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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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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那可有趣了!怀宇这副霸道脾气,也该有人来磨一磨他。

她清亮银铃的笑声绕在电梯间,也引来丈夫情难自禁的深吻,所幸五楼的办公室比较少,来往的行政人员不若一楼大厅频繁,否则又会成为另一桩贺家兄弟制造的奇景。

“乖乖的不准惹事。”他低声警告她,虽然明知她绝对不会听话。不过,这一回紫萤倒是让他惊讶了。

“目前怀宇的日子已经很难过,璀璨也上了我的当非缠住他不可,我当然不会再生事。”光是这样就够他受的了!她好得意。

现在,她应该当个安安分分的旁观者,专心看戏、怀孕去也。才三个多月而已,还得再等六个月呢!不过这样也好,怀孕期间,鸿宇比较不会盯着她看书、写报告,她也乐得清闲。

呵呵,她开始考虑一年生一个,生到更年期、生不动为止,如此一来,身旁的牢头应当不能逼她回学校念书。喔!多光明的远景!

绣芙蓉2003年8月7日更新

她居然有胆子提出这种要求!

“方璀璨,你不要太过份了。”怀宇咬牙切齿。

“拜托啦!求求你啦!帮帮忙啦——”璀璨坐在他面前哀哀求告。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的虎克睁开一只黄澄澄的猫眼,莫测高深的表情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基于对爱犬阿成的忠诚,他向来讨厌猫,叫他充当它的保姆,简直比登天还难,而方璀璨居然不识相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今年他命犯太岁?一会儿方璀璨、一会儿虎克,仿佛每个人遇到问题,直觉反应就是把担子交给他,他简直快变成托儿所长了。

“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啦!”她苦着一张脸。“梁维钧的老婆前天生了一个小壮丁,今天中午他要请大家吃饭,我本来不想去的,要留下来照顾虎克;可是罗焕朝又不让我缺席,他想谢谢我上回帮他摆平和王大夫的争执……反正,我真的分不开身,你就做做好事嘛!”

今天风大,虎克大病初痊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来回的折腾!

“你大可找别人‘托孤’,为什么要找我?”他真不明白她的想法。难道他天天吼她念她,她居然不忌惮。

璀璨冲口说出心中的第一个想法。“你是我的朋友,他们又不是!这间医院里,我最熟的人就是你,不找你找谁?”

办公室霎时沉静下来,怀宇一脸古怪的表情凝视她。

“朋友?”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怪怪的。

“是啊,是我在这里唯一……”顿了一下,又改口:“不,是唯二的朋友之一。”对他猛点头。

“另一个人是谁?罗焕朝?”不知如何,他觉得牙根酸酸的。

“当然不是。”那种小头锐面的家伙只能当同事,不能称之为朋友。“另一个人是恺梅,她是我的小学同学。”

牙根发酸的感觉立刻消失,怀宇的眼光落在怪猫身上,坚持拒绝的立场在心中溃决了一个小角落。

“呀……”那只猫不只长相奇怪,连叫出来的声音都不太正常。

“你听你听!”璀璨好惊讶,迎上虎克亮黄色的双眸。“连虎克都开口求你了。”

真的,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虎克对她或妈妈以外的人说话。相处一个多月,连编辑组同仁都未曾听过它的猫语,而它只见这贺怀宇一面,居然开口求他。

一双惊讶奇异的黑眼睛和病恹恹、无力的猫眼停伫在他脸上,怀宇荒谬地升起一股想笑的冲动,这两对眼睛实在相似得令人发唬。

“你会出去多久?”他长叹一声,投降了。

“不久不久,一点整准时回来!”她生怕他改变主意,连忙将虎克的大小杂物交给他。“这是它的碗、猫罐头、感冒药——混在食物里吃的,所以一定要看着它吃完——这是它的小被子,虎克吃完饭会午睡,让它盖着才不会着凉……”拉拉杂杂一堆东西,比照顾小宝宝更累人。“来,这是虎克,它喜欢躺在人家腿上睡觉……”瞄见他下巴微微抽动的肌肉后,她赶紧改口。“不过,睡在沙发上应该也蛮舒服的。”转个方向,替虎克在沙发角落安置好一个窝。

大功告成!

“虎克,姐姐走喽!乖乖听话,一定要吃饭哦!”她回头对他绽开满怀感激的笑容。“正好给你一个机会培养母性,再见。”

怀宇瞪着轻声带上的办公室门。培养母性?亏她想得出来,他又不是女人,培养什么母性!

“猫——”虎克叫道,他忍俊不禁。没听过发音这么标准的猫。

“好吧,笨猫,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他靠回皮椅背上,隔着两公尺和它互相打量对方。

它只是一只猫而已,体重不足两斤,高度不到三十公分,阿成一脚就可以踩扁它。这样的小动物一点威胁性也没,他何必太戒慎恐惧?真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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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半,斜阳洒下一方昏黄细长的光线,落在璀璨哀声叹气的背影上,也落在虎克精神抖擞的英姿上,一人一猫齐步走在通往家门的小巷子里。

“怎么会这样?”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你明明快病晕了,哪来的力气和贺医师在办公室里玩躲猫猫?”

“啊。”虎克左顾右盼,神采飞扬,午休时间一场激烈的运动对它的病情显然很助益。

“唉,你把人家的办公室弄得一团糟,教我以后如何面对他。”站在家门前掏出钥匙,同时训诫它。“我看你明天留在家里好了,先避避锋头。等他气消了,你再和我一起去向他道歉。”

虎克不置可否,一马当先冲进家门。她摇头咕哝着跨进客厅,蓦然被满室通明的灯光吓了一跳。傍晚六点多遭小偷真是前所未闻。

“妈?”看见钟映珍坐在藤椅上发呆,更令她惊讶的程度再进一阶。照常理来看,现在应该是母亲闭关写稿的时候,绝不可能坐在这里发呆才对。

钟映珍似乎未曾听见女儿的呼唤,木无焦点的视线茫然投射在窗外摇曳的树影间。就璀璨记忆所及,天性迷糊的母亲若非鸡飞狗跳忙着找失踪的物品,便是嘻嘻哈哈与她谈笑风生。幼年时偶尔听见的夜半哭声是她唯一记得妈咪心情低落的时候。而今,这般痴痴发愣,嘴角时而挂上愁绪、时而勾起甜密,想的是谁?

“妈?”她坐在母亲对面轻轻挥一挥手。

“啊,你回来了?”钟映珍刹那间收回漫游的思绪,似乎为自己发呆的模样感到不好意思。“我煮好晚饭了,过来吃吧!再用微微波炉热一下,马上就好。”

“妈,怎么回事?”她跟在母亲的身后,对她规避的态度大惑不解。

“没事。”钟映珍全副心力集中在张罗晚餐上,陆陆续续端出重新热好的食物,盛好两碗饭,迳自吃了起来。璀璨了解母亲,当她决心不说出心事时,谁也问不出详情。只好陪着她吃饭,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她。

半晌,钟映珍终耐不住性子,率先放下筷子凝视女儿。

“小璨,今天……是我和你父亲认识二十六周年的纪念日。”

原来如此。可是,往年母亲并未像今天这么反常。她机械性地咀嚼口中食物,疑问的眼神静表提出质疑。

“你……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她的眉头纠了起来。“事隔二十六年,再谈这个问题有何意义吗?”

“我只是想知道。”钟映珍坚持。

她耸了耸肩,回答:“我根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哪谈得上什么看法。”

母女俩一起沉默下来。过了片刻,钟映珍才低声提出她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恨他吗?”

恨?

恨是一种太过强猛的情绪,甚至比爱超出百倍。它包含了激烈的毁灭倾向,伤害别人的同时也摧残了自己。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有可能引发她如此狂炽的情感激荡吗?

“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会恨他。”她选择站在一个超然的立场。

“我是问你,你恨他吗?”钟映珍执意想知道她的想法。

璀璨怔怔凝视母亲。她恨他吗?那个陌生而赐予她生命的男人。八岁那年,某个冬夜的记忆回到脑海中。

被恶梦惊醒的小璀璨,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疾奔到大门外,却听见半掩的门扉传出来极力隐忍的低泣。透过薄缝看过去,母亲的表情在黑暗中无法辨识,仅听见一声声暗哑的询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离我而去……”

短短的一瞥,带给她的震撼却是无法形容的。向来见到的都是母亲知命的笑脸,无怨无尤,似乎八年里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已经了无形迹。而今,一切全是虚枉和假象,只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女儿。

这一夜,璀璨学会一件事——最最开朗的笑靥,往往藏着最最深沉的痛苦。也在这一夜,小璀璨对“男人”起了彻头彻尾的反感。

她的眼光飘飘忽落在母亲身后,茫然凝视一格又一格往前移动的秒针。“不,我不恨他。”平静无波的声音确实听不出一些半缕的怨。“然而,我也无法原谅他对你和我所做的一切。”

“即使……即使我已经原谅他?”

“是的,即使你已原谅他。”她抬眼,直直对上母亲深邃哀伤的神采。

钟映珍勉强扯开一道虚弱无力的笑容。女儿的不满,起源于维护母亲的心态,她能明白。然而,如斯观念究竟是对是错?她带着一丝叹息默默推开椅子,走回阁楼上的私人天地。

窗外,已经起风。如芒雨丝潇落在枝宽叶阔的芭蕉树上。

是谁多事种香蕉?

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春末夏初,一场冷雨留不住最后半缕春意。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难道,一生无所憾竟是如此难得的奢求——

虎克跳上璀璨的膝盖,似乎察觉主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恼人思绪,静静偎贴着她的胸口。

而窗外,淅沥淅沥的雨声依然敲得人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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