一笑道:“不,我敬你。我敬的理由,完全跟你敬我的理由相同。”

司马玉龙心下暗惊,表面上,仍然镇定地笑道:“侯兄这样说,岂非自讨识人欠明之讥?”

侯良玉哈哈大笑。

“承蒙褒奖,原璧奉还。”

“怎么说?”

“识人欠明的,是你,不是我。”

“哦?”

“我侯良玉向以相人有术,百不失一而自豪。”

“能为小弟举个例子么?”

“例子就在眼前。”

司马玉龙心头一震。

侯良玉朝司马玉龙迅瞥一眼,若有所思地咬了一下下唇,旋即展颜笑道:“来,伍老弟,先干了这一杯!”

二人对干了。

司马玉龙心想:“这位侯良玉,实在是他生平仅见的第一奇人,我司马玉龙的一切秘密,似乎早就被他识透,他之所以不肯将它拆穿,很可能怕一经遭破,令他司马玉龙脸上挂不住。所以司马玉龙又想,君子待人以诚,还不如由我自己说出来的好。司马玉龙以为,我一身清清白白,无事不可对人言。过去,只是武功不够火候,才改容易装掩避天地帮人物的眼目,现在,身居五行掌门,这种身份除了对天地帮帮主金兰一个尚有暂守秘密之必要外,本人的一切,已没有一点不可以公开。老实说,假如侯良玉米路不正,对我司马玉龙怀有恶意,两三天来,日夕相处,肌肤相接,有的是下手机会,他要动我的恶念头,早就该动了,他既没有那样做,那就证明他对我并无不善之意,这种情形下,我若不先掬诚相待,将来如何邀人家共参五月五的岳阳之会?”

当下,司马玉龙盘算已定。

他为侯良玉斟满空杯,二次举杯笑道:“说下去吧,侯兄,您说完了,再听我的。”

侯良玉微笑道:“你知道我有很多话要说,我也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你对我的身世一定想得很多,而我,对你的身世,也同样想得不少。……我们彼此均在不断地向对方试探,而都希望第一个了解对方。是不是这样的,伍老弟?”

司马玉龙坦然地点点头。

“说得更为露骨一点,”侯良玉微笑着继续说下去道:“我俩自第一次见面之后,就一直相互欺瞒对方,从我们各人道出来的假名假姓开始……这一点,请老弟听清,别生误会,我说的是‘相互’,这个相互,包括了你,也包括了我。”

司马玉龙暗暗心折,忙道:“是的,侯兄,小弟的真名是……”

侯良玉摇手止住司马玉龙的话头,笑道:“慢一点,老弟。姓名只是一个人的符号,朋友相交,贵在知心,知名仅为其次。现在,我们相处已有三数天之久,彼此这样熟了,真名实姓慢一点知道并不打紧。”

司马玉龙点头。

侯良玉微笑着又道:“现在,话入正题,让愚兄先举例证明一下老弟的欠缺知人之明。”

司马玉龙笑喊了一声:“好!”

“在进城之初,”侯良玉自动干了一杯、笑说道:“你说这座城很够气派,我信口说出它当年曾一度为三国时袁术的屯兵之处。这一点,愚兄知道,你兄弟对此史实一定也相当清楚,只是一时没有想及而已罢了,等我出了口,你当立即明白。之后,你大概对我的博闻强记感到惊讶,立即起了想知道我是不是有点真才实学的念头,所以,你接着指着‘彭山’问‘鲁山’,想试试我究竟知道多少?……哈哈……是不是,老弟?……当时,你满以为我被瞒在鼓里,其实呢?你的用意早在你开口后我就明白了。如此说来,究系何人欠缺知人之明?”

司马玉龙长叹一声道:“侯兄这份精明,真令人叹为观止。”

侯良玉大笑道:“老弟且慢屈服,良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刚才既然考过了我,现在可轮到我要考你了。”

司马玉龙听了,很觉有趣,忙笑道:“好好,不过,答不上又将如何?”

“罚酒三杯。”

“太多了。”

“一杯也好。”

司马玉龙笑道:“请侯兄先给个范围,好让小弟心理上有个准备如何?”

侯良玉笑道:“当你指着彭山问鲁山之前,你有没有先通知我准备一下?”

“那个答不上不罚酒呀!”

“那是暗考,现在是明考,严格说来,你占的便宜已经够大了。”

司马玉龙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端在手里,做好待喝的姿势,然后抬头笑道:“好了,来吧。”

侯良玉微微一笑,然后缓声一字一字地道:“天长路远魂飞

苦接下去吧!”

司马玉龙眉目倏展,心想,这有何难?当下,宽心地放下酒杯,朗声接吟道: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侯良玉点点头,笑喊了一声好。

“侯兄,我们就以唐诗为范围,轮流问难如何?”

“好极了,答不上的,一律罚一杯。”

司马玉龙笑道:“我先来。”

侯良玉点点头道:“好!”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侯良玉笑道:“轮到我了吧?”

“当然。”

“背后何所见?”

“什么?”

“背后何所见?”

司马玉龙皱着眉头念下去道:“珠压腰际可称身。”

“轮到你啦,老弟。”

司马玉龙胸脯一挺,昂然吟道:“一身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当百万师。”

侯良玉续罢,立即吟道:“当君杯归子。”

司马玉龙摇摇头,并不作答。

侯良玉催促道:“接下去呀!”

“接不下去。”

“那就快喝酒!”

“我又不是答不上,为什么要喝酒?”

“凭什么证明你答得上?”

司马玉龙恨声念道:“是妾断肠时……不来了。”

“为什么?”

“侯兄念的,脂粉气太浓,没有意思。”

“你能说它们不是好诗句么?”

司马玉龙星目微转,忽然计上心来,当下在心底暗笑一声,朗声吟道:“天意如是即如是。”

“什么?”

“天意如是即如是。”

侯良玉脸色微变,立即低头沉思起来。司马玉龙嘴角噙笑,不住地催促着快接。半晌之后,侯良玉将自己面前一杯酒端起,默默地,仰头一口喝干。喝完酒,侯良玉抬脸皱眉道:

“良玉自信对唐诗宋词元曲都曾涉猎,为何独对这句‘天意如是即如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司马玉龙忍笑强装正经地道:“唐诗成家者,何止千数,偶尔遗忘一两句,算得什么?”

“此句源出何诗,老弟肯见教否?”

司马玉龙哈哈大笑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哈哈……哈哈……我不是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么?……天意如是即如是?”

侯良玉先是一怔,旋即会过意来。他已明白上了对方大当,这下如何肯依?

只见他,一手按壶,朝司马玉龙笑喝道:“怎么样?是自己领罚呢?还是由我动手用强?”

司马玉龙知道这一关无法善了,只好双手连摇,赔笑求饶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自己喝,三杯。由我动手,五杯。两条路,任你选。”

“天哪,这岂不是商鞅作法自毙?”

“差不多。”

司马玉龙无可奈何地一气干了三杯。

就这样,笑笑闹闹,初更方起,二人手中的三斤壶,均已消去一半。他们喝的是上好陈年百花露,酒色微碧,入口芬芳,应唾而溶,酒性迟缓而醇烈。因为第三进院落是特等客房,和前面远远隔绝,这时,明月初升,花弄月影,冷暖宜人,正是,一二知己,把酒宵夜的大好良宵。司马玉龙的酒力虽然有限,但因为兴致好,也并不觉得怎么样。

司马玉龙和侯良玉二人的人品,本就生得英俊异常,这时,三分酒意上脸,烛影摇红,灯光下,越发显出了二人的冠玉微沾酡红,直似古画中人。

司马玉龙平均起来虽然比侯良玉多喝了两杯酒,但因为侯良玉那一杯喝得太冤枉,这是他的杰作,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他虽为一代文武兼具的奇才,但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洁白无暇,尤其是略为有了一点酒意之后,心中更是坦荡无物。……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侯良玉对他时时偷传的谛视。

二更鼓响。

“老弟,还来不来?”

“不来了,真的不来了。”司马玉龙摇头笑道:“假如侯兄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办?”

“我们谈谈武林趣史如何?”

“好,好。”

侯良玉笑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司马玉龙道:“当然从我们本身啊。”

“我不叫侯良玉。”

“我也不叫伍衍。”

“且慢,”侯良玉突然正色阻止道:“关于姓名方面,我们暂且到此为止。”

“为什么?”

“为了一个誓言。”

司马玉龙讶道:“什么,誓言?”

“是的。”侯良玉咬唇沉吟了一下道:“良玉曾对自己许过愿,除了本门本派的人,谁能见得了良玉的真面目而又知道了良玉的真姓名,就得永远相处在一起。”

“须臾不离?”

“是的,须臾不离。”

“除了夫妇,多好的朋友也办不到呀!”

“所以我不愿意先将真姓名说出来,就是这个缘故。”

“真怪。”

侯良玉望着烛花,喃喃地道:“怪?假如你是我,你就不以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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