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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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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达的东西?」记者非常认真地抄著笔记。www.xiashucom.com

「猫胎人只留下了犯罪手法,却没有留下讯息。」叶教授睿智地拨拨头发,说:「一个什麼话都不想说的凶手,大大失去他应得的魅力。」

「原来如此,没有留下讯息!」记者茅塞顿开,点头如捣蒜。

叶教授对记者的反应非常满意,补充说道:「当一个凶手没话说的时候,谁会替他说呢?」期待地看著记者。

「记者!」记者脱口而出。

「对,就是记者。」叶教授拍拍桌上的报纸,说:「你们这些记者能替他说什麼?有限嘛!最後还不是一大早跑来问我这个犯罪学权威的想法?」

句句命中要害,记者几乎要鼓起掌了。

「但……」记者像是想到了什麼,虚弱地问:「难道那种变态手术,不也可以看作是讯息的一种吗?子宫……跟猫?有没有什麼比喻上的关系?」

「硬要说,硬要说的话,哼,也不过是在告诉警察,他是一个有虐待动物习惯的人。除此之外?少来了。」叶教授自以为幽默地说。

「那麼,对於猫胎人崭新的犯罪手法,教授认为可以在台湾犯罪史上占有什麼指标性的地位?」记者将录音笔往前轻轻一推,意味著这段话特别重要。

「创新?指标性的地位?你在开玩笑吗,我看不出这个犯罪有什麼创新的地方,猫胎人所作的只是一种粗糙的模仿。」叶教授摇摇头,果断地说道:「这个犯罪最缺乏的不是技术,而是犯罪的心态。」

记者愣住了,好像完全无法理解叶教授在说什麼。

叶教授微笑起身,走到一尘不染的书柜上取了一本厚厚的犯罪学实录出来,迅速在里面找到了资料,说:「edwardtheodoregein,一九○六年出生,美国东岸的支解杀人狂,从一九五四年起开始他艺术般的犯罪。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在与世隔绝的小镇,性格孤僻,自从母亲过世後,他便将母亲的屍体保留在家中,好像她从未死去。」

记者接过沉甸甸的犯罪学实录。

这是叶教授的拿手好戏。

对他来说,知识是可以计算重量的,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书放在磅秤上,指标最後停在哪个数字,知识就值多少。每次叶教授将最有份量的犯罪学实录慎重其事交给他人时,根本就不是要对方阅读。

而是,最有效率地取得对方的尊重。

「後来edward变本加厉,跑去掘墓偷屍,将偷来的女屍剥皮并缝制成人偶,还把人皮作成灯罩、用人骨刨碗、用乳头制作成皮带、人脸切下来当作面具等五花八门的人类手工制品。最後他杀死了附近酒吧的老板并支解剥皮,才被警方发现。」叶教授双手揽後,倒背如流:「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edward终究也有可怜之处,长期与世隔绝的人生与过度依恋母亲,让他对自己的犯行毫无做错事的感觉。最後edward的精神状态後来被法院判定无罪,强制送往医疗机构治疗,据说後来还成为一个慈祥的老人。」

「这……跟把猫缝进子宫比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没有了不起吗?与世隔绝的小镇,过度依恋母爱的扭曲,天真无邪的犯罪,制作人体手工艺品的世界……」叶教授顿了顿,打量著记者:「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一九六○年,希区考克,惊魂记。」

「不只。」

「一九九一,沈默的羔羊。二○○一,人魔。二○○二,红龙。」记者呆呆地从如数家珍的电影记忆库中说出:「桑莫斯的汉尼拔三部曲。」

「没错,许多好莱坞的惊悚犯罪电影都是取材自无心插柳的edward先生,就连一再翻拍的德州电锯杀人狂都是向edward取经的经典。」叶教授毫不留情地批判:

「相形之下,猫胎人那种机械式的犯罪,怎麼能够跟edward的天真邪恶相提并论呢?连替edward提鞋子都不配。」

「……」记者没有说话。

这个反应,让叶教授有点反感。

这是在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吗?於是叶教授走到记者旁,在犯罪实录上快速往前翻了一大叠,最後停在注记浩繁的开膛手杰克那章节。

「一八八八年,妓女玛莎被发现陈屍在移民混杂的伦敦白教堂区,身中三十九刀,此後至少有五名妓女遭到开膛手杀害,肠子被拖出、子宫遭到挖除,行凶手段有如外科手术,其残忍大大震惊社会,说起来,开膛手杰克也是世界上第一个由报纸媒体命名的连环杀手,此例一开,他就拥有了魔鬼的地位。」

「原来还是媒体。」

「没错,当时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整个城市弥漫著恐怖的气氛,日落之後街头罕有人迹。後来还有许多命案都怀疑是开膛手杰克所为,其实都是别的杀人犯模仿开膛手杰克猎杀妓女犯案,你说,就连其他的杀人犯都为之倾倒,恨不得通过相似的犯罪仪式去「成为」开膛手杰克,他能不经典吗?」

叶教授喝著牛奶,像是缅怀犯罪史上最经典的篇章。

记者碰巧也研究过开膛手杰克,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一个多世纪前的犯罪者,只是凭著用手术刀到处猎杀妓女,如何能够跟猫胎人相提并论。

「但他不过是杀死杂草般的妓女,猫胎人杀的可是孕妇。」

「孕妇又如何?就算把犯案用的救护车开到红绿灯前停著,猫胎人也不过是静静的动手。谜一般的开膛手杰克,他的犯罪之所以让整个社会陷入人人自危的恐慌,就是他寄了一封附有死者肾脏的信挑衅伦敦警方,肆无忌惮的嚣张夺走民众对警方的信任,彻底让伦敦警场蒙羞。而且民众嗜血地关注开膛手杰克的所有报导,让伦敦的报纸卖到空前的好!」叶教授莞尔。

叶教授走到记者身旁,伸手想拿回厚厚的犯罪学实录,继续说道:「仪式性连续杀人犯从此变成犯罪小说最好的题材,所谓的犯罪追随者,不过都是开膛手杰克的膺品。」

然而,叶教授发现记者的手牢牢地抓著犯罪学实录,抽也抽不回来。

「我还是觉得,把猫缝进孕妇的肚子里比较了不起。」记者的眼神有些呆滞。

「……」叶教授又试了一次,犯罪学实录仍旧牢牢嵌在记者的手里。

记者放在地上的背包,好像抽动了一下。

不知怎地,一滴汗从叶教授的後颈渗出。

汗,是冷的。

「你知道,要把猫缝进一个人的肚子里,是多麼了不起的手术吗?」

记者的眼神依旧空洞,好像瞳仁里藏著一望无际的沙漠。

「你……」叶教授倒抽一口凉气。

要命。

原来是这麼一回事。

叶教授的双脚只顾著发抖,却连一点逃跑的力道都挤不出来。

「教授,来不及了。」记者缓缓从後腰抽出一把手术刀。

叶教授跌坐在地上,掀倒桌上的餐盘与牛奶。

记者脸上的胎记不自然地抽动,眼神里的沙漠刮起了狂暴的风。

露出,猫胎人的血肉。

「你……你……」叶教授吓得无法言语,像无行为能力的婴儿瘫在地上。

猫胎人迅速压制地上过度恐惧的犯罪学家,一手捂著他的嘴,另一手,刀子迅速确实切开了脖子两旁的肌腱,鲜红的血慢慢涌出。

「在改版後的犯罪学实录里,猫胎人才是真正的连环杀人案的典范。而你,你也会成为典范的一部份。」猫胎人的冷笑里,激昂著忿忿不平的情绪,在痛得快要昏厥的叶教授耳边说道:「忘了告诉你,你忘了解释开膛手之所以成为典范的最大原因……」

叶教授的牙齿紧紧咬住猫胎人的手掌。

手术已经开始。

「没有人抓得到我,我也将成为永远的谜。」

只花了一個半小時,貓胎人就離開一片狼藉的葉教授家,還洗了個澡。

臨走前他拿走了葉教授的手機,迅速在便利商店打了電話報警,以免趕不上晚報發刊的時間,然後將手機遺留在捷運上,讓警方的電信搜索陷入迷陣。

斷斷續續進行了「三道手術」,睡眠嚴重不足,貓胎人找了間廉價的旅社投宿。但躺在床上的他卻怎麼也睡不著,眼睛瞪著吊著風扇的天花板,捨不得闔眼似的。

指尖,還殘留著手術時的微微顫抖。

剛剛在地板上進行活體解剖與縫合,只花了他半小時的時間。

其餘的一小時,便是貓胎人苦心竭慮思考「自己想傳遞什麼訊息」給社會大眾的問題。站在屍體旁,蹲在屍體旁,坐在屍體旁,看著露出縫線的貓尾巴虛弱地擺動,葉教授的肚子從激烈起伏到微微震動,最後終於只是多了一團凸起。

貓胎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發呆,或祈禱法醫在檢驗屍體時會發現這隻貓是活生生被縫進胃袋裡,一碰到「訊息」該怎麼製作,貓胎人的頭就開始發熱。

也許葉教授說的對,自己真沒有什麼好說。

「不對,我一定有話想說,只是我暫時還想不大起來。」貓胎人用極大的力氣拍打腦袋,有些氣惱說:「一定是睡眠不足……新聞不是常說嗎?睡眠不足腦子裡的氧氣會變少,氧氣一少,人就會頭昏腦脹……就跟高山病一樣。」

後來他決定切下葉教授的手指,沾著幾乎凝固的血,憑著直覺在地上胡亂畫起幾個象徵魔鬼印記的六芒星、666、納粹卐字、與末日等字眼。

四平八穩的變態語言。

「唉,真希望自己不要被當成膚淺的犯罪者。」貓胎人的頭陷入鬆軟的枕頭裡,虔誠地祈禱著。腦子依舊無法平靜。

晚報會怎麼形容自己呢?貓胎人打開電視,留意小小的螢幕上的新聞動態,瞇起眼睛,等待跑馬燈的要聞提示。

時間慢慢過去,貓胎人佈滿血絲的瞳孔裡塞滿了新聞畫面的馬賽克粒。到了中午,警方終於發佈了這項消息,無數記者蜂擁到葉教授家門口搶拍驚悚的兇案現場,那眩目的鎂光燈在螢幕上此起彼落,貓胎人欣慰地目不轉睛,享受著屬於他的光榮。

「殺一個名嘴,果然比殺平凡老百姓還要有用。」貓胎人嘆氣,坐了起來,嘆氣:「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挑明星或立委下手,比較有宣傳效果。」

貓胎人把眼睛朝廉價螢幕更貼近些,遙控器在手中不停切換著六個新聞頻道,比較著各家媒體對他的關注力。

終於,負責偵辦此案的刑事發言人出來說明整個案情、與警方初步的判斷,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發言人面無表情念著稿,聲音並沒有如貓胎人想像中的慷慨激昂,也沒有用上什麼譴責的字眼。

「搞什麼啊?我可是縫了隻貓到那臭名嘴的胃袋裡,你怎麼還是照本宣科讀稿啊?還是不是人啊……」貓胎人非常不高興,碎碎念道:「難道還不夠聳動嗎?台灣這個地方平常有很多像我一樣的犯罪嗎?」

沒多久,發言人就宣佈念完講稿,現場記者開始唧唧喳喳提問。但發言人並沒有回答的意思,低著頭,匆匆離開記者環抱的陣仗。

「這樣就結束了?怎麼不回答記者的問題咧!」貓胎人吃了一驚,左手用力拍打螢幕嚷道:「喂!這次我有留下訊息啊!訊息!訊息!」

但沒有。

「怎麼可能,我不信,這一點道理也沒有!」貓胎人拼命按著遙控器,不停在六家新聞頻道裡切換,想喚回警方發言人的背影。

葉教授離奇遇害的新聞很快就濃縮成幾句跑馬燈,主畫面帶到總統女婿涉嫌內線交易的醜聞,以及在野黨強烈炮轟總統下台的群情激憤。

完全沒有提到貓胎人費盡心思的訊息傑作。

貓胎人的頭開始痛了。

痛,從臉上的胎記開始蔓延,發燙,抽慉,然後像一把火沿著鼻腔燒到他的腦。畢畢剝剝。畢畢剝剝。貓胎人感到口乾舌燥。

走到浴室強沖冷水壓制灼熱的頭痛後,貓胎人便戴上帽子離開旅館,在便利商店翻看雜誌等待,工讀生瞪著他,他便冷冷瞪了回去。晚報一上架,貓胎人迫不亟待買走兩份。

壓抑著劇烈的心跳,貓胎人走到最近的公園找了張長椅坐著,好好品嚐。但而發言人毫無新意的講稿被逐字抄在晚報上,屍體照片被打了一個龍飛鳳舞的馬賽克,字跟圖加起來只佔了頭版的一半。其餘一半,是總統駙馬在看守所前回首見藍天的畫面。

「這是怎麼一回事?大家罵起總統都比罵起連環殺人兇手還兇?」貓胎人憤怒地摔報紙,怒道:「這個社會生病了!難道要我沿街殺人才能把頭版佔滿嗎!」

他眼前一黑,漫無目的走在公園裡暴走著。像是自動駕駛模式。

等到貓胎人意識清醒時,他發現自己正盯著一個坐在樹下乘涼的孕婦猛瞧。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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