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笑着的，可是在林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笑隐约透出了一股苍白的泪意。
“所以，要杀掉我吗？”
林池觉得自己的唇瓣发干紧绷，忍不住又抿了抿唇。
墨兰斯的喉结抵着他的脊背，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心跳脉搏一并透过了宽松的衣服后露出来的肩颈，一路燃进林池的心底。
林池抬起眼睛，深琥珀色的瞳仁里一片清明。
他说：“你如果真的践踏了我的底线，那我会杀了你，然后为你殉情。”
墨兰斯笑了。
他好像很开心。
“我想要一个你亲手举行的葬礼，要你脱光了跟我一起躺进一个棺材，埋土里也好，火化了扬灰也罢。反正——你不准跑。”
林池还想说些什么。
可就是这个时候，电梯终于抵达了真理之塔的最高层，温和的提示音响起。
所有的武器都在同一时间瞄准了墨兰斯，可是几乎所有的武器都在同一时间，被彻底锁死了保险。
墨兰斯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但他不喜欢看着林池死在自己的面前。
即使是联盟中枢院的核心人员，也很少有人会来到真理之塔的最高层。
因为这里才是联盟真正的核心，掌控着一切的权限。
只不过很遗憾，联盟为了避免出现权限过度集中的情况，采取了大星际时代的“三.权分.立”，这也就给了墨兰斯可乘之机。
从他还是年幼的孩子的时候开始，墨兰斯就开始谋划了这场针对联盟的复仇。
“你怎么敢！”
灯塔顶层最中央的地方，苍老如傀儡一般的“七贤”的躯壳失去了惯有的冷静。
他们看起来像是干枯的树皮，层层叠叠，褶皱里散发出充斥恶意的死亡气息。
即便是这样可怖的样子，林池也能看出他们脸上依稀的愤怒。
愤怒到了极致，他们对着墨兰斯怒目而视的时候，几乎将自己的眼珠子瞪得脱眶。
“你不过是‘神’的假冒伪劣残次品！”
强烈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可是墨兰斯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行为表现，反而是从容地牵着林池的手，将他带到了“七贤”最为常用视野最好的品茶台上，自顾自地将林池安置好，然后为他取来了早已备好符合口味的首都星小甜点，甚至还手法生疏地沏了一壶茶。
墨兰斯表现得越是轻松愉快，那群被困在真理之塔的脊心处的老人就表现得越是丧失理智。
也不能怪他们丧失理智。
毕竟，将墨兰斯放入首都星的这个决定本身，还是由他们做出的。
像他们这样偷偷隐藏在人类历史阴影当中自诩掌舵人与智者的老人，从来都看不起年轻的后辈。
更何况墨兰斯原本只是他们掌心一个稍微有些特殊的高级实验品。
“七贤”不会让自己冒着巨大的死亡风险去进入量子宇宙，所以他们永远也无法真切地得知在林池与墨兰斯的脑海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另外一个世界。
而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再加上第三环链从中作梗导致小墨兰斯没有被清洗掉量子宇宙相关的记忆。
才一步一步地最终导致了现在的死局。
墨兰斯温柔地给林池投喂了一块甜到发齁的小奶饼。
他笑着，刻意将自己的手指往里面伸了一点，逼得林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手指，这才没有咬到。
墨兰斯没有再逼着林池吃剩下的半块小奶饼，反而是直接喂进了自己的嘴里，笑道：“甜死了。”
林池控制不住地脸红了一分。
这副场景就更让被束缚在脊心附近的“七贤”失控了。
他们当场就破口大骂：“你这个怪物！”
“恶魔！屠夫！刽子手！”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真理之塔最高层的空间里反复回荡，词汇着实乏善可陈。
林池往墨兰斯的身边靠了靠，比起联盟的实际阴影统治者，他还是更加信任墨兰斯。
但还没等他靠近多少，墨兰斯就将他一把搂进了怀里，优雅地低垂下头颅埋在林池的后颈窝里深吸了一口。
“七贤”里唯一的女性这个时候终于注意到了墨兰斯怀里的林池。
她透过海量的信息观察数据，得到了一个结论——“你有孩子了？！”
墨兰斯搂着林池，开心道：“对啊。”
他冷眼看着“七贤”的情绪濒临崩溃，唇畔是最残忍的笑意与愉悦。
林池靠在他的怀里，没有多说什么。
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墨兰斯经历过的一切，所以他不应该在这中时候，突然跳出来指责墨兰斯。
然而，“七贤”似乎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名女性被推了出来，对着林池道：“你知道他是怪物吗？”
林池不咸不淡地回了她一声：“嗯。”
那名女性一愣。
“那你还愿意怀他的孩子？你知道像他这样的怪物的后代会对母体造成多么恐怖的伤害？你会死。”
林池回头问了墨兰斯一句：“你想我死吗？”
墨兰斯亲了亲他的耳尖：“那得要我先死。”
林池于是告诉那名女性：“我不会死。”
那名女性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看疯子一样的神情，她完全不能理解林池的逻辑，他不是人类吗？
更仔细的扫描数据进入了数据库，那名女性已经快要被褶子遮盖掉的眼睛突然睁大，她的声音顿时尖锐：“你也是怪物！”
林池：“我是人。”
那名女性迅速地后退，似乎林池是什么洪水猛兽，只要靠近就能将人彻底吞噬。
“你这个怪物！你们这些怪物！”
林池还想说些什么，墨兰斯却一把揽着他的腰身将他搂了回来。
另外一位“七贤”暴怒之下，开口道：“你已经被那个怪物同化改造了！你背叛了人类！”
接踵而来的指责让林池有一点摸不着头脑。
但墨兰斯在这个时候，将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你不是怪物，你只是有我一半的‘心脏’。”
他的声音低沉可靠，语气温柔轻缓，像是在安抚林池的情绪。
林池：“哦。”
在跟墨兰斯回完这一声以后，林池忽然间抬起头，锐利起来的目光投向恶鬼般被困住的“七贤”。
“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墨兰斯？”
“七贤”愤怒地反复辱骂林池。
林池握住了墨兰斯的手：“在你们决定彻底将‘故乡’埋葬在历史的绝望处时，你们就已经不配为人了。”
指节的骨骼微微作响。
在这一句话以后，“七贤”的声音渐次沉寂。
他们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放射而出，几乎要将林池在自己的精神当中杀死。
“我们是无辜的，‘故乡’有关的事情我们很抱歉，但这件事上，我们只是远航者的后代，不应该被迁怒。”
林池：“这就是你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站在虚空道德制高点上，强迫第三环链原谅你们的理由吗？”
“我们没有强迫你们原谅！但是我们已经道歉了！你还想要怎么样？！联盟跟第三环链之间是正常的政体敌对行为！”
林池轻笑一声：“道歉就可以将一切都抹杀掉吗？”
“道歉可以让被核污染的海洋恢复干净？！道歉可以让充满核辐射的大气恢复正常？！道歉可以让被屠杀的六十亿人类同胞复活？！”
“我们说过了！这与我们这些远航者后代无关！我们是无辜的！”来不及喘气，“七贤”就继续毫不客气地骂了回来，“你们这些失去理智的疯子！”
“你以为我们没有考虑过接纳你们重新回归人类吗？只是你们这些已经失去了一切人类固有文明情感的人类，根本不配为人类！”
“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疯狂幽灵！根本不配自称人类！”
林池等他们骂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以后，才对他们道：“我是不是人，关你们屁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墨兰斯变换着瞳孔虹膜等一系列数据，刷过两张权限卡，通过了联盟的检验，显露出了一块古旧的有些像罗盘的金属设备。
墨兰斯点击了旁边的启动按键，罗盘的缝隙之间亮起了漂亮的雪蓝色光芒。
他的指尖飞舞，灵巧地输入了首都星的坐标。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池：“嗯？”
墨兰斯平静地解释到：“你只要按下这个按钮，首都星就会灭亡。”
“七贤”近乎疯狂地同时对林池道：“快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