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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狂犬疫苗与单车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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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已经咬了我。那天天阴,黑得早,我去挑水,狗跟脚,它在我的脚前脚后蹦来蹦去,欢势得就像那首著名的西藏歌曲《逛新城》,女:阿爸哟,男:哎,女:快点走,男:哦,女:看看拉萨新面貌。男女对唱,短促、快捷。我听见我的脚和狗几乎也有一组对唱,狗:脚丫哟,脚:哎,狗:快点走,脚:哦,狗:快快回家煮红薯。这组对唱我听不见,但估计我的脚能听见。当狗不发出声音的时候,它纯黑的身体就和夜色浑在一起,我挑水走过玉昭的家门口,然后上一个斜坡,我一使劲,狗“昂”的一声,我不明白它什么意思,它又“昂”了第二声,小腿一阵发麻,我才意识到,我踩了它一脚,它咬了我一口。

狂犬病,我三岁就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防疫站的宣传画挂在绳子上,一排,在办公室门口的厅里,天井灌进风,吹得宣传画飘飘摇摇,画上的人本来已够愁惨,风一吹,更是悲惨万分。第一幅画的是一个人被一只大狗猛追,第二幅是被狗咬了不打狂犬疫苗,他扛着一把锄头,冲背着药箱的人摆手;第三幅是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狂犬病发作了,怕风怕水,他身体的旁边画着几道颤抖的线表示怕得发抖,亲人从窗口探进头,端给他一只碗;第四幅是人死了,亲人伤心,掩面痛哭;第五幅,穿着白大褂的人正面对着你,手上举着一只注射器,一行字写道:被狗咬了要及时注射狂犬疫苗。

对此我记忆深刻。

如果不是狗咬了我,我可能至今都学不会自行车。为此我觉得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现在的狂犬疫苗是打五针,当年却是打十针,而且不是打在手臂上,而是打在肚脐眼的周围。不知是哪个捣蛋鬼发明的,听起来真像是恶作剧。我躺在卫生院的注射床上,撩起衣服,肚子上一片冰凉,护士往肚脐周围擦酒精,这情景真是恐怖,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是瘦人的担心,我肚子上没有脂肪,隔着一层皮就是肠子,她一针戳下去,捅破了肠子怎么办?

我打了第一针步行回队,来时的所有狂想都已消退,有关自制头灯,以及在狗背上扎上白纸花,俱往矣。道路变得既无聊又漫长,从香塘卫生院到六感的水冲,简直就像二万五千里长征,六感河相当于大渡河,河上的桥相当于铁索桥,当然不是铁索的,而是水泥的,路上的几重山相当于岷山,“更喜岷山千里雪”,雪肯定没有,但总有一天会碰到下雨,草地没有,若下了雨,水清塘那一带全是烂泥,可视作沼泽地。这样一想,我就要背诵语录来给自己打气,但无论如何,我一点劲都提不起来了。

我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剩下的九针,无论如何都要骑车来。

高红燕借给我她的自行车,她的车比我家的车还要高,她全家都是高个子,无一辆矮车。她的车虽然高,且是男车,却不男性化,车的横杆和斜杠都缠上了红白相间的扁尼龙绳,这种尼龙绳在南流街的百货公司有卖,全镇珍惜自行车的人都买来缠车杠。红白相间的绳带缠上去,车杠远看就像粉红的,是一个姑娘穿上了新衣服。

我从来没有练过这么高的车,我要跳很多跳才能骑上去,跳上车的姿势很不雅,有时像狗撒尿,有时像猴子,弓着背,缩着颈,我练过的迎风展翅都没有用了,这里不是县体育场,路这样小,又高低不平,路面遍布石头、烂泥、草丛、牛屎,我要在车子没有碰到障碍之前跳上去,否则车身一歪,我就连人带车倒在禾田里了。我的注意点不再是自己的姿势,而是路面的石头或烂泥,我手把车头,对准前面的空隙,左脚踩着车蹬,右脚缩着挤过横杆。

在往返水冲村和卫生院的路上,我摔过很多次,把高红燕的单车摔得鼻青脸肿,没有缠上尼龙绳带的地方有好几处摔脱了漆,但高红燕说,不怕,脱了漆照样骑,永久牌的,摔不坏。我的膝盖和臂肘擦破了皮,但我的车技进展神速,我感到车不那么高了,也不那么重,越来越轻,我再也不怕路面的石头,我会以光滑的s形绕开它们,心气足的时候我就烧包,迎着石头冲过去,劈荆斩棘,内心夸张得不行。在水冲村到卫生院的路上,有这样一个奇观:一辆车,像一只蚂蚱在跳荡,它东歪西倒,行行停停,过了几天,这只蚂蚱却变成了一只燕子,它飞了起来,轻盈、流利,贴着地面,一一掠过烂泥、石头、牛屎、草丛,以一个迎风展翅的姿势,停留在女知青的身上。

我感到这条充满障碍的乡道变成了另一个体育场,它赋予我下坡时的飞翔感,我从一个坡冲下来,顺着惯性冲到下一个坡的半腰上,猛蹬几下又到了坡顶,之后又是一阵俯冲。十几天下来,我感到自己业已成精,一个单车精,人车一体,再糟的天气,再烂的路,也是“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水冲村到卫生院的路也变得短了,如同在南流街,从东门口到西门口。而黄昏的云挂在岭上,比体育场的晚霞更为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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